吴师长皱眉：“作战计划已经由三纵领导布置，如我师提出更改……”疑虑，怕韩司令那以为这二纵五师不服统一指挥。“事关战士生命，由我和参谋长提出，如果三纵首长坚持原定方案，则师长站出表态：坚决执行命令！”政委说，目光坚定，敢于担当的那种坚定。“我们的方案要细密……”师长说。“需要人力、时间已经算出……”参谋长说。师长点头。五师师长、政委、参谋长前往三纵司令部，谦恭地提出自己的想法。韩司令的眉头起先是微皱了下的，随即召开作战会议，听五师陈述，听五师参谋长陈述。陈述详尽。五师陈述完，韩先楚扫视下各位，缓缓说道：“我，同意五师方案。”
现场立即轻松起来，三纵其余首长也一位位说同意。而且，还鼓起掌来。一切的担心都多余了。师参谋长汪洋到十三团视察的时候，见了王景文，还招呼：“要盗洞了！”那时王景文正和李双做梯子呢。有护城河，有高高的城墙，做突击队哪能不准备梯子呢？他咧嘴笑，望城墙。“那旗杆，等到打锦州城时再用！”前十三团团长说。“为啥？”师参谋长笑而不语。陪同的张峰团长眨巴眨巴眼睛，有点明白师参谋长的意思：面对三纵，五师低调，不张扬。师政委石瑛到各团做战前动员讲话，而且率领指战员呼喊：“敢打必胜！”“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叫喊！”“杀敌立功！” ……在****部队中，这位石瑛政委后来以敢于向上司提出不同意见闻名。一夜的工夫，五师阵地五条交通壕伸了出去。隔夜，十三团的交通壕再向前伸展，伸展，尖刀队近到了距离城墙仅 50米。团部设在了距离尖刀队仅 30米之处，前沿的细枝末节要尽在指挥部的眼中。警卫连在第一梯队。张峰任参谋长时总是率警卫班处于最前沿，现在任团长，警卫连依然在最前沿。就是自己是团长了，不能亲率。
营以上干部，都抵近最前沿，最近距离观察敌方阵地，明了我军部署。团旗，在警卫连一排长手中，旗杆都要被攥出水来了。就在那总攻的前夜，老团长汪洋来到十三团阵地，甚至到了团指挥部，听张峰团长讲十三团的部署，甚至询问准备了多少梯子，多少炸药包。张峰团长精确回答。如果有小数点的话，张峰团长能答出小数点后面的多少位。黑暗中，师参谋长点头。十三团交给这样的团长放心了。
“东总看着咱五师呢！三纵看着咱五师呢！不过，咱还亮先前的那杆旗，大旗杆就留打锦州城时吧！”师参谋长说。“英雄所见略同。”十三团团长笑着说。默契的老哥俩。韩先楚的威名，二纵五师敬畏。但是铆足了劲儿不给二纵丢脸，而且要争光。本来警卫连连长想让一排做梯子队，每人一梯子在手，持梯冲锋，瞧着王景文手中的旗改变了主意：二排做梯子队。“咱十三团的旗帜能不能在最前，王景文，看你的了！”连长说。“是！”一排长吼。随即扫视了下部下，再答：“看咱们一排的了！”最后关头，一排长改变了主意，打量着一班长李双说：“不让用那大旗杆，咱也能让咱们的旗再高些！你比我高，你就做第一旗手！我先做护旗手！”“是、是！”李双意外了下，胸一挺。排长拿过了一班长手中的机枪，将自己的冲锋枪挎在李双身上。现在，一排长是护旗手，第一护旗手。为了让战旗更高地飘扬，甘愿做了护旗手。
随后旗杆在李双手中都要被攥出水来，无上荣耀在身。
战旗，要高高飘扬！
箭在弦。
各师各团各营各连各排各班每一个战士都做好了攻击准备，完成一切攻击准备。
9时 30分，四发照明弹升起在县城天空。炮击开始！
三纵炮火二纵三师炮火轰击，轰击雷区，轰击外围碉堡，轰击城墙之上碉堡。最后，五师的炮火击中城墙当腰，轰出一道 30米宽的缺口。轰击城墙是有说道的，轰击当腰，坍塌下来的城墙正好可以形成斜坡，攻城部队可由斜坡而上。攻城的功课，东北人民解放军做得精细。开战前，一些条条框框都记下了；灵活见长，但是也有章有法。
10时，冲锋号吹响。三纵阵地二纵五师阵地冲锋号同时嘹亮。战旗跃起，空中一抖，旗面展开。空中，解放军的炮弹呼啸而过。炮火延伸。梯子队嗷嗷地抢先，要过两道护城河呢。就在几张梯子从这边岸畔砸向对面岸畔的时候，就在城墙那坍塌处的边缘，一个暗堡复活，机枪疯狂扫射，将突击队压制在第一道护城河前。紧挡在李双前的一排长拉军旗手卧倒。那是一个与城墙一体的暗堡，一侧随着城墙的坍塌露出了窟窿，在枪眼，在那窟窿，两挺机枪疯狂扫射，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师部的炮火在延伸，掩护着突击队，但是残留了这一个暗堡。
一排长的机枪向暗堡咆哮。团指挥部就在突击队之后，情况洞悉。而且，情况严峻。第一道护城河陡壁上的一处暗堡也发出机枪的扫射。这两暗堡不除，红旗就甭想在城头招展！团指挥部直接掌控的一挺挺轻重机枪扑了上来，压制着敌军火力。团作战股长指挥着一步兵炮在交通壕中向前向前向前，一直到了交通壕的尽头，最近距离地向城墙坍塌处的敌暗堡轰击，一炮，暗堡哑了，刚再发出几声嗒嗒，又一炮，暗堡上天。作战股长一挥手：“解决另一个！”一战士带一火箭筒跃出，在无数机枪的掩护下接近第一道护城河，最近距离地将火箭弹射入陡壁上的暗堡，一弹摧毁。管它毁不毁的，就在火箭弹在暗堡中一爆炸的刹那，突击队跃起，长梯立起，砸向彼岸，随即，从梯子上就越过着突击队。
一张梯子在旗手前砸向彼岸，但是，梯子短了点，没能搭到对岸，跌入水中。别的梯子，突击队在流过，急速地流过。在梯子跌入水中的那一刹那，李双惊愕。
扑通，一排长跃入水中，就在跃入水中的那一刹那钻心的疼痛生发自右腿的大腿根处，尖尖的木桩，从下戳到了大腿根，还算幸运，没戳到了命根子。甚至听到了裤子撕裂的声音。他是一僵的，随即向前移动，感受到了水面下一根根木桩的存在，尖尖的木桩，裤子再次发出撕裂的声音，撕裂就撕裂，除了木桩，还有密实的水草羁绊，到了靠近对岸的地方，捞起水中的梯子，头从梯眼中透出，梯子在肩，正好卡在肩。“快过！前进！”呼喊，暴吼！命令！
李双犹豫下，从梯子上越过，在对岸向后方抖动大旗，向后面的千军万马抖动大旗。一排长向李双暴吼：“前进！”卡在两肩的梯子被踏得嘎吱嘎吱响。一排长舍不得离手的大旗在李双的手中，眼见大旗越过第二道护城河，跃上城头。
在肩的梯子仍然嘎吱嘎吱地响，已经不是警卫排警卫连的人在越过，猛然，一排长见到了——团长！团部也上来了！张峰团长在梯子前猛地停住，望着水中的一排长猛地停住，团长看到了水面殷红，一排长身体四围的水面殷红！
“把一排长替换下来！”团长喊。
扑通，跳下了一位，随即就发出一声惨叫，脸上现出无限痛苦神情，但是随即奔一排长，从密布的木桩间，克服着水草的羁绊，到了一排长前，不由分说地将梯子卡在自己的两肩，在一排长前将梯子卡在肩，现在梯子在两个人的肩。
团长过了第一道护城河，命令：“把一排长给我拉上来！”“我没事，让队伍前进！”一排长喊。“你是第一军旗手！”团长吼。人被拉了上来，右裤腿支离破碎，大腿根处鲜血往下流淌。一排长喊了声：“我没事！”就向城头冲去，端着机枪向城头冲去。城头处，李双挥舞军旗，第二军旗手挥舞军旗，召唤着千军万马前进，也召唤着——第一军旗手！比自己高的李双在让军旗高高飘扬。一排长耳畔响起雷鸣的声音：“我坚信，十三团的旗帜将永远在战场高高飘扬！”
突击队在突破口那儿巩固阵地。那里是敌军的伤口，不能就让它愈合，而且要再次撕大。突击队的突进，也是戳痛了敌军呢，也令敌军痛得嗷嗷叫呢。李双的四围，箍着警卫连一排，他们保护着那一杆战旗！两翼的敌军要合拢，城区内房顶之上一处处火力点也在疯狂射击。
“向前突进！突进是对阵地最好的固守！”上来的张峰团长命令，“目标：钟鼓楼！”
团长指城中央。站在城头，全城尽在眼中。后续部队接手那缺口，固守，让大部队源源流入城中。“卫生员，给警卫连一排长包扎伤口！”团长想起王景文，喊。可是已经不见身影，循着红旗，见那红旗前王景文端着机枪在冲杀。一屋顶设置着火力点的房屋轰然一声，成废墟。哪里有阻击点哪里就有夹着炸药包奋勇而上的突击队员。“突进！突进！”张峰团长抢过一挺机枪，让团指挥部再向前向前挺进挺进！但是，就在冲下城墙之后，他停下了，命令最后的一个营：“沿城墙向两翼攻击！接应部队入城！”
“是！”三营长惊天动地地一吼。三营留下了，甚至与两翼冲上来的敌军发生白刃战。但是，缺口被固守，牢牢固守。随即三营向两翼攻击，扩大着突破口。张峰团长右臂中弹，右手仍吃力地端着机枪，射击，射击。而后又胸部中弹，晃晃悠悠要倒下，被搀扶住。“架着我也要前进！突进！”团长喊。上来了卫生员，要给包扎。
团长推开卫生员：“不碍事，架着我前进！”掏手枪在左手。
“架团长前进！”团政委喊。
团指挥部在靠前靠前。
团长又觉着架他的人碍事了，甩开：“老子还行！”
钟鼓楼在前，突击队受阻。就在那钟鼓楼的西南侧，一青砖砌就的院落，敌火力猛烈。屋顶、院墙，全是敌军密集的火力，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机枪在咆哮，在嚣张。那是敌师部，敌军指挥中枢。团长令第二梯队从两侧迂回而上，从主街侧边的胡同中迂回而上。街区的地图在团长的脑中。
突击队投掷烟雾弹，不断地投掷烟雾弹，借烟雾的掩护要冲过拦阻冲向钟鼓楼，虽然满城已经开了锅一般，四面八方已经全是冲杀之声，甚至，就在那钟鼓楼之后都进行着厮杀，但是，钟鼓楼等着五师呢，最近的是五师！近在咫尺了！
李双个子高腿就长着呢，一排长得拼命地奔跑才能在前，在旗手前，血肉之躯做着旗手的盾牌，机枪的子弹打光了，向旁一撇，去摘李双挎着的冲锋枪，冲锋向前。突然，李双旗杆拄地，一排长忽然听不见了李双冲啊冲啊的喊声，猛回首，李双一膝着地，两眼狰狞地前望。李双前胸仨枪眼，热血喷涌，已经就剩了几个的一班战士围在班长周围。就在这当口，敌师部的院内传来爆炸，接连的爆炸，无数颗手榴弹向敌师部大院抛掷。突击队在爆炸声中冲进敌师部。前方，等着军旗前进。
“一班长！”一排长喊，奔一班长前。
李双将旗推向一排长，瘫下去。
“一班长！”一排长喊。
后来的日子，我的父亲讲起义县战斗的时候，讲起李双的牺牲，总是就讲到这儿，讲到这儿就停住了，眼睛眯缝，透过岁月的风风雨雨，透过那当初的硝烟，看着自己的伙伴自己的战友双子哥李双班长。最后关头李双的话成了父亲心中的秘密。那是父亲和他的双子哥之间的秘密。他不敢道出那秘密，道出，会在多少人心目中影响着李双的形象。只是在父亲的最后岁月时，一年的清明节，父亲带着他的三个儿子，来到义县的烈士陵园，在李双的墓前，父亲才道出那秘密，并且嘱托我继续完成李双的愿望。
“我没了，替我照料少东家的坟！”最后关头李双说，殷切的眼神。
“一定！一定！”小文子喊。
双子哥闭上了眼睛。甚至，那么安详。
小文子热泪奔涌，红旗一抖：“前进！”
奔钟鼓楼。
往昔在眼前：广袤的大甸子，双子哥纵马驰骋，后面跟着小文子，乘马而追，双子哥双子哥地叫……
十三团的旗帜在钟鼓楼挥舞，抖出了雷鸣瞩望的目光，抖出了家乡父老乡亲的目光，甚至，小花的目光也在眼前，甚至，大花的目光也——在眼前……战旗，在向钟鼓楼聚拢。
李双的墓前，盘膝坐着王景文。面前，放着那杆红松旗杆。“就、就我打不着那大旗了，就、就看你的了！”李双好像在说。王景文咧嘴一笑：就你说话咋总像那个“老舅”？“谁是‘老舅’！就我才不是‘老舅’！”李双撇嘴。小文子笑，笑得哭了。失去了双子哥是永远的痛。甚至许久许久，都觉着双子哥就在身旁……甚至想伸手
抓住那虚幻。义县攻坚战的时间：1948年 10月 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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