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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飞鹰》 作者:中夙

第82章 西安事变(7)

  高志航转头看了叶蓉然一眼,见她正向自己微微点着头,示意他可以回答。

  高志航向大家弯腰致礼后,也拿出一副长官答记者问的口气说:“关于会不会爆发大规模的内战,实在对不起,这事儿得问张学良将军或者蒋委员长,就我而言,我对打内战早就腻了。中国几千年,兄弟阋于墙的故事太多了。但大伙别伤心,在《左传》里,兄弟阋于墙的后面还有一句——外御其侮。说的是哥俩在家里正打呢,外面来了敌人,哥俩马上言和,共同对外了,这就是咱们中国人自古以来的为人方针!”

  翁小旭带头鼓掌,在座的诸位也跟着鼓掌。在这一片掌声中,高志航大方而堂皇地拉起叶蓉然的手,两个人坐回到桌子边上去了。司仪又向侍者招了招手,几个侍者立即开始上菜倒酒,酒宴在热烈而轻松的气氛中进行着。

  酒宴结束时,高志航以男主人的身份,与叶蓉然一起向宾客们依依惜别着。

  翁小旭走下台阶,主动把手伸向高志航说:“上校,祝贺你,抗日战场上你没放一枪,倒让叶小姐成了你的俘虏。”高志航有些不好意思地摇着头说:“不,我是她的俘虏。”翁小旭凄然一笑后,又提到了葛莉儿,高志航颇为尴尬地说:“这不是几句话的事,你和叶小姐不是朋友吗,让她讲给你吧。”翁小旭又把叶蓉然拉到一边,对她耳语道:“叶子,我曾经和你说过奉天一个男人,还记得吗?”叶蓉然点头说:“记得啊,让你怦然心动的那个。”翁小旭指着高志航说:“就是这个家伙……”叶蓉然啊了一声,回头再找高志航,见他已经钻进车里。翁小旭喝了很多酒,但她并没醉,她拉着叶蓉然的手,很真诚地说:“天下好男人并不多,你很幸运。”叶蓉然又有些不知所措地问:“他知道你怎么想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别跟他说,这样也免去了一份尴尬。”

  叶蓉然很愧疚地道歉说:“真不好意思,我好像做了一次贼。”

  “可你偷来的这个人,不是属于我的。”

  叶蓉然从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照片和纸条问:“你是说她吗?”

  “她叫葛莉儿,我在奉天俱乐部见过她。”

  叶蓉然看着手中的照片,幽幽地说:“她和高志航离婚了。”

  “哦,明白了,因为你?”

  叶蓉然很坦然地笑了笑说:“你想哪儿去了,我没那么大魅力。简单地说,南京总署不允许飞行员娶外籍女人,她主动提出和高志航离婚。”翁小旭微微叹了口气,感慨地说:“我得承认,这就是缘分。”

  高志航在车上鸣着喇叭。翁小旭推了叶蓉然一把说:“他在催你呢。”叶蓉然并没急着离开,她把照片递给翁小旭说:“帮个忙,你找个发行量大的报纸,连照片一起,登个寻人启事。详细情况,我在电话里和你说。”

  叶蓉然回到高志航的车上,车子缓慢启动了,翁小旭还在夜幕中看着。

  在路上,高志航问叶蓉然:“你怎么认识的翁小旭?”叶蓉然说:“那次示威游行之后,她按图索骥,一直找到我们学校,后来我们就成了朋友,无话不谈的朋友。”她边说边观察着高志航的表情,见他没啥反应,又说道:“你今天不来,伤害的是我,来了,伤害的是她。”

  高志航听后迟疑了一下,说:“你后句话我不明白。”叶蓉然呵呵笑着说:“她曾经跟我表白过,那次去奉天采访,你让她怦然心动。”高志航恍惚间猛打方向盘,避开了迎面开来的一辆货车。他惊慌未定地说:“胡扯!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叶蓉然却坦然地说:“是的,她怎么会呢,那时你身边还有个葛莉儿。”高志航长长地哦了一声。两人沉默一会儿,叶蓉然又问:“你俩在北平还见过一次,是吗?”高志航点点头说:“有这事。”

  “那次她有点憋不住,就要跟你说了,可是发生了空袭警报。”

  高志航想了想,哈哈大笑起来:“你还别说,我在北平拥抱过她。”

  “就是拥抱吗?”叶蓉然瞪圆杏眼问道。

  高志航一边按动着喇叭一边说:“我倒想不止于此,但当着大伙的面儿,我还能怎样?”叶蓉然释然地给了高志航一拳,而后幸灾乐祸地说:“她再也不会让你拥抱了。”高志航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要拥抱叶蓉然,他兴奋地说:“因为你让我拥抱了,我再也不需要拥抱别人了。”叶蓉然推了高志航一把说:“别得意,我还要闯关,我爸我妈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车子停在叶蓉然家楼前,高志航刮着叶蓉然的鼻子说:“叶大小姐,今天多有得罪,现在气都消了吗?”叶蓉然故意气哼哼地说:“没消。不瞒你说,当我妈的面,我把你狠狠地骂了一通,很过瘾。”高志航歪着头问都怎么骂的,叶蓉然笑着张开左手,用右手扒拉着左手的手指说:“丘八!东北野人!军阀!厚颜无耻!粗鄙!包米子!大粪!哈哈,十多样,真过瘾!”高志航也跟着哈哈笑着说:“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在电话里发火吗?”叶蓉然很温顺地说:“看了报纸后,我不敢问也不想问了。”高志航拉过她的手说:“那我告诉你,当时我们正整装待命,我很可能执行轰炸西安的任务。”叶蓉然惊讶地叫起来,她问什么时候进行,高志航很悲观地摇摇头说:“不知道,也许明天、后天。”

  “可刚才你在酒店不是这么说的?”叶蓉然问。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那么说。在那种场合,有你在我身边,我不光要欺骗你的朋友,还要欺骗我自己,否则我会无地自容。可我知道,那只是一种可能,另一种可能是我的敌人不光是东北军和西北军,还有共产党。这一仗要是打起来,外患又兼内战,中国就乱套了,麻烦大了,我最担心的是小鬼子趁火打劫……”

  叶蓉然把身体挪过来,轻轻靠在高志航身上,喃喃说道:“中国的事,咋这么乱啊!”高志航一只手揽住叶蓉然的腰,把她搂在怀里说:“蓉然,你有个准备,这段时间,我顾不上家,也顾不上你了。”高志航说着,慢慢低下头去,要吻叶蓉然,却被她抬起来的手捂住了嘴。叶蓉然像泥鳅一样在他怀里打了个滚,滑下车去了,一路咯咯笑着跑上自家的台阶,她开了廊灯,闪入门内,而后又半开门缝,探出脑袋,轻轻说道:“上校,晚安!”

  已近午夜,但南京国民党党部大楼内灯火通明,楼前哨兵林立,气氛森严。国民党中常委的特别会议还在紧张地进行中。

  两辆吉姆车径直驶来,在楼前戛然而止,侍卫长从后边那辆车上下来,跑步上前,拉开前边那辆车的车门,宋美龄走下车,在侍卫长和副官的簇拥下,向大楼走去。一个高级军官急步迎上来,敬礼道:“夫人,请留步。”宋美龄看都不看,继续前行。那个军官不得不又向前跑了几步,横在她面前说:“请留步夫人,何长官有令,今天是中常委特别会议,任何人不得进入。”

  宋美龄停下来,厉声问道:“是专门给我制定的吧?”军官不知如何回答,婉转地说:“您请留步,我去通报一下好吗?”宋美龄没吱声,只是用目光扫了一眼,那个军官应声而退,她又继续向台阶上迈去。

  来到会议室门前,宋美龄又喝退守卫的士兵,推门而入,突然出现在会场上。

  宋美龄扫了何应钦一眼说:“敬之,我今天是不请自来。”

  何应钦坐在主席台上,看了一眼众人,又把目光集中在宋美龄身上,无奈地说:“夫人不要添乱了,今天是中常委的特别会议,你可以旁听,插嘴就不必了。”

  “事关我丈夫,你们谁也别想封我的嘴。”宋美龄高声说道,她不但是说给何应钦,也是说给在座的所有人。

  何应钦沉下脸来,冷冷地说:“介公不光是你丈夫,还是国民政府的军事委员长,我们是讨论国事,不是你的家事。”

  宋美龄强力克制着激动,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来。

  会场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大家沉默了半天后,何应钦清了清嗓子说:“诸位刚才发言,已经达成基本共识,为维护国民政府的威信,当立即出兵,剿灭西安叛军。诸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何应钦的话音刚落,宋美龄立即站了起来说:“我反对!今日之中国,假如没有委员长,就不会有任何的统一政府,我们舍弃委员长,不去救他,请问在座的诸位,哪个人能够担负起领导全国的重任?你何应钦吗?”

  此话落地,会场顿起纷纭。身为中央考试院院长的戴季陶起身揖礼说:“本人也是国民党的元老了,请诸位听我一句,此一事件,国家利益应当重于介公个人之安危。汉贼绝不两立,这是祖训!祖训啊!如果叛军得不到严惩,将助长地方势力抬头。山东之韩复榘、广西之李济琛,乃至河北之宋哲元、四川之刘湘等,皆可引为同路,我堂堂民国,将四分五裂!拜托诸位,党国为重啊!”他边说边拍着前边的桌案,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何应钦听后,对宋美龄冷冷地说道:“听到了吧?彼一妇人耳,仅知营救丈夫而已。”

  宋美龄被激怒了,她也拍着前边的桌案说:“敬之,此话你已经说第二次了。我虽是一名女性,但我今日在此发言,绝非仅仅为了营救我的丈夫。如果委员长一死,真的能够为国家造福,那我一定首先劝其牺牲。但处理西安叛乱,如立即挞伐,直接轰炸,不但使领袖生命陷于险境,而且必然使陕西数千万无辜民众,立即陷入兵燹之灾……不仅如此,这么多年,我们为抵御日本侵略所做的种种努力,包括刚刚从美国买回的30架霍克战机,将全部毁于乱局,这些你们都想过吗?”

  会场陷入短暂的沉默。

  还没等宋美龄坐下,时任国民政府中央银行行长的宋子文也跟着激动起来,他站起来高声宣布:“我别不多言,如果何部长一意孤行,作为中央银行行长,我将冻结讨逆军的军饷。”

  何应钦也拍案而起,指着宋子文大叫道:“我这个讨逆军总司令是中常委授权的,你没有权力冻结我的军饷。”

  眼看着会场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时任外交部长的张群站起来调停,“何部长息怒,子文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刚刚接到日本驻上海副领事岩井英一的照会,说日本内阁严重关切西安事件,如果南京接受张、杨的抗日主张,日本将不惜采取断然措施,以武力占领上海。这个可不是口头恫吓,军统昨天密报,日本在上海又增加了两艘舰艇,并且进入了临战状态。”

  众人都愕然,个个脸上流露着惶恐的神情。只有何应钦微微笑着说:“这个已经在我的考虑之内。”宋美龄听后立即讥讽道:“这个我倒不奇怪。你身为军政部长,知道坊间说你什么吗?”何应钦苦笑着说:“我什么都知道,从九一八起,我何某人就担着亲日的恶名。如今西安兵变,又有人说我和日本人里应外合,假张、杨之手,想谋杀委员长,篡权谋国,如果事实如此,我何某人可以刀剐凌迟了。我自信,委员长可以知晓我的苦心,我主张讨伐,用意固然是惩治叛军,又何尝不是为了安抚日本人?如果按兵不动,日本人会找到借口,怀疑我们接受张、杨的主张,联共抗日,倘以此为由,趁机大举进犯,我们能收拾得了这个乱局吗?我敬之不能,夫人,你也不能!”

  没等何应钦说完,宋美龄便站起来插言道:“想讨伐,理由多的是,又何必拿日本当说辞。”没等宋美龄坐下,戴季陶又站起来说:“敬之言之有理,往下说。”整个会场上,出现了三个人同时站着的场面。

  何应钦向宋美龄和戴季陶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坐下。他继续发言:“委员长乃堂堂一国之领袖,如今沦为阶下囚,南京如果没有丝毫惩罚的动作,介公在世人面前,在全世界面前,还有什么面子可言?他可是把面子看得比命都重的人,这层心理,你做夫人的想过吗?”

  宋美龄被何应钦逼得无话可说了,她转头看着她的姐夫孔祥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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