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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飞鹰》 作者:中夙

第96章 刑天计划(9)

  在通化临街的一座白色二层小楼前,一架马车在路边停下来,大老刘拎着一个布袋从车上跳下,看了一眼门牌号,一颠一颠地走了进去。进到楼道里,他喊道:“哎,人哪?这是老高家吗?”李春英从楼上走下来,她一见大老刘,便拍着大腿说:“哎哟,是你啊,从我搬家,村里你是第一个来的。”大老刘将布口袋倒过来,将韭菜、小葱倒在地上说:“高婶,这可是头茬菜,我自己都没舍得吃,给你送来了。”

  “你还别说,住进城里,这些就成好玩意了。老头子,你看看谁来啦!”李春英冲着楼上喊道。

  高焕章也从楼上下来了,见到大老刘后,不像李春英那么热情,只是淡淡地说:“大老刘啊,晌午别走了,让你婶弄俩菜,我和你喝两盅。”

  大老刘进到里屋,四下看了看,大惊小怪地叫嚷着:“我的妈呀,楼上又楼下,电灯又电话。阔起来啦!”高焕章陪在他身后,只是憨憨地笑着说:“兵荒马乱的,能阔到哪儿去!还不是老大逼着买的,我觉着还不如乡下好呢。早上也听不着个鸡叫,就觉得少点什么。”李春英听后反驳说:“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老大出钱,我跟你下辈子也住不上楼房,这是托儿子的福,你还不知足。”

  听到李春英两口子说到儿子,大老刘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说:“对了,忘了件大事,有你家一封信,是杭州什么桥寄来的,寄到村里了。”

  “那是笕桥,俺家老大就在那儿。”李春英一副见多识广的口气说。

  高焕章接过信来,看了一眼信封,狐疑道:“写的是我的名,这也不是老大的字啊!”他撕开信封,拿出信纸,扫了一眼,便大叫起来:“不对不对,是邮错了。”李春英在一边高声催促着:“错什么错,笕桥除了儿子,谁知道你是谁?你倒是念啊。”

  “亲爱的爸爸妈妈,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们……”高焕章刚念个开头,就被李春英打断了,她说你念错了。高焕章把信在她面前晃了一下说:“就这么写的。”李春英拍着大腿笑起来,边笑边说:“老大真能拽,还弄个请允许,谁跟谁呀这是,不允许也叫了这么多年了。”高焕章有些不耐烦地吼道:“你往下听,别打岔……就在一个小时前,我和高志航在营区操场上举行了婚礼,证婚人是空军上将周至柔将军……”

  “什么?什么什么?”李春英一把抢过信,指着落款说:“这三字是不是叶蓉然?”

  “还真让你蒙着了。”高焕章看了一眼说。

  “啥叫蒙啊,我不跟你说过嘛!”

  “就是你说的那个拿草棍撩扯蛐蛐的?”高焕章大惊道。

  “我的妈呀,你还别说,还真让老大弄到手了,人家可是大上海资本家的黄花大闺女!”

  大老刘坐在沙发上,认真地抽着李春英给他找来的香烟,他越听越糊涂,便问道:“怎么,老大又娶个二房?”李春英也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拍着大腿说:“什么二房,我跟村里谁都没说,嫌丢人。你也不是外人,那个葛莉儿吧,让老大这个犊子玩意甩了,这个算二房,但就这么一房。”

  高焕章坐在旁边的本凳上,瞪李春英一眼说:“你胡咧咧什么,那叫甩了吗?大老刘,你评评这个理,空军有个死规定,不准娶外国娘们,要么离婚,要么下飞机,人家把你除名。俺家老大不还惦记着打鬼子吗,就这么……明白了?”

  大老刘点点头说:“明白是明白了,但我不明白的是,你家老大天天招呼着打鬼子,到现在我也没见他打死一个。我说这话你二老别不高兴,你家老大泡女人的本事比打仗的本事大。”

  高焕章两口子听后,脸红了起来。李春英讷讷地说:“从前吧,我也这么窝囊他。我不刚从南京回来吗,说句公道话,这事也不能怪俺家老大,队伍打仗,可不是村里打群架,谁想上就上,上头得有人发话。”高焕章抢过信来,又看了几眼,激动得手都哆嗦起来了,他抖着信说:“这回可要动真格的了,你们听啊,信上是这么说的,子恒让我转告二老,他就要杀回东北了。”

  就在这时,门被咣的一声推开了,高丽良背着书包站在三个人跟前。高焕章立即把拿着信的手背到身后,他起抬头,冲着高丽良笑着问:“放学了,大孙女?”高丽良没理爷爷,径直奔到李春英跟前,一头扎在奶奶怀里,眼含泪水问道:“奶,告诉我,我爸是不是又给我找了个妈,我的亲妈在哪儿?”

  李春英和高焕章对视一眼,知道孩子不是刚回来,已经在门外听了很长时间,什么都知道了。李春英拍拍高丽良的脑袋说:“别哭别哭,你也懂事了,听奶跟你细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说着拉起高丽良,去了楼上。

  李春英和高丽良走后,大老刘感叹道:“哎呀,子恒也算挺能挠扯,娶了两个媳妇,都混上个大队长了,这同样是瘸子,我只能给人家跑道学舌,村里人都骂我是二鬼子。再这么混下去,我连个媳妇都说不上了。”

  高焕章低着头抽烟,顺口搭音地说:“也是,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张罗个家了,你婶前几天看好一个姑娘,别的挑不出啥,就是嘴有点不利索……”没等高焕章把话说完,大老刘就率先表态说:“行,我不嫌乎。”

  “你倒是不嫌乎,可人家嫌乎,你婶去人家问了,人家跟你婶这么比画……”高焕章用手学着哑语,大老刘不懂,问这是啥意思,高焕章迟疑了一下,低声道:“人家说你是小日本的三孙子,死活不干。”

  大老刘听后急了,用拳头砸着自己的那条瘸腿说:“高叔,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大老刘瘸归瘸,也是要脸的人,我再怎么贱,也不至于给鬼子当三孙子。”

  “你别太往心里去,我也看了,咱中国人,好多都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见了皇帝就磕头,日本人也一样。你那不算啥,就是给日本人做了几顿饭。”高焕章说。

  “就是就是,我那是没法子。不是在村公所打杂嘛,村长说了,苟活苟活,咱们得像狗一样活着。”

  高焕章听了大老刘的话,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说:“这话我就不爱听。做饭派到你,那是没办法,那掌鞋呢?那次到村公所,我见你飞针走线的,掌了这个掌那个,还一口一个哈咿。你不哈咿能死啊?我就见不得跟日本人晃尾巴的人。”

  “晃尾巴?你啥意思?我是狗呗?”大老刘脸色骤变,扔下这句话后,站起来就走,一瘸一拐地出了高家的门。

  高焕章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重了,他追出门口,喊道:“都晌午了,喝两盅再走啊!一个说着玩儿,你急啥眼啊?”大老刘停在马路中间,慢慢回过头来,气愤而委屈地喊道:“你那是说着玩吗?你是在骂我,在寒碜我!”

  李春英听到喊声,从楼上跑下来,撵到门外,见大老刘已经走远了,她问高焕章:“咋走了?人家大老远的来给送菜,你咋没留他在这吃点饭?”高焕章也满腹怨气地说:“走就走,我懒得答理他,还跟咱们家老大比,我儿子在打鬼子,他跟在鬼子后边晃尾巴。”

  大老刘走后,李春英便开始做饭,等她把饭做好后,却找不到高丽良了。她有些担心,刚才她把高志航和葛莉儿的事前因后果都跟孩子交代了,她怕孩子一时接受不了。她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着,拉着长声叫着:“丽良——回家吃饭啦!”

  高焕章也在四处寻找着,他把家里的犄角旮旯,甚至是床底下都找遍了,也没见孩子的影子,也在焦急地喊叫着。

  两口子找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也没有任何线索,李春英便坐到后院的地上,拍着大腿,号啕大哭。她边哭边喊:“我的妈呀,你个小鳖犊子,你死到哪儿去了,这要是有个好歹,怎么跟老大交代,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葛莉儿带走,唔唔唔……”

  一直站在楼顶上的高丽良看到奶奶哭得死去活来的,再也沉不住气了。她顺着侧面的梯子爬下来,跑到奶奶跟前,叫了声“奶奶”。李春英听到叫声,抬头见高丽良就在眼前,立马止了哭声,爬起来,揪住高丽良的耳朵骂道:“小鳖犊子,我都喊破天了,你没长耳朵吗?你再不听话,下次我跟你爸爸告状。”

  “奶,我要去南京。”高丽良沉静地说。

  “去南京干啥?这个楼装不下你啊?”李春英余怒未消,没好气地问。

  “我想我爸爸了。”高丽良揉着被奶奶扯红的耳朵说。

  李春英软下来,拉过高丽良的手说:“孩子,去南京也得挑个时候不是?这会儿你爸能顾上你吗?”高丽良抬头看着奶奶,满脸怨恨地问:“那他顾谁?那个姓叶的吗?”李春英把孩子搂到怀里,柔声地对孙女说:“你爸现在谁也顾不上,他在忙活日本人。”

  李春英的这句话,让高丽良立即停止了哭泣,下午奶奶已经把日本人是怎么把她父母搅散的经过说了,虽然她还理不清这其中的逻辑关系,可她相信奶奶的话是真的,对日本人仇恨的种子就这样埋下了,以致在她17岁那年,毅然参加了****的四野,唯一的理由就是,这支部队曾经在平型关打过鬼子。

  过了两天,李春英决计回三棵榆树村一趟,那天大老刘被高焕章气走后,李春英总觉得心里头有些过意不去,她想去看看大老刘,跟他解释一下。

  赶到三棵榆树村公所时,大老刘扎个皮围裙,一瘸一拐地忙里忙外着,锅里飘荡出炖鸡肉的香味。

  李春英隔着矮墙朝大老刘招手,大老刘颠儿颠儿地跑到院外,笑呵呵地问:“婶儿,有事啊?”

  “上次去家里也没吃上饭,让你叔气着了吧?”李春英关切地问。

  大老刘苦笑了一下,自嘲说:“那也是我活该,谁让我跟日本人晃尾巴了呢。”

  “你叔说着玩,别当真。你又不是****,跟日本人支棱尾巴,人家不收拾你嘛。”

  大老刘里外看了一眼,小声道:“我听人哄哄,****要跟小鬼子接火了。”

  “不是哄哄,真事儿!我家老大来信了,这回可是闹着玩抠眼珠子——下死手了!老大开到北平了,说让我去他家,给他看孩子。还提到你呢。”

  大老刘惊恐地啊了一声,又回头四下看了几眼,才小声问:“说我什么?”

  “你不是给他做过两双鞋吗,早穿烂了,这两年一直瞎凑合。他让我给你捎个话,能不能给他再做两双,价钱好说,可以加倍。”

  大老刘听后,高兴地说:“这话不说远了嘛,谁跟谁呀!再说了,他那不叫鞋,叫战靴。”

  “这是他家的地址,你要是做好了,给他寄过去。”

  李春英将一个纸条递过去,大老刘将纸条小心地揣在怀里。

  这时一辆卡车开过来,从车上蹦下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李春英吓得躲到大老刘身后小声问:“这是干什么?”大老刘也小声说:“前几天城里军火库被炸了,说是山里土匪干的,这是来抓人的。现在土匪不叫土匪了,都加入了抗联,成了共产党的人了。”

  大老刘说完,扔下李春英,朝一个持刀的军官点头哈腰,说了句半生不熟的日语,把鬼子迎进院子。

  李春英冲着大老刘的背影呸了一口,边走边小声地骂道:“怪不得我们家老头子骂你晃尾巴,果真是条走狗。”

  大老刘把日本兵引到院里,便忙活着给他们盛菜。一个年轻的日本兵喝了口鸡汤,品着滋味,朝大老刘竖大拇指说:“你的,良民,手艺的顶好!”

  大老刘点着头,笑嘻嘻地说:“皇军的顶好!”他又把一大桶鸡汤拎出来,每个人碗里添加了一些,直到看着那些日本兵都喝下去了,他才点头哈腰地退进厨房,解下围裙,趁乱悄悄溜出院子。

  席间,一个日本兵喝醉了,在院子里边舞边唱,逗得四周的日本兵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喝醉的日本兵突然脚步渐次凌乱,歌也唱不出了,晃来晃去,竟自向后仰躺在地上。

  一个日本军曹感觉不对,走上来,见倒下的日本兵嘴角流出了白沫,再摸他的鼻孔,突然恐怖地喊一句:“有人投毒!”

  院子里的日本兵有的愣了,有的还在吃。军曹走到一个兵面前,啪地将饭碗打飞,吼叫道:“都别吃了!菜里有毒。”说完,他呀呀地叫着冲进厨房,将一个与大老刘一起做饭的中年男人从屋里揪出来,踹倒在地,将战刀横在中年人的脖子上说:“你的,良心地坏了!”那个中年男人吓得面色焦黄,指着院外说:“听我说,不关我的事,是那个瘸子干的。”军曹挥刀刺向中年男人的肚腹,中年男人惨叫一声,四肢抽搐。军曹用战刀朝院外一指,却没喊出来,摇晃着走出几步,像一棵锯倒的树,咣的一声倒在地上。

  院子里一时大乱,十几个日本兵纷纷抓起枪,冲出院子。他们向四处盲目地开着枪,有的没跑出多远,便栽倒在地上,有得还在勉强支撑着。当最后几个日本兵在村外的小河边发现大老刘时,他们的步伐已经不比大老刘灵便多少了,手也哆嗦起来,他们冲着大老刘胡乱打了几枪,迫使大老刘跳进河里,他们也都倒地身亡了。

  此事一出,震惊整个通化市,第二天,全市各个街道上,都贴满了印有大老刘照片的通缉令,市民们围在通缉令前,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临走时,都纷纷伸出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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