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日军在南通的特务组织是“梅机关”，兰花子是“梅机关”的成员，她的这个身份，连川井与伊林还不了解。兰花子不但负责收集江口一带的经济、政治、军事情报，还负责对伊林、川井的监督，看他们是不是效忠天皇，是不是对日本国卖力。

　　兰花子毕业于日本的商学院，外语学的就是中文，因此会说会听中国话，到江东后，还用心学当地的语言。她从小十分任性，其父亲来中国担任汪精卫政府的经济顾问后，吵着要跟来，其父拗不过她，只得同意。她又不愿呆在大城市，要到前线，最后就到了江口，当了江北公司的总管助理。她到江口镇后，一件有价值的情报也没得到过。其原因也简单，老百姓视她妖怪对她躲避，当地的商家对他们公司回避，她到哪里搞情报去？她曾跟随伊林一起下乡扫荡过，所遇到的情况伊林早就自己上报，用不着她多费口舌。为此，兰花子很苦恼，觉得没立功，愧对组织。

　　从伊林开始说江海龙请他们吃饭后，她的神经一下子兴奋起来，潜意识中感到江海龙非同寻常。她来这里快一年，江口镇上这么多来来往往的商人，从来没一个主动同他们“鬼子”打交道的，这江老板要与他们交朋友，目的是什么，难道真是为了做生意吗？兰花子心存怀疑。她决定，摸摸对方的底，上级曾通报过，新四军在民间办了不少地下交通站，务必要清查，如果这位江老板是，她的功劳就大了。今晚见了江海龙，她觉得这个中国男人长得十分精神，说话狡狯也有城府，一时也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在川井、伊林面前，她暂时还不愿意表现出自己对他的好恶，但是心里，对江海龙很感兴趣了，敏感到这个男人，会给她带来收获。

　　回到公司后，兰花子漱了口，洗了脸，正准备回自己卧室睡觉时，川井喊她，说一起商量商量江老板提出来的事。兰花子不好推辞，跟着川井到了总管室里。

　　川井把煤油灯拨亮了点，坐正了才说：“你说东来商行提出来的事，可不可以办？”川井是总管，办事当然不用向兰花子请示，请兰花子来，无非是面上商量商量而已，大主意他已有了，而且，他还有个想法，就是今后万一出了事，上面怪罪下来，也能叫兰花子一起扛一扛。他对江老板抱有什么目的，没去多想，只想自己的公司和自己，在合作中会得到多大的好处。

　　兰花子有她的主意，所以川井一提，马上回答：“可以呀，中国人主动找我们，是西天出太阳，好事。具体怎么办，你是总管，你拿意见。”

　　“好。我的意见，开一次证明，他一次运多少货，就拿三成给我们，算报酬。”

　　“三成，不知他们肯不肯？”兰花子觉得有点多，怕对方不同意，如果那样，那她和江老板以后的戏没法唱了。

　　“不同意，我们就不同他们谈。”川井抽抽鼻子说。

　　“那行吧，先看看他们什么态度。”兰花子淡淡地附和着。在这件事上，她不想插手。

　　第二天，小雪已停，北风也停止了呼啸，太阳隐没在厚厚的灰云里，大地却仍是亮晃晃的，闪出来的，全是寒冷。

　　大约在九点钟光景，江海龙和张久隆踏进了江北公司的门。总管室里，川井正襟危坐看着书，兰花子坐在一边的桌旁，像当地妇女那样，手捧装着暖灰的铜烘缸取暖防冻，见江海龙来了，脸一偏，示意他找川井。

　　川井见江海龙到了，忙叫矮树墩抓紧过来。

　　双方寒暄了几句，便进入正题。矮树墩在一旁翻译。

　　川井表示看在伊林的面子上，可以答应江海龙的要求，但有条件。江海龙说，你讲，什么条件？川井便把他的要求提了出来。张久隆听得一缩脖子，觉得太多。江海龙说，能不能减一点？川井说，不行，我们这样做，已经违反我国战时规定，上面知道要严查，我们要被军法制裁的。江海龙看看兰花子，想从她那里寻求点便宜的可能。兰花子根本没看他。江海龙咬咬牙，表示同意。川井得寸进尺，说，每次你们出货，我们对货物要验证，三成要先交给我们，我们才开具证明。你们路上如果出什么问题，我们概不负责。江海龙想，矮东洋太狠毒，但不答应，恐怕对方也不答应，只得表示接受。

　　双方就这么谈妥，也没签什么协议。

　　江海龙和张久隆一走，兰花子对川井说，这个江老板真不怕吃亏。川井说，总比被没收强。兰花子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中国人现在经商运输，是在刀口上走路，能不伤骨头就很不错了。

　　江海龙回到行里，把交谈情况一说，陈允家感到这样太亏。江海龙说，反正开不开证明在我们这里，我不想开，他一根毛也拿不到，我要开，那肯定要办大事，不会吃亏。江海龙这一说，大家心才平了。

　　事情就是这么巧。没过几天，江海龙又接到紧急任务，送20吨棉花到山东八路军鲁南军区，帮助解决冬衣问题。两船棉花由老年准备好，在南河。

　　去山东的海路，江海龙熟悉，主要的问题在于从长江绕到黄海，会碰到日伪军巡逻艇。江海龙决定，这次向江北公司要张证明。

　　江海龙和张久隆一起，又来到江北公司，说明来意。川井说，可以，我们讲过，先验货，再提成，然后开证明。江海龙说，我收的货已装船，在南河，离这里远，要看只有过去看。我答应给的提成就在我行里，不会赖你账，现在写欠条也可以，你先开个证明。川井说，不行，你要把船拉进来，我要检查的。江海龙说，这么冷的天，又这么远，太麻烦，我做生意讲信用，以后还要来往，你何必搞得这么认真。双方僵持不下时，一旁的兰花子插话说，证明可以先开，我亲自去南河验货。

　　证明开了出来，川井盖好章，交给兰花子，说，不验货，没见到提成，不能给证明。兰花子答应了，喊了一个随从，就跟江海龙出了门。

　　雪后寒！这天北风吹得特别紧，兰花子裹了呢子大衣，也感到寒气入骨。江海龙看她缩手缩脚怕冻的样子，想着怎么才能不让她去南河。

　　4个人到了商行，兰花子把商行里里外外观察了一遍。江海龙陪着她，指着一间库房里堆着的棉花包说，这里有五六吨，就是给你们的提成，你们哪天来拉都可以。兰花子对此并不在意，只“唔”了一声，说要去南河看货。江海龙说，那边更冷哪，你真要去，细皮嫩肉怕冻坏了，我们也没有车送你，你跑过去吃不消啊。兰花子眨眨眼睛，直视着江海龙：“你是真的关心我，还是怕我去检查？”江海龙一下子拉长了脸：“看看，你说这话就不讨人喜欢了。我怕你看什么呀，不论你是东洋人还是西洋人，你年纪小，总归还是我小妹妹吧，我是爱护你啊，看你嫩嘟嘟的脸蛋，真怕你冻坏，别把我好心当作驴肝肺。”兰花子没有听懂“好心当作驴肝肺”是什么意思，但看到了江海龙既恼怒又关切的眼神，这种眼神，让她相信对方的诚实，也让她有点发酥，想了想说：“那我怎么知道你的到底有多少货，是什么货？”江海龙说：“你证明上不写着吗，我要多运了，贵军检查不对，还不统统没收了，我干吗自找倒霉啊。”

　　在江海龙倔强和坦然的态度下，兰花子一怕寒冷，二怕走路，终于放弃验货。兰花子给了证明，说叫人来拉货，坐了一会，才裹紧大衣走了。

　　证明是用日文写的，其中不少是汉字。陈允家认得一些基础日文，能看懂这张证明。证明说，棉花20吨，分两船装运，是本江北公司的货，请沿途检查站给予放行。江海龙收好证明，叫小孔抓紧整理随身用品，马上出发。

　　这次送货就是顺利，也得十天半月。江海龙出门时，陈允家步步跟着送了一阵。江海龙想到陈允家痛失爱子，受自己牵连吃苦头，弄得家没有家，心头不由得一阵感伤，停步说：“伯父，我想这段日子还太平，你把玉兰娘俩接过来，陪你住一阵。”陈允家点点头，又看看江海龙，关切地说：“我是想对你说，你和玉兰在年里就把婚事办了，不要再拖了。你路上一定要当心，早去早回呀！”

　　江海龙眼窝热热的，答应了一声。

　　在南河口，老年派来的民兵接引江海龙，沿着河汊一直走到停船的地方。两条三篷船上，不但装满了棉花，还有6个船工和4个穿便衣荷枪实弹的青壮年。老年说，这次部队派了人联络护送，领导指示，山东八路军许多人到现在还没有棉衣，你们一定要抓紧送到。江海龙连连答应，又看看船身，说，好像不至20吨。老年回道，我们这里群众多送几吨，支持山东抗日军民。江海龙想到这里的老百姓已苦不堪言，还节衣缩食支援人家，心里万分感慨，用力握了握老年的手，说，放心，我一定送到。

　　江海龙考虑到船上人手已够，商行里万一有事没人跑腿，便叫小孔留下来。自己又检查了一下船身，与船工打了招呼，指挥起航。

　　江海龙带着船出长江口时，就碰上了日军的巡逻艇检查。江海龙叫战士隐蔽，自己大方地与日军挥手招呼。日军一看江海龙这个样子，反而放了心，不过还是验了证明。他们对货多货少看不出，却对货船不朝南往上海而朝东北走有疑问。江海龙解释，是到北面装些盐再去上海。巡逻艇上的指挥官对江北公司是知道的，因此不再多问，摆摆手放行了。江海龙松了一口气，感到这张证明真是起了大作用，没有它，真的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