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江海龙回到行里，把兰花子指定他当镇长的事一说，顿时，大家都愣在那里。

　　很明显，兰花子让江海龙当这个镇长，是让他替鬼子当吸血鬼，当催命鬼，当替死鬼。当这个镇长，你要被迫为他们服务，无论你暗地怎样与他们对着干，公开场合，你就是一个走狗汉奸了。陈允家说，我最最担心的，就是你一旦当了这个镇长出头露面，很可能就死在自己人的手里。我们抗日是保密的，只有部队领导和地方上很少的县、区干部知道，那些民兵，可不清楚你海龙的心是红的还是黑的，他们看你跟鬼子混在一起，找机会动你手是必然的。

　　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感到骑虎难下。当，不行！不当，也不行，兰花子和伊林绝对不会放过你，违抗他们，就不可能在此立足，部队交给的任务从此就无法完成。

　　陈允家又说了，当这个镇长，唯一的好处，敌人的活动，我们可以从内部知道一些了。这一句话，让江海龙的心一亮，突然下定了决心：“我还是当这个镇长，这就是孙悟空真正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皮里，机会难得。任意敢打进敌人司令部，我只是到镇公所，怕什么，再危险我也当！”

　　当下，江海龙叫张久隆马上出发，设法找到陆政委，把自己当镇长的事向他请示。张久隆一走，三人议论起编保甲的事来。

　　小孔问，这编保甲到底是什么意思？陈允家告诉小孔：“这编保甲呀，早有这种名堂了。十年前国民党对付我红军，也采用这种办法，十户编成甲，设甲长，十甲编成保，设保长，实行一户‘犯法’十户‘同罪’，联保联坐。这一着很毒，敌人利用这一办法，可以圈住我老百姓，哪一户帮助新四军，被敌人发现，那十户跟着遭殃，叫你人人不敢帮我们。敌人还利用这保甲，抽丁抽税，要租要粮，编上了保甲，等于上了阎王薄，你年纪轻，不晓得它利害呀！”

　　小孔听了，哼了一声说：“******，篱笆被烧了，又来这一套，我看他编不成，老百姓不会吃他这一套。”

　　“老百姓是不想吃这一套，但不吃不行啊，敌人用枪逼着，你不吃他就杀人，这个眼前亏吃不得。老百姓都靠种田生活，你不能都跑脱，总还得种地，要过日子。鬼子叫海龙当镇长，用他编保甲，心很毒啊！”陈允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江海龙说，“他们只想着好事，到时我叫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二天晚上，天上星星忽闪出来时，张久隆才回来。三个人像饿汉看到白米饭，眼睛紧紧盯着张久隆，请他快说有没有找到政委，领导有什么指示。张久隆也没心思讲闲话，说，他通过好几个地下交通站，才找到了陆政委，政委受了伤，手臂被打断，现在群众家里养伤，可能二三个月好不了。大家听了心里“咚咚”直跳，小孔着急地问，政委怎么受的伤？张久隆回答，他是和县委一班人在夜里开会时，被鬼子“夜猫”队偷袭打的，偷袭的鬼子就是我们这个江口据点的。

　　张久隆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到面前三个人的脸色发青黑，知道大家为政委受伤而难过，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陆政委告诉我们，前一段时间，他们工作太忙，顾不上我们，另处，也是让我们安心地扎下来，防止多活动会暴露。烧毁竹篱笆后，敌人的行动有了变化，在军事手段上，组织夜袭队搞“夜猫”行动，这个行动对我破坏性很大，夜间常常发生遭遇战，双方除了地形熟这一点上我们占优势外，别的方面我们都吃亏。在政治手段上，敌人重点推行保甲制度，这是我们当前对敌斗争的重点。还有，敌人会在即将开始的夏收之际抢粮。我们要保卫麦收，保护群众的粮食，要使敌人抢不到，收不着，运不出，这既是重大的经济斗争，也是重大的政治斗争、军事斗争。对此，县委已有部署，发动各个方面的人员和力量，要坚决挫败敌人的阴谋和计划。”

　　张久隆说了这么多，也没提到对江海龙当镇长一事有什么指示，江海龙急了，问：“我当镇长一事，政委怎么说的？”张久隆拍拍脑瓜：“嗨，这件事我应该先说的。陆政委的原话说，兰花子有眼光，江海龙有本事，江海龙当镇长对我们当前抗日很有利。政委要你做好‘白皮红心山芋’，相信你能当好革命的‘两面派’，在这个特殊位置上发挥作用。政委还说，在江东，我们安排当‘两面派’的乡长、保长不止一个二个，现在敌人要我们当，那我们正好钻进去，了解敌人。政委要我们应该相信群众，老百姓心里有一杆秤，民兵也不会滥杀。但是为防止意外，县委会扩大我方的知情面，对我们相应跟上一些保护措施。政委特别告知我们，这个镇上靠桥边的龚记木器店，是县委与镇上乙级组织的联络点，县委很快就会告诉他们我们的面目，双方以后可以秘密配合。”

　　江海龙听完，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说道：“明天我就去上任。”

　　兰花子像听到江海龙这句话似的，在外面大声喊着：“江老板——”

　　江海龙急忙跑到外屋，开门一看，见兰花子与田坝站在门前路中央。兰花子一见江海龙，以不容违抗的口吻说：“明天一早到我那里开会！”

　　江海龙从容回答：“好，我保证来。”

　　第二天，江海龙故意等太阳升到树梢上，才往江北公司走。一到江北公司门口，发现大门边新挂了两块牌子，一块写着“江东县江口镇镇公所”，一块写着“江口镇清乡大队大队部”，有不少人，正陆陆续续往门里进。江海龙进了门，兰花子看到他，第一句话就怪他怎么现在才来。江海龙说，我只晓得早上开会，不晓得几点开会。这一答，兰花子似乎原谅了江海龙，也悟到了以后要他掌握时间的重要性，马上对一边站着的田坝说，“去，把川井留下的那只怀表拿来，送给江老板，不，是送给江镇长用。”她对“江镇长”三个字讲得很重。

　　兰花子请江海龙进会客室，问他对当镇长是否彻底想通了。江海龙回答，我想通了，你兰花子小姐看得起我，我就当，不过你讲的每个月的薪水你要兑现。兰花子一听，喜形于色，“这很好，很好！薪水的是小事。”江海龙又说：“我不懂做官，得慢慢来，对老百姓，我不能强逼，否则事情办不好。”兰花子听了，为了鼓励江海龙，说：“这个好办，我交代你的事情只要办好，什么都好说。”接着，向江海龙交代今天叫他来干什么。

　　一会儿，田坝将怀表拿了来，兰花子接了，亲手交到江海龙手上：“以后，有表了，要有时间观念，说几点到就几点到，明白？”

　　“明白，明白。”江海龙接过怀表，点着头嬉皮笑脸回答。

　　“严肃点。马上就开会，我要向大家介绍你，你一定要在会上表好态度。”兰花子俨然一种领导口吻。

　　兰花子说完，正要转身带江海龙去会场，江海龙又说了：“兰总管，我还有一事要求。” 兰花子眉头一皱，“什么事？”江海龙说：“我的伙计小孔，以后我这里有事也要叫他做，你也要发给他一份薪水，不能让他白做。”兰花子听了，马上表态：“这很好。叫他好好的干，我不会亏待他。”兰花子表这个态倒是没一点假，不过她心里突然产生一丝对江海龙的轻蔑，看来他也是个利欲熏心的人，这真验了中国的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江海龙也脱不了这个俗，想起那次比武他要那两块银元，兰花子不由地一笑：中国没有有骨气的商人。

　　会议在一间大库房里进行，参加会议的，有县里来的清乡政工团的人，有本地的伪职人员和清乡队、保安队的头目，有一些村长、保长，也有被指令来的一些商界人物等。会议由叶绍兴主持，他那打鸣鸡似的声音又尖又高，直冲每个人的耳朵：“今天开会，什么内容呢，是江口镇编保甲的动员会。大家也可能不晓得，由县政府批准，江口乡江口镇已合在一起，成立统一管理江口地区的江口镇。谁来当我们这个、这个江口镇的镇长呢？就是东来商行的江老板。来，江老板你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在主席台上坐在兰花子身边的江海龙，站起来向会场拱拱手，说了声请大家多多关照。

　　会议程序上，原定先请江海龙表态讲话，也不知是叶绍兴忘了还是怎么的，他没请江海龙讲话，等江海龙一坐下就宣布：“江北公司的总管兰花子小姐，大家都认得的，她担任我们江口镇的顾问。现在，请兰花子顾问讲话，大家欢迎。”

　　兰花子满面笑容地站起了身，微微一鞠躬，然后坐下来，侧目看了江海龙一眼，再面向大家，语调温和地说：“我的首先向江镇长表示祝贺，希望在他领导下，我们大家的合作愉快，尽快的把保甲编好，这是长治久安的保证。我虽是日本人，但对江口这块地方充满了感情。江口是鱼米之乡，是重要的粮棉产地和集散地，又是入江出海的战略要地，我的愿为这块地方的发展繁荣而不懈努力！”

　　兰花子不想多说，扫了一眼江海龙，把叶绍兴漏了的事项补上：“现在，我的请江镇长，也表个态度，给大家说说话。”

　　叶绍兴忙接住说，“对，请江镇长讲话，大家欢迎。”

　　江海龙推是推不了了，讲什么呢？江海龙脑子乱蓬蓬，想到陆政委的话，心慢慢镇定下来，咳嗽了一声，开口了：“我不会讲话，现在是逼鸭子上架，就说两句。我会做生意，不会做官，我又是外面人，现在叫我在这里当镇长，我只有硬着头皮当，我尽量当好，希望大家多多捧场。”

　　兰花子的脸色，随着江海龙的讲话变化着，腮部肌肉是一会儿紧一会儿松。她用心听着江海龙的话。

　　江海龙顺着自己的意思一直说下去：“我做事情一向讲良心，讲信用，乌吃活食欺压人的事，我不会做，也不能做，做了你就站不住脚，三天就叫你镇长做不成。兰花子总管一向推崇和乐，我也希望和大家做事真正和乐，这样大家才能安身立命，才能立身立命。再次请大家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江海龙的话，兰花子听了，总的感到不舒服，不满意，尤其他没有对编保甲一事表态，心头有些恼火，但又找不出大的毛病来，他已说了要尽量当好镇长，当镇长，现在主要就是编保甲，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必须的干。对于江海龙利用她的“和乐”理念来表达他的意思，她感到江海龙实在是狡猾狡猾的。不过兰花子也清楚，她没必要逼着他讲效忠皇军的话，实践证明，在当前形势下，不论哪个中国人，亲日言语过分激进，对以后协助皇军开展工作并不有利。因此，兰花子忍住了性子，只是脸无表情地正视着会场，待江海龙讲完，还带头鼓掌。

　　叶绍兴接着依程序宣布，由县清乡政工团的李副团长作编保甲的动员，并讲编保的办法。

　　江海龙坐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上台下的人，想到从今往后，就要同一大群乌龟王八蛋汉奸狗腿子打交道，不知哪天才是个头，心里阵阵发闷隐痛。在听着那个姓李的喋喋不休讲话的时候，江海龙有意识地注意那些他认识的商界人物，发现他们没一个正眼看他，他的眼光只要与某人对上，那人的眼光马上回避开。江海龙心知肚明，他当这个镇长，不会有一个人妒忌你，而都把你钉在了耻辱柱上。

　　会议宣布在东海村搞编保试点后结束。来开会的人还没有一个走出屋子，兰花子就对江海龙说，“以后，你每天到这里办公。今天的准备准备，明天开始，就去东海村，编保甲的事绝对不能耽误。现在老百姓的很快开始收麦，人的都在村里，机会正好。”

　　中午，兰花子设宴，说是庆贺江海龙当镇长，实是宴请李副团长一干人，伊林也到了场。通过酒桌上的交谈，江海龙发现这个李副团长是个死心塌地的亲日派。李副团长向兰花子拍胸表示，要蹲点抓东海村的编保甲，编甲不成功，决不回县城。

　　除掉这个李副团长，让他永远回不了县城，江海龙给自己定了当镇长后的第一个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