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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身份》 作者:蒋佳林

第7章 水抹残红(6)

  来宾们开始默默地离开教堂,大家只好摇摇头,叹着气。美国人和英国人很无奈地向外祖父耸耸肩膀,非常西方化地摊开双手,表示遗憾。本来打算抢拍到第一条新闻的记者们更是无奈地收拾起照相机,遗憾地离开会场。外祖父像迎头挨了一闷棍一样,完全乱了方寸。一场热闹非常、豪华气派的婚礼,就这样在纷乱中夭折了,成为滑铁卢事件。

  肖家没有一个人知道楚秋凡为什么会突然失踪,不见踪影,梅姨更是如坠云雾。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结婚典礼的头一天下午,她还和楚秋凡试穿了结婚礼服,楚秋凡还把结婚戒指拿出来,让梅姨戴在手上,没有任何异常表现,一切都很正常。当天晚上,按照结婚典礼的规矩,梅姨回到娘家居住,第二天早晨,迎亲的花车将新娘直接从家里接到教堂,而就在梅姨离开楚秋凡这短短的十几个小时里,楚秋凡却突然不见了,失踪了,消失了。

  楚秋凡不辞而别,突然消失,并且从此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一丝信息,楚秋凡就这样残酷地将梅姨一个人抛弃在隆重的结婚典礼上。

  事过之后,外祖父动用了所有的社会关系,甚至还有警察局的朋友在南京、上海、苏州、杭州等地寻找楚秋凡,但是楚秋凡这个人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毫无痕迹,音信全无,甚至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踪迹。

  在之后的一个月里,梅姨在痛苦的死亡线上挣扎。她四处打听楚秋凡的下落,大学里的教授、学生,平日的朋友,寓所的邻居,平时楚秋凡喜欢去的地方,她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问的人都问了,然而,一点消息都没有,没有一个人见过楚秋凡。当梅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进长途电话局,拨通了杭州楚家叔叔公司的电话时,然而,对方却告诉梅姨楚老板已经将这家公司卖掉了,不知道楚老板在什么地方。也就是说,楚家叔叔在南京主持了梅姨和楚秋凡的婚礼之后,也不知去向。

  这个时候,梅姨才清醒地意识到楚秋凡真的失踪了,而她自己实际上对楚秋凡的了解是知之甚少,她甚至不知道楚秋凡的父母亲在昆明的具体地址和电话,梅姨突然怀疑楚秋凡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过。

  外边下着大雨。倾盆大雨从天上倒下来,梅姨跌撞在大雨里,梅姨是如何在大雨里奔跑的,她全然不知。天已很黑,夜幕降临,她痴呆蹒跚、跌跌撞撞地走在雨地里。大雨从她头顶上浇下来,砸得她东倒西歪,跌倒了再爬起来,爬起来又倒下去。她脸色蜡黄,嘴唇黑紫,披头散发,如同一个幽魂在黑夜里飘忽,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碰到她,一定以为撞到了冤死的鬼魂。

  梅姨行走得毫无目的,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楚秋凡抛弃了她,欺骗了她!他为什么要抛弃她?为什么要欺骗她?她曾经和楚秋凡一起经历过淞沪战役的炮火,楚秋凡曾三次拯救她于危难之中,楚秋凡为了她而流过血,这样凝聚着战火和鲜血的爱情,难道是虚假的吗?楚秋凡为什么要背叛她?又为什么这样残忍地伤害她。

  梅姨残酷地意识到没有希望了,楚秋凡再也不会出现,这个人从此消失了。梅姨在大雨中疯狂地大笑起来,她一边踉跄地奔跑,一边疯狂地大笑,她已经大难临头!她的一生毁灭了!

  梅姨在雨地里不知走了多少时间,最终她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地回到家里。全家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她,梅姨冲进客厅,身上淌着雨水,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全家人都惊骇地呆住了,以为她疯了。

  一天了,梅姨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任凭外祖父和外祖母在外边如何叫门、如何央求,梅姨都不声不响,不理不睬。梅姨躺倒在床上一动不动,不吃不喝,她发高烧,浑身抽搐,人事不知,偶尔会在昏迷中大声喊叫着楚秋凡的名字。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分割成无数块碎片,漂浮在一片起伏不定的海洋里,她被海水冲击着,卷入海底的旋涡中,浑浑噩噩。

  梅姨躺在床上如同死人,最后,外祖父叫来帮佣,用斧头将梅姨的房门劈开。外祖父发现梅姨已经不省人事,生命垂危。

  梅姨很快被送到医院,经诊断梅姨为严重肺炎,生命垂危,命悬一线。外祖父请了最好的医生,吩咐医生用最好的药物,外祖父还请了特别看护,二十四小时看护梅姨。

  几天里,梅姨始终昏迷不醒,嘴里说着胡话,她一直喊着楚秋凡的名字。医院为她提供了最好的医生和最好的药品,想尽了一切办法,但是梅姨仍然不见好转。眼看着梅姨一天天地昏沉下去,病情越来越严重,整个人如同被剥了一层皮,仿佛身体里所有的精髓都被抽空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医生们都绝望了,爱莫能助地摇着头,仿佛给她判了死刑。

  外祖母和外祖父一直守候在梅姨的病床前,外祖母只是不停地抽泣,外祖父是心力交瘁,他想不明白,楚秋凡为什么会在婚礼上突然失踪,依照楚秋凡的为人,他似乎不应该这么做。外祖父是悔青了肠子,他后悔不应该答应小女儿结婚的请求,现在一切都为时已晚。

  梅姨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她浑浑噩噩,神智不清,苍白的脸庞如同大理石一样冷白,犹如一尊汉白玉雕塑。

  梅姨感觉自己穿着婚纱奔跑在风雨交加的黑夜里,耳边是风的呼啸声,雨水宛如柔软的天鹅绒倾泻在她的身上,她在心里祈祷着:“祈求上帝保佑我的灵魂安在……如果我在睡梦中死去,愿上帝把我的灵魂收留。”

  于是,她的心头荡漾起美妙的音乐,腾升起一种温暖、一种幸福,她终于看见楚秋凡了,她日夜思念的那个人,她飞一样向楚秋凡奔跑过去,她扑向他的怀抱。

  1937年11月,国民政府决定迁至重庆,这就意味着所有的政府机关、政府直属部门、行政院、外交机构、大专院校,所有这些人员都要迁到重庆,可想而知,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迁徙工作。

  外祖父所任职的外交机构自然要随着国民政府迁至重庆,而外祖父一家人也必定要随着外交机构迁到重庆,而在这个时候,外祖父最担心的就是梅姨。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梅姨终于醒了。当她张开眼睛的瞬间,她看见外祖母、外祖父守候在她的病床前,外祖母正在一小勺一小勺地将牛奶喂到她的嘴里。刹时,梅姨鼻子一酸,嘴唇一阵颤抖,一行泪水滚落下来。

  “女儿,你醒了,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我的女儿,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们,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外祖母流着眼泪,激动地拥抱住梅姨。

  “妈妈,爸爸……你们都在。”梅姨虚弱地说。

  “孩子,爸爸看见你醒过来了,爸爸高兴呀,梅儿,你快点好起来吧。”从来不流泪的外祖父也是老泪纵横。

  梅姨出院了,但是,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她形容憔悴,形销骨立,不说话,也不笑,每天坐在窗户前面发呆,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一动不动,和以前那个爱说、爱笑、爱搞恶作剧的梅姨完全判若两人。梅姨仿佛换了一个人,外祖父和外祖母看着她现在的样子,心里如同针扎般疼痛。

  梅姨依旧是不声不吭,对往事闭口不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梅姨越是这样,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心里越是难过,他们倒是很希望女儿能大哭一场,让泪水洗刷掉那一切的痛苦,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外祖父已经准备带着全家迁至重庆,肖家上上下下忙碌起来,打点行装,整理行李,外祖母更是将贵重物品仔细地装箱、封存。家里的老佣人周妈不想去重庆,外祖父便让她回苏州郊区老家,厨师李师傅也回了扬州老家。于是,外祖父预定了全家人的船票,即日准备起程。

  梅姨不打算和父母亲一起去重庆,她要留在南京,外祖父当然知道梅姨留下来的用意,她是要等待楚秋凡回来。外祖父心里很清楚,梅姨还没有对楚秋凡彻底死心,她对他还抱有一丝希望,梅姨还在祈求奇迹的出现。

  外祖父当然不会答应梅姨一个人留下来,梅姨所在的大学已经迁至重庆,梅姨要想继续完成学业就必须去重庆。况且全家人都去重庆,外祖父怎么可能将梅姨一个人留在即将被日本人占领的南京呢?

  这一次,外祖父的态度非常强硬,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他命令梅姨必须和全家人一起前往重庆,外祖母也绝对不同意梅姨一个人留下。从那天开始,外祖父唯恐再发生意外,节外生枝,便命令我的母亲和十一岁的小舅舅每天看管着梅姨,无论梅姨走到哪里,我母亲和小舅舅就跟到哪里,寸步不离。

  终于到了起程的日子,外祖父一家人随同美国大使馆的外交官员一起离开南京乘船去重庆,外祖父带着一家人来到码头,登上轮船,梅姨也在其中,这个时候外祖父总算松了一口气,梅姨终于要和他们一起走了。

  轮船拉响了汽笛,轮船马上就要起航了,外祖父突然发现刚刚还在身边的梅姨不见了。外祖父立刻四处去找,仍然没有梅姨的影子。外祖父焦急万分,我的母亲和小舅舅找遍了船舱、甲板,小舅舅甚至跑到驾驶室和底舱去找,但是,哪里都不见梅姨的影子,外祖父意识到事情不好。

  这个时候,我的母亲突然在口袋里发现了一张便条。很显然,这是梅姨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将便条塞进我母亲的口袋里。梅姨在字条上告诉外祖父和外祖母,她要留在南京,她让家人不必为她担心,大可放心。

  轮船再次拉起汽笛,轮船起锚,驶出了码头。外祖父和外祖母站在甲板上,向岸边眺望,突然,小舅舅发现了梅姨。梅姨站在岸上,朝着轮船使劲地挥舞着一条红色围巾,外祖父、外祖母哭了,我的母亲和小舅舅也哭了。外祖父心里很清楚,南京将要遭受到日本人残酷的屠杀,小女儿留在南京是凶多吉少,谁也不能保证不在这场血腥的战争中丧命,外祖父不知道将来是否还能与女儿再度相见,这一次的分别也可能就是他们的诀别。

  梅姨站在岸边,她追赶着轮船奔跑着,她使劲挥舞着手里的红色围巾,她抽泣着,拼命地向外祖父和外祖母挥舞着双手,泪水洒在她的衣服上,江水飞溅到她的脸上,她涕泗交流,有着一种生离死别的心痛。

  载着外祖父一家人的轮船走了,刹那间,梅姨仿佛觉得轮船把她的生命也随之带走了一半,她沿到岸边凝望着驶走的轮船,她大声喊着:“爸爸!妈妈!我等着你们回家来!我等着你们!”

  涛声把她的呼喊声卷走了,飞溅的江水和她的泪水揉合在一起,轮船淹没在雾气之中,她孤零零地伫立在长江之畔。

  梅姨留在了南京。

  正像外祖父所推测的,梅姨留在南京是要等待楚秋凡。她无数次地告诉自己,楚秋凡没有抛弃她,楚秋凡没有欺骗她,楚秋凡没有背叛她,他是遇到特别的、意外的、不可抗拒的事情,所以没能出席婚礼。他一定还会回来,他总有一天会回来,即便梅姨也怀疑自己这是自欺欺人,但是,她宁愿这样去相信,宁愿这样去等待。

  梅姨留下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梅姨惊骇地发现自己怀孕了。本来刚刚从痛苦中挣扎过来的梅姨,又一次跌落到冰窟里,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一颗濒临死亡的心,在一滴一滴地浸出血来。

  梅姨没有将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父母亲,她不忍心让父母亲再次承受残酷的打击,她只能自己默默地去承受着痛苦和煎熬。因此,梅姨决定留下来,她要在南京等待楚秋凡,等待她孩子的父亲。

  南京城的局势已经极度恶化,街道上萧条、惨淡,梅姨回到家里,周妈大吃一惊,周妈和外祖父的态度一样坚决,不让梅姨一个人留在南京,最后,梅姨答应和周妈一同回周妈的苏州老家,暂避一时。

  已经是深秋,暮色苍茫,天空飘着梧桐树干枯的叶子。

  梅姨和周妈一路回到苏州,在去苏州的路上梅姨见到了从上海淞沪会战中撤退下来的大批部队,一部分部队立即集结休整,准备前往南京,参加南京保卫战。梅姨看到很多年轻的战士带着伤疼从战场上撤退下来奔赴南京,所有的战士都是怀着视死如归、战死沙场的决心,梅姨心里特别地感动和难过,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国家危难和民族的精神。

  猛然间,梅姨回想起就在几个月前,她和楚秋凡在上海经历的枪林弹雨,还有敌人的炮火,楚秋凡不顾个人安危,奋不顾身地保护她的生命,梅姨想到这些两只眼睛又是饱含热泪。

  梅姨决定不和周妈回老家了,她要留在苏州参加救治伤员的战地医疗队。梅姨还是第一次看见浑身沾满血迹的活人,虽然,她从小就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还喜欢恶作剧。有一次,她把姐姐假扮成伤员,她用白色纱布把姐姐从脑袋一直缠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仿佛一个石膏人,她让姐姐直挺挺地躺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外祖母从外边回来,吓得大叫起来,惊恐万状。梅姨却笑得捂着肚子在沙发上打滚。

  但是,当梅姨第一次看见肚子被打破,炸没了胳膊,炸没了腿,浑身上下炸得血肉模糊的伤员,梅姨只觉得脑袋发晕,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战争的血腥,什么是战争的残酷。

  然而,梅姨就是梅姨,在梅姨的身上蕴藏着与众不同的勇气和魅力。虽然,在她的身上也有富家小姐的傲慢和娇惯,但是,她不仅仅只有傲慢,而且还有着傲骨。虽然她也任性,但她还具有强劲的韧性。

  梅姨的身上就是有着那么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她越是害怕看见鲜血,她越是强迫自己去看。梅姨恶心得吃不下饭,她依然咬紧牙关,一边呕吐,一边为伤员清理伤口。她的双手上全是血迹,她仍然坚持工作。几天下来,梅姨已经不再呕吐,她闯过了第一关。

  医疗队里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医生郑大姐,郑大姐是苏州人,家就住在苏州。她的丈夫在“七七”事变的战斗中牺牲了,她和丈夫没有孩子,家里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郑大姐对梅姨很好,她看见梅姨身体单薄,且又虚弱,郑大姐就处处照顾她,有的时候节省下自己的口粮让梅姨多吃一些。平时梅姨就住在郑大姐家里,梅姨每天忙碌在医疗队里,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怀孕的人,可是,郑大姐却全都看在眼里,她知道梅姨怀孕了。

  郑大姐还教授梅姨一些医疗知识,每次郑大姐做手术都让梅姨站在旁边帮忙。在郑大姐看来,梅姨有着过人的聪明和超乎寻常的记忆力,只要郑大姐做过一次,她就会过目不忘。

  有一天,从战场上撤退下来很多伤员,医疗队里的三个医生都上了手术台,梅姨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这时候,几个战士抬着一个身负重伤的年轻战士跑过来,年轻战士的肚子上被敌人打了一个大窟窿,肚子里的肠子都流了出来。梅姨听战士们讲,这个战士身负重伤,仍然坚守在阵地上,他把流出来的肠子又塞回到肚子里,从地上抓起一件衣服堵在肚子的窟窿上,继续坚持战斗,梅姨被深深地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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