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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個连》 作者:周林

第3章 第一枪 淬火侦察连(2)

  雷钧打断王福庆的话,“这些您好像早就烂熟于心了吧?”

  王福庆继续道:“我哥十九岁结婚,二十岁生娃,今年四十五岁,孙子已经打酱油了。”

  雷钧快要崩溃了:“副政委,我不明白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福庆突然开怀大笑:“我在回答你的问题啊!”

  雷钧愣了半天,开口说道:“您是说我名不副实?”

  “我可没有这样说!正人先正己,看来你还没有进入角色。”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手续我还没有办,所以请您谅解我最后一次对您的不敬。今天离开这个办公室,也不会再有机会直接来找您了!”

  王福庆摇摇头,这个年轻人显然没有完全领会他的意思。看来的确还是太年轻,而且除了对自己刚才的态度不满外,肯定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遇到了什么事,极有可能是跟脾气又臭又硬的张义闹别扭了。否则,不至于这么不冷静。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里没有人对你有敌意,更犯不着联合起来抵制你。是你先站在了对立面,然后把所有人都当做了假想敌!”

  雷钧张口欲反驳,王福庆举手打消了他的念头,接着说道:“你是来告状的吧?告别人往你眼里糅沙子是不是?”

  一股寒意从雷钧的心底生起,他选择了沉默。

  王福庆盯着雷钧看了好久,才继续说道:“侦察连的几个干部,脾气我都很清楚。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问题的关键是,你从一开始就对这次任职有想法,充满了委屈,却又无力改变,憋着火,无处发泄,然后看什么都不顺眼!”

  “我……”雷钧开始恼火。

  “你不要否认,你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王福庆再次打断了雷钧,提高嗓门说道,“没有人会同情你所受到的这些所谓的委屈,也没有人能感同身受。这个团,比你大六七岁的正连职起码有一个加强班,比你职务高的有两个加强排,凭什么都要看你的脸色?就因为你的背景跟别人不一样?就因为你是大机关下来的?那么多从基层摸爬滚打出来,一门心思想去侦察连的兵们和干部们都去不了那里,而你就能!你凭什么?”

  “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我当做新兵。既然我服从了命令,那么我就有信心也必须当好这个副指导员。他们这样对待我,我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雷钧几乎已经被这个突然变得如此陌生的副政委打败了,但他还是不甘心。

  “我不清楚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也不用再向我解释。把你当新兵,那也是必须的!你从地方上的军校过来,没有在基层连队当过兵、带过兵,更没有学过侦察专业。好好当回兵,对你、对侦察连都是负责任的表现。侦察连很多老兵都跟你差不多的年纪,有的甚至比你还大,哪一个身上的东西都够你学的。”王福庆说完起身,过来拍了拍雷钧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少想点面子、位子,你就会释然,你就成熟了。要对得起自己,更要证明给你父亲看!”

  雷钧低头垂目,心有不甘,却又无从说起。

  “回去吧,我这里不是雷池,你还可以直接来找我,但我是不会听你的抱怨和牢骚的。”

  雷钧在司令部大楼外徘徊了一阵,然后又转身进了大楼,左转第二间就是干部股的办公室。

  王福庆从窗户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通了侦察连的电话:“我是王福庆,雷钧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怎么回事?”

  张义在电话那头撇撇嘴说:“副政委,我正要向团首长汇报,我把他安排住进了战斗班。准备三个月后再搬出来,参加连队的正常工作。”

  “好,我同意!这事我一会儿跟团长和政委汇报,时间还可以再长一点。你这个脾气要收敛一点,可别把连队整得鸡飞狗跳的!”

  雷钧在机关办完手续,心情跌落到了谷底。从走出司令部大楼那一刻起,他终于承认一切已成事实。从今往后,自己的命运就和这个声名显赫的大功团系在了一起,不得不面对没完没了的操课和政治教育,还有兵们粗犷的大嗓门和满屋子的汗臭味儿。

  他闭上眼睛,站在空旷的操场上,良久,才机械地迈起了步子,转身走向了侦察连相反的方向。他决定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地待上一会儿,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一天里,他的脑子一直乱哄哄的,瞅谁都心烦,看什么都不顺眼。还有,他不想这么快就看到张义那张小人得志的脸和那里的兵们充满不屑的眼神。天快黑吧,等天黑了再回去!最好是他们急了,然后满世界地找自己,出动全连来找!

  转过三营的营区,眼前是一大片菜地,沟壑纵横、泾渭分明。绿油油的蔬菜,光鲜蓬勃。北面一排长长的建筑,一米多高,房屋足有数十间,紧挨着一条近百米的人工沟渠。这里应该是猪圈和鸡笼,红砖青瓦,清爽而自然,与周围的菜地相得益彰。空气中混合着猪粪便的味道和蔬菜的甜香,这在长年干旱少雨、风沙弥漫的西北,的确是一道难得一见的风景。

  “桑下春蔬绿满畦,菘心青嫩芥苔肥。”眼前的景象,让沉郁的雷钧豁然开朗。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儿时曾经待过的那个江南小城,那是母亲的故乡。

  他记得那年跟随父亲换防到西北边陲时,自己只有六七岁大,那时候已经懂得了什么叫做怀念与不舍。在大人们的眼神里,他读懂了自己将要永远离开那里。外婆不停地抹着泪水,可是,任凭自己如何哭喊,威猛的父亲还是粗鲁地将自己架在了脖子上,硬塞进了那辆蒙着帆布的吉普车。

  刚离开的那几年,他还不停地梦到那里,梦到自己的小伙伴和城外的那条小河,还有河边被放逐的猪群和大片大片的菜地。后来不知道何时,这个梦境就戛然而止,至少有十年没有在梦里出现过了。

  雷钧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生生地拉回了思绪,走向了最近的那块菜地,那是一垅疯长的大蒜田,已经抽苗了。

  “你好!”一个略显老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蹲在地上的雷钧转过头,看见了一个壮实的三级士官,又扭过头用手指去抠那个已经露出了半个身子的蒜头。

  “直接拔就行了,土很松的。”士官提醒道。

  雷钧从身前抓起一把拔断的蒜苗,举过头顶扬了扬:“全拔断了,起不来!”

  “拔这个是有技巧的,得挨着土,紧紧地抓住苗,一边拔一边晃动。”士官说完,蹲在了雷钧的身边开始示范。

  士官自以为是的行为,让雷钧有点恼火。他站了起来,拍拍手,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另一块菜地。

  “雷干事,今天怎么没背相机啊?”士官的声音透着熟络。

  雷钧不得不再次站住,转过身子盯着站在那里显得有点局促的士官:“你怎么认识我?”

  士官露出了整洁的牙齿,一脸灿烂:“你到我们连队去了好几次,全连的人都认识你。”

  “是吗?”雷钧有点兴致索然,虽然他开始觉得这个士官有点面熟。

  士官不屈不挠地跟上前来,笑呵呵地说:“你的篮球打得可真好,我们连长说你肯定在军校的时候接受过专业训练!”

  “你是炊事班长?”雷钧懒得答理他,出于礼貌才冷声问道。

  “我是七连的司务长,明天开始代理副指导员,教导员说任命已经到了团部。过段时间还要去军里集训。”士官轻描淡写地说完,然后轻叹一声,“当了十二年兵了,终于等到了提干的这一天。”

  “直接提副连?”雷钧脱口而出,惊讶地问道。

  “是的,我不是第一个。我们团四连长就是三年前由士官直接提副连职教员的,他比我还小一岁,早当一年兵。”士官喋喋不休地说道。

  雷钧本来有点反感这个扰他清静,有点人来熟的士官,现在这点反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是啊,不管谁遇到这种万里挑一的牛人,都不得不另眼相看。

  “听口音,你是南方人?”雷钧的语气温和了很多。

  “果然是大记者。我以为自己在这里待了十多年,口音早就变了,还是被你识破了。”雷钧态度转换,士官的热情又高涨了几分,紧赶两步上前与雷钧几乎并肩说道,“我是安徽人,长江以南,鱼米之乡。雷干事哪里人?”

  雷钧伸手拍了一下士官的右肩说道:“咱们是半个老乡,我外婆家在安徽,贵池知道吧?”

  “知道,知道。我是铜陵人,一泡尿能走三个来回!”士官说完哈哈大笑。

  雷钧微微地皱了皱眉头,但很快被士官的情绪感染,也跟着他笑了起来:“那里的确是个好地方。跑到这鬼地方来当了十几年兵,想过退役回家吗?”

  士官摇摇头,很坚决地说道:“没想过!真要转业回去了,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如果部队不嫌弃我,我宁愿在这里干一辈子!”

  雷钧笑道:“这里有什么好?穷山恶水的!在你们老家那儿,就是守着一亩三分地,最不济也能丰衣足食。”

  士官突然沉默了,过了好久才半开玩笑地说道:“雷干事,你不会是师里派下来考察我的吧?你看看咱们团里这块自留地,不照样被我们侍弄得春色满园吗?就这二十来亩地,能供上全团的蔬菜和肉蛋,还捎带着养活了师里在这里寄宿的十多户家属!”

  雷钧点点头,还不死心地问道:“你就没想过调到后勤单位去吗?”

  士官顺手拔起一把杂草,抖了下泥土,铆足了劲儿掷向了北面那条沟渠,一字一句地说道:“师干休所和招待所都曾经要调我过去,我的态度很明确,如果没有商量的余地,那我就选择转业!”

  “为什么呢?”雷钧问道。

  “我的政治觉悟可能有问题,当兵当到那地方,我觉得这人就废了。在连队后勤待了七八年已经够憋屈了,如果不是逼着自己跟着连队坚持训练,我今天也提不了干。当年我可是怀着当特种兵的理想到部队的,要不是在家里学的一身厨艺害了我,我觉得自己三年前就应该是一个合格的军事主官!你知道吗,我回家探亲,从来不跟人说我在炊事班待过,就是当了司务长我也跟人说我在战斗班当班长!”士官讲这些话的时候,铿锵有力。

  雷钧恨不得找个地洞,一头扎进去。士官的话很朴实,那种发自肺腑的语气容不得任何怀疑。

  雷钧半天没搭腔,这让激情未消的士官觉出了他的尴尬,赶紧圆话:“我说的是我们这些在基层连队待惯了的人,和你们军校毕业的不一样。要真是都像我这样,咱们军队的机关和后勤单位就可以撤掉了!”

  士官越解释,雷钧越觉尴尬,四下里张望,想找个什么人和事来转移下话题。没想到这一看,就看到了神兵天降的小文书。

  小文书远远地站在七连的食堂后面,这小子绕着各营寻了一圈,已经来了有十分钟,远远地盯着雷钧不敢上前。才和新任的副指导员打了一次交道,这小子就落下了心理障碍。

  雷钧看见小文书,像见到了救星,正要向士官告别,小文书一溜烟跑到跟前,规规矩矩地举手敬礼:“报告副指导员,连队下午捕俘拳训练,连长让我过来叫您。”

  “我得走了,改天过来向你请教连队的后勤管理。”雷钧甩开小文书,挥手向士官告别。

  士官擦了把额头,举起手挥了挥,张开嘴巴想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二、物不平则鸣

  黄河在甘、宁、蒙、陕、晋5省区境内形成马蹄形大弯曲,这一大弯曲的北部地区称为河套。这一地区黄河两岸的平原称为河套平原,西南起自宁夏回族自治区中卫县的沙坡头,东北到内蒙古自治区清水河县的喇嘛湾。

  整个D师几乎都驻扎在这个大河套平原,内蒙古自治区境内。“天下黄河富宁夏”,这里和富饶的“塞上江南”宁夏相邻,但自然环境却大相径庭。到处都是荒山、戈壁与沙漠,长年干旱少雨,矿产资源丰富,却有着大片贫瘠的土地没有被开垦。

  二团的训练场,确切地说是D师的训练基地,三面环山,一面连着二团的营地。那山不叫山,远远地看去像人工垒好的土堆,灰里透黑,几乎寸草不生。往北至少五百公里,才能看到内蒙古真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雨过天晴的日子,倘若站在东面的山顶上极目远眺,便能隐约看见蜿蜒起伏的贺兰山脉。

  这个训练场占地面积之大,可以断定是我军师团一级训练场之最。第一次来这里考察时副司令员雷啸天就曾感慨,这儿能赶上老美的一个空军基地。到底有多大,雷钧没有详细地问过,他只记得有一次来这里采访,王福庆开着团里的吉普车绕着跑道硬是跑了二十多分钟。

  还未进入训练场,便能听见阵阵喊杀声。一身作训服的雷钧站在跑道边,转身第一次温和地对默默跟在身后的小文书说道:“连队每天都要来这里训练吗?”

  小文书受宠若惊地答道:“报告副指,团里的常规训练都在这里。还有全师的轻武器实弹射击也在这里!”

  雷钧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我是说侦察连不是有特训课吗?也在这里?”

  “除了野外科目和器械训练,几乎都在这里完成。”文书用手指着远处几栋高低不平的建筑,骄傲地说道:“那边是供我们连专训的地方,所有设施都是新建的!”

  雷钧点点头,冷不丁地说道:“咱俩比一下吧?”

  小文书瞪大眼:“比什么?”

  雷钧指着跑道右面的一排营房:“那地方是汽车连吧?咱们谁先摸到那里的墙就算谁赢!”

  小文书来了劲头,一边晃动着脑袋,一边笑问:“那我要是赢了你,有没有奖励?”

  雷钧掏出一盒烟:“这个归你!”

  “咱们连不准抽烟!”文书说道。

  雷钧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崭新的派克笔,说道:“这支笔人家送我的,你要是赢了我,就归你了!要是输了嘛,以后我的衣服都归你洗!”

  小文书一脸灿烂:“一言为定,不准反悔!”

  雷钧一声令下,机敏的小文书“嗖”的一下就蹿了出去。

  侦察连新科副指导员怎么也想不到,比自己矮了一头、瘦了一圈的小文书,在不到两百米的时候,就将自己这个全校四百米跑第三名的军校优等生甩开了一大截。等到他跑完三百多米,气喘吁吁地摸到墙的时候,小文书早就靠在墙上伸出了右手。

  “好小子,这么厉害!你们连没谁跑得过你吧?”雷钧一手撑墙歪着脑袋问道。

  “连里比我跑得快的老多了!连长一百米从来没超过十一秒五!”小文书气定神闲地说道。

  雷钧倒抽一口凉气:“有这么厉害?”

  小文书头一扬:“当然了!一班长比他跑得还快!”

  “侦察连果然是名不虚传!”雷钧幽幽地说道。

  小文书听出了酸味,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笔,又抖起了机灵:“副指,您是在机关待久了,以您的素质,在咱连待上十天半个月,没人能跑得过您!”

  雷钧的脸刷一下黑了下来:“走吧!”

  小文书抓着脑袋,恨不得揪下几根头发来。

  给兵们纠正动作的张义,抬头看见雷钧走来,瞄了一眼挂在脖子上的秒表,迎着雷钧笑容满面地说道:“副指导员,办完手续了吧?”

  雷钧点下头,算是回应了。

  张义晃了下肩:“今天刚开始捕俘拳训练,基础科目,得反复练。”

  雷钧抱着双臂,看了一眼队伍,言语中似有不屑:“这个科目我们也练过,没想到侦察连也练这个!”

  “本来是特训科目,后来许多部队都在普及,可惜光练架势不练内功,形式大于内容就变成了花拳绣腿。”张义说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雷钧干笑一声,环顾各班说道:“连长,我应该站在哪儿?”

  张义闻言叫道:“一班长!”

  半晌无人回应。

  “一班长!”张义提高嗓门。

  “到!”应浩应声跑步上前。

  “耳朵塞鸡毛了?”张义梗起脖子瞪着应浩。

  应浩瞄了一眼雷钧,声音比连长还大:“报告,刚才没听到!”

  “从今天开始,副指就跟着你们班训练。有问题多向副指请示,别整天稀稀拉拉,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张义劈头盖脸连下命令带训斥。

  连长不分青红皂白,应浩火冒冒地张口想反驳,被张义硬生生地给瞪了回去。这才猛然警醒,原来连长是指桑骂槐。

  雷钧再笨也听得出张义是在骂自己,又不好发作,气得脸通红。

  张义解了气,掏出口哨吹了两下,扯直喉咙喊道:“面向我,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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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在广州的日子里雄兵漫道军心如铁給我一個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