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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個连》 作者:周林

第5章 第一枪 淬火侦察连(4)

  侦察连跟很多连队一样,把军事体操中的器械练习安排在每天的晚饭前。跟普通连队不一样的是,侦察连的兵们艺高胆大,什么动作都敢玩。

  训练了一天的兵们,都把这种单兵练习当做休闲活动,单双杠成了他们挥洒激情的舞台。在这里,你可以尽情地展示自己舒展的肢体和优美的动作,感受那种高高在上、万众瞩目的感觉。

  雷钧来侦察连的这段日子,一直很不屑参加这种班排自发组织的练习。反正兵们都热情高涨,一个接一个地自己往上冲,班排长们也不像在训练场上那样严格要求。所以,雷钧落得清闲,除了头几天跟着兵们做些简单的练习外,后来的几天基本上都一个人待在班里,捧着那本已经翻烂了的《雪莱诗集》如痴如醉,直到哨音响起,才会出门。应浩也从来没差人去叫过他。

  平常这个时候,连队的干部都会到各班转转,看看内务、查查卫生。这天连长张义心情大好,独自一个人转到了器械场,饶有兴致地看着兵们练习。他转到一排,应浩正在单杠上做示范动作。张义东瞅瞅西看看,叫了下应浩:“副指呢?怎么没见人?”

  “闺房里呢。”应浩气喘吁吁地应道。

  张义瞪大眼问道:“干什么?他不用参加训练吗?”

  “吟诗作对,对镜贴花黄呗,还能干什么?”应浩一脸不屑。

  张义提起右脚:“那你是干吗的?马上给我叫来!不像话!”

  应浩闪到一边,还想说点什么,看到连长面色铁青,像是真的动了火,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身去叫人。

  五分钟后,雷钧慢悠悠地走出营房,便听到一阵叫好声。抬首望去,单杠上有条人影,像风车一样来回做着大回环。雷钧盯了十多秒钟,才看清单杠上是张义。他心头颤了一下,紧赶几步站到了队列的一侧。

  张义从单杠上跳下来,拍拍双手解下背包绳,然后抬手微笑着示意兵们安静。

  “这个动作身体一定要抡出去,两腿绷直,劲儿全在脚尖上。胆子一定要大,闭着眼睛可不行!”张义说完瞄了一眼雷钧,突然声音高八度地说道,“同志们见过咱副指导员的动作没有?”

  兵们扭头看向一旁的雷钧,齐声道:“没有!”

  张义笑道:“让副指导员来一个好不好?”

  “好!”兵们扯直喉咙大叫,另外两个排的兵们闻言,也呼啦一下冲了上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单杠。

  雷钧站在那里不为所动,现场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张义仰头转了转脖子,轻声而又威严地叫了声:“副指导员!”

  雷钧依然没有回应,但他已经拉开上衣的拉链,准备脱下外套。

  “你哪个动作最拿手,就玩哪个。”张义的语气有点轻蔑,隔着几米远,将手中的背包绳扔了过来。

  雷钧接过背包绳裹在衣服里,随手塞在了身边一个兵的手上,一边做着扩胸运动,一边面无表情地走向单杠。

  张义从单杠旁走到了一边,抱起双臂饶有兴致地盯着雷钧。这时候他才发现,看上去显得有点单薄的雷钧,脱了上衣后,竟然一身肌肉。

  雷钧在单杠边立正,接着跳起单手抓杠,两手互换来了几个引体向上,然后又不紧不慢地吊在杠上扭动身体。兵们表情复杂,都在屏气凝神地看着新来的副指导员,联想到刚才他畏缩不前的样子,很多人为这个副指导员捏了一把汗,但更多的人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只有张义清楚,这家伙除了做热身动作外还在无声地抗议他的突然袭击,接下来肯定会有惊人之举。

  果不其然。就在兵们都快失去耐心的时候,吊在那里晃悠的雷钧,突然脚尖一点,极其轻巧地翻身到了杠顶。大家未来得及反应,雷钧已经仰头,腹部贴着单杠飞了出去,在身体和单杠呈180度的时候,“刷”一下又荡了回来,反身连续来了两个让人眼花缭乱的360度大回环。

  这还不算完,就在兵们张大嘴巴准备叫好的时候,雷钧在翻转的过程中突然撒开右手,单臂又是一个回环。这个动作稍显狼狈,没有到位的时候他就赶紧换上了两只手,但这种只有专业运动员才敢玩的动作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但雷钧在空中一个漂亮的转体,稳稳地落在三米多长的沙坑边沿的时候,瞠目结舌的兵们终于回过了神。掌声、欢呼声还有跺脚声凝固成了一股强大的气浪,差点把整个连队的营房都掀翻了!

  张义倒抽一口凉气,接着忘情地大声叫好,甚至冲上来搂住了雷钧的脖子。这一刻,年轻的副指导员雷钧给他的震撼足以让他忘记所有的不快。

  被兵们的热情感染的雷钧,此刻也有点面红耳赤。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在军校一直想玩却不敢玩的动作,竟然在今天喷薄而出……

  郑少波在兵们沸腾的时候,和司务长远远地站在食堂门口张望。他没有看到那惊险刺激的场面,但张义抱着雷钧他看得真真切切。他最感兴趣的是,个性狂傲,从不服人的连长张义,今天怎么也像个孩子似的?

  雷钧仍旧一言不发,对张义的真情流露无动于衷。

  “同志们看到了吧?别都整天牛气哄哄的,就这个动作,够你们学三年了!”张义放开雷钧后感慨地说道。

  此时的雷钧,已经抱着自己的上衣,消失在了营房里。

  食堂里的餐桌上,张义显然还沉浸在激动中:“老郑,没想到这小子素质原来这么好!”

  郑少波咽下一口馒头笑道:“你这个连长当得!雷钧在陆军学院就号称‘体操王子’,要不是年龄大了,搞不好就进八一体工大队了!”

  张义听了这话就郁闷了,憋了半天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郑少波故作神秘地说:“这叫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你这个老侦察兵,有点浪得虚名啊。”

  文书坐在一旁,小脸憋得通红,恨不得把头埋进瓷盆里。

  三、冰火两重天

  如果把一支部队比喻成一副牌,那么侦察连就是“老A”,它就是一支部队的拳头,侦察兵就应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凡有比武和作战任务,侦察连一定是一马当先。

  二团的侦察连更是如此,这里骄兵满营,这些从各连队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们,骨子里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在他们的心目中,侦察连就是王牌,自己就是兵王。这支连队从不缺少荣誉,尤其是在“土匪连长”张义和基层政工干部楷模郑少波的带领下,不管是训练考核、实战演习还是体育竞技,都必须要拿下第一。这似乎已经成了连队的铁律。二团有个侦察连,让那些铆足了劲的普通连队主官们只能空叹“既生瑜,何生亮”。

  兵们在这样的氛围中成长,面对普通连队和后勤单位,有点骄横之气便在所难免了。所以,他们照样看不起机关下来的新任副指导员。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副指导员更多的背景,更搞不懂上面为什么派来了这个一脸稚气的书生。尤其是在老兵们看来,这是个乏善可陈的家伙,侦察连根本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

  一开始,兵们还出于礼节,在碰到这个中尉的时候弱弱地问声好。几天一过,这点礼节也变得可有可无了。一班的几个老兵更是直接把他当做了空气,所有兵们该说不该说的话,该做不该做的小动作都在他面前毫不避讳。

  雷钧在单杠上的惊艳表演,让他在兵们心目中的形象来了个360度托马斯全旋。当他再看到兵们的时候,迎来的都是崇敬的目光。这让雷钧很受用,原来自己一直想要的就是这种一鸣惊人的感觉。

  雷钧来到侦察连的第十天晚上,老范挎着相机走进了侦察连。应浩正对着房门,坐在那里读报纸,抬头看见一个少校正要喊起立,老范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蹑手蹑脚地坐在了雷钧的身后。

  雷钧知道屋里进了人,他还以为是张义或者是指导员,坐在那里纹丝不动。过了好几分钟才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趁着应浩翻报纸的当口,扭头看向身后。老范歪着个脑袋,笑容可掬地看着他。雷钧心里“咯噔”了一下,站起来拖起老范就要往外走。

  这几天一班所有人都和这个副指导员相处得挺融洽,包括应浩,他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了。这会儿雷钧没一点儿规矩,应浩有点不客气地提醒道:“副指,学习还没结束呐!”

  “没结束你们就继续学习!”雷钧火起,站在门口没好气地说道。

  应浩也毛了:“你至少也得打个招呼再走吧!”

  老范跟在雷钧的身后,听到应浩这个语气,有点蒙了。这伙计毕竟在部队厮混了几十年,很快就判断出雷钧现在的处境,赶紧打圆场:“对不起啊,我给他请个假。半小时,最多半小时我们就回来!”

  雷钧面红耳赤,感觉颜面尽失,恨不得一脚飞踹过去。他不想再跟应浩理论,一把拉过老范推到门外,跟着走了出去,“咣”一下带上了门。

  “什么玩意儿!”雷钧愤愤道。

  老范一脸怅然:“你小子脾气一点没变啊!跟一个小兵较个什么劲儿?”

  “虎落平阳被犬欺!”雷钧的声音,几乎惊动了整个侦察连。

  应浩听得真真切切,作势要冲出门外理论,被一个老兵拦腰抱住,气得一把将报纸砸在地上。

  老范知道雷钧的脾气,没敢再接话,走到门外小声地对哨兵交代:“跟你们连长、指导员说下,就说师部的范干事过来找下你们的副指导员,半小时,最多半小时就回来了!”

  雷钧早就蹿到了楼外,扭头喊道:“老范,你哪儿来那么多规矩!”

  张义站在二楼的窗户边,目送老范和雷钧一前一后地走出侦察连的院子。一回头,看见应浩气呼呼地站在了门口,他沉声问道:“你和副指掐起来了?”

  应浩说:“求你把这位爷调到别班去吧,我管不了他!”

  “说什么浑话!怎么回事?”张义厉声问道。

  应浩如此这般,刚讲到一半,张义就打断道:“不是他没规矩,是你小子脑子一根筋。等他回来,向他道个歉!”

  应浩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凭什么我向他道歉?让我管他也是你交代的!”

  张义哭笑不得:“拉磨不知道转圈!是个人都要脸,何况他还是干部。你小子班长都当三年了,这点儿道理还非得我掰开了跟你讲?”

  “他要脸我不要脸?我啥也没说,他凭什么骂人?”应浩声音小了不少。

  张义拉长脸:“马上都要当排长了,还整天咋咋呼呼,像颗冲天炮!回去好好想想,就是想不明白也得跟他道歉!”

  应浩下楼的时候,气得一脚踢在楼梯上,然后又跳起来抱着脚,痛得倒吸凉气。

  靶场上,雷钧恢复了在师部的作风,双手插在口袋里问老范:“师傅,您老这么有空,还亲自下来体察民情?”

  这两文人在一起,虽然相差十多岁,军衔差了两级,而且还有师徒关系,但一直没有等级观念。是同志,但更像是兄弟。

  老范被刚才那么一闹,有点兴致索然:“师里有个任务,单位任我们自己选,我就来二团了。刚忙完,就小跑着过来找你。”

  “最近有没有什么大作问世?我现在彻底变成了一介武夫,再也不用看老爷们的脸色了!”雷钧不无调侃地自嘲。

  老范文绉绉地说:“上帝对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当武夫多好!挑灯看剑、吹角连营。我还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端着枪冲锋陷阵,可惜生不逢时!”

  雷钧鼻子里哼了一声,极不屑地说:“要不,我让我们家老爷子也给你安排到侦察连来?让你也体验一下生不如死的日子?”

  老范干笑数声:“廉颇老矣!这个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折腾吧,你还有的是时间折腾!”

  雷钧笑道:“羡慕吧?”

  “谈不上!”老范说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感慨?你口述,我帮你记录!”

  “你都看到了啊,水深火热加温水煮蛤蟆!一个小兵蛋子就能让我没脾气。”雷钧幽幽地说道。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老范摇摇头说道,“你的脾气一点儿没变!本来想听你慷慨激昂的话语,没想到你小子牢骚满腹。”

  “我现在也只能在你面前发发牢骚,等下回去还得继续装孙子!”雷钧扭头盯着一辆驶过的卡车,缓缓说道。

  “小雷。”老范正色道:“切·格瓦拉说过‘面对现实,忠于理想’。你还是没办法面对现实,还生活在自己营造的乌托邦里,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既然你无法改变现实,就要学会活在当下。我原来觉得你骨子里有股傲气,那是文人难得的一种品质;但现在,我觉得你浑身透着邪气。一种你不承认,但所有人都能看得真真切切的邪气!”

  “恨铁不成钢了,还是觉着我这徒弟让您脸上无光?想大骂就骂吧,我保证不还口!”雷钧用一种近乎陌生的目光看着老范。

  老范没有理会雷钧的抗拒,继续说道:“一直觉得你是个能成大气候的人,你身上的傲气和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是同龄人所不具备的。它会是一把双刃剑,可以让你凛然傲立,也能刺得你鲜血淋漓!”

  “给我一根烟!”雷钧用力地拿脚搓着地上的沙石,抬头说道。

  老范摸了摸口袋,摊开双手:“我也抽完了。戒了吧,戒了好!”

  雷钧无言以对,陷入了沉默。夜色撩人,晚风轻袭,师徒俩突然都无话可讲,默默地并肩走了好长一段路。老范突然拿出相机,说道:“来,选个地方我给你拍张照。第一次看你穿作训服,真精神啊!”

  雷钧不置可否,摇摇头说:“师傅,有时间多来看看我。”

  “我已经打了转业报告,以后能来这里的机会不多了!”老范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不无伤感地说道。

  “你终于还是决定走了。”雷钧的反应有点冷漠。

  老范笑道:“是啊!换一种活法,虽然我万分不舍。走和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自己敢不敢作出决定,敢不敢迈出这一步。”

  “记得来送我。我不会走太远,这个城市还是有单位愿意接收我的。我现在在想,是要当个自由人还是继续这种朝九晚五的生活。总之,换一个环境,换一种心情,怎么样我都能适应!”老范装回了相机,挥挥手说,“回去吧,明天又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看着老范踌躇的背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雷钧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一山难容二虎!”郑少波抱着双臂靠在会议桌上,对张义说道。

  张义笑呵呵地说:“这叫未雨绸缪!让他们咬,只有应浩对付得了他,只有他对付得了应浩!这两小子以后都是侦察连的骨干,现在顶牛比以后对着干好。”

  “你这什么逻辑?这才刚刚露出个苗头,真要干起来了,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兵们看笑话不说,这个连队岂不乱了锅?”

  张义不以为然:“我的大指导员,别整天就想着和谐,把心放回肚子里。这俩小子一个秉性,出不了什么事。我敢打赌,他们早晚得穿一条裤子,往一只壶里尿。到那时候,有你操心的。”

  郑少波板起脸数落:“你别老是意气用事。咱俩说好了让他先当排长,你转身就变了主意,给人安排去当新兵。这事我还没跟你计较,你倒来了劲了。”

  张义哈哈大笑:“老郑,你这嘴巴非得占点儿便宜才甘心?好了,我跟你道歉,以后绝对听党指示!”

  郑少波哭笑不得:“应浩你要给我多敲打敲打,这排长还没当尾巴就翘上天了。该尊重人的时候就要尊重人,咱们也不能拿着玉米当棒槌,人家毕竟是干部,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

  张义点头称是:“雷大公子就交给你了!”

  “这叫什么话?烫手的扔给我,自个儿当甩手掌柜。”郑少波没好气地说道。

  张义抓抓耳朵:“得!我又说错话了!千万别上纲上线啊。我的意思是咱们结对帮扶,雷钧的思想工作你来做,应浩我来修理。”

  雷钧眼睛红红地回到一班,应浩正端着一盆衣服出门。两人在门口四目相对,僵持了十多秒,应浩贴着房门,将脸盆高高举起。

  雷钧落落寡欢地一屁股坐在了床铺上。副班长胡大牛搬了张马扎轻轻地放在雷钧的面前,凑了过来:“副指,您消消气,先坐这儿!”

  “咱班长就是个驴脾气,您千万别跟他计较!”一个下士跟着凑了过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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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一個连雄兵漫道漂泊在广州的日子里军心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