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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盖头》 作者:裴志海

第58章 第三十二条军规

  我们部队驻地不大,周围都是村庄,就是四十里外有个江城,城市很小,但事情却不少。这是一个民工,同时也是一个包工头,他带着村里几十号人在一个建筑公司打工,辛辛苦苦干了一年,但老板却只给了他们一半工钱,他曾到那个建筑公司要钱,被保安扔了出来;他还到老总的别墅要钱,被110警察带走了。那个公司很大,江城百分之六十的楼盘都是他们开发的,我真不知道,这么有名的一家公司,为什么要像市井无赖一样吞掉那些民工兄弟的四五十万元钱呢?这对他来说只是一点毛毛雨,但对我的那些民工兄弟来说,却是关系着如何生存了。我就在报纸上看到过,有对民工夫妇看不起病而双双跳河自杀的新闻。当时我当然不知道这些,我只知道是名歹徒带着炸药绑架了一位公司老总,在警方谈判无效的情况下将他击毙。

  我知道整个事情是在三天后的报纸上,报纸上很详细地报道了这一案件,他们把这个包工头称为歹徒,歹徒声称,如果不当场拿来五十万元钱,就引爆身上绑着的炸药,与建筑公司老总一起死掉。公司很快就把钱拿来了,但这名歹徒仍旧不肯放掉人质,要了一辆车,要求把他送回村庄。他们刚上高速公路,就又被警察堵住了。他一只手圈着那个人质的脖子,一只手举着爆炸物的引爆器。警方的谈判专家也来了,口干舌燥地和他对峙了两个多小时,没有一点用。罪犯越来越烦躁,必须得采取非常措施了。但罪犯的手一直拿着引爆器,大拇指翘在按钮上面,随时都会摁下去。警方谁也不敢开枪,他们的狙击手也不敢。这个常识我懂,如果一枪不打在人中,他的手一紧就会把爆炸物引爆了。警方最后想到了我们特种大队的狙击手,于是求援,于是特种大队向上级报告,于是上级批准了,连里就让我去了。

  那天正好是双休日,我本来准备去洗衣服,刚把衣服放在盆子里,命令就来了,让我们必须在三分钟内完成作战准备。我穿上防弹背心,戴上钢盔,拿出狙击步枪,我刚压上一颗子弹,连长来了,他也全副武装,把我手里的另外几颗子弹要走了,瞪着眼睛朝我吼了一声:“只用一颗子弹就行了,一个目标只能用一颗子弹,没有人会给你第二次机会的!”我想了想,他说的也是,我如果不能一枪把歹徒击毙,他肯定会引爆炸药,我就是再打上几十枪也没一点用了。

  我们潘连这时已经转业了,现在的连长就是“狼人”集训队时的田队长,他本来是副营长了,大队高职低配地让他过来当我们的连长。我估计时间也不长,那意思很明显,带点整顿我们一连的性质了。我无所谓喜欢或者讨厌他,他只是我的连长,我们的指挥官,他要的也是这种感觉,如此而已。事实上我俩见面都有点尴尬,这可能和那次他把我打伤住院有关。我们都很默契,谁也不提这件事。

  田连长亲自开着班用吉普车带着我和三四名战士出发了。他脸色红彤彤的,汗水发着亮光,紧紧地抿着嘴唇,目光里充满跃跃欲试。我知道他很想自己亲自上去一展身手,在和平环境里,能有这样一次机会,这很不容易。一颗真实的子弹,要把它射进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体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的。军人都是好战的,何况是一身功夫的特种兵?我当然也很激动,并且很庆幸周志军正好回家探亲了,如果他在,怎么轮也轮不到我来。也许有人当一辈子兵也不会遇到这样的机会。我低着头打量着闪着金属光芒的狙击步枪,手掌里沁出了汗水,可能有点紧张,但我一定也不害怕,我相信我一定会完成任务。我要打他哪里?当然是人中了,我们在狙击训练中就无数次地讲过了,只有打到人中,对手才不能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抽搐一下都不会。对付身上有爆炸物的歹徒,这是最理想的部位。除非条件不允许,所有的射手都会选择打他的人中。

  田连长一边开车,一边叮嘱我:“你一定要干得利索漂亮,打出咱们特种大队的水平来,记住,就打他人中!”他激动得连声音都颤抖了。

  我抱着狙击步枪,沉着地点了点头。我想,他会从吉普车的反光镜里看到我点头的,并不是我不想和他说话,我要集中精力,排除一切干扰,尽快地进入实战状态。

  我们赶到现场,公安局长给我们介绍了一下案情,他根本就没有给我们讲他是个民工,是为了讨债,他说这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暴徒。我也就一直把它当作了一起单纯的刑事案件了,甚至迫不及待地想把这名歹徒立刻击毙,然后像个英雄一样吹吹冒烟的枪口,接受人们的鲜花和欢呼。高速公路四周空荡荡的,地形很不好,没有可隐蔽的地方,也没有最佳的射击位置。

  我皱着眉头向四周看了看,四五百米外有一根水泥电线杆。歹徒注意力都在周围警察身上,他不可能看到我的。我指了指那根电线杆,对田连长说:“连长,我看那个电线杆还可以,我爬上去,视界好,容易射击。”

  公安局长和田连长都扭头去看那根电线杆,公安局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里拿的狙击步枪,脸上的肌肉抖了两下,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距离太远了些吧。”

  田连长认真地看了看我,我沉着地冲他点了点头。

  田连长扭头对公安局长说:“就选这个地方了,你放心吧,我的这个手下不会失手的!”

  我们悄悄地转移到了那根电线杆下,我把狙击步枪背在身上,抱着电线杆蹭蹭地爬了上去,爬到一多半时,我向歹徒的方向看了看,视界还可以,居高临下,再加上八倍大的瞄准镜,应该没有问题。我用双腿盘在电线杆上,把狙击步枪取下来,双手握枪,目测距离,心算风速,去掉虚光,死死地瞄着了歹徒的人中。歹徒在瞄准镜中被看得清清楚楚的,但我什么都没看,我的眼中只有他的人中,那是我的目标。田连长抬起头,问我:“怎么样?能打吗?”

  我的眼睛没有离开瞄准镜,整个身子一动不动,低低地说:“能打!”

  命令很快就来了,公安机关终于失去了耐心,下了当场击毙歹徒的决心。

  我紧紧地握住狙击步枪,控制呼吸,摒除任何杂念,周围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人声,没有人影,只有风和虚光,把它们去掉,只有我和目标,死死地锁定。脉搏和心跳平稳,那不是一个人,只是靶纸中间的一个点。瞄准,射击,“啪”地一枪,子弹穿过风和空气,避过虚光,准确地击中歹徒的人中,一汪鲜血突然溅向瞄准镜,我本能地把头向后一仰,差点从电线杆上摔下来。

  田连长叫了起来:“胡建军,打得怎么样?”

  我趴向瞄准镜,歹徒已经倒在了地上,他的手紧紧地攥着引爆器,大拇指依旧翘着,这和我无数次想象过的情景一样,我是不会给他引爆炸药的机会的。再往左边移了一下,我看到了他的脸,实际上什么也没看到,看到的只是一脸的鲜血,我突然打了一个冷颤,我甚至听到了鲜血汩汩向外流动的声音,闻见了扑鼻的血腥味。我忙把头抬起来,离开了瞄准镜,低头看了看田连长,低低地说:“没事,我已经把他打掉了。”

  田连长拿着的步话机里也传来了公安局长兴奋的声音:“你们打得好啊,一枪毙命!我要给那个小战士请功,他不简单啊!”

  田连长朝我竖起了大拇指:“小子,你干得不错,下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却突然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身上好像没有了一点力气,胳膊好像被人打断了一样软绵绵的,很艰难地才把狙击步枪背在身上。我双手抱着电线杆,刚要滑下来,两条腿却不听使唤了,仍旧死死盘在电线杆上,好像不是我的了。这不是抽筋,这连十分钟的时间都不到,我们训练时常常几个小时都不动一下。我想,可能是绷得紧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有点不适应吧。脑袋里很乱,是的,我杀人了,我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杀死了!我深深地做了个深呼吸,试着往下滑,但两条腿还是不听使唤。

  田连长在下面叫了起来:“胡建军,下来吧,你任务完成得很好!”

  我掐了一下大腿,大腿居然没一点感觉。我艰难地扭过头,冲着下面叫道:“我知道了,可我下不去啊!”

  田连长有点奇怪地看着我:“怎么搞的?是不是抽筋了?”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三下五去二地爬上来了,一会儿功夫不到,现在怎么下不去了?有一点我是肯定的,这决不是抽筋。是我杀人后害怕了?我觉得自己没有这么窝囊,但我的确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和难受,甚至还想呕吐。天气并不是很热,但我身上已经湿透了,脸上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流。我都有点想哭了,我真不争气,别说是个特种兵,我这连个社会上的混混都不如了!

  田连长的脸色有点难看,他吼了起来:“你****的玩什么把戏?双腿一松,不就下来了?你****的夹那么紧干什么?”

  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哭丧着脸说:“连长,我就是腿松不开啊。”

  田连长急得绕着电线杆转了两圈,气呼呼地叫了两名战士爬了上来,把我拖了下来。我坐在地上,腿还松不开,无论我怎么捶它、掐它,它根本就不听我大脑的指挥,好像是别人的腿一样。额头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我又拉稀了。我知道我的脸色肯定很苍白。田连长皱着眉头,很困惑地看着我:“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愣愣地看着田连长,说:“连长,我从前打的都是靶子,可能这是第一次打活人,打完以后,有点难受,然后就这样了。”

  我的回答让他很不满意,他瞪了我一眼,把脸扭向一边,不理我了。我很了解他,他心目中的特种兵应该是用钢铁做成的,无情而冷酷,从来不应该有那么多婆婆妈妈的感情。但我真的做不到,他不是我们的敌人,他只是个歹徒而已。田连长是真的生气了,他踢了我一脚:“我还以为是咋回事呢,不就是打死一个人吗?他是个歹徒,你有什么难受的?”

  他瞪了旁边两个战士一眼,那两个战士很有眼色地把我架了起来,走着活动了一会儿,我这才把腿松开了。但还有点不大适应,走路一瘸一拐的。田连长一直都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我。我觉得有点内疚,本来他挺高兴的,我把他的心情破坏掉了。他对我的表现很恼火,回去的路上,一直都紧紧地绷着脸,一句话都没有对我说。我知道他心里说不定还有点后悔,忘了自己来打这一枪。我心里莫名其妙地很难受,胃里翻腾个不停,很想趴在地上狠狠地呕吐一阵子。但我咬着牙忍着了,使劲地把涌到喉咙的呕吐物逼了下去。我不能呕吐,我要是吐了,田连长会更看不起我的,我是一个特种兵,将来打仗时,还要近身接敌,面对面地杀死敌人,我怎么也不能把自己的懦弱表现出来。

  但我这是懦弱吗?我不害怕敌人,但我真正杀人了,怎么又会这样呢?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有一会儿我甚至觉得自己完蛋了,我******不像一个特种兵,我怎么会害怕杀人呢?

  这是我的一块心病,我不愿意让人知道,第二天仍然坚持着参加训练。

  第三天我就看到了《江城晚报》上的报道,我这才知道,我杀死的是一个歹徒,但同时也是一个民工,一个为生活所迫的民工兄弟!他和我没有什么仇恨,他并不是真的想把那个建筑公司老总绑架走,他也许是不相信真的讨回了这五十万元钱,仍然觉得不安全,想利用人质把他护送到村庄里,把钱交给其他民工兄弟。也许他根本就没有伤害人质的想法,甚至也有可能做好了坐牢的准备。他只是想把钱安全地送回去。我却把他打死了。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呢?他也许有个七八十岁的老母亲,有一个贤惠的妻子,还有一个可爱活泼的儿子。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也许是个善良的农民,就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我却把他当作歹徒杀死了。

  我干得是件什么事啊?我杀死了一个民工兄弟,杀死了一个为手下民工兄弟讨债的包工头,杀死了一个孝顺的儿子,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我把他打死了,但我一点都不恨他,我恨的是那个建筑公司的老总,是他让我成为了一个陷义人于不义之地的杀人者!我不是英雄,相反是个可怜的帮凶,我杀了人,但我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我只是一个机械地执行命令的笨蛋!这不是我想象中的真正的军人,我不愿意这样。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我参加了战争,面对我的敌人,我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脑袋开花,如果贴身近战,我用军用匕首狠狠地刺进对方的胸膛,哪怕刀柄没进,带着一手鲜血出来,我也决不会害怕。很多次,我在想象中已经热血沸腾。事实我现在真正杀死了一个人,一个在五百米的距离,用一颗澄黄的狙击步枪子弹杀死了一个人,我甚至连他的面容都没有看清,我都已经感到恶心和悲伤了。

  我像一个军人吗?

  是的,我是一个军人,我是一个并不惧怕战争的军人。我只是不愿意去杀死一个和我一样,和老家乡下父老乡亲一样的农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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