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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1940》 作者:马濯华

第15章 伪警备司令惊讶他乡逢故友 原红马队长叙说缉毒救红颜(2)

  西天燃起了火烧云。金虎彪仗着胯下的一匹好马,终于追上了死命奔逃的土匪。两匹马马头相向,相距有四五丈的距离。两个人,两匹马,都已是汗水淋淋。晚霞仿佛把两个人镀上了金边儿。金虎彪手握一把驳壳枪直指土匪,土匪也手执一把驳壳枪指定着金虎彪。两个人都呼呼地喘着粗气。

  金虎彪说:“我知道你是东胜的匪首郝十环,缴枪投降吧!”

  郝十环长得虎背熊腰、相貌粗野,他说:“长官,我因为枪打得好,江湖上就落下这个诨名,郝十环坐不改姓,行不更名。我知道长官是宁夏缉私队的,你我远无冤、近无仇,今天你放我一马,这二十根金条归你了!”

  郝十环说罢,从后腰上拽出一个小布口袋,当的一声扔到了两匹马之间的沙地上。

  金虎彪哈哈大笑:“你这种不义之财,上面可有人血!说说,金条是从哪里来的?”

  郝十环以为金虎彪动了心,说道:“几天前,我在临河城外绑了个财主,算是个‘肥票’,这二十根金条是赎金。”

  金虎彪问道:“那年轻女人是什么人?”

  郝十环答道:“她是临河‘藏春堂’的。巧了,那天她和老财坐一辆车,要到老财家唱堂会,我就顺便把她也绑来了……这不是赎金也拿上了,我就把老财放了,我给她穿上男人衣服,正想把她带回山上做我的婆姨……”

  金虎彪说:“土匪不是有帮规,‘窑姐儿’是不能绑的吗?”

  郝十环惨淡一笑道:“长官说得对,可这个女人不是窑姐儿,是专唱陕北小调的,叫‘米脂一枝花’,她卖艺不卖身!长官,临河这两年市面生意不错,所以新开了不少窑子。窑子里,有两个远近闻名的美人,一个是‘朔州七岁旦’,晋剧旦角出身;一个就是‘米脂一枝花’!长官,人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子’,这女人……”

  金虎彪喝道:“郝十环!你少啰唆,赶快把枪扔掉,下马投降!”

  郝十环咬咬牙,说:“长官,你那匹马脚力不错,是匹好马。可我这匹马实在跑不动了,求你放过我这一回,要是‘米脂一枝花’……对了,她叫马兰草,没有伤着,她就是你的了!”

  金虎彪怒道:“郝十环!这些年你祸害这一方,谁不知道你身上背了十几条人命,今天还不偿还血债吗!”

  郝十环大吃一惊道:“长官!我……我今天认栽了。可我是不会缴枪的,就凭我百步穿杨、靶靶十环的枪法,今天咱俩赌个命大命小,一齐开枪如何!”

  金虎彪怒道:“你死到临头还敢顽抗!也好,我让你喊数儿!”

  郝十环吼道:“你是条好汉!那就认命吧!一、二、三……”

  郝十环到底是惯匪,刚喊到“二”,一个镫里藏身,同时甩枪打出几颗子弹。金虎彪当然有提防,身体后仰的一刹那,也开了枪。虽然打中了郝十环,但可惜还是中了郝十环的枪弹。

  郝十环胸前中弹,嘴角流着血:“好枪法……”

  郝十环十分艰难地想再举枪时,金虎彪的枪又响了,郝十环惨叫着一头栽于马下。

  金虎彪右臂中了两颗子弹,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袖。这时,他的部下也骑马赶到了,众人忙把他扶下马来,撕开衣袖,给他紧急包扎止血。

  火烧云变灰了,变黑了,四野一片苍茫……

  金虎彪右臂的两处枪伤,虽然不再流血,但子弹取不出来,胳膊已经红肿,人也开始发烧,虽然吃了“消治龙”一类的药,但还是不见好。金虎彪在杭锦旗借了一辆双套的大青骡子车,决定回省城取出子弹,调养身体。

  一处土堡子前,金虎彪和士兵们一一告别。

  一个士兵说:“队长,治好了伤,捎个信儿来!”

  另一士兵说:“队长,我们等着你快点回来呢!”

  金虎彪朝大家拱拱手,刚要转身上骡车,忽然,有人从远处袅袅娜娜地跑过来,喊着:“等一下!等一下!”

  来人是那个被搭救的年轻女子马兰草,她已经换了鲜亮的女人衣裳,使她的身材分外窈窕动人。乌黑的长发梳成一条粗粗的辫子,白皙的鸭蛋脸上,一双杏眼,煞是好看。

  马兰草着急地说:“金队长!我要陪你去宁夏!”

  金虎彪奇怪地问:“马兰草,不是给了你路费,让你回陕北投靠亲戚去了吗?”

  马兰草含泪道:“金队长,你为了给我报仇,受了伤。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你的搭救,我早就被土匪给糟蹋了……你就是我的大恩人,我要陪你去宁夏城取出子弹!”

  金虎彪闻言,不禁有点涨红了脸,他说:“马兰草,我金虎彪和弟兄们都是军人,官兵捉贼是天经地义的。再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说什么大恩人,我不敢当……”

  马兰草说:“金大哥,我知道你胳膊全肿了,人也发着烧。从这儿去宁夏,七八百里的路,一片野滩沙地,千辛万苦的。就说住店打尖,要是有个女人在,汤汤水水的伺候着,对伤口也有好处!”

  士兵们也都纷纷撺掇着金虎彪带着她走。

  有的士兵说:“金队长,人家说得对着哩!”

  也有的士兵说:“队长,别推辞了,身体要紧!”

  金虎彪急躁道:“弟兄们!这男女混杂的,在一辆车上,像什么话!”

  马兰草一听,流下了眼泪,她咚的一声给金虎彪跪了下去。金虎彪急了,扶也不是,受也不是。

  马兰草抹一把眼泪,咬着牙坚决地说:“金大哥,你要是不嫌弃,就认我做个义妹,要不就收我当个丫鬟……你要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金虎彪不忍心让这个小女子再跪下去,也觉得她是出于一片真心至诚,就一把将马兰草从地上拉了起来。

  金虎彪说:“好了好了,别折煞我,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马兰草擦擦眼泪,破涕为笑。士兵们也都笑了。只有金虎彪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木头木脑的……

  戈壁滩上,挂着铜铃的黑油篷布木轮大青骡子车,叮咚叮咚地跑着。坐在车辕子上的车把式挥动长鞭,时不时吆喝一声,想让跑了几天的大青骡子们打起精神来。

  颠簸的车内,迷迷糊糊盘腿坐着的金虎彪,因为高烧一直不退,身体变得非常虚弱。他的身子越来越倾斜,渐渐地倒了下去。坐在他对面的马兰草,惊叫一声,急忙把金虎彪扶了起来,让他枕到自己的大腿上,又赶紧拿起军用水壶,给他喂了几口水,再拿起一条毛巾,用壶里的水浸湿,敷在金虎彪的额头上。

  马兰草爱怜地用手抚摸着金虎彪长着络腮胡须的脸颊,时而又用手试一试他前额的热度……不由得把他拥到自己的怀里,让他沉睡下去。她的双眼蓄满着深情,仔细地端详着这一张粗犷、威严而又单纯的青年男子的面庞。她觉得,这张陌生的面庞已不再陌生,几天来,她甚至已经熟悉了他身体的气味。

  忽然,路分外颠簸起来,金虎彪猛地醒来,首先看到是马兰草那双温柔的眼睛和光润白嫩的脸蛋儿。当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马兰草柔软的怀里,任马兰草的双臂搂抱着,自己的脸几乎就紧贴在她的胸脯上时,金虎彪的脸涨红了。他使劲挣脱一下,用左手托起伤臂,盘着腿坐好了。

  金虎彪不敢看马兰草,微低着头:“马……妹子,别这样……”

  马兰草的脸也变得绯红,她嗔怪地盯着金虎彪,问:“大哥,你是不是嫌弃我?”

  金虎彪慌乱地说:“不……不,我……我离家当兵这么多年,从来没让女人疼过……我……我不能……”

  马兰草眼含着泪花,把脸扭到一边,幽怨地说道:“金大哥,我看你都烧迷糊了,我觉得心疼……才这样做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窑子里出来的,身子脏,人也贱?大哥,我四岁时,被人贩子从陕北米脂山里拐卖到榆林,七岁学唱戏文,十六岁被卖到临河窑子里。老鸨子逼我接客,大茶壶用马鞭子抽我,我誓死不从……至今,我马兰草还是清白的女儿身!”

  金虎彪大吃一惊,知道马兰草误会了他的意思。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妹子,我不是嫌你,真的!我……如果我说谎话,让我不得好死!”

  马兰草看着金虎彪,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大哥!谁让你发毒誓来着!”

  金虎彪说:“妹子,对不住你了,我是个行伍出身的粗人,不会说话……”

  马兰草撩起右边太阳穴上边的发绺,露出了一条紫色的伤痕,给金虎彪看。她又解开了偏襟衣服上面的绊扣儿,露出雪白胸口上方的一块伤疤。

  马兰草说:“这些伤,都是我寻死时,自己用头撞的、用剪子扎的!大哥,我寻死过五回,坚决不卖身,只卖艺,老鸨子最后也只得依了我。我凭着这股子敢拼死的刚烈劲儿,唱陕北的酸曲曲又唱出了名,人称‘米脂一枝花’,可从没让人用下眼看过……”

  金虎彪赧然地说:“妹子,别说了,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你没白天没黑夜地伺候我这几百里,我日后一定报答……你别哭了。”

  马兰草用衣袖擦擦眼泪,直盯着金虎彪:“我还想伺候你一辈子哩!大哥,郝十环绑了我,想让我做土匪婆、压寨夫人,是你救了我一命,大恩大德今生咋报呢?窑子这种火坑我恨透了,幸好脱了身。虽说我才二十二岁,男人我却见得多了。我看出你是个人尖子、英雄好汉,就让我给你当个丫鬟,还不行吗?”

  金虎彪看着泪水涟涟、楚楚动人的马兰草,一种潜在体内多年的激情躁动着,一种男子汉的怜香惜玉的爱怜之情勃发,他的胸膛起伏着,脸上发烫。

  金虎彪动情地说:“妹子!好妹子……”

  马兰草悲喜交加,一下子扑进金虎彪怀里,柔情地喊道:“大哥!”

  金虎彪负伤的胳膊被震动,疼得他直咧嘴,他咬咬牙挺住,笨拙地、珍爱地抚摸着她的秀发。马兰草用脸贴着金虎彪宽厚的胸膛,幸福的眼泪流了下来。

  马兰草慢慢仰起脸问道:“我没有弄疼你吧?”

  金虎彪摇了摇头。

  马兰草说:“哥,我知道你疼得厉害,也知道你是条钢铁汉子。哥,我给你唱个小调调儿,你也许就会好一点儿!”

  金虎彪笑着点了点头。

  马兰草把大辫子轻轻拉到胸前,抚摸着辫梢,目含秋波,亮开了歌喉,唱道:

  哥哥呀你要走西口,

  哎哟

  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手拉着那哥哥的手,

  送你送到大路口。

  走路你就走大路,

  哎哟

  可不要小路上走。

  大路上行人多,

  拉拉话解烦愁……

  金虎彪没有想到,这首流传在陕北、晋北、绥西一带的《走西口》,让这陕北女子一唱,原腔原调,不矫不饰,把穷人离乡谋生的心酸和男女眷恋之情唱得酣畅淋漓。他从来没听过唱得这么好的歌,而且是为他一个人唱的,他觉得自己沉醉了,痴迷了,伤口也不疼了,身子轻飘飘的,仿佛融化在这歌声里了。

  连疲惫的车把式也听得来了精神,他啪啪地甩动长鞭,两匹大青骡子奔跑起来。马兰草的歌声在戈壁滩上飘荡着——

  住店你要住大店,

  哎哟

  可不住小店里头。

  大店里客人多,

  小店里怕人偷。

  坐船你就坐船后,

  哎哟

  可不要坐在船头。

  怕的是风浪大,

  掉在呀水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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