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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1940》 作者:马濯华

第21章 川板英夫积仇变态酗酒施虐 风尘歌女见义勇为舍命搏敌

  金虎彪军棍创伤愈合后,被白武耕任命为一○六团新兵训练的总教官。

  这一天,全体新兵集合在东校场上,整齐列队,接受使用大刀的训练。大刀不是配给每个人的,每个连队只配发二十把,但是却要求每个士兵都要刀术娴熟,要求能与敌方的拼刺对抗,进而击败敌方。这种大刀属于中国古典兵器,长约二尺五六寸,重约八九斤,熟铁打造,刃部夹钢淬火,最适宜近战。在1933年著名的长城抗战时,在喜峰口和古北口,中国军人的大刀,曾使无数日本兵胆寒。

  金虎彪全副士兵装束,手持鬼头刀,打着裹腿,脚穿斜口黑布鞋,面向士兵,精神抖擞地站在队列前。只见他先来了个起势,然后发一声喊,突然挪步换形,将一把大刀挥舞得呼呼风响。只见大刀左劈右砍、上下翻飞,铜环叮当作响,一片寒光闪闪,将金虎彪裹在中间,犹如银茧包蚕一般……

  金虎彪做个收势,擎刀而立,脸不红、气不喘,向士兵们说道:“大家听着,刀是兵器之王,我刚才练这趟刀术,并不是摆花架子、图个好看,只是演示一下刀的一般用法。我这把刀,分量稍重了点,合十四斤十二两,用起来还称手。我的意思是,用刀的人,臂力一定要足,刀砍下去才有力量!你们平时要多练练举石锁,然后用刀跺木桩……”

  金虎彪后退两步,放下大刀,从地上拿起一把宽背木刀和一把皮头木枪,他向队列里喊道:“想和我练一下大刀对步枪的出列!”

  话音刚落,队伍里前排站出了七八个新兵。金虎彪挑了一个个头大的士兵,把木枪扔给了他。

  金虎彪说:“注意,你在我的眼中已经是日本鬼子了。进攻吧……”

  大个头士兵也不答话,发一声大喊,一个“突刺”过来,直刺金虎彪咽喉。金虎彪本来将刀背贴于左胸,左手托住刀柄,这时突然双手擎刀,也一声大喊,刀由左下方挥向枪身,当的一声,枪被打开。说时迟,那时快,金虎彪将刀身一转顺势砍下,一刀砍在士兵的左臂。大个头士兵负痛,踉跄着后退两步,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士兵们先是一呆,然后啪啪的鼓起掌来。

  大个头战士站起来,捂着肩咧着嘴说:“金营长!你的动作太快了……”

  金虎彪笑笑,说道:“大家注意了,这一刀我是故意砍偏了,本来应该砍在脖子上!脖子是人的要害部位,木刀也能将他的脖子砍断!他要真是鬼子兵,我手中的刀是一把钢刀的话,他的脑袋就掉了!”

  队列里的士兵们,哗的一声都笑了。

  金虎彪脸一沉,说道:“大家别笑。都听着,这一招的要领是:先把鬼子的枪打开,然后顺手就是一刀,砍向要害,不管对方是防左刺,还是防右刺。所谓三八式步枪,是日本明治三十八年的型号,它的枪身太长,一定要先把敌人的枪刺向外手打开,然后才能抢步贴身!下面,以班为单位,开始用木刀、木枪对练!”

  随着口令声,士兵们纷纷架好步枪,放下大刀,换了木刀、木枪,展开了刀对枪和枪对枪的拼刺练习。整个东校场上,喊杀声一片。

  金虎彪手执籐条教鞭,威严地巡视于每一处队列前,时不时发出一声断喝,有时还要抽人一籐条,或是粗暴地对某一士兵踢一脚,然后再帮着纠正动作,讲解要领……

  忽然,有两个通信兵从阅兵台方向小跑着过来,一个背着带牛皮套的战地电话机,一个背着绕满电线的线滚子。他们跑到金虎彪面前,把电话听筒递过来。

  金虎彪接过听筒,只听里边传来白武耕的声音:“喂,喂,金营长,我是白武耕,你老娘生病了,托人捎信到部队上。我准你一天假,快回去看看!”

  金虎彪闻言色变,对着话筒说:“是,谢谢团长!我交代一下这就回去。”

  金虎彪牵着马急匆匆地往东校场外走,迎面走来了刘子斌,只见他踱着缓慢的步子,手拿一本旧书,嘴里还嘀咕着什么。

  金虎彪打招呼道:“参谋长,你好轻闲呀,看的啥书?”

  刘子斌见是金虎彪,走近前笑一笑,说:“金营长,直属排的弟兄们缠着我讲《三国演义》,讲到‘诸葛亮草船借箭’了,我得忙里偷闲备备课呀。你这是急着去哪儿?”

  金虎彪说:“我妈病了,团长准了我一天假,我要进城回家去看她。”

  刘子斌闻言,轻叹一声:“还是有老娘好哇!老人家的病不要紧吧?”

  金虎彪答道:“还不清楚……参谋长,听话音你的老娘好像……”

  刘子斌拍了拍手中的书,说:“我八岁时没了娘,十岁时又没了爹,由叔叔抚养大。虽然家里穷,叔叔却督促我读书上进,中学毕业后,报考了西安步兵学校……”

  金虎彪叹道:“不是说‘将相多自寒门出’吗?我相信!”

  刘子斌摸了摸马的鬃毛,说:“金营长,快去吧,请代问老人家好!”

  金虎彪点点头翻身上马,驰出几步又兜马而回,对刘子斌说:“参谋长,以后我请你到我家里去做客!对了,你把直属排的人应付一下,能不能抽空到我们一营来,给我们讲讲《三国演义》的段子?”

  刘子斌笑笑,朝他挥了挥手中的书。金虎彪打个敬礼,策马去了……

  金虎彪是个孝子。几年前,他把老娘从甘肃河州老家接到了宁夏回族自治区城,在城内承天寺塔边上买了带有小院的两间上房,将老娘安顿下来。承天寺是佛教寺院,周围还算幽静。承天寺塔俗称西塔,层层檐角挂有铁铃。风稍大时,铁铃便叮叮咚咚作响,倒也给住在这里的人平添了几份情趣。

  说来金虎彪也是老娘怀里的金疙瘩。金虎彪的祖父是光绪十六年的武举人,父亲承继祖业,亦是行伍出身,到了金虎彪这代依然是少小从军。且金家是三代单传,金虎彪十岁时,父亲就病逝了,金母三十多岁就守寡,所以,金虎彪就是老娘的命根子。

  这天大清早,金老太太托的捎口信的人来了,说是口信已经带到了。金虎彪所在队伍竟然就在省城东门外驻扎,而且长官已经允许,这一两天就让金虎彪回家探望。

  金母五十多岁了。今年开春后,就突然觉得身子不爽,常觉心慌气短,白天不思茶饭,夜间睡不踏实。吃了郎中开的几十服汤药,并不见起色,人也消瘦下去,只得雇了一个粗使小丫头照料,每天躺在炕上养息。这些天,听说从绥西前线撤回来不少部队扎营休整,她就托人打听消息,捎去了口信儿。

  得知金虎彪要回来的消息,金老太太顿觉身子清爽多了,她挣扎着起身下地,洗脸梳头,并督促着小丫头打扫房间和庭院,准备吃食。

  这会儿,她正靠在外间炕上的被垛子旁,打开一个小檀木盒子,再解开里边的红绸布袋,数着里边的银元。银元有三百多块,是金老太太积攒的全部财产,也是给金虎彪预备下的娶婆姨钱。儿子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成了她心中最大的心事。

  数罢银元,她又拿起一个小相框,用一方手帕慢慢地擦拭着,端详着里边那张金虎彪身穿军装的相片。她的眉头和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开来。相框里金虎彪佩戴中校领章,斜挂武装带,腰佩手枪,英气十足。擦镜框,看儿子的相片,是金老太太每天的重要生活内容。只有这样,一切挂牵和思念,都才有了慰藉和寄托,日子才能一天天打发过去……

  忽然,庭院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推开,金虎彪双手提着糕点盒子和水果蒲包走了进来。

  金虎彪一眼看见病容满面的母亲,心头一热,又一酸,先喊了声:“娘……”

  金老太太答应一声,想掀被子下炕。金虎彪将给娘买的糕点和水果交给小丫头,两步跨到了炕边,忙扶住了娘。

  金老太太拉金虎彪坐在炕沿上,仔仔细细地看着儿子,又捏捏他的胳膊,摸摸他的脸,掉下了眼泪。

  金虎彪忙说:“娘,听说你病了,白团长准假一天,我赶紧就来看你了……”

  金老太太用衣袖擦擦泪:“彪子,你咋不早点回来看娘?”

  金虎彪说:“娘,儿子是军人,哪能像老百姓那样随便,说来就来了?”

  金老太太点头道:“说得也是。彪子,你比去年可瘦多了,打仗的时候,没伤着哪儿吧?”

  金虎彪答道:“真主保佑,没有受伤。娘,你的病是咋回事?郎中是怎么说的?”

  金老太太唉的一声叹道:“娘老了,病该找上来了……我老是心慌,觉得接不上气儿,心跳得厉害,浑身没劲。郎中说是气虚血虚,要慢慢调理才行……”

  金虎彪说:“娘,再请个有名气的郎中看看吧,别心疼钱。我常年在外,不能在身边尽孝,你自己要多保重……”

  金老太太端详着儿子,突然说:“彪子,咱金家三代单传,你娶妻生子就是最大的孝心!”

  金虎彪闻言一愣,起身给娘整理了一下背后的被子,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然后诚恳地说道:“娘!我和你说件事,这次队伍从前线下来,我抽空冒死去了趟五原……我听说马兰草从咱家走后,又到五原烟花之地以卖唱为生。可是,日本人占着五原城,我的处境危险,我没有找到她就出来了。娘,儿子的心中一直放不下她,不是我成心惹你生气……你现在有病,千万别再生气了。这样吧,你能不能允许我先忠后孝,等我们收复了绥西的失地,局面稳定下来,我就遵从母命,找个媒人说成一门亲事,娶妻生子,让儿媳妇在身边伺候你。行吧?”

  金老太太闻言,知道儿子嘴里说要遵从母命尽孝,其实心中藏着委屈,如果没有马兰草,他会一辈子不快乐。

  金老太太叹息一声,说道:“彪子,娘对马兰草这女子,心是硬了点儿……想想啊,她千里追随你而来,又伤心而去。你又去五原找她。其实,你和她都是讲情义的人……儿子,我也不想让你委屈一辈子。真主是宽容的……我现在想开了,人说姻缘是命,如果日后你能找到她,她也一直在等着你的话,我答应你俩成亲……”

  金虎彪闻听此言,大喜过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扑嗵”一声给老娘跪下,看着老娘慈祥的面容,眼中含满泪花。

  金虎彪声音颤抖地叫道:“娘……”

  自从五原城沦陷后,梦想长治久安的日本人,便想方设法地“繁荣”五原市面。他们扶持起商会,成立了洋行,倾销东洋货,而且明令店铺一律不准歇业,其中包括妓院。

  五原的妓院这一行,原本还算红火,可自从日本人占了包头,五原人口外流,生意也显得冷落下来。不过,日本人来了后,要钱不要命、搞投机买卖的人多了起来,醉生梦死的人也多了,再加上老鸨子不敢得罪日本人,于是下本钱修门脸儿、买姑娘,生意就又渐渐显得好了起来。

  这一天,五原城北街的二等妓院福喜堂门前,响起了一阵噼啪噼啪的鞭炮声。这是福喜堂重修了门脸儿后,正在举行挂新匾庆典。新修的青砖门楼前,站着一帮贺客和驻足的闲人。鞭炮声中,老鸨子小红鞋和大茶壶塌鼻子,正指挥着伙计们,把刻有“福喜堂”三个大金字的红漆横匾挂上门楣,同时,把一副木刻对联也挂在了大门两侧。

  一位掌柜模样的中年胖子,附庸风雅,摇头晃脑地念着对联:

  对酒当歌海味山珍本无义

  人生几何红花绿草皆有情

  人群里有人喊着捧场:“好联儿,好联儿!”

  有人说:“这门脸修得气派,这对联儿写得合体呀!”

  还有人说:“这回,福喜堂在咱五原城可是数一数二的了!”

  小红鞋三十出头的年纪,描着细细的弯眉,脸上涂脂抹粉,透着妖冶和世故,足穿红色绣花鞋,身着红缎旗袍。她满面春风地站在台阶上,对贺客们说道:“各位老板、各位客官爷,今儿个是我们福喜堂挂新匾、挂新对联儿的好日子,谢谢大家光临了!没说的,今儿个福喜堂的姑娘们,伺候各位爷一律打七折!”

  贺客们发出一片叫好声和欢笑声。

  小红鞋扭扭屁股,嗲声道:“各位爷,还等什么呀,里边请啊!”

  众人一听,一窝蜂似的说说笑笑着朝门里拥了进去……

  掌灯时分,福喜堂大院里,嫖客们多了起来。正中三开间上房,是嫖客们“打茶围”的地方。所谓打茶围,是妓女们和嫖客们坐在一起吃瓜子、喝茶、聊天的地方。这时,房间里四五张桌子旁都已经坐满了人,充斥着说说笑笑和打情骂俏的声音。

  一个穿着长衫、年龄总在花甲之年的老者,朝站在门边的大茶壶招招手,塌鼻子赶忙走过来应承。

  塌鼻子问:“这位大爷,您有什么吩咐?”

  老者把一块大洋放在塌鼻子的手里,说:“我出一块大洋,叫你们这里的彩玉姑娘唱个曲儿!”

  塌鼻子满脸是笑:“好嘞,这就伺候您!”

  塌鼻子一挑门帘走出去,在门外喊道:“彩玉姑娘,有客人点曲儿啦!”

  一转眼,塌鼻子已经把彩玉姑娘领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拉二胡的中年琴师。

  这个叫彩玉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马兰草。看上去,她比去年瘦了一些,身上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旗袍,脚下穿一双绣花黑布鞋,依然是一条乌黑的大辫子,不施脂粉。

  琴师朝众人一点头,问道:“哪位爷点曲儿?想听个啥曲儿?”

  老者道:“我是陕北人,家乡的小曲儿听也听不够。听说彩玉姑娘陕北小曲儿唱得最好,今天就来一首《赶牲灵》吧!”

  琴师坐在门边的条凳上,调一下琴弦,拉起了前奏,马兰草抚弄着辫梢,唱道:

  鸡娃子的那个叫来,

  狗娃子的那个咬,

  赶牲灵的人儿哟,

  哎呀回来了……

  你要是我的哥哥哟,

  招一招手啊,

  哎呀你不是哥哥哟,

  走你的那个路……

  老者听罢,赞叹道:“好!好!彩玉姑娘的小曲,就像流在石板上的泉水,听起来响亮,喝几口清凉!好!”

  这时,有一个满面烟容、一口黑牙的嫖客,叫过塌鼻子,当的一声响,把两块大洋拍在了桌子上。

  黑牙人说道:“叫彩玉姑娘唱两个‘荤’的听听,爷今天有钱!”

  塌鼻子收起钱,对马兰草笑道:“客官发话了,彩玉,来两段吧。”

  马兰草和琴师对视了一下,琴师拉起了胡琴,马兰草唱道:

  她穿着一双红鞋鞋呀,

  街畔上那个一站。

  她把俺这个过路人呀,

  哎呀搅得心乱烦……

  琴师变了一个间奏,马兰草接唱道:

  毛驴驴叫唤是要吃草,

  红火上两天就要走了,

  石头的狮狮呀不说话,

  想你想得实在要哭下……

  有人发出怪声,叫着好,有人拍手鼓掌。

  可黑牙人却不满足,他叫道:“这哪是‘荤曲儿’?你要唱那种解馋的、过瘾的,让人听了心里痒痒,嘴里流哈喇子水儿的!”

  有人附和着:“就是嘛,我们要听‘荤’的。”

  马兰草对黑牙人说:“这位客官,彩玉经师不到、学艺不高,你说的那种曲儿,我不会唱。对不住了!”

  黑牙人怪叫一声站起来,往前走两步,上上下下打量着马兰草,叫道:“哎呀,你还挺会拿捏的!我逛的窑子多了,还没见过吃开口饭的婊子不会唱‘荤曲’的呢!”

  马兰草脸色一沉,说:“客官,本姑娘走的码头也多了,从来卖艺不卖身,不是什么婊子!”

  琴师也帮着说话:“这位爷,彩玉姑娘的确不会唱‘荤曲儿’。要不,再伺候您一段秦腔、晋剧什么的?由您点,由您点!”

  黑牙人被马兰草的话噎住,尴尬在那里,怒道:“不会唱‘荤’的,你早说呀,大爷我出了洋钱,就让你给糊弄了?不行!今天会也得唱,不会也得唱!”

  塌鼻子一看,赶紧打圆场,对马兰草说:“彩玉姑娘,你就凑合着唱一段……”

  马兰草冷笑一声道:“谁会唱谁就唱,我还真就不伺候了!”

  说罢,扭身一掀门帘,走了出去。

  众人一时都呆在那里。黑牙人挂不住脸,回身拿起茶碗,叭嚓一声摔在地上,然后,又要掀桌子。坐在桌旁的妓女们急忙都站起来,有的嗲声嗲气地劝解,有的拉住他的手,勾着肩膀哄着,有的忙递上香烟,给他点上……

  黑牙人坐下来,怒气未消,骂道:“真******扫兴!”

  塌鼻子赔着笑说:“这位爷,您多担待,多担待!”

  黑牙人说:“担待个屁呀,大爷下次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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