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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 作者:刘维颖

第5章

  碛口游击队政治委员马有义,二十七八岁,高个儿,长马脸,面皮白净而生有几粒粉刺。薄薄的嘴唇半闭半启,仿佛随时都准备对公众发表什么宏论似的。一双眼睛闪动着灼灼的灵光,看上去神采飞扬,聪明透脱。

  他原是出生不久就患小儿卡喉疮夭亡被父母扔在野外的一个孩儿。也是这孩儿命大,扔出野外不久他竟又活转来,并被盛如荣家的大黄狗噙了回去。于是从此被盛家收养,取名盛有福。暗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意。这盛有福自小聪明颖悟,善解人意,嘴甜手勤,让盛如荣爱他甚至超过了亲生儿子克俭、克勤。记不清是六岁还是七岁那年,有一回他同克俭打架,他一急就咬了克俭一口。待到盛如荣从字号回家时,他竟抢先状告克俭将自己胳臂拧成了重伤,最后还真让如荣相信他咬克俭完全是自卫。你道怎的?盛如荣一向有回到家后先靠在躺椅上歇息片刻的习惯。从五岁起,那有福就学着夫人的样子给老爷捶腿,亦已养成习惯。那一天他也是一见盛如荣躺下就赶快走到了跟前,一边说“爹爹辛苦,儿子为您捶捶腿。”一边动作起来。可那动作偏偏就同往常不一样了:总是一下轻一下重,且不时停下来,皱了眉头揉自个儿的臂肘。这情形当然逃不过盛如荣的眼睛。盛如荣问:怎了?有福只是不说话。如此者再三,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儿子这条胳臂怕是从此再不能为爹爹捶腿了。盛如荣再三追问因由,有福才说:是被克俭哥哥拧的。他骂儿子是野种,说儿子给您捶腿是拍马屁,说要把儿子的胳臂拧下来,让儿子从此再不能当马屁精。盛如荣未听完有福的话,就火冒三丈,要找克俭算账。这时那有福偏偏又说:爹爹呀,儿子也有大不该啊!您若要惩罚哥哥,就该先惩罚儿子哩。如荣问:怎了?有福说:哥哥拧住儿子的胳臂时,儿子担心从此不能为爹爹捶腿了,一急就咬了哥哥一口,儿子现在后悔呀!盛如荣怒道:活该,咬得好!这有福七岁起入盛家义学读书,竟也能过目成诵。按照盛如荣的意思,本想让他一直念到大学毕业的,可那有福念到十四五岁时,偏是要进字号学徒,说:儿子想早点学本事挣钱,好让爹娘享福哩。如荣只好依了有福。可是这有福偏是在学徒期满出师在即时出了问题。原来,盛家字号在学徒出师前有对其人品德行进行考察的规矩。办法是将一些银钱故意撒在字号内,看那学徒怎样对待这不义之财。当然,具体做法花样翻新,必要让你无从戒备。那一回是让有福带款去进货,账房先生故意多数了一块银洋给他。这事办完后,发现那钱被有福藏掖了,当时便追问起来。本来,那有福将那一块银洋掖起,是悄悄送给他的奶娘了。他奶娘男人亡故,身边又有三个半大孩子,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近日竟是沿门行起乞来。有福看她可怜,一见那货款多出一块来,也没细想,立马就给老人家送去了。这事如果在账房先生刚着手追查那阵儿他能说出实情的话,盛如荣非但不会怪罪于他,说不定还会夸奖他也未可知。可这有福偏是个“葛尥”脾气(方言,倔强),因那账房先生盘问他时口气冲了点,他便硬是一声不吭。先生火了,动用起号规来,给了他一顿板子。这下子更是把他一肚子的鬼火点燃了。他便于当晚将一大包巴豆粉撒进了账房先生饭锅里,几乎将老头子整死。这样一来,小伙子纵然与盛如荣有着再深的父子情分,也不抵事了,他被赶出了盛家。此后,这有福度过了几年沿门乞讨的生活,同时练就了一套打着四片瓦现编现说“练子嘴”的绝活。凭着它,这小伙子居然过得衣食无忧。

  却说那盛如荣事后到底还是知道了那一块银元的去向,便着人叫有福来,让他还回盛家字号做事。可那有福头一摆道:好马不吃回头草。照旧打着四片瓦去行乞。盛如荣心里很觉过意不去,便授意他的妹夫程云鹤出面将他收留。谁知那有福进程家不久,竟和程家一个已经许配别人的婢女好上并让那女孩怀了身孕。程云鹤见府上出了这样的丑事,便不问青红皂白要吊打有福。亏得盛如荣出面求情,程家便给了他些银钱让他自谋出路。如此,这有福便在后街开了一爿杂货店。

  碛口后街往西二里地处有一个村子名叫贾家峪。贾家峪财主贾耀宗,祖上原是河南人,道光年间逃荒来到碛口,无处落户,便在那个地方新建一个村落。数百年来,贾家是大发了。贾家兴旺发达凭的也是经商。但贾家的经商不同于盛家,也不同于李家和程家,凭的是弄巧作伪。按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自古而然,不过在中国又当别论。作恶多端而无报应反日见显赫者大有人在,这当然要归功于一代代无所不能的中国官府了。那贾耀宗早就听说盛有福其人了,觉得此人颇可造就为贾家事业的臂膀,便托人说合,将自己的妻侄女张氏嫁给了盛有福。然而弄巧作伪成性的贾耀宗在将张氏送往盛有福处时,又做了点手脚。原来那张氏系一对姐妹花中小的一个。姐妹俩一丑一俊。贾耀宗让盛有福相看的是俊的一个,真正嫁给盛有福的,却变成了丑的一个。贾耀宗倒不是有意作弄盛有福,而是有另一人肯出大价钱下定那俊的一个。虽然那人下定在盛有福之后,但事到临头贾耀宗还是调了包。新婚之夜盛有福将新媳妇的红盖头一揭,看见的是一个鸡胸驼背,左眼萝卜花,右眼半睁睁,两颗门牙红杏出墙,一说话唾沫星子四濺,看一眼都让人恶心的女人。盛有福勃然大怒,却偏是大气不吭,该怎做怎做,甚至当着新媳妇的面说了好多感激贾耀宗的话。那贾耀宗将事情做成个这,一开始有点怕有点悔,后来见盛有福全不以为意,反而一再对自己说:我盛有福不过叫花子一个,要不是您的高看,别说娶妻了,怕是迟早得冻死饿死街头!贾耀宗听了自是大喜,由衷地夸赞道:好后生,你小子真是个好后生,我贾耀宗没有看走眼!盛有福当日的丐友中有一人是早年加入了共产党的,知道此事后,一次次找他谈话,动员他西渡黄河投红军去。盛有福表面不吭不哈,心里却早打定了主意。此后不久,贾耀宗派盛有福携巨款去老家河南监制一批假药运回山西销售。这事盛有福办得很漂亮,可惜那药销出后,盛有福未回来交差,而是挟着收回的药款去陕西投奔了红军。

  好多年后,已经改名为马有义的盛有福在忆及此事时说:本人在盛、程两家的经历告诉我:有钱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贾耀宗更坏,我岂能与他同流合污。他那些靠坑蒙拐骗弄来的不义之财,唯一的好去处就是贡献革命!在红军里,马有义很快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升任连指导员。民国二十六年冬,为适应抗日救亡之需,碛口商团武装按照上级指示改编为碛口抗日游击队,马有义受派回碛口,出任游击队党代表、政治委员兼码头工农联合会主席。在游击队成立大会上,马有义说:在碛口,大家都知道我叫盛有福。但我现在不叫盛有福了,叫马有义。为什么?福禄寿禧是老封建,我要反封建!共产党的老祖宗姓马,我也要姓马。我姓马的今生今世决心献身共产主义,所以,从今往后,我就叫马有义了。马是马克思的马,有是有决心有信心的有,义是共产主义的义!

  吴老婆山伏击战后,程璐亲自动手刻印了一份传单,派人撒在了从碛口到临县、离石的各大村镇。传单上印着她和马有义共同编写了一个“顺口溜”:

  日本鬼子如豺狼,犯我碛口烧杀抢。共产党,大救星,人民利益挂心上。码头军民齐奋起,同心协力反扫荡。空室清野搞转移,誓与豺狼斗到底。吴老婆山打伏击,游击健儿勇无比。国民党,真瞎熊,贪污腐败逞英雄。抗日口号喊得高,一听枪响跑没影。晋绥军,好没劲,就会欺侮老百姓。枪炮一响便拉稀,说的协同不协同。陷我游击队,单打独斗对狼群,死一伤三好痛心。还派密探回碛口,为给鬼子搞内应。众同胞,眼擦亮,真假抗日要分清。统一战线需巩固,同仇敌忾打日本。……

  当拐着一条腿的副营长李子俊把这传单摆上郑磊的桌面时,郑磊铁青着脸久久无言。

  原来,一个月前,他们团部开会,团长私下对他说:现在是国共合作抗日时期,要尽力把****朝一线推,要不动声色地让日方知道****才是他们最危险的敌人……他听了这话,当即跳了起来。团长却声色俱厉道:这是上峰的命令,违令者军法从事。那天晚上,碛口抗日游击队队长崔鸿志来访,双方商定要在第三天凌晨将队伍拉到吴老婆山一带打敌人的埋伏。因为据可靠情报,日伪军近千人将于那一天进犯碛口。游击队希望能和三营协同作战,打好这次伏击,当时他是满口应承了的。崔鸿志离去后,他即把这一行动计划电告团部。没想到团部回电,命令三营晚一个小时进入预定地域。这岂不是故意贻误战机吗?更可怕的是如此一来,游击队极有可能被敌人先行吃掉。这有点居心叵测、祸心暗藏了。真是岂有此理呀!可是他要不按此命令行事呢,团部势必要追究责任。尤其是,他心里明白:这种做法确如团长所说是“上峰”的意思,而团长在全团各营都安排有自己的耳目,在此类事上他稍有不慎,都可能吃不了兜着走!

  郑磊思考再三,决定来个折衷。三营从第二天午夜十二点从碛口出发,第三天凌晨七点进入预定地域,比原定时间晚了半点钟。当他们离埋伏地还有将近三四里路的光景时,听得前面枪声像爆豆子般响起来了。尽管这完全在郑磊的预料之中,他还是感到了一种锥心刺骨般的难受。他催促弟兄们加快步伐赶路,终于在游击队眼看就要被包了饺子时,冲了上去和敌人接了火。二十分钟后,我方撤出战斗,进入安全地带。三营毫发未损,但游击队方面死一伤三。马有义一见郑磊,就拉动了枪栓,要不是崔鸿志制止,他的枪早响了。游击队的战士们虎视眈眈地看着三营的兵们,有人吐了口唾沫,当即就有好多人跟着吐开了唾沫。

  当时,郑磊始终绷着脸一言不发。

  现在,面对共产党方面撒出的传单,他能说什么呢?

  李子俊在一旁道:“听说这传单是马有义和程璐搞的,崔鸿志不太知道,见到后批评了他俩,好像还和马有义吵了起来……”郑磊沉吟道:“这就对了……”

  这时,蛮太岁一头撞进来说:“营长,给俺一挺机关枪,让俺去把****的游击队一阵‘嘟嘟’了。”“出去!”营长喝道,“喊报告再进来。我正有话问你。”蛮太岁很不情愿地答应一声“是”,退出门又喊了一声“报告”,进来了。“出去!”营长以更严厉的声音呵斥,“我叫你进来了吗?出去重来。”

  蛮太岁又答应一声“是”退了出去,重新喊过“报告”,等半晌,才听得营长说出“进来”二字。

  蛮太岁进来笔挺地站在当地,神情有些忐忑。

  营长沉着脸道:“把你那‘烧红薯’掏出来,让我们大家见识见识。”

  “这……”

  “说!糟害谁家闺女媳妇了?”

  “没……没……”

  “不老实交代啊!那就出去,自己进禁闭室反省去,啥时交待清楚了啥时出来,否则军法从事。”

  原来,昨晚蛮太岁从程璐处离开时,心想他那小兄弟一定是被砍去脑袋了,一阵阵剧痛直往心里钻。那时校门已关,他不得不忍着疼痛翻墙跳出学校。待到一进西云寺山门,就再也跑不动了。他不顾体统地坐下来,借着朦胧的月光,抹下裤子翻检起来。却见他那小兄弟的脑袋还在,只是粘粘糊糊的不知粘附了些啥东西,像一层烧死的红薯皮袼褙得让人难受。这时营里的哨兵过来了,瞅着他大喝一声:“什么人?干什么?”

  蛮太岁慌慌失失遮掩道:“是俺。肚里饿得慌,整了一根烧红薯吃……”

  蛮太岁没想到哨兵竟将这事报告了营长。蛮太岁慌了,道:“俺说,俺说……”

  可是蛮太岁说来说去,竟不知那女子姓甚名谁。郑磊和李子俊越听越气,一迭声只骂“猪狗不如”。后来是蛮太岁自己说:那女子就是表彰会上给他戴过花的,二人才知是程璐,便都说:这是老天爷想让你倒大运哩,活该!当蛮太岁说到他如何上当受骗一节时,营长哈哈大笑,连声叫好。

  郑磊强忍着笑对蛮太岁说:“妈的,真好,太好了。对你这号猪狗不如的东西就该这么整治。你知道不知道,你丢的是我们大家的人,是整个晋绥军的人。枪毙你也不亏!现在有两条路随你挑:或是去当面向程同志赔罪,或是再打你一顿马鞭、关三天禁闭。”

  蛮太岁“扑通”跪了说:“俺去赔罪,俺去赔罪还不行吗?”

  郑磊挥挥手:“现在就去。程同志不原谅就休回三营来……”

  蛮太岁走后,郑磊和李子俊又笑了半晌。李子俊说:“这个程璐,真是没她干不出的事!”郑磊说:“有意思,有点意思……”忽然问:“她是程珂的妹子吧?这姐妹俩……”“小韮配辣椒。”李子俊接口道。郑磊眼望远处黛色的山影,半晌,问:“程珂她还好吗?”不等李子俊说什么,忽又问:“你刚才是说崔鸿志不同意马有义和程璐传单中说的那些话?”“是。游击队有人这么对我说。不过,也不是全部不同意。”郑磊反问:“那你认为他们传单中说的那些话统统没有道理?”

  李子俊看着营长半天不言语。他是一时不明白营长的意思,说真的,他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被刺得特别疼痛。其中有些话他感到明显是说他和陈排长俩人的,那可全是胡说八道。

  “我倒是觉得他们说的某些话不无道理。”郑磊字斟句酌地说,“咱们是该好好想想哩……”“可是……”李子俊突然明白郑磊的意思了。其实,他心里不是也常常发生疑问吗?比方,这一次吴老婆山伏击……不过,说他和陈排长是给鬼子搞“内应”,这从何说起呀?这不是诬人清白吗?而且,他们救的人中就有程璐她爹,这不是恩将仇报吗?郑磊忽又笑了,笑着说:“我知道有两句话刺伤了你,还有对小陈也不公平。可他们说咱‘内应’咱就‘内应’了吗?你想想,程璐的家人,还有那些被救的其他人,他们也会这么认为?”李子俊也笑了,说:“怎么会?我不是瞎子会算卦,程璐非被她爹骂得狗血喷头不可……”郑磊说:“程云鹤还会公开骂,骂得让全镇人都知道。这才是程云鹤。这才是碛口商家。骂完了,还要来请你吃饭,还要带全家人去小陈坟上祭奠。这才是程云鹤。这才是碛口商家。所以,你急啥?咱们越是不置一辞,越好……崔鸿志那人,我佩服!”李子俊恍然道:“我明白了,他们是在做反宣传……”“也不全是。我只是指那些诬蔑不实之词。”郑磊沉吟道,“我倒是真觉得他们率真得可爱……”

  李子俊现在心里坦然了,笑着开起了营长的玩笑:“营长,你是觉得程璐‘可爱’吧?你要真爱上了她,说不定我倒是可以保媒的——我们可是拐把儿亲戚哩。”郑磊说:“你可弄明白了,‘可爱’和‘爱’是两回事。要真让我‘爱’,我宁可‘爱’程璐她姐程珂……”李子俊哈哈大笑:“终于说实话了不是?”郑磊眼望空里幽幽道:“你还别说,要不是打仗,说不定我真会向这个程珂求婚的。”李子俊说:“看来,咱蛮太岁是爱上程家姐妹了。眼力还是有的……”“呸,他那也叫‘爱’?”郑磊说,“快别糟蹋那个字眼了。这家伙,我们回头真得好好修理修理他!要不,迟早得把打鬼子的‘卫生丸’送他一颗……”

  二人正说着话,勤务兵进来报告,说寨子山程掌柜求见。郑磊笑对李子发道:“来了,这顿酒你一定得去吃。”

  程云鹤果然是来请李子俊吃酒的,捎带连郑磊一道请。彼此刚说了两句客套话,勤务兵忽又来报,说贺芸贺区长来见,说有公务相商。郑磊忙示意李子俊跟程云鹤快走,自己端坐在临时搬来做办公桌的檀木香案后等贺芸进来。

  贺芸高个,微胖,国字脸,大背头,平日与人说话,总是先摸大背头,两眼盯着对方看上半分钟,然后才开腔。今日有些不同:一双白白净净的手刚触到油光光的大背头,就开腔说话了:“共产党的传单你看到了吗?”“没有,懒得看。”营长说,“军人嘛,眼下只关心一件事:守土抗战。这也是阎长官要求于敝人的。”“守土抗战?”贺芸冷笑,随手将紧攥于手的传单推到营长面前,“共产党蓄意破坏团结抗战,你总不能不管吧?他们游而不击,反诬我们假抗战,甚至说贵军是‘只会欺负老百姓’,是给日本人做‘内应’,难道郑营长甘心受此大辱不成?”营长打了一声哈哈:“让他们随便说去。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只听上峰命令。”贺芸说:“这就好。兄弟今天来,就带着上峰一纸命令,请营长协助办理才好。”

  原来,贺芸刚才接到县长一封密函,要求区公所秘密逮捕程璐,解送县府。并说如遇拒捕等特殊情况,可相机决断云云。函中还附有郑磊的顶头上司十九军某团团长大人手谕一件,要求三营全力配合此次行动。

  营长两眼盯着密函问:“‘相机决断’,什么意思?”贺芸道:“郑营长,这意思还用兄弟明说?”郑磊说:“叫杀人就是要她命,何用羞羞答答、遮遮掩掩?贺区长,既是让‘秘密逮捕’,那就只能夜里来。到晚上再说。你公事繁冗,请便吧。”

  营部设在后院楼上。贺芸走后,营长久久伫立在三清宫外,眼望着黛青色的远山沉默着。对于这个程璐,他并不了解多少。过去,他只知道这是一个激进青年,学生时代就参加进步运动,码头国民小学当教师时,作弄过一回县长,后逃婚出走,又成为省城学生运动领袖,好像在督军府都是挂了号的。近日回碛口后,她的所作所为他倒是知道的。说真的,郑磊对这个热血青年并无恶感。正如方才他同李子俊说到的那样,他甚至觉得她纯真得可爱。其实,郑磊当年也曾是个热血青年。他以为现今中国,热血青年不是多了,而是少了。是的,他们的行为中也许不乏偏激,但偏激难道就是被杀戮的理由?……

  李子俊一拐一拐回来了,兴奋得满面通红。

  郑磊在楼上朝着李子俊叫道:“你先慢着上楼,去请崔鸿志来,说我有军务同他商量。”

  郑磊已经打定主意,要设法营救一下这个程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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