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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 作者:刘维颖

第40章

  古镇碛口的主街东西长达五华里。一街分三段,俗称头道街、二道街、三道街,其中三道街位于整条街的最西面。那里常年开着三家澡堂,尤其以深秋到早春的日子生意最为红火。

  那是日本人撤走后的当天下午,三家澡堂于同一个时辰敞开大门,接待了一拨拨从乡下从山沟从地道从崖窑钻出来的年轻人,他们是碛口游击队队员。他们一个个破衣烂衫,面孔脏污而黑瘦,一双双眼睛血红,眼泡浮肿,口唇干裂如淋了多日秋雨的枣子。有的人这里那里缠着绷带,也有的赤着脚,拄着拐。

  澡堂的大小掌柜们躬身站在各自的堂子门口,嘴里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大家辛苦了!李子发带着商会的两个听差,扛来了三大包新衣新裤,那是给游击队员们赶制的,每人一套。李子发同两名听差各把一个堂口,将一套套新衣裤递到游击队员手中。

  崔鸿志和马有义也混在破衣烂衫的一群中。崔鸿志的白布衫上开着许多黑洞,两只手背上趴满了蚕豆大的燎泡——那是两天前烧毁侯台镇鬼子的粮油库时留下的纪念。马有义的裤子上撕开一道口子,露着白生生半个屁股。

  程璐带着一些妇女也来到了这里。她们提着一些大箩筐,箩筐里盛着的是新的和半新的、大小不一的鞋子。那是她们在短短的两个时辰内从各家各户凑来供游击队员们替换的。

  李子发将一套衣裤递到崔鸿志手里,笑着同他打招呼:“崔队长,你辛苦了!”

  崔鸿志回他一个微笑,说:“彼此彼此。”

  马有义紧跟在崔鸿志的身后,接过衣裤,对李子发道:“你这‘维持’搞得好!可你别忘了:跟日本人可以玩虚的,跟共产党、游击队玩虚的可没你的好。玩一次虚的,你李家就成铁杆汉奸大本营了。”

  程璐梗着脖子看了马有义一眼,紧赶两步,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喝道:“马有义,你那说的是人话吗?这一回侯台镇烧鬼子粮油库,维持会长可是建了奇功的。这个维持会长还亏得子发叔当着呢。”

  程璐说的当然全是事实。正是李子发将鬼子粮油库晚饭时防守松懈以及那院子后墙根有个雨季排水用的大水眼可供人出入的情况摸清告诉了游击队,促成了这次大捷。

  碛口一连热闹了好几天。先是“祝捷”,接着举行盛大的“公祭”,为陈老三等几位艄公的家人送葬。人们一会儿敲锣打鼓、喜笑颜开,一会儿又披麻戴孝、哀声动地。这一切,令盛家小爷盛慧长多少有些纳闷!好在歌也好,哭也罢,好像都与我们这位小爷无关。人多就热闹,热闹就好玩。而好玩,总是令他打心眼儿里高兴。

  西云寺的兵们又在换防。这一回反扫荡,狼营放着自己防区的鬼子不打,跑到游击队这边做“引火烧共”的“游戏”。“游戏”没玩出名堂,倒有一个班的人被日军俘虏。要不是游击队转过身来去营救,那一班人早被鬼子活埋了。弄得上峰脸上无光,不得不再让他们西驻偏僻闭塞的索达干去。郑磊的三营又回来了。附近百姓三五成群地进寺来帮助清扫寺里寺外,清水洒街,黄土垫道,亲热得不行。

  经过索达干截击鬼子的一仗,郑营和碛口人、和游击队的关系显得很亲密了。郑营回到西云寺的那天,崔鸿志和马有义相跟着去探望,将游击队从鬼子那里缴获的好多罐头送给三营。

  那时已是深秋。

  此后的一段日子,郑营和游击队都参加到帮助附近村民抢收糜谷、高粱的活动中。碛口人都说这一下好了,共产党和国民党真正要携手了。

  不过,这一年的庄稼长得太差,实在没有多少收头。山上不少地黄蒿比谷子长得高,糜子地里甘草发了疯,庄稼人干脆不收糜子刨甘草,刨了甘草到药铺卖。从高家坪、冯家会到西湾、寨子山的大川里,以往一到这个季节,庄稼长得连兔子都难钻进钻出,今年可好,田里都能行得大车了。李家山的麒麟滩往年一到这阵儿,那可真叫红的红、绿的绿、黄的黄,白的白,简直比那苏州产的织锦还漂亮,今年没辙了,鬼子在那里一连搞了几场热热闹闹的杀人表演,将好端端二三百亩庄稼日践得一塌糊涂。鬼子撤退后,李家山人干脆将大秋作物全部毁掉,改种秋菜,现在蔓菁倒长一扠高了。

  秋收很快结束了。游击队和郑营又帮助群众空室清野。因为藏粮的地方保密,所以他们总是两人三人编组,白日睡觉,晚上出动,还严禁彼此参观,严禁将老百姓藏粮的地点透露出去,样子怪神秘的。

  这神秘对盛慧长产生了莫大的诱惑。

  程璐和几个年轻妇女也是夜夜参加“出动”的。有几个夜晚,慧长曾想跟着璐璐小姨“出动”一回,却被拒绝了。这事让我们这位小爷很觉扫兴。

  可是“立冬”后的一个晚上,程璐主动来到盛府,对慧长说:二吊子,走,出动!慧长一听“出动”二字,高兴了,便不再计较前几****对自家的拒绝,不再计较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叫他的绰号,跟着她一路朝着镇街行来。那天晚上月光挺亮挺白,盛慧长看见小姨璐璐身穿一件偏襟圆角镶着花边的夹袄,短发梳洗得油光水亮,将原本白嫩的脸蛋衬托得格外娇艳妩媚。盛慧长闻见小姨璐璐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栀子花的香气,这香气一向是他最爱闻的。盛慧长便有些神不守舍,一次次试图猴到小姨璐璐的怀里去。

  程璐突然格格地笑了,笑着推了盛慧长一把,说:“二吊子,你想干甚?小小年纪就学坏啊!”

  慧长为自己的诡计被看穿略略有点尴尬,旋即作一副没皮没脸的样子,道:“自古英雄爱美人!”

  程璐更响更亮地“格格”着,说:“啊呀,好你个二吊子,你倒‘英雄爱美人’了?看不出来,你还真是色相天成啊!”

  盛慧长不知道甚是“色相天成”,可估计那肯定不是好话,就反唇相讥:“你才是色相天成呢。还说是‘出动’哩,打扮这么漂亮,肯定是要去看马大嘴!”

  程璐盯了慧长一眼,忽然又大笑起来,说:“我打扮一下为甚就非得是去看‘马大嘴’?”程璐说过这句话,略略一顿,淡了声又说:“咱们这不是‘出动’了吗?难道‘出动’就非得去挖洞?”

  盛慧长说:“我就是想去看看你们挖洞。”

  程璐说:“真的啊?那我告诉你:今晚不去挖洞。你要不想去,就快快回家睡觉。我可是要去看戏了。”

  盛慧长一听是去看戏,当即雀跃:“好哇,好哇。我是想去看你们挖洞,可如果真有戏看,挖神仙洞咱也不稀罕了。”

  一转过西头村,盛慧长就抻着长脖子朝黑龙庙那边看,心想说不定来迟了呢。谁知黑龙庙山门那里竟还没有一点动静。慧长正自疑惑,忽见小姨一头钻进了西云寺。而西云寺山门口倒是灯火通明,人进人出。

  原来并非真的唱戏,而是军民联欢。游击队和三营的人马全部参加,还有不少街上人家的青年妇女。

  西云寺后院许多人围成一个大圆圈。靠北的一面墙上悬了一条红布,上贴金帕剪成的“军民联欢”四个大字。十来个手拿文武场家什的人坐在那里,胡乱地吹打着,但并非开戏前的“打通”。盛慧长看见马有义朝着璐璐小姨凑过来了,璐璐小姨却转身走进化了妆的青年妇女中间,叮嘱她们不要紧张好好唱好好跳什么的,把马有义凉在了一边儿。

  马有义一把拉住慧长,亲热地摸摸他的朝天辫,说:“盛慧长同志,你好啊!”

  盛慧长不知道自己甚时候变“同志”了。“同志”这词儿听着有点别扭,不过他还爱听。马有义没有叫他“二吊子”,尊他为“盛慧长同志”,尤其让他高兴。他本想叫他一声“马大嘴”来着,就决定暂时不叫了,两眼瞅着马大嘴且看他想说什么。

  马有义将盛慧长拉到无人的地方,悄声问:“你璐璐小姨骂我了吗?”

  盛慧长心里一动,想起马有义曾经当着他的面说过的想怎么怎么小姨的脏话,压低声音喝道:“马大嘴,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马有义连忙摇头否定:“没有,没有。你小姨……是条不上套的草驴!”

  “哼!……”盛慧长说,“谅你也没那本事!”

  这时,联欢开始了,慧长便不再理会马有义,挤进人圈看演出。他很快发现,这“联欢”远远没有唱戏好看,不过唱唱歌、跳跳舞罢了。小姨璐璐被人强拉进圈子里,说让他“朗诵”谁谁的诗,她便“太阳”啊,“大海”啊,“血”啊“火”啊地“朗诵”起来。璐璐小姨的声音很好听,样子很好看,慧长却心中想着“咳咳旦”,始终没有听明白她到底“朗诵”的是甚。慧长看见,珂珂小姨站在人圈外,踮起脚尖朝里看,脸上浅笑盈盈。慧长看见珂珂小姨近旁站着一个又高又大黑铁塔一般的汉子,是个当兵的,看着珂珂小姨,露出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而在这黑大汉不远处,李子俊叔叔正斜眼瞅着他。后来,慧长就看见子俊叔叔走过去了,照准那汉子的屁股蛋狠狠踢了一脚,喝道:蛮太岁!滚开这儿。三营营长郑磊也被人拉进场场,他唱了一首名叫《大同歌》的歌,有点跑调,可慧长知道那词儿来自《礼记·运篇》——姑夫程珩回家过年那阵儿,曾经教他背诵过:

  大道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为大同。

  慧长听说这段词儿是蒋光头让人配上曲子在全国推广学唱的。慧长没想到这样拗口粘牙的词儿还能配上曲子唱起来。不过,公公道道讲,那歌儿还算好听。慧长不知道这联欢甚时才能完,他想撒尿了。

  慧长看见秀芝姑姑同李家山几个女人相跟着也来看热闹。慧长正要往秀芝姑姑那边凑,突听有人拍着巴掌叫:“大家快快呱唧呱唧,欢迎崔队长偕夫人盛秀芝献演!”

  院子里当即响起一片“呱唧呱唧”的巴掌声。

  姑夫崔鸿志说:“本队长一个晚上躲在人堆里不敢露面,好不容易挨到快收场了,看来还是在劫难逃啊!好吧,大伙想听甚,我唱一个。盛秀芝嘛,就免了吧!”

  众人一哇声鼓噪:“不行,不行。公不离母,母不离公,二人一起来!”

  又有人叫:“大伙赶快点戏啊,还等什么!”

  于是众人起哄:“唱个《姐夫唤小姨》,唱个《姐夫唤小姨》。”

  姑夫崔鸿志摊摊手说:“咱丈母娘没给咱养出个小姨来,咱想唤也没辙啊!要是……”

  盛慧长看见姑夫崔鸿志还想说些什么,被秀芝姑姑一巴掌打得咽了回去。姑夫崔鸿志改口道:“唱个《怕老婆》还差不离。”

  姑夫崔鸿志也不等秀芝姑姑点不点头,抻着脖子唱了起来:

  天不怕(呀嘛)地不怕,

  单怕上房里(的那)孩儿他妈。

  姑夫崔鸿志的嗓子真是没得说,两句词儿一出口,全场便是一阵“呱唧呱唧”。秀芝姑姑显然也被感染了,便不再扭捏,接唱:

  陈氏女(呀嘛)咬碎牙,

  死鬼呀,半天不照面你钻谁家?

  姑夫崔鸿志唱:

  上滩里浇了(呀嘛)一阵儿麻,

  下滩又看过……看过狗打架。

  秀芝姑姑戟指姑夫的鼻子尖,唱:

  老娘刚从(呀嘛)上下滩过,

  怎么没见你的麻疙杈(方言,指足迹)?

  姑夫一双小眼轱辘辘转着,唱:

  那公狗母狗(呀嘛)打了一阵阵架,

  钻进麻林(啊呀)它们长一搭。

  秀芝姑姑作打人状,唱:

  柳木棒槌(呀嘛)老娘手中拿,

  咯嚓乒乓将你龟孙打。

  叫你胡说话!……

  姑夫崔鸿志两腿抖抖索索,作捧茶奉献状,唱:

  手端上一碗(呀嘛)碎末末茶,

  祷告上房里(的那)孩儿他妈。

  别的地儿都好打,

  茶壶嘴嘴休碰它!

  我的妈呀……

  在满院人的哄堂大笑声中,盛慧长突然看见蛮太岁又凑到了珂珂小姨身后去了,随将他那脏兮兮的爪子伸向珂珂小姨腰胯间。慧长眼疾手快,扑上去拉住那手,狠狠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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