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练结束正好周六，按规定连队可以看电视到晚上10点，看完新闻联播还可以接着看下去。兵们大部分都跟着指导员在俱乐部看NBA，也有在学习室看其他节目玩电脑、打扑克搞其他活动的。
副连长刘建道没看电视，跟着连长霍孩儿屁股后头，从楼上下来，看见一班兵室里王魁领着兵们弄些空易拉罐、电线不知搞什么，王魁报告：“给每人搞个小灯，开训以后，野外搞夜训时学习用”
连长看看，觉得不错，对刘建道说：“副连长，明天推广一下，全连每人弄一个！”
“是！”刘建道规规矩矩应道，却又傻乎乎问：“连长，这个小灯我也要弄一个吗？”
霍孩儿看他一眼：“不知道！”
堵得刘建道低头半天没吭气。从一班出来了，刘建道跟连长后头小心翼翼又问一句：“我今天晚上有点头疼，能不看电视提前熄灯睡一会儿吗？连长？”
“不知道！”霍孩儿还是那么一句，然后大刺刺地自己上楼走了。
搞得刘建道不知道干什么好，在一班兵室自己做了一个小灯，拿着跑到三楼俱乐部，看了一会儿NBA，好不容易熬到9点40，回到二楼副连长兵室，脱下上装，刚想搞内务洗洗睡，听到连长在那边的连部喊他：“副连，过来！”
刘建道赶紧穿上军装拿着那个小灯跑进连部。霍孩儿坐在会议桌对面，刘建道老老实实站到桌子这边。从年龄上讲，两人差距不大。连长挂上尉，他挂红牌，下一步应该挂中尉，也差距不大，但霍孩儿这个上尉肩牌的含金量显然比较高。
“坐下！从开始就说，我在连部熊你的时候你不要站着，干部不要站，怎么老是忘了？”
“没忘，连长……”刘建道老老实实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还是像兵一样挺着。
霍孩儿又开始狠狠地熊他：“别以为地方大学毕业水平有多么高，连该十什么不该十什么都知道！人家兵都知道有些事不用请示连长就干了，那个小灯全连都要弄，你不用问还不知道吗？”
原来还说那个事。刘建道坐在桌子那边小心翼翼地笑一笑：“主要吓怕了……”
“别装了，有的事怎么那么会冒泡儿？”霍孩儿用白眼珠瞥他一眼。
“是！”刘建道又要站起来。
“想睡觉了？”
“没有，连长！”
霍孩儿很严肃地说：“新兵刚下连，马上要开训了，虽然不是短时间的大任务，但是今晚上我考虑必须跟你强调强调一些事，副连长的主要职责是装备和行政管理，你先给我说说吧，特别是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怎么看好自己的兵？”
刘建道老老实实地复述有关规定：“现在的兵没有单独行动的时候，特别是外出执行任务，班长更要任何时候不能5分钟看不到兵，同地区的不能在一起瞎叽咕，活动必须两个人以上，上厕所必须两个人，5分钟的时间怎么跑也跑不，发现兵不在了怎么报，怎么找，按连队预先方案进行，尤其副连长抓行管的，必须头脑里很清楚……是这么多吧？连长？”“我怎么听班长反映，说你跟有的兵说，地方大学生跟战士做好五同，还有啥自身的优势？什么能真正的扎下去，你们在地方待过，等级关系在大脑里没有认知，对待兵就像对待社会的人一样，打成一片是做的好的？”
刘建道愣了，不知道谁把他摆龙门阵的内容汇报了，傻呆呆的。
“该说的不会说，不该说的瞎说！你在社会上待过有什么了不起？
部队和社会能一样吗？”霍孩儿盯着他的眼神，凶狠地说，“别以为我还是愿意熊你，因为你到七连来了，我要求很严，你是刚下来的新副连长，新兵刚下连，看到老兵和班长对新战士有点过分要求没什么，这叫等级森严吗？像你们这样地方大学生来的，起码到连队学一年’也能提高少，上来就当干部，不光指挥不行，话都不会说，你说你们什么时候才能达到部队需要？有那个责任心的话，关心兵，要让兵按你说的做，不然兵就看不起你。我土生土长我是从战士考上去的，你什么都不会他肯定不服你！不管老兵还是新兵，都是最可爱的，再苦再累没怨言，很听话，老把兵都伺候得像老太爷一样，那能训练成好兵？”
刘建道带着青春痘的面孔看上去没有太大反感。
“咱们这个部队训练强度大，要求严，尤其新战士刚下连队，最容易发生问题。跑个兵，咱这连队就完了，怎么考核都没用处了，这一年就是倒数第一！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连长！”刘建道看上去有点委屈，但还严重。
“又想睡觉？”
“没有！”刘建道又站起来
连长自己站起来了，看起来又动了不讲理的情绪，拿白眼斜着刘建道说：“我还听说你……给老兵们说啥……地方大学生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干部比那些好……你指的那些是我们这些？什么了不起？啥？你们还是在啥叫开放的知识环境成长，我们这些是在封闭的艰苦的等级森严中成长……原来你还是从心眼儿里都看不起我们，我早就知道！实事求是说，我的观点，地方大学生一点用处没有！目前我们基层最反感的就这个，你说我说你们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行，不是实事求是？你说你这个副连长，让我说你哪点好呢？管理你们不如班长，不仅不给我们起好作用……训练考核让你组训组不了，考核还拉我们分儿，我们就是不愿意要！你问问哪个连长指导员，一听说来个地方大学生，没有不头疼的！除非文体有特长还有点用处，会打球也能争点荣誉。什么电子工程机械制造，像你这样儿的就会蒸馒头发酵的，有什么用？我们还必须消灭外行干部，工作这么累还得为你们投人不少精力，难度很大！很多情况下我们安排任务都不能安排你，安排也完成不了，给我们带来什么新思想？还有什么先进思想？天天报纸都看，还用你们说吗？”
刘建道痛苦地承受着连长的猛训，也不反抗，也没有想掉眼泪。
“实事求是说，我个人认为部队要从地方大学招干部，需要技术干部，军医，工程师，车管干部……”霍孩儿一板一眼教导着刘建道，“从排长到指导员、连长、营长，都是指挥啊，你说你们到什么时候才能达到？本身理论就浅，没有实践，连队一个兵一个样儿，不了解兵怎么带兵？我讲课你就想睡觉，我知道你为什么睡，听不懂！实事求是讲，你们到部队，从基层来说形成不了战斗力，以前来的，还不是来了以后没个安心在部队干的？不长时间就托关系走了，上学？走了，战士提干考军校谋出路都没了，部队还让你们搅得没什么吸引力了，地方楔中生考军校也是不止确的！”
“简单说……的确有不合理的因素……”刘建道小心翼翼回答连长。“那你讲讲，下步还应该怎么办？自己再表表决心！”
“实事求是讲……”刘建道也照着霍孩儿的口吻说，“连长，有信心也有担忧……”
“担忧什么？”
“担忧我自己最终会挺不住……”
“信心呢？”
“天天挨熊挨出一些体会……咱们这个部队要求确实严，连长。这么熊我们，经常把地方大学生贬到连个新兵都不如，确实帮我们克服管理上和自身？些缺点，起码一到部队就学会怎么叫夹着尾巴做人……”“好啊，知道夹尾巴就不错了，回去睡吧！”
刘建道给连长打个敬礼，灰溜溜夹着尾巴回自己兵室去了。兵室都没有暖气，钻进被窝，一般都用腰带把脚那一头的大衣和被子扎住，头上也都捂得严严实实。
刘建道在被窝儿里拿出手电照着，打开日记本，把时间都写得清清楚楚，这一次为什么事挨连长的熊，确实存在哪些问题和教训，哪些事不服，下一步怎么办，自己再表表决心，写着写着，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
却又听到连长在门口吼了一声：“又干什么？该熄灯不熄灯，熄灯后全连要求一片漆黑，连队一日生活制度！不知道吗？”
刘建道赶紧把手电也熄灭了，老老实实闭眼流着泪睡过去。
刘建道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供他读书不容易，所以他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在大学还比较活跃，靠竞选当过学生会干部，还差点人党。毕业前参加大学生就业招聘，一个挺大的外资食品公司老板对他比较看好，假期先去干了一个月。可毕竟幼稚了一点，上去就根据先进理念提了几条合理化建议，尤其是工人的生产生活条件问题。老板听完就告诉他，这儿不需要他了。毕业前部队招收大学生人伍的领导在学校搞宣传，号召大学生献身国防现代化，为我军打赢未来高科技战争补充新鲜血液，实现当将军的梦想。当然为了招到一流人才，宣传也过分诱惑一些，尤其对理工科学生，好像部队就是等待他们开发的处女地，什么专业都适合，而且条件优越。有双休日吗？有！有住房吗？住单间！能谈对象，当然能！能玩电脑？能……
这对一些家庭条件差的同学更具有诱惑力。听说有的高年级同学毕业到深圳，都当白领了还报名参军呢，还是上西藏的，当战士也愿意去。给自己父老乡亲当子弟兵，再苦再累也充实啊！在地方大学懒散惯了，也想过过部队里那种紧张而充实的生活！大家开个玩笑，搞个贫嘴，也比较浪漫，就那么体检去了。
没想到先天营养不足还什么零件都合格，眼睛差一点，招干部门的同志对他的其他条件比较欣赏，眼睛差一点差一点吧，反正现在的大学生好眼力的也太少。签协议的时候，看着上面那句“我自愿到部队工作”的等等条款，又有点后悔，估计自由又要受到一定限制，可是不签协议还要交体检费，还有那么多同学因为体检不合格痛哭流涕。合格的同学都分析，既然本科生都是连级干部，总不至于天天都一个五公里吧，刘建道坚定地签下了大名。
盖着军区干部部大印的地方大学生人伍通知书到手的时刻，既让他自己感到激动，也让很多同学羡慕。一起人伍的同学对照着《军官服役法》算了一算，都是22岁左右入伍，定副连职务，然后三年一级职务，四年一级军衔，智商都比别人高，说不定干好了不到时间就晋级加衔，只要坚持下去，40岁以前肯定当师长了，实现将军梦并不是太遥远的任务。那时他确实抱定了一腔男儿之志，要求到最有发展的作战部队工作，就被分到272师。背着自己的花被卷，留着很长的头发，直接来到272师报到。最难忘的是第二天就被剃了个二光头，军帽以下必须露出青皮，挂上了红肩牌。当时总觉得食品加工本科能按专业分个助理员什么的在机关混混。
272师这样的部队重点照顾，975团来了十几名地方大学生干部，专业特别丰富，学英语的，学计算机科学的，学建筑学的，也有学高分子化学的，环境监测的，机械制造的，还有学音乐的。有的分配当副指导员，有的当副连长，有的当副连职排长什么的。看来刘建道所学专业不太适合搞政治工作，后勤部门没有空位置，食品加工与军事工作比较接近，被分配到连队干副连长。刘建道当时站团机关门口，跟那帮大学生们埋怨专业不对口，埋怨招收大学生的同志有一定欺骗性，情况介绍不全面，把优秀大学生骗来了事。
正好团长胡林在一边走过听见，拿过他那表格一看就火了：“啥叫对口？朱元璋专业最不对口，以前当和尚，以后当皇帝，对口他上哪儿去？你们地方大学生到部队对个屁口？食品发酵到服务中心烤面包对口，你干吗？到后勤处当助理对口，可没有空位置！部队吸引你们来献身国防，不是来捞捞稻草。想对屁口就得回家等着去，不想对屁口你就给我发酵去，兵们老说馒头不好吃，搞不好不行，搞好了可以考虑给你个服务中心正连主任！”
就是团长专门把他又调整到据说训练和管理被称作人间地狱绞肉机的七连。
艰苦是想到过的，没想到的是部队还有那么多复杂事。条令条例各种规定不说，形式主义啊，上下关系啊，实际生活环境啊，都从理想又回到现实。在师里军训学习三个月，都是在炎炎烈日下的低级操作：立正、稍息、齐步、跑步、停止间转法，没想到那么低级的玩意儿要求那么高，让班长一遍一遍骂：“你这个吊兵，在大学没搞过军训吗？起码的军人姿态都没有，到一边站军姿两小时！”天天下半夜搞紧急集合，整得有的人跳下床光脚站地上就知道发愣，激情就减了一大半。尤其一下连队，不光激情不再，什么这样那样的计算公式，当将军的梦想，基本都没有了。
这帮地方大学生们无不大呼上当，那些干部部门的人给大学生演讲，只谈将军梦，就不说还有这么多实际问题！房子是有，连长指导员也说：单身宿舍？有一间啊，就在连队里！看到战士跑得吐血还得坚持，站军姿摔到地上，下巴都磕碎了，触动很大，感觉到这个部队太苛刻，练体能障碍物根本没见过，看英文书听外语歌战士还不理解，就感觉到在这部队是没发展了。
野战部队24小时都上班，不光8小时以外没自由，272师这样整天处于火药状态的单位，双休日干部都很难休息。晚上不熄灯不行，早晨不起床不行。从地方大学完全自主自由的生活学习空间，来到部队几乎完全强制性的没有一分一秒自由空间的环境，这些大学生干部都有一个非常难以承受的适应过程。有的干脆受不了，又开始天天计算怎么能转业，甚至哪怕什么关系都不要也想走。有的确实跑了，关系比较硬的，趁着试用期还好说话，拿上自己的档案脱军装走了。
刘建道还属于思想好、比较能承受的，被小班长骂两句“吊兵”，也不动手，还觉得挺新鲜。有了一段被老板炒鱿鱼的屈辱经历，开始在师里搞军训学习，跟自己军队的战士们生活在一块儿，确实感觉挺亲切，也学了不少东西。
到团里连里，思想政治工作也都比较实在了，唐政委就对大学生们讲得比较实在：如果你们真有志于投身保国，这也许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部队肯定要比地方苦一些，比如严格的作息制度，繁重的日常训练和勤务等等，但对一个热血青年来说，要学会艰苦奋斗，无论将来你选择转业还是在部队发展，这种经历都是让你们永远受益的财富！
有各级制定政策的偏爱，五公里三公里暂时对地方大学生也不要求那么严。一下连队干得还不错，战士们确实老说连队馒头不好吃，刘建道稍一用法，七连的馒头做得像面包似的，团长来吃，大加赞扬，说这不就对上屁口了，服务中心的面包也没这么好吃，命令服务中心主任来学习了两天，975团的面包也上去了。可是正连主任的许诺没再提，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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