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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贼奶奶》 作者:高和 

第67章

  回到家里,我问:“瓜娃回来了没有?”奶奶和芹菜异口同声回答:“没有啊。”

  一大清早,瓜娃就没了,这在瓜娃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奶奶正在摆放早饭,站在那里纳闷:“瓜娃一大早能到哪里去呢?”

  芹菜半是自己猜测半是替瓜娃解脱:“可能昨晚上喝酒回来晚了,怕早上起来奶奶骂他,直接跑去上班了。”

  这个解释有合理的成分,却也有很大的漏洞:瓜娃对于吃的贪婪,尤其是睡了一夜早起填空腹的早餐从来不会放过,仅仅是怕奶奶骂就放着早餐不吃一跑了之,从来不是瓜娃的风格。

  我爹也纳闷:“这娃娃,我回来的时候他还睡得跟猪一样,咋一睁眼就没有了。”

  奶奶说:“不管他了,一顿不吃饿不死,我们吃。”想起我爹的欠账马上又对我爹说,“东西呢?东西拿来你再吃饭。”

  我爹已经坐到了饭桌旁,奶奶这一说,只好起来又返回屋里,拿了薄薄的一个包袱出来递给奶奶:“给。”包袱的形状告诉我,里面包的都是一些纸张材料。

  奶奶接过来掂量掂量:“给你的时候一堆,还回来剩下不到七成,这要是钱你就吃了一大碗过水面。”

  我爹嘿嘿一笑:“耽误不了给王先声交差就成了,要是大洋我一分钱都不刮。”

  奶奶哂笑:“你刮得还少吗?”

  我爹连忙告饶:“谢谢师姐,师姐对革命贡献大得很。”

  吃饭间,奶奶不经意对我爹说起了瓜娃:“瓜娃从来没有跟我们离开过,这一次走得时间长了些,回来瓜娃变化大得很。”

  我爹马上追问:“哪方面的变化?”

  奶奶说:“生分了,瘦了,脸色也不好,连着两晚上半夜三更才回来。”

  我爹问我:“你跟瓜娃在一起,你觉得有啥变化?”

  我说刚回来,也就是奶奶说的那些,别的方面也没有啥:“对了,我想起来了,好像晚上我睡着了以后,瓜娃出去过,我还当他上厕所去了。”

  奶奶说:“只要半夜不拉肚子,就没有必要往外面的茅厕跑,光是尿一泡尿,你们两个货啥时候勤快地跑到外面去尿过?”

  我爹突然起身:“算了,我吃饱了,还有事情,我走了,你们也小心些。”

  我爹的举动让我们都有些紧张,奶奶问:“咋了?”

  我爹说:“弄不清楚的情况最危险,我先走,你们也小心些,记住,一定要记住,万一王先声变脸,把你们往剿总司令部解送,你们要一口咬定是王先声派你们去的,绝对不能说是共产党。”

  奶奶说:“本来也是王先声叫我们去的,你放心,不会往你们身上推,你赶紧走,我咋也觉得怪怪地,他们原来把我们的院子围了,后来又撤了,我当时就怀疑欲擒故纵,三娃子对啊不?”我连忙说对着呢。

  我爹说:“这我就放心了。”又对我和芹菜嘱咐了一遍,“死死记住,一定不能顺着王先声的话把事情往共产党身上推,要是把你们送到剿总司令部,不要怕,我们一定会把你们弄出来。”

  我爹说罢转身就走,刚刚来到门口外面的枪就响了,紧接着还传来了呐喊声:“戒严了、戒严了,快走啊。”一听就是鸡鳖子那略带沙哑的声音。我们这也才知道,我爹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外面还有他的援手。

  外面又喊:“地不平天上走,地不平天上走……”接着又有人乱嚷嚷起来:“快抓,共党的同党,站住,站住……”接着又是一通震耳欲聋的枪声,还有人的奔跑声。

  我爹对奶奶说:“师姐说得对,敌人就是欲擒故纵,院门出不去了。”

  奶奶说:“人家不是叫你天上走么?赶紧上房。”

  我爹连忙使了个瓜娃最为熟练的蹬云腿,朝后面略略退了两步,然后猛然发力,两腿在屋子的墙上连蹬两下,人就已经上了房。可是,他刚刚上房,一顿子弹就把他撵了下来,我爹跳回院里:“****的,压顶了,这是有备而来的。”

  我爹话音未落,轰然一声爆响,院子的大门被炸开了,紧接着保安团、正规军一哄而入,把小小的院子挤了个严严实实,我爹、奶奶、芹菜的功夫再好,也无法从这人组成的丛林中脱身了。

  坐在美式大卡车的厢板里非常难受,车辆在土路上颠簸,我们就像过筛的豆子在车厢板里颤抖,浑身上下到处都硌得生疼。我们已经离开了海宛城,正在朝北平驶去,一共三辆车,我们和奶奶在一辆大卡车上,刘一芒在驾驶室里押车,我们四周,都是戴着钢盔端着美式卡宾枪全副武装的士兵。坐在厢板上,外面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士兵们扎着裹腿、蹬着翻毛大皮靴的腿脚。

  我爹在前面另一辆车上,那是一辆中吉普,上车的时候我注意了一下,除了押送的士兵,还有王先声和周承甫一左一右地护持着我爹,如果我爹没有被五花大绑,看上去会以为王先声和周承甫是我爹的幕僚下属跟班。

  最前面是我很熟悉的一辆车,就是刘一芒拉着我们逛北平的那辆吉普车,不过这一回不是他开车,是另一个士兵,那辆车上坐了四五个宪兵,胳膊上套着白色的袖标,袖标上是红惨惨的两个大字“宪兵”。

  这已经是我们被捕的第五天了。那天我们被人家一拥而上捆成了粽子。我们被押出门外的时候,看到了好几个熟人:王先声、李云君、胡球来和胡来,最让我们惊愕的是瓜娃,他竟然也跟王先声在一起。一切都明白了,瓜娃,正是瓜娃出卖了我们。很快我们也就明白了瓜娃为什么会出卖我们,王先声见到我们全部被抓,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当场掏出来一个拳头大的油纸包包递给了瓜娃:“好,瓜娃立功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特派员公署的少校侦缉。”

  瓜娃好像对一下提升两阶军衔并不在意,抢一般地抓过王先声递给他的油纸包,跑回家里去了。

  奶奶冷然喝问王先声:“****的你对瓜娃做了啥缺德事情?”

  王先声呵呵笑着:“也没做啥,就是教孩子学着吸了几口大烟。”

  奶奶怒极,破口大骂:“****的姓王的,你把瓜娃给毁了,给你说,只要我不死,就一定要你死。”

  事情很明白了,就在我们外出的日子,瓜娃被王先声诱拐沾上了大烟瘾,成为王先声安排在我们身边的耳目,王先声就是用大烟胁迫瓜娃向他提供了我们和我爹回来的消息。

  奶奶挣扎着怒骂着,可惜被敌人五花大绑又死死地按住,什么也做不了,眼睛都红了,实在恨不过,就朝王先声喷了一口唾沫,王先声却又及时躲过了,唾沫落到了李云君脸上,李云君连忙掏出手绢擦脸:“臭死了,等回去我也吐你。”

  我们被押回了特派员公署,王先声停都没停马上跟我们讲条件,虽然是分头审讯,可是我估计内容肯定不会有什么不同:其一,让我们交出从傅长官家里偷出来的资料;其二,让我们在一份所谓的口供上签字,口供上是我们自己供述我们是共产党派去的,目的就是要偷窃军事情报。王先声说,只要我们承认是共产党的人,他保证我们不会受任何委屈,保证我们今后继续在特派员公署当差。

  从傅长官家里偷出来的东西在奶奶身上,我没有,自然也拿不出来,可能奶奶交给了他们,也许奶奶没有交让他们自己给搜了去,接下来几天他们不再向我要偷来的材料,只是逼着我在他们事先写好的口供上签字画押。

  我爹再三嘱咐我们,不能按照王先声的指使把事情推在共产党身上,尽管我不知道这里头牵涉到什么事儿,起码我知道一要按照我爹的吩咐做,要实事求是,不能撒谎骗人,用那个刘一芒的话说就是“真的,我不骗你”,所以,我不能在王先声的口供上签字画押。

  我想,奶奶和芹菜也一定会跟我一样,绝对不会屈从于王先声的威逼利诱。王先声软磨硬泡了两天,见我一点归顺的意思都没有,我估计奶奶和芹菜也跟我一样,没有一点软化的迹象,就开始恐吓我们,说是如果再给脸不要脸,就要给我们动刑。我不知道动刑有多么可怕,所以并没有显出格外的恐惧,王先声就叫李云君带我去刑讯室参观。

  刑讯室里幽暗腥臭,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刑具,李云君一样样给我介绍:“这是老虎凳,你坐在上面,把膝盖绑住,然后就往你脚跟底下垫砖,一直垫到你疼得受不住了然后就老老实实让你干啥就干啥了。”

  我说我练过软功,不怕垫砖,就是把我的膝盖翻转过来我也不怕。李云君说你翻一个我看看,我跟芹菜和瓜娃比是奶奶手下的差等生,可是一般的软身功夫比普通人来说也算是高手,当下我就将腿跷到了脑门儿上让李云君看:“咋样?”

  李云君说你是跷的大腿,人家老虎凳是绑住你的膝盖,把你的膝盖往断里弄,你要是不怕我现在就让他们给你试一试?我连忙说不试了,不试了。李云君就又指着一个铁皮炉子问我:“你知道这是啥东西?”我说是炉子,谁要是连这都不认识,就真成瓜娃了。

  李云君说:“这炉子是干啥用的你就不知道了吧?”

  我说炉子么,就是烧火做饭,烧水泡茶用的么。李云君说是烧这东西的,说着,拿起炉子旁边扔着的一个大铁烙铁在我眼前晃:“把这烙铁烧得红红的,然后按到你的身上,吱溜溜油就冒出来了,你说疼不疼?”

  我连忙说肯定很疼。李云君就说那你就按王先声说的办,赶紧在口供上签字画押,然后左右瞅瞅,悄声说了一句:“有机会再翻供,笨蛋,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愣了,不知道她这一套是真的还是假的,万一我真的签字画押了,他们来个杀人灭口把我给毙了,拿着我签字画押的口供去随意使用,我哪里还有翻供的机会?我把想法给李云君说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她知道,我并不傻,别骗我。

  李云君哼了一声:“爱信不信,反正你受刑又不是我受刑,到时候你别找我帮忙。”

  我连忙说:“你该帮忙还是要帮忙,别忘了我们一起抗过日。”

  李云君说要不是看在一起抗日的分上,我才没工夫陪你过来看这些又脏又臭的恶心东西。说归说,到底该不该听李云君的先签字画押把眼前的难关渡过,思来想去,最后我还是担心上当受骗,签了字画了押,****的王先声来个杀人灭口,我真就连翻供的机会都没有了。

  第二天就是最后期限,想到李云君带我看过的那些刑具,我不寒而栗,虽然在李云君面前我强装好汉,可是真的让我进了刑讯室,大刑伺候的时候,我不敢说我能扛得下来。那一夜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天快亮了好赖算是打了个盹,却还不如连盹都不要打,刚刚进入梦乡就被押进了刑讯室,几个面目不清的大汉扭着我的胳膊将我朝老虎凳上按,我拼命挣扎死活不上那个要人命的长条凳子,大汉们太有劲了,把我的胳膊扭得生疼,我被疼醒了,原来我的胳膊压到了自己的身子底下。

  关押我的是一间只有三面墙的屋子,正面没有墙,是一排铁栅栏,门外的看守时时刻刻看着我,我觉得自己就像动物园里被关在笼子里的兽类,看守就像动物园里的饲养员,到时候了就会从铁栅栏的空当给我塞进一个碗两个窝头,碗里是杂面糊糊,窝窝头里掺了沙子,不能嚼,只能在嘴里搅和一阵囫囵着朝下面硬咽,搅和得不到位,硬茬子就会拉得嗓子眼疼。

  天亮了,巴掌大的窗口透进了白昼的光,看守塞进了早饭,其实在这里没有什么早午晚饭的区别,不管什么时候吃的都是一个样:杂面糊糊窝窝头。那种东西本来就不是人能吃的,天天吃就不是吃饭,而是上刑了,有时候我想,根本用不着给我上刑,只要再关上几天,谁要说给我一碗红烧肉、一个白面馒头,我就会在口供上签字画押。

  想到今天要上刑,我实在没心吃那猪食都不如的东西,勉强把杂面糊糊喝了,窝头一口没动,为此还被看守骂了几声“不知好歹的****的”。吃过早饭一直没见来拉我去上刑,我估计可能他们是按照岁数或者重要性排队,如果那样,就应该先是奶奶、我爹,然后才能轮到我。虽然没有轮到我,可是想到我爹和奶奶要在那个阴沉沉恐怖吓人的刑讯室里受罪,我仍然坐卧不宁,我最怕的就是他们给芹菜上刑,一想到那惨无人道的刑具会施加在芹菜身上,我就几乎要疯。

  一直到中午吃饭,还是没有动静,这种等待本身就是上刑,内心的煎熬甚至比给肉身加刑还难受。刚刚吃完午饭,就开始提人了,两个守卫把我拖出监室,又用绳子把我绑了个结实,然后押着我沿着走廊朝外面走,我以为他们要带我去刑讯室,打定主意,只要真的动刑,我就按照李云君的主意撞一回大运,立马在他们拟好的口供上签字画押,承认我到北平傅作义家里偷东西是共产党指使的,如果运气好真的有了翻供的机会再翻供。这就是常说的好汉不吃眼前亏,至于会不会签了字画了押却被人家灭了口,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到了走廊头上,他们并没有向左拐,向左拐就是刑讯室,而是向右拐了,向右拐是大门,原来,他们是要把我押出去,而不是上刑。这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随即又下定决心,打死也不签字画押。

  在这里我与奶奶和芹菜重逢了,她们俩也被五花大绑着,让我惊讶的是,周承甫竟然出现在这里,还有那个刘一芒,张张罗罗地清点着一摞档案袋,清点完了,向周承甫报告,周承甫牛哄哄地摆摆手,刘一芒就把一摞档案袋搬上了他的那辆吉普车。更怪的是,不论是周承甫还是刘一芒,此时此刻都变成了陌生人,对我们视若无睹,指指画画地命令着手下的士兵干这干那。

  我还有奶奶和芹菜被押上了大卡车,士兵们也纷纷上车将我们围在中间。这个时候我爹才被押解出来,我也才看到了王先声和李云君,王先声钻进了最前面的吉普车,周承甫挟持着我爹钻进了中吉普,李云君让几个士兵上车跟上,周承甫拒绝了:“不用了,我带的人够了,傅长官有令,不麻烦你们的人了。”他这一说,已经上车的士兵马上把枪口对准了李云君的人。

  那几个应了李云君之命正要上车的士兵听到周承甫这么说,面对着车上士兵的枪口呆呆地站在车旁,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李云君吩咐了一声:“那就算了,听处座的。”

  车开了,奶奶和芹菜依偎在一起,我仔细打量她们,没发现她们身上脸上有受过刑的痕迹,心里轻松了一些,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他们没有对你们用刑吧?”

  奶奶摇摇头冒充很牛的样子:“他****的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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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贼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