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刘爷爷走后，二妮和二宝才发觉一件事，屋子里竟然只有一张床铺，除了一张竹片编成的双人床之外，就只有一把竹椅子了。两个人的目光像胆小的老鼠一样互相接触一下，都赶忙飞快地缩了回去。二妮站在屋地上，手搓着衣襟想，刘爷爷一定是拿我们当成夫妻看待了，虽然从小就和二宝在一起，但孤男寡女同居一室，还是感觉非常尴尬，脸就不由得一红。

　　二宝的心情比她还要复杂，其实，从小到大他心里一直偷偷喜欢二妮，只不过始终没敢表白。他们家也是瓦村的外来户，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二妮。几年里，他一直犹豫不决该不该向二妮挑明自己的心意。一年前，他终于鼓起勇气决定表白，但还没等他开口，有一天晚上，见明就找到了他。见明把他拉到村头的那棵老槐树下，说有件事要对他讲，然后就好半天不再说话。二宝知道见明的性格，启发他说，我也有一件事想对你讲，你先说完我就说。他万没想到，见明竟然告诉他喜欢上了二妮，准备去她家里提亲。见明把话说完了，问他有什么事要说。二宝正愣愣地发呆，顺嘴编了个借口搪塞：“听说日本人要打来了，我打算去参加乡里的保安队。”

　　几天后，他们两个一起加入了乡保安队。半年后，见明把二妮娶回了家。

　　二宝从回忆里走回来，拉过墙角的那把竹椅子，调侃地笑笑说：“你睡床，我属猴的，有张椅子蹲就行了。”

　　二妮心里过意不去，走了一百多里地，累得快散了架，怎么能坐在椅子上睡觉呢？但她把屋子找遍了，到底也没发现第二处能睡人的地方，只得勉强同意。

　　二宝蜷缩在椅子里，头枕在膝盖上，很快响起鼾声。二妮和衣躺到床上，却迟迟睡不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她一时辨别不清是真是假。受伤的军官赵铁军，自己的男人见明，还有杜二宝，走马灯似的出现在脑海里，每个人似乎都有话要对她说，但说的是什么又都听不清楚，后来，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二妮是被一个很大的响声惊醒的，她睁开眼睛时，先是看见月光从窗棂上照进来，把屋子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随后，她发现那张椅子上空空如也，二宝不见了。二妮心里突然紧张起来，难道刚才有人闯进屋子，对二宝下了手？她霍地从床上坐起来，在屋子里四下寻找。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进了肚子里，她看见二宝躺在椅子旁边的地上，仍然酣睡未醒。二妮的心咯噔一下，相当地不是滋味，屋地是简陋的泥土地面，因为邻近河边分外潮湿，哪里能睡人呢？

　　二妮爬下床，喊了半天才把二宝从梦里唤醒。二宝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没想清楚自己为何会躺在屋地上。后来想明白了，拍着身上的土笑笑说：“梦里听到咕咚一声响，还以为是日本人的炮弹呢，没想到是我自己爆了炸。”

　　二妮想，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二宝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今条件艰苦顾及不了那么多了，于是她向床上指了指，让二宝上床去睡。二宝开始不肯，在二妮的坚持下才从另一侧爬上床。随后，二妮也上了床。他们都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身子板得像一块铁，不敢动一动，背对着背各自守着床的一边，都尽量把身体缩小，在床中间留下一块真空地带。二妮睡不着，二宝身上那股熟悉的柳树味，一阵阵钻进她鼻孔里。二宝也睡不着，他的心已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多年来他曾经无数次在心里想象过这样的时刻，没想到如今竟然真的来临了，但他却不能做任何事。后来，还是连日的疲劳把他们从尴尬中解救出来，两个人相继进入了梦乡。

　　睡到后半夜时，二妮又一次醒了过来，这次吵醒她的是二宝说出的梦话。她睁开眼睛时看见二宝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和自己隔着一段距离睡在另一侧的床边，但嘴里却大声地说着话，而那些话竟然都是对她说的。

　　二宝喊着她的名字说，二妮，我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和你躺在一张床上。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偷偷地喜欢你，但家里穷，不好意思跟你说出口啊……

　　听了二宝的话，二妮好一会儿没有回过神来。月亮下去了，屋子里一片黑沉沉的，她望着黑暗中的墙壁想，真没想到二宝的心里一直埋藏着这样一个秘密。她回忆起当初他们三人在一起时的情景，突然觉得人这一辈子好多事都说不清道不明的，那时候见明和二宝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是差不多的，她对他们的印象都很不错。如果是二宝主动向父亲求婚的话，自己说不定也会嫁给他的，但这么做的人是见明，她就成了见明嫂。如今见明遭遇了意外，自己又和二宝住到了一个屋檐下。二妮想着，这些念头渐渐模糊起来，她再次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