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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上)》 作者:陈海星

第24章

  尹老二下了滑竿,亲自提着精美的糕点礼盒,戴着礼胃,穿着浅灰色对襟套装,只身去吴家沟看望张敏惠。进门见了老人摘下礼胃,弯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后,才抬起头笑着说:“伯母,我昨天走得急,没买到您最爱吃的凉蛋糕,就买了这盒烘糕,记得这也是您爱吃的?”

  “尹队长,快坐,快坐!”张敏惠高兴地说,“这不就是你家吗?回家来还客气啥呀?每回来都买这么贵的东西,快把我老太婆惯成香香嘴了啊!”

  “伯母,还是叫我老二吧,我啥时候都是三哥的小弟!三哥呢?”

  “好嘛,你当官不摆架子就是好官。老三在书房,我去喊他来陪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

  “那好,我去弄饭,你们好好喝两杯。”

  “伯母,真不好意思来劳累您!”

  “我去喊杨九妹来打帮手,老了,没用了。”

  “那一只吃咸菜饭,您的咸菜比山珍海味都好啊!”

  “那好招待!”张敏惠说完提着烘糕进天井里去了。

  司仲听见夕卜面有人说话,放下书走了出来,将尹老二迎进书房。司仲给他泡了龙井茶,递给他说:“今天有空,不陪陪春春,一大早就来看我妈妈?”

  “三哥,我遇到麻烦事了!”

  “什么麻烦?”

  “太平壮丁被劫、孟乡长被绑架,给本县的社会治安捅了一个大娄子!

  武县长限我和同来的代理乡长谭兴仁三天破案,他是个老牌中统,查案经验丰富。这本乡本土的,弄出个好歹来,我怎么下台?”

  “不是说四十八漕的土匪干的吗?”

  “武县长向黎专员是这么说的,可他不敢派人去那里,硬把我弄到这里来!”

  “这么说,上司的意图你还不清楚?”

  “孟乡长抓了梁汝财的壮丁,我就知道要出事。”尹老二绕弯子回答。

  “为什么?”司仲顺弯子问。

  “他是孟乡长的一块心病,孟要斩尽杀绝,大路不平,必有旁人铲修!”

  “你的消息真快!”

  “是孟春春给我打的电话,要我救他。我说等解到城里,再设法放了他,幸好半路被救走了。我看绑匪还有一个目的,是想搞那挺马克辛轻机枪。”

  “啊,一二十个乡丁还配有机枪?”

  “那是前次乡公所的枪被抢,为了加强防范我建议后县长特批发的。

  幸好孟乡长多了个心眼,那晚同乡队副肖更生悄悄把机枪放到我家藏起来了。昨晚我们中队开来了,肖更生才同谭兴仁去我家拿走,孟春春吓得脸青面黑的,回过神来和肖更生大吵了一顿,骂肖出烂点子害人。我也说了肖不该这么做,他全推到孟乡长身上,这事就这么搁起的。”

  “你打算如何办案?”司仲又问。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为你妻叔报仇?”

  “三哥,孟林坏事做绝,也该有今天!”

  “这一你怕难以复命。”

  “问题不在这里一”

  “那是什么?”

  “武县长怀疑此事与共产党有关。挖出共党是大事,其余都是小事。”

  司仲心想:“尹老二在退党前也多次心急火燎地出去找过党,都无功而返。今天说出此话,是不是想来试探我?对面前这个警察中队长应当刮目相看了!”于是,笑着说:“武县长真能干,上任不久就在开县找到了共产党?”

  “他对我说,黎专员对他说下川东好几个县都有类似情况发生,不像是土匪所为,绝对是异党活动。”

  “这么多年者卩没见异党活动,你以前不是也多次找过没找着,现在蹦出来了?”

  尹老二听出司仲话音,生怕他误会,说三哥,你是知道的,我为国民党办事只是为挣点钱而已,我过去受欺负不就是因为穷吗?其实,在我心里,共产党是为广大的穷人办事的,这个认识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好,不谈国是。”司仲笑着说道,“胡麻子和我者卩相信你不会背叛我们的结拜之盟的。”

  “三哥,这我就放心了。”尹老二十分高兴地说,“没有三哥,我早就不在人世了,你永远是我的大哥!”

  吃了午饭,司仲送尹老二走出朝门。

  张敏惠喊住尹老二,拿出一个小包揪,打开对他说:“这是一件小貂皮背心,穿在里边巴适。你们三兄弟一人一件,胡麻子的昨天拿去了。”“伯母,这么多年一您对我的爱护,胜过我的亲妈!”尹老二接过包揪,含着热泪一膝跪下说。

  “快莫这么说,”张敏惠拉起尹老二爱怜地说,“你们三兄弟,都是我的心头肉!”

  尹老二站起来,又是深深地一鞠躬,抬起头说伯母,我公务在身,不能久留。我会再来看您老人家的!”

  “你难得回来,好好陪陪孟春春。”张敏惠满怀期待地说,“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父母死得早,你要善待她哟!”

  “我会的,您请回吧,我走了。”尹老二转身1决步下梯走了。

  尹老二回至U乡公所,与谭兴仁一同带着三个小队长至U洪土地和太平桥仔细看了壮丁被劫的现场,揭下杨柳树干上那张莫名其妙的,只写着“四十八槽”几个字的字条子。回到乡公所,谭兴仁叫肖队副把张厨子和两个乡丁来审问。

  “张厨子,你出事那晚哪里去了?”谭兴仁见张厨子一到,厉声问,“你知道要出事?”

  “是孟乡长叫我去二保弄菜,说第二天人多没菜不行。任保长和我忙了大半夜,天亮才把菜弄齐,还派了一个人同我一起挑回乡公所的。”

  “你从乡公所出去,直奔任保长家吗?没去别的地方?”

  “没去别的地方。”

  “画了押下去弄饭吧!”谭兴仁早已把张厨子去任保长家的时间向任保长查实了,觉得他说的没错。

  “我说,”其中一个乡丁见张厨子很容易地走脱了,主动说道,“那晚,

  我们睡到半夜,糊里糊涂地被人绑了手脚,口里塞了破布,睁眼看到的是一个全身黑衣的蒙面人。”

  “他说了什么?”谭兴仁问。

  “一句话没说,把我俩绑在床上,口里塞了布,拉上门走了。还是肖乡队副回来给我们解的绳子。”另一个乡丁说。

  谭兴仁看了乡队副肖更生一眼,肖点了点头。

  尹老二和谭兴仁在太平乡,马不停蹄地跑上跑下,找不到一个被劫的壮丁,找不到一个押解壮丁的****官兵,一个目击证人都没有。

  ……没有一点蛛丝马迹!限期的最后一天晚上,尹、谭只好共同商议,拟出两点暂时向县长交代:

  一、壮丁被劫走,实系“四十八漕”土匪为抢夺押送壮丁的****的武器所为。

  二、孟乡长被绑架,系开江土匪“陈魔王”好仁)所为,因为孟乡长曾为开江乡绅牵线找杀手刺杀陈好仁。

  第二天一早,武朝冉刚洗完脸,尹老二就把谭兴仁写的报告交给了他。武朝冉一眼扫过那一页纸的报告,说:“我正准备打电话让你一中队调防临江市,由二中队颜开春队长去太平乡查办此事。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快。”

  “我一”

  “别误会,”武朝冉赶紧解释说,“上峰决心要来一次彻底的剿共行动,临江是扼宣、万和两开大道之交会要口,是清剿行动的最重要的指挥中心,派别人去我不放心!”

  “其实,颜中队长比我更有实战经验。”

  “我得到密报,太平乡中心校力、的夜校在讲什么剥削、压迫之类的屁话。听说那个沈校长很热衷于这个夜校,一个成都的富家小姐、留洋教授,不在家享福,不在成者卩当教授,偏偏跑到这个穷乡僻壤来教小学、受苦?是这样的吗?你给我说说。”

  “她的故事很多,”尹老二明白了他被调防旳原因,猜到武朝冉是因为他和司仲的关系产生了对他的不信任,便打开窗子说亮话,“她是嫁给吴家沟司仲先生来的,司先生与冯书记长从小都是好朋友,他从****中校位置告假回家医病,冯书记长多次请他出山任警察局长,他都谢绝不干。除了在家学务农、养病外,有时去学校教教学生唱歌。我受书记长派遣,去那夜校听过几回课,都是讲的从猿到人的历史和与农民种田有关的化学课,孟乡长派有卧底,每次听课都有记录。内容与城里工人夜校的县中师笑谈校长讲的差不多,我读过半年工人夜校,师笑谈先生对我说过,政府特别注重教育,通过办各种形式的夜校来提髙国民的素质。不要把办夜校的这一点进步,把党国注重民权之举也说成是异党活动,让人啼笑皆非。”

  武朝冉有点尴尬:“师校长是这么说的吗?”

  尹老二我也认为,异党分子不会那么傻,明目张胆地对着干。”

  “呵一原来如此!”武朝冉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其实,尹老二并不知道师笑谈就是武朝冉中统系统中的上司,只是就事论事地说了一番,武听了虽然心中不快,但还是笑着说当然,密报是密报,证据才有用。是不是呀?”

  “是!”

  “你快去太平与颜开春办完交接,下临江市住川主庙,过两天我就上来。”

  “是!”尹老二敬才,退出县长办公室。

  东方放亮,吴家大朝门夕卜石梯两旁的桂花树上各站着一只喜鹊,叽叽喳喳地闹腾着。张敏惠穿好衣服来到阶沿上,对站在院坝里看得人神的沈抗生说抗儿,你直目了着那对喜鹊做啥?”

  “奶奶,你说的:喜鹊叫,客人到!硬是灵哩!”沈抗生望着张敏惠笑着回答,“那天一叫,继业就来了。今天它们叫得多欢圈您不是说叫得欢就有远客来吗,莫非表舅要来接我?”

  “你是想夕卜公夕卜婆了吧?”张敏惠笑着说,“没几天就要放暑假了,表舅不来就叫胡叔送你去成都,他们怕是一也在想你了啊!”

  “好哇,我要去成都了!”

  “抗生!”结束晨跑进门的沈秋韵喊道,“快去看九姑的早饭做好没有,喊栋梁起床,今天你们毕业考试,冲到最后才能拿头名啊!你不是说毕业时还要拿个第一吗?”

  “保得住!”沈抗生笑着说,“我读中学了,还要拿第一名!”

  “大话莫说早了,”张敏惠说,“中学里又是一个天地了。天底下没有常胜将军,第一名第二名没有多大关系,重要的是肚儿里装了多少货!”

  “对!”沈秋韵认真地说,“奶奶说得好,要认真学本事,不图虚荣。”

  “好!妈妈我去厨房。”看着沈抗生飞跑着那天真活泼的样子,张敏惠和沈秋韵相视一笑。

  “二姐!一”沉浸在欢欣之中的沈秋韵被一声熟悉的喊声惊醒,回头一看,“呀!是丁肖?”

  “亲家娘!”丁肖上前问候张敏惠,“您好!”

  “啊,是抗生表舅来啦!”张敏惠满面春风,“稀客,稀客。几年不见,小伙子长得更英俊了嘛!快进屋里坐,刚才抗儿还在念你哩!”

  “是吗?他该毕业了吧?”

  “是。”沈秋韵说,“与你肩同高了。”

  “啊!”丁肖笑着说,“要是姑爷、姑妈看到了病都要好一大半!”

  “二老病了?”沈秋韵惊问。

  丁肖拿出信交给沈秋韵说:“这是姑妈写的。”

  张敏惠又问:“这么早,走着来的呀?”

  丁肖有些腼腆地回答:“不,从万县坐的加班滑竿,连夜翻毛垭头过来的。”

  “滑竿呢?”沈秋韵看完信问。

  “在月亮石那里付了钱,他们返回去了。”

  “秋韵,快请你表弟进屋吧,我去叫九妹弄点心。老三怎么还没回来?”张敏惠说完先回屋去了。

  丁肖刚在书房坐下,司仲就回来了。沈秋韵把母亲的信递给他说:“我看就是想我们回去看看,爸妈特想抗生!”

  丁肖点头笑了,呷了口茶说姑爷确实病了很久,这才起床几天,虽然病情有所减轻,可饮食大不如从前了。他天天念叨你们,叫沈抗生的时候最多。二姐,你莫大意,赶紧收拾起程吧!”

  “为什么不早打电话?”沈秋韵焦急地问。

  “姑爷不让,怕耽误你们教书。”丁肖说,“这不是要放假了吗?姑妈叫我来接你们,说是一路热闹些。”

  “抗生今天毕业考试了吧?”司仲对沈秋韵说,“你们明天就起程吧。”

  “姑爷是叫你们一起回去!”

  “你能走吗,”沈秋韵对司仲说,“我去和妈妈商量一下,请她去成都看看,外公、外婆都在信上热情邀请了的!”

  “你们先走,我办完事就赶回来。”司仲说。

  “老三,秋韵,你们都好几年没回去了,怎不叫二老望穿双眼?”张敏惠笑着进屋说,“我每个寒、暑假都催你们回去看看,你们都丢不开农民夜校。秋韵,快去收拾收拾,抗儿今天考完了明天就走。我七老八十的,走不动了,就免了。代我向你父母致”

  “抗儿呢?”丁肖自语,“我去看看,到底有多高了?”

  “你莫急,”张敏惠说,“我先进屋那阵,九妹说他和栋梁吃完饭就从后门出去上学去了。中午你就能看见他了。”

  “快准备一下,去学校请个假,说明提前走的原因,把下学期的工作向盛庚交代交代。我告诉胡麻子把你们送到梁山县包汽车去成都。”司仲见张敏惠出去了对沈秋韵说,“万县去重庆的水路恐怕走不通了!”

  沈秋韵:“他们的反应那么快吗?”

  “预想要超前才能趋利避害,”司仲看了一眼正在翻书的丁肖,小声对沈秋韵说,“孟林的事没了,机枪也没到手。现在,我哪能离开?其实,

  游击战从劫壮丁、抓孟林那天就开始了!只是敌人挨了打,还没找到目标还手。他们的剿匪指挥部已暗地设在临江市了,对我们的行动似乎有所察觉。双方都在紧锣密鼓地备战,我们必须走在前头!”

  “那好!”沈秋韵说,“你去办你的事,我回去看看就返回。”

  “不着急,我本来早已考虑过你们的疏散问题,一是妈妈坚决不肯离开,二是你的目标太大,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走了会引起敌人的怀疑,会过早地暴露目标。”司仲高兴地说,“这次回家探父病,堂堂正正地离开不是正好吗?爸妈都老了,你多陪陪他们。我尽量争取去看望他们,你等我的消息再返回。”

  吃完早饭,沈秋韵带着丁肖去学校玩,等抗生考完了一起回家吃午饭。快到中午,大山水司君酢头师的徒弟陈驼背,带着司君的儿子司继业来了。

  “奶奶,”司继业对张敏惠说,“爸爸说我们那里没有高小,我初小已经毕业了,妈妈叫我早点过来给大妈说下半年我要来读书的事。”

  “好,你爸妈者卩好吗?”

  “奶奶,你莫生气,妈教我进屋先问您好,再说读书的事,可我先说了读书的事。这才代表爸妈向您问好。”

  “好,好,好!”张敏惠点着头笑道,“你爸妈0陈的那么多规矩呀,自家人随便点好。”

  “老太太,”陈驼背笑着说,“他妈带得严。他的心早飞过来了,还没考完就悄悄对我说要早点过来找两个哥哥玩。”他从背篓里拿出痩腊肉、

  干笋、蕨粉等山货说:“王姐说,这上半年没有鲜货拿来,只有这点干货,实在不好意思。”

  “每回来,不是一挑就是一大背篓,一家人不要那么客气嘛!”张敏惠高兴地说,“回去告诉王婕,叫她农闲了过来耍,歇歇气嘛,一年忙到头气都不喘一下行吗?叫她不要拿东西,我啥都不缺。”

  “她说了,东西不多也不太好,只是个心意。”陈驼背清完了东西说,“我还有么老板写的信,要交给三老板。完了我还得赶回去,晚上酒糟要出槽哩!”

  “你去吧,他在书房。”

  “我也去给大伯、大妈请安!”

  ……司继业从司仲那里出来,直奔学校找沈抗生和梁栋梁去了。

  “你赶快去厨房,叫杨九妹先给你开饭,吃了马上回去。”司仲把回信放进陈驼背的背篓底下夹层里后,说:“天黑前,你必须把信交到司君手里。”

  放午学了,沈抗生高兴得忘了等妈妈,自顾带着司继业和梁栋梁往家里。

  ****的娃儿你不:声哩,不声,

  莫是你心里有毛病,有毛病?

  请个先生开单子。

  干牛鞭子吞二斤!”

  “大哥、二哥,你们听一,”司继业对沈抗生和梁栋梁说,“好像是肖二牛在唱?”

  “喂——

  对门那个娃儿,你打沱沱哟,打沱沱,

  我把你们莫奈何,莫——奈——何,要来就送见面礼。

  少了一个7——莫说!”

  “是黄毛狗!”粱栋梁说,“答歌的声音是吴家大坟坝传来的,他现在敢惹肖二牛了?”

  “走!我们回去骑庞角、神牛。要不,黄毛狗要吃亏!”沈抗生边说边冲上前朝牛圈屋跑去。

  “继业,你还是同二哥一起骑庞角,我骑神牛。”沈抗生撵出一条大水牛和一条大黄牛,把水牛的鼻绳思给跟上来的梁栋梁。自己一个跃撑上了大黄牛,左手提鼻绳,右手一拍牛屁股,两脚一夹,朝吴家大坟坝奔去。

  梁栋梁用肩将司继业顶上大水牛,也一跃上了牛背。坐在司继业的后面,大声说:“抓紧脊毛!”然后一拍牛屁股,飞跑着去追抗生。

  因为梁汝财和司君种着张敏惠的田地,老人家不但提供全部农具,还拿钱叫司君这个远近闻名的相牛专家走了十多个场镇买了这两头牛。一来供耕田使用,二来是应沈抗生的要求让他们放着玩。买来时正值寒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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