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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军事小说 > 《山魂》在线阅读 > 正文 第3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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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魂》 作者:范康

第3章 归来

  “白茎的叶子有几片?”

  “还在问!还在问!脚叶子都烂啦!你去看,家家烤房都冒烟啦!”

  “只有才心疼脚叶子!我问你白茎的有几片?”

  “哪咋说得清?”

  “总有个数罗!”

  “一片的,两片的,三片的也有,株株都有白茎的!哪能有个数人也说不清!”

  “这不是说清了!你就会干着急,还不够一炉嘞!要腿灵便,我就去地里转转,你这个说法都一周了。我看你心里也没底,就晓得干着急!昨年吃了嫩叶的亏,烤的烟发绿,绿草样的叶子卖不上价嘛!”

  “就你心宽!你就没问我,看见那齐肩的烟,我只想抱着北水柱哭咧!就你心宽!哪家烤烟炉都有冒青烟,就自家的烟不熟?”

  “我们那是黄泥地,再说有些阴。人家的地在阴坡,石渣地催烟,熟得早。”

  “就你心宽!”

  “哪年不是我烤得好?价钱就没人卖得过。”

  “烟烂在地里就值钱!”

  “听你说,就是这个说法!熟两三片叶子,加起来不够一炉嘛!你晓得就一炉也要装两百多杆!我看再过几天烤才适合。有啥着急的?”

  大妈在打嗝。老爹也趁机咳嗽。

  日子过着,大妈愈来愈急躁了,整天丢了魂儿似的。拌猪食时,铁勺敲得木桶震天价响;吃饭时,嗝一阵紧接一阵,饭在口里咽不下去;睡觉时,她说梦话,眼也睁着;一天和老爹争上三五回,声音带着哭腔。这天老爹坐在床上,卸掉腿上的木枷,双手揉着肌肉。喂完猪,淑华大妈又问:

  “大川也不回来,你说这烟还烤不烤,嗯?”

  “你呀,咋这么沉不气!”老爹在梆腿。

  他知道如今不能再拖了。“烤!”他说。“你这就去撇烟,我来介!烟地里我去不了,家里的活儿还能干!脚叶子不要了,家里没柴烤那不值钱的货。”

  “你要拐杖吧?”

  “在床前,”老爹很轻松地说。“把我的那付棕垫铺在阶院里。你莫把脚叶子撇回来了,那纯粹是浪费柴。”

  大妈又背上背篓去了烟地。她不忍心舍弃任何一片叶子,就连腐烂的黄叶也进了她背篓。回家的路上,土狗迎上主人,在她脚下跳窜,大妈一脚踢在它肚子上。狗惨叫一声,打个滚儿,埋着头纵进玉米林,只听见一阵窸窣的声音。

  “也开考嘞。大学生回来啦?”地里有声音传出。接着外出一位妇女。她在系腰带。

  “方妹子!你咋在苞谷林里?”

  “刚说小便呢。你那狗凶得很!开烤啦?”

  “不烤咋办?大川不回来也要烤。还能叫烂在地里?”

  “缺人手,就把那两个娃叫去,一天来听老哥讲故事。你别看他们小手,介烟还是快!”

  “快。忙了我就厚着脸来叫。今年叫这季烟把我拖累住。”

  “这几年干啥能挣个钱?大川上学就指望它!”

  “放假不回来,都有快把我急死!”

  “可能是没放假,那才不是个懒汉!那娃跟他爹一个模样。受人敬!”

  淑华大妈打阵嗝。“还没回来呢!不知道要到啥事才能回来,这要把我急死!”她说。回到家里,丈夫已坐在院落里的棕垫上,正痒着毛孩儿的腋窝,孩子在嘻嘻地笑。大妈浑身来劲了,将烟草倒在老爹的身边。

  年轻的妈妈怜惜这对老人,她放下家里的活儿,帮着砍柴、扛柴、撇烟、介烟、上炉。她干活儿卷风似的快。她整天弄得浑身烟油,洗过澡,晚上孩子还啼啼哭哭地不和她睡。还好,头炉烟总算烤完了。大川还没回来。

  脚叶撇走,又赶黄一层烟。过几天,大妈又开始撇烟了。毛孩儿跟爷爷坐在棕垫上,耐心地望着他介烟。孩子熟悉了呛人的烟味,他快乐着。灰狗一叫,他就抬头望着爷爷,用流着唾液的小嘴说:

  “爷,你听,好像是我么爹回来嘞!”

  “那你就去看看吧。”

  “嗯,”孩子去了,不久又坐回来。

  “爷,么爹咋还不回来呢?”

  灰狗一叫,他总会这样说。“爷,你听,好像是我么爹回来嘞!”这已成为他的游戏了。不过,后来,他虽是灵巧地应着,也再不去石墙边观望了。可能新的游戏使他厌烦了。

  “莫卖白,婆听了生气。”有时妈妈过来将他抱走了。

  在山镇通往村庄的这段新修的公路上,一位青年正包,急匆匆地往回赶。

  路上黄泥被车轮辗得高低不平,许多锋利的石刃半遮半掩,鬼一般地露出牙来,令脚步望而生畏。路势却很平缓。只是不少路段自悬崖绝壁间开道,靠山是石壁,靠涧则是万丈深渊。在绝壁间曾爬着生命力顽强的树藤,自修路破坏以来,还未得到恢复。

  零散的家舍沿着公路居于险绝的风水上。那些木层瓦块青灰,木壁陈旧,俨然是一只只栖于巉岩之上的秃鹰。在房屋的四周,陡峭之处尽是山石,石间有蕨或其它野生的杂藤;稍平缓处则是不规则的山地。正值庄稼生长的旺季,在地头物眼望去,肥绿中夹杂着趋于成熟的黄,这唤醒了人们对收获的希望。

  正午一点,大川回到家。还未登上石梯,石墙上就响起几声打雷似的狗吠。大川握紧拳头。一只灰毛土狗已站在两米多高的石墙壁上。

  它汪汪直叫,瞪着楞角分明的眼,目光凶狠,透着杀气,湿鼻子脏兮兮地配在方嘴上;前肢呈八字张开,劲撑在石条上;肚子不大,尾直挺挺地向后翘起。它不停地叫着,叫声牵动了它的鼻、眼角、耳和腹。

  “你这死狗,滚开!”

  大川上了石阶,吼一声,狗便往后退去。退几步,它又哄哄着,鼻子凑过来,尾也摇摆了。

  “这狗有眼水咧!”老爹扭过头来。

  “爹,我们开始烤烟了?”

  “第二炉罗!”

  “爷,你听,好像是我么爹回来嘞!”

  “呵,真回来啦!”嫂子一条腿踩在门槛上。

  大川快步往前走,心里却虚疑着。狗嗅出了主人汗味,它亲热地在他脚下打转。冷不防,它猛扑过来,将满是泥土的爪子搭在他的胸前,湿辘辘的舌头企图舔他脖子。

  “这狗有眼水,走一年了,还认识你。”老爹说。

  “死狗!滚开!就这件象样的衣服,你要给我整脏!”

  狗被掀开,顺势打个滚儿,就躲在近旁的竹扁后面。怯怯地摇着尾,嘴里还受了委屈似的哼哼。

  “这狗跟你亲热嘞!”老爹说。

  “毛孩儿,么爹真回来罗!”妈妈说。

  孩子却将头埋进爷爷满是烟油的怀里。爷笑道:

  “真没用!整天叨念着‘爷,你听,好像是我么爹回来嘞!’,怎么,他一回来,就把你吓成这样!男子汉自幼就不要怕事。快出来,爷怀里有烟油,闷着小孙孙啦!”

  孩子仍旧躲着。“毛孩儿,来呀,么爹有玩具。”

  “平时本事大,没想到是个入门精!”妈妈将他抱在怀里。

  “是个羞羞客!”老爹说。

  “大川,咋今天才回来?娘都念你半个月啦!”

  “我刚放假。本来学校推荐我去参加实践活动。娘呢?”

  “参加啥实践活动,”老爹说。“我看那是旅游嘞!在我们这里来实践,才能出真汉子。不过也有学生来,一个个的细皮嫩肉,整天游山玩水,连苞谷苗都不认识!”老爹说完话,就咬着麻绳介烟了。

  “娘撇烟去了,刚出门。娘还盼你带个媳妇回来哩!”

  “是你在盼,嫂。”

  “那有啥区别罗。不说我,连你侄儿也想看看么妈。”

  “她走不惯山路,不然我就带回来了。”

  “城里的弟媳来,应该提前通知我。我去砍竹刷子,好准备大扫帚,一路上扫石子。”

  “你赶紧准备。”

  “只怕不用。你要背着回来。真有了?”

  “什么?”

  “女朋友。你真有了?”

  “没。我这么说你又不相信。”

  “看你脸都红到耳朵坡,该不真有啦!我扞,还是赶紧扎扫帚,越大越管用!”

  “嫂,你就不要多想。你弟上学还饿肚皮,周末到餐馆打工,平时学习任务又重,我想都没想过那些事!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请你给我相门亲,农村姑娘能劳动。”

  “就怕你盯着月亮,依我看,你相上的姑娘除非像嫦娥!”

  “哈哈。那就嫦娥。嫂,哥呢?”

  “还是做生意,买板方去了。见月不回来。你还没吃饭,嫂给你下面。毛孩儿,去么爹那儿。入门精,么爹瞧不起哟!”

  大川定了不定神,将背包放在铺了厚厚一层灰的小方桌上,耸耸背带勒红的肩,伸手来接嫂递不来的孩子:

  “来呀,么爹给你玩具。”

  小手儿搂紧妈妈的脖子,他居然哭了。

  “再哭!看妈不打你,才怪!入门精。”

  承德老爹坐在两凳间的棕垫上,一根烤烟竿横在胸前。他探着佝偻的身子,嘴里咬住麻绳,烟叶在他满是茧子的大手中纷舞,不久就长成绿油油的一竿。他移动身子,手撑在棕垫上,骨胳就摆木榻价直响;那件破烂的T恤往上滑动,红腰带和汗兮兮的背脊便露了出来。他平静地注视着烟叶,额头布满深深的皱纹。

  “爹,你今年身体还好?”

  “嗯?”老爹嘴里咬着烟绳。

  “我给你泡杯茶。”

  介完一竿烟,老爹直了腰,骨胳又是一阵响。他接过儿子递来的茶杯,放在木凳上。又开始介烟了。

  大川并不闲着,将老爹介好的烟搬到堂屋去。又一竿烟介完,老爹的嘴腾了出来,他想跟儿子说几句话,大川却被毛孩儿的妈妈叫去吃饭了。老爹咳嗽一阵,就装袋旱烟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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