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走龙就是要垮山。”烂子说。
灰包子瞪着一对松鼠样的小眼睛，不说话了。跟其它孩子一样，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烂子乜斜着他，不时干咳几声，提示他的注意，然后学着他比蛇有手势说：
“嘿嘿，晚上醒来，蛇在枕头上！嘿嘿。你们知道吗，蛇要修炼才能成龙，而且还要封赠嘞！”
“嗯要风筝，我么爹会做。”毛孩儿目光里充满了好奇，手在胸前编着花儿。大家又笑了。
“你懂吗？”
“灰包子，你跟他一样，不懂还笑他！”烂子说。
“我当然懂。要封赠，不是风筝。”
“你懂个狗屁！我跟你们说，”海军又神秘兮兮地讲起来。“还是在我外婆那沟里，也就是洪水沟，这你们也知道，那沟里经常走龙。走龙的时候就打雷闪电，下大像瓢泼样，而且垮山。”
“我们不知道，只知道那里人是世界上最穷的人。”
“你放屁，灰包子！”海军说。陆军望了望姐姐，唇咬得更紧了。她说：“有一回还差些把我外婆的房子垮进大河里。其它人都跑进雨里，就只有我外婆在神龛前求龙王爷。”另一个小女孩问：
“龙王爷答应啦？”
“那当然罗，不然我就没外婆了，妈也就没娘啦！你们莫打岔，听我给你们讲嘛。”
“讲嘛，姐，我不打岔。”
“你讲，没人打岔。”烂子说。
毛孩儿赶紧说：“我们都不打岔。”
“还是在我外婆那沟里，”海军说。“有个石洞，洞里有口水井，就是后来人们叫的龙王井。赵茧子是个长年，他一年四季都有在那里背水。有一段时间，他背水时总听见大洞里面有石磨响，他估计是蛇在修炼，就偷偷去看。果不然有条小蛇儿在磨石柱！他吓了一跳，就说：‘哎呀，这么大条小蛇儿也想成龙哟！’过了几天，他背水时就听不见石磨声啦。在龙王井下头死了条蛇，有大柏树粗嘞！后来，他就找人把蛇锯了吃肉，全村吃了半年。若是你们有机会去龙王井，至今还可以看见那颗石蛋，它还在石柱上，只差一点点就掉了。要是磨断的话，就变成宝石，蛇衔在嘴里下海当龙王爷。”
毛孩儿站起来，对着老爹大声喊：
“爷，以后带我去看，那里有宝石哟！”
“那蛇没得到封赠气死啦！”烂子说。
“那个长年他还在吗？”
“早就死啦！”陆军说。“他看见蛇以后，只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就死啦！”
大家又一阵叹息。烂子说：
“嗨，你们不知道，我妈也见过龙的。她见过火龙。那龙浑身是火，就从石洞直接飞到大河里。那石英钟洞在山背后就看得见，我放牛时就远远地看，说不上哪天也有条火龙从洞里飞出来，飞到大河的深潭里嘞！”
“我以后也去看，说不上就碰得见。”灰包子说。
“你想得美！我看了好多次都没看见。你想看见，你做白日梦哟！”
“那才不一定呢！”
“你想得美！二狗子的火匣子就悬在娜里，小心他勾了你的魂魄，叫你从烂石滩那高崖上跳下去。他死了，要借你的肉身。那崖上阴森森的，他不想在那里呆了。”
陆军问：“火龙是不是身上有火呀，烂子？”
“它是嘴里吐火。”灰包子说。
“你知道个狗屁！”烂子说。
“你才知道个狗屁呢！我们不听你讲故事。老爹讲的故事才好听呢！毛孩儿，喊你爷给我们讲故事。”
灰包子一走，几个孩子就跟过去了。烂子、海军和陆军，三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也围在了老爹身边。“爷，抱。”毛孩儿往他身上爬。“这里热，乖孩儿，就坐厅棕垫上。”老爹望着围过来的孩子问：
“你们想听啥？”
“老爹，你给我们讲龙的故事吧。”灰包子说。
大家附合着。“讲龙，”老爹说，“好，就讲龙！我给你们讲孽龙。”
老爹一说讲故事，孩子们便静了下来。老爹讲道：
“这是旧社会的事。就在距这村子不远的孽龙村，有个穷人家的孩子父亲病死了，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地生活。他为地主放一头又老又瘦的牛。牛便成了他的伴儿。无意中他发现一丛长的格外茂盛的青草，牛吃过它后，每天早上，它又长成很跟前一天一个样子。他好生奇怪，心想：‘要是能将它挖回去，就用不着每天再来割草了。’于是他就拿着一把锄头去挖草。挖开草丛，在草丛下面有块圆石板。揭开石板一看，呵，里面有一颗光芒四射的宝石。他心里很高兴，就将宝石带回家去，放进米扁里，扁里只剩下几粒米了。第二天，母亲揭开米扁熬稀饭，见满满的一扁米，就问孩子：‘这米你是从哪儿偷来的，赶紧还回去吧。咱们家穷，可不能偷别人的东西呀。’孩子说：‘妈妈，我没偷东西。’母亲不相信，可是一连几天她去掏米时，总见米扁里满着。她也很好奇，就从米扁里找出了那颗宝石。她将宝石放进了木箱里，谁知第二天木箱里就有满满一箱衣物。她又将宝石放进钱袋里，过一天里，面又是满满一袋金币。无论她将宝石放在哪儿，哪儿就有许多值钱的东西。她高兴极了。
“孩子还在为地主放牛。可冬天，他有衣服穿了。母亲还是辛苦地为地主干活，可是她日子过得很幸福。她们并不张扬的生活还是引起了地主的疑心，于是地主便派人去偷听。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地主就知道了宝石的秘密。他带着一大帮人去抢。母子两人在家里四处藏着宝石，可是藏在每个地方，他们都不放心。这时地主已经赶来了。孩子急了，就将宝石衔在嘴里。地主伸手来夺，孩子便将宝石吞进了肚子里。孩子忽然变得高大起来，眨眼间，他长到丈余高，而且力大无穷。他将地主一伙打得七零八散。他对母亲说：‘妈妈，我好渴呀，你给我水喝吧。’孩子喝干了家里所有的水，可他还是口渴。母亲说：‘去吧，大河里有水。’孩子听了母亲的话，跳进了大河里，一连喝干了二十四潭水。他扭过头来，泪眼汪汪地望着母亲。母亲被吓坏了，随口说：‘你这么能喝水，真是条孽龙呀！’受了母亲的封赠，他哭了，一气之下跳进第二十五潭，变成了一条无恶不作的孽龙。
“为了收伏它，村里人请来一位艺高的铁匠打了两根长链，在孽龙睡觉时沉下去，将它锁住了。这个潭就叫孽龙潭。据说每隔九九八十一年，就会有一根铁链浮起来，艺高的铁匠赶紧再打一根铁链沉下去。如果两根铁链都浮起来的时候，孽龙就会出世，再来人间作恶。”
孩子们瞪大了眼听着。灰包子回来神来问：
“老爹，它啥时才能出来？”
老爹装好烟锅说：“他说，石头开花马长角的时候，他就要出来了。”
“究竟是啥时候？”灰包子问。
“马已经长角了，可是石头还没开花呢！”
烂子问：“老爹，那么啥叫马长角呢？”
“马长角：马就是洋马。长角的马就是自行车。”
“啥时候石头开花？”
“该开花的时候，”老爹说。“马已经长角了。快了，石头要开花啦。若是石头开花，它就要出来了。”
“它出来咋办？”灰包子问。
“它出来也不怕。国家主席给我们发颗大炮来，就把它消灭了。再说还有飞机，还有坦克，还有核武器。它只要出来，就能把它整死。”一个小男孩说。
“它出来不了罗，”烂子说。“还不等它出来，老爹就整根铁链将它锁住罗。老爹只要多打几根铁链，这样，它就永远出不了孽龙潭。是不是呀，老爹？”
“爷，啥是孽龙？”
“作孽的龙。你跟他们都让开。快快快，我该添柴了。”
海军问：“孽龙潭在哪里呀？大爷，它在洪水沟吗？”
“不在洪水沟。孽龙潭在大河里，就在后山这条明家河里。从烂石滩往下数，第二十四个潭就是。你们饿了吧，拿些洋玉和红苕来，我添柴就给你们烤好了。”
“老爹，我们不饿。”烂子说。“等会儿，我们煮蛇肉，我去咄咄怪事大川哥来剥皮。”
“你啥时打铁链子，老爹？”灰包子又问。老爹笑道：
“打好了，我早就打好了。我一共打了七根，都沉进孽龙潭里了。恐怕客观存在再也出来不了。你们玩去吧。”
未说完话，老爹就咳嗽了。
孩子们又围住了那条大蛇。“嘿嘿。晚上爬在你枕头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缠死。”烂子乜斜着灰包子。灰包子快乐的脸上又上了愁云。他拍着胸说：
“我有硫磺。要不然，老爹来帮我。我才不怕嘞！”
“别争了，我给你们讲个故事，”陆军说。“我还是给你们讲龙的故事。从前有个叫哪咤的——”
“好啦！”灰包子说。“谁没听见过：哪咤闹海！”
“你听见过就了不起？”海军说。
“就是听见过。我了不起呢！咋啦？”
“嘿嘿，”海军说。“你晚上小心些。小心它爬到你枕头上。”
“晚上爬上你枕头缠死你。嘿嘿。”
“你‘嘿嘿’个狗屁！我才不怕呢。”
“缠你的脖子，”陆军说。“看你怕不怕。反正要缠你。”
“我不怕，我请老爹念咒。”
“你听过‘哪咤闹海’，你就了不起？哼！我看你也没啥了不起的！”海军说。
“嘿嘿。”
“我不怕！”
“二狗子晚上也来找你！”
“烂子，你放屁！”
“我么爹来杀龙啦！你们看嘛！”
大川吃过饭出来了。“你们在争啥？”大川问。孩子们又鸦鹊无声。灰包子有些胆怯地望着大川，眼不停地眨着。“么爹，你杀龙嘛！”毛孩儿在催他了。
大川将蛇挂在树上。孩子们围了一圈，或蹲，或坐，他们神情各异，仍旧没人说话。独有烂子端着碗，为大川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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