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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魂》 作者:范康

第24章 装车

  只用三天,板方都背来了。第六炉烟快封炉时,装板的车终于来了。司机远远地便将喇叭按得呱呱叫。乡下的孩子们跟着车跑,有的居然爬上车。慷懒的山村有了些活气。太阳打西,爬上元宝山,山巅戴上金黄色的帽子。车在石墙下停住,兴奋的孩子们也跟来了。抱着孩子的村妇和老人也来图个热闹。

  “阿牛,”更年轻的货主一下车就喊叫着。

  “你给老子出来!”

  阿牛一连诈了几夜金花,正死猪样地睡在床上。

  “你给老子出来嘛!快点儿!”

  “嘿,”大川听得不入耳了。“都年轻人嘛,说话干净点儿。你到了我们家来,就莫‘老子’来‘老子’去的。人听着别扭。他在睡,就在你前面第二间。”

  “你是他兄弟,”货主说。“我们在外面都习惯了,在跟开玩笑。阿牛,快些出来,老子给你送钱啦!”

  承德老爹坐在阶院里,轻施个眼色,竹筐后面的狗便冲出来,一下子将他扑倒在草堆上,一口咬他腿上。老爹赶紧吼住狗。围观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谢了顶的司机这才从驾驶室走出来。“活该,”他说。“你这种人嘴里不干净,连狗都看不顺眼!”

  “妈的,我把它宰了吃肉!哎哟!你看,整了这么长一条口子!妈的,宰了吃狗肉!”他撩起裤管。

  “伤口不小!”

  “你们这里的医院在哪里?该有狂吠疫苗?”

  “回去再打,先包扎一下。医院在哪里,我也不晓得,你还是自己去。”

  孩子给他指路。

  “你带我去!”

  “我才不跟你去!你嘴烂,比我屁子还烂!”

  “你个!你叫啥名字,老子把你掐啦!”

  “你敢!我爸叫你走不出湾里!”

  “你叫啥名字?”

  “他叫烂子!”灰包子在旁边说。“你给我两块钱,我就带你去。不然你就休想!”

  “灰包子,”烂子说。“你张口要钱,没骨气!”

  货主气得哭笑不得,拐着腿,独自走了。

  “你们莫乱整,”司机对车前的孩子说。

  孩子们围着车欢乐着。承德老爹不动声色地选烟。司机跟老爹跟熟识,他直接坐在老爹对面,喝着老爹杯子里的茶,两人闲聊着。

  父子睡在一起,毛孩儿尿湿了阿牛的身子,爸爸这才醒来。

  “车来了,我们起来吧。”

  司机见了阿牛说:“你个大人还尿床!屙的一身都是。”

  “爸,我要坐车。你带我去,我要坐车。”

  “去,幺爹教你开车。”他转向司机,“李师,红狗没在?”

  “幺爹烤烟。”

  “烂子,来把毛孩儿带去。红狗呢?”

  司机接过阿牛递来的烟,笑而不答。

  太阳已经落山了。天空有烧饼似的火烧云。山野沐浴着自云头洒落的霞辉,村庄像披了粉纱的女子漫舞着。孩子们的欢笑喧哗着恬静的山野。倦鸟在繁枝密叶间鸣叫,似乎在拒绝夜色的降临。鸡呆头呆脑地在圈前逛。淑华大妈和儿媳背着两捆柴回来。

  “你赶紧做饭,”阿牛说。“晚上要检尺。”

  毛孩儿的妈妈问:“检尺的人没来?那次来了不是一片声!”

  “今天把他教训了一下,”老爹说。

  “叫狗咬啦!”

  “我就是这么咒的。”阿牛说。

  “那是活该!”孩子的妈妈说。“你们吃啥饭,杀鸡只怕来不及了。就算有鸡,我还不想跟红狗吃。喂他还不如喂狗!”

  “切点儿腊肉,下臊子面。”司机说。

  宽富大爷大病一场,这两天身体开始恢复。他围着货车转悠一圈,就去烤炉前看大川烤烟。大川说:

  “爷,我今晚装车挣几个烟钱。”

  “好呀,”大爷说。“我给你烤一阵烟。”

  “我去牵牛。”

  大爷坐在烤炉前。“去吧,”他说。“半夜才装车嘞!”牵回牛,天已黑了。月亮还在元宝山背后。转业军人正在烤房前跟宽富大爷说笑。阶院里是红狗的谈笑声。大川牵着走过,红狗就大喊大叫:“啊哈!你这大学生当到家了!看起来比我瘦!今年烤烟,过几天有了上学的钱又走。上完大学,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下层人!”

  转业军人跟过来了,他说:“人家瘦是烤烟熬了夜。你呢,是因为跑草!”

  “放你娘的屁!孬孬娃儿,老子这才看见你!”

  “狗呀,”转业军人说,“一年中总有几天要跑草!”

  “你才叫瘦咧!像张狐狸脸,老子看见就恶心!你呀是组建‘超生游击队’的大功臣,瘦在共和国的女人身上!你个,老子看你是千古罪人!共和国人口多,就因为有你这种人,共和国都叫你拖瘦!”

  “狗嘛,狗当然要跑草罗!嘿嘿,”转业军人说。“我今天给你们讲个狗跑草的故事:有条红狗,发情了去跑草,不发情也去跑草。为啥?他本来就是条公狗嘛,凡是他就跟,公狗他也跟!为啥?他就认准了****!看看看,嘿嘿,你看他****,就是狗那个东西!”

  红狗将转业军人的手把开了。“你娃儿骂人还有本事!听说洪哥练过你?孬孬娃儿挨打还行!”

  “说实话,”转业军人说,“还不是为了几个钱。”

  “出事的第二天我就听说了,阿牛戮了他一刀,痛快!”

  “不是为了他给点儿钱,老子就叫他走不了干路!”

  “放你娘的屁!”红狗说。“老子看你就不是那块料!若不是他挨了刀杀了威风,老子看你连句硬话都不敢说。你娃儿一辈子就这么大个本事!说没本事,又有点儿本事,屋里下了一窝双月猪儿!”

  “你还想不想听狗的故事?”

  “回去跟你娘讲!老子****娘!”

  “狗为啥咬你,就怪你嘴脏!你呀,少不了狗咬!我也搞不懂,这分明是条公狗,他为啥还咬你?恐怕它还不晓得你的****有特殊用处!”

  在场的人都笑了。“****有这个用处,”他接着说,“本来是好事,可惜呀,它还是咬你:一来是不晓;二来它不搞同性恋。虽说两种东西你都有,也有失灵的时候!你若是只阴阳狗,保管你一辈子不受狗咬!偏偏是条红狗!”

  红狗气极了,跛着腿去抱转业军人,却被摔在地上。

  “红狗,今天人丢大啦!”司机说。

  “嘿嘿,我还是没白当兵!”

  “红狗,”老爹说。“他也不是个吃闲饭的。这村里的人都有两下子。我看你是嘴硬,骨子里没劲!这村里的人都不是吃闲饭的!”

  “大叔,”红狗说。“我看你两个儿子都不错嘞!这个大学生是村里叫得响的。我包伤的时候,医生都在谈论他。”

  老爹笑了,骄傲地动了动身子,浑身骨骼在响。他想喝茶,杯子里空了,便装起烟锅。刮过几阵凉风,灯灭了,阶院里的人仍在说笑。围着车的孩子还没散去。他们坐在车厢里,唱歌、讲故事。狗哄哄地从竹筐后闪出来,石墙下有生人路过,它跟上去。

  吃过晚饭,喝几杯酒,红狗就叫嚣着诈金花。转业军人则溜到烤房前和大川闲侃。

  “你今晚装车?”大爷问。“装车要到半夜了,大川也装。你们就有了帮手。”

  “大川能装车?大学生也装车?”

  “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装!”

  “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学生也装车,只怕人笑话!”

  “你生七八个,就不怕被人笑话?”

  “大爷话不能这么说,”说,“嘿嘿,我是农民,他呢,是大学生,是国家的栋梁。我还指望他将来当大官,拉一把侄女儿们!”

  大川往炉里添根柴,很不高兴地说:

  “装车,同样是挣钱。用汗水换钱,这有啥可笑的?”

  老爹也来了。晚上检尺时,他要为儿子盯梢。阿牛毕竟年轻,老爹怕他吃亏。所以他不选烟了。这几人一赌博,他就知道检尺到半夜了。老爹听了大川的话问:

  “你晚上也装车?”

  “挣几个烟钱,”大川说。“我还晓得啥价。”

  “八十。今晚有个好伙计,还是能装。”

  “你不是想一个装?”

  “最少得三人。”

  “就是三个人。灰包子他爹来打过招呼。”

  “你刚才还嫌我装不了车?”

  “老弟,看你说的。毕竟你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

  “最初还不是我烤不了烟。我就问你一句,不烤烟,我拿啥子念书?你这人就是会说些恭维话!”

  “他的嘴上摸了猪油的。”老爹说。

  “毕竟是大学生!你为啥不出去打工?”

  “打工就是自己挣点儿钱。家里咋办?再说,外面大学生多得像芝麻,工作不好找。”

  “得了,”转业军人说。“老弟,你是名牌大学的!”

  “外面钱是难挣,”老爹说。“他还在念书,念书的娃,能指望他多少?这辈子不求他活人上人,不求他高官厚禄,往后有条生路就不错啦!你呢,你这一辈子也不是没本事,还是人太固执,儿子有了,现在家里难熬!我看你不是实际些,认真过几年,毕竟人还年轻。当兵见过世面,这是你的资本,好好过几,说翻身就翻身了。”

  “三十多岁的人,”大爷说。“还吃不准个啥!”

  “大爷,老爹的话说得好,这些问题我也想到过,只是日子难熬,纵使有千头万绪也挪不动身啦!”

  “来我们比一下看,”大川伸出手臂。

  “你的手劲大,我晓得,老弟。都卖力,有啥比的。”

  “话说回来,”老爹说。“今年烤烟还真是亏了你们帮忙。你那群娃,能干,小手儿介烟比我快呀。”

  “也只能帮这么个忙。现在我眼前,没路!”

  “别想那么多,”老爹说。

  “人总有背运的几年。”

  “几年?我看,我这辈子完了,成不了事。当兵没转成志愿兵,回来办皮鞋厂又亏了本。如今又是娃拖累住,还背一屁股债!向前看,就是没路。哎,我这辈子完了!”

  “人一辈子,”老爹说,“长不长,短不短,莫说丧气话。一泄气,这一辈子才真叫完了。你还年轻,儿多也是福。”

  “前头路还长,”大爷说。

  “没路。唉,我这辈子完罗!”

  大川递支烟给他。他一吸烟,双颊都陷下去,卷曲的发也罩在吐出的青烟中。他坐在柴堆上,大川要添柴了,他便跳下来。然后又坐上去,盯着炉前的大川,直叹气。“老爹,”他说,“可惜你的手艺。不过大川走出了头。”老爹说:

  “再有三四天他就走了。家里还没个准。阿牛的钱就看到得了位?那娃儿是夸了海口的。”

  “总有路费?”转业军人问。

  “路费都人三四百。”

  毛孩儿玩累了,跑回来睡在老爹怀里。

  “海军几姐妹应该上学了,”大川说。

  “买包烟都赊帐。”

  “年龄不小了,不敢耽搁了。”

  “早到上学年龄。不过,还是那句话:没钱!”

  “一辈子不能叫后人怨。”老爹说。

  “没钱。买包烟都赊帐。按说,几个都该上学了。”转业军人吸着烟,哀叹着。“我这辈子是完了。前头没路!大川兄弟还是好,命里带了个好爹娘!大川,像你现在脑子里装了知识,至少往后不受骗!总的来说,农民的日子难熬!你有这么好的爹娘要知足呀,也该知足了。老弟呀,你这口气要挣出头才行!虽说你老哥这一辈子没日月,知还得这么说。我这辈子,唉,完了。现在还是后悔娃多!娃跟我受苦哇!往后能让她们分清男女厕所,会数毛毛钱,我也就知足了!”

  “年轻人叹啥气?”大爷说。

  “气!嘿嘿!”转业军人说。“四祖爷一辈子德高望众,说埋就埋了,孤零零的。唉,眼前我这步走不过去,这说啥一辈子!我是破罐子破摔啦!若有机会,去放抢,给儿女老婆留点钱也好!”

  “娃儿,你呀,还是气短!”

  “四祖爷气长,快一百罗。说埋就埋了。”

  老爹想笑话他几句,不想又开始咳嗽。

  灰包子的父亲来了。他拿着垫肩,从石梯上走上来。这人能吃苦,头脑很灵活,家里有全村唯一的拖拉机。“嗨,下雨啦!你们还不装车,想窝在这里?”

  这段村人自己修的公路又窄又陡,每次只难装半车,去乡镇公路上,卸下板,又回来装另一半。然后再与前一半合并。

  院坝里灯火通明,人影飘忽。货主检尺,阿牛盯梢,一边翻板。老爹凑在一边,为儿子记录。检过尺的板由装车的扛上车。

  在乡镇的公路上将两次的板合并在一起,大家早没劲儿了,一个个坐在板方上直喘气。发车了,他们才跳下来,沿着公路往回走。

  后半夜的月下去后,天微亮了。

  转业军人同大川搭上话。他问:“这炉烟啥时封炉?”

  “爹还等着呢。回去就该封炉了。”

  “天都亮了。我帮过几回忙,还没见过封炉呢!”

  转业军人跟着大川回到烤炉前。见大川在读温度计,他就自作主张地开了门:

  “我看看这炉烟干了没?”

  一股热气冲出来,他全然不顾,竟一脚迈了进去。龙一般盘在底部的火箱被他踩了个窟窿。火舌冒出来,底部的烟草着火了。

  承德老爹正在添柴,自小玻璃窗扞到火光,知道环事了。他怪哇哇地在叫一气。在他的指挥下,小木门、天窗、通风口、就连添柴处和出烟口也被堵上了。火势得到控制,炉子里很快就没有火光了。转业军人坐在火炉前唉声叹气。

  “这炉烟恐怕完了,”他说。“着火了,唉,我偏偏踩在火箱上。按说,我也晓得火箱踩不得!”

  “回去睡吧,”老爹说。“忙了一晚上,回去睡吧。”

  天亮了。大妈听说烤房点火了,她有些不相信地打开炉门:火已熄灭。里面浓烟滚滚。直到饭后,烟才散尽。还好,仅烧掉四十来杆烟。转业军人这才悻悻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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