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砺剑(1)

　　一

　　1945年8月6日8时15分，日本广岛10000米上空，美国“埃诺拉·盖伊”号轰炸机的机长蒂贝茨上校，投下了一颗名为“小男孩”、重达4吨半的新型炸弹，在自由坠落了43秒后，人类第一颗原子弹轰然炸响，瞬息之间，7万日本人丧生。美国开始用最严厉的手段寻求结束对日战争的途径。

　　接到美国投下原子弹的消息后，斯大林当即命令早已枕戈待旦的远东苏军，于9日零时向盘踞中国东北40年的日本“皇军之花”关东军发动全面进攻，力求尽快抢占满洲地区和朝鲜。

　　1945年8月9日午夜零时，四千多公里的战线上，成千上万颗信号弹飞上天空，百万苏联红军分成三个战略方向，开始向中国境内全面进攻，成千上万辆各种装甲战车和辅助车辆马达轰鸣，打开大灯隆隆前进，曳光弹和炮弹爆炸的闪光在漆黑的夜色中此起彼伏，闪成一片，照亮了半边天幕。

　　苏军的进攻极其顺利，打了关东军一个措手不及，进攻展开10个多小时后，在大连观看歌舞伎表演的关东军总司令官山田乙三大将才赶回司令部。战斗一开始，关东军就陷入整体混乱，面对苏联红军装甲集团的凶狠打击，不可一世的关东军，整体上有组织的抵抗只持续了10天左右就停止了。到8月15日日本投降，这场被苏联命名为远东战役的装甲大突击总共只正式进行了24天，其中大规模的战斗行动不过11天，苏军便以极轻微的代价占领了中国东北地区。

　　苏军占领东北，给了****极佳的战略机遇，****领袖早就做好了占领东北的心理准备，1945年，******就几次提到：“今后的问题，要得到技术条件，要准备二十到三十个旅，十五至二十万人，脱离军区，将来开到东北去。”

　　“东北四省极重要，有可能在我们的领导下，有了东北四省，我们即有了胜利的基础。”

　　日本关东军覆亡之后，东北全境落入苏军之手，此时，八路军、新四军部队已经发展到91万人。而不但八路军的晋察冀根据地、山东根据地与东北比邻，晋察冀边区所属的冀热辽根据地的八路军还攻进了辽宁西部山区，并建立了游击区，甚至已经拥有一个进军东北的基地。于是在刘少奇“向北进攻，向南防御”的口号号召下，****十万精兵、两万干部大举进军东北。而此时，国民党的主力还集中在并无日本军队的大西南，400万国民党军，仅有傅作义3个军、马占山两个骑兵师共7万人在北线，而且距东北还隔着纵横几百公里的晋绥、晋察冀两大解放区。结果****终于靠八年血战敌后抢占的先机，凭着两只铁脚板，跑赢了帮助国民党运兵的美国运输机和大海船，先敌一步进入东北。

　　共产党抢占东北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经过张作霖、张学良父子两代苦心经营，其后日本和伪满洲又将东北作为支撑大战的工业基地，二十多年的建设，东北地区在1945年的工业规模为亚洲第一，是世界四大工业区之一，形成了以钢铁、煤炭为中心的重工业体系和以粮食加工、纺织、食品工业为中心的轻工业体系。1945年东北铁路里程已经达到11479公里，而直到1949年中国铁路总里程也才22000公里。1943年东北公路总里程近6万公里，而到1949年，中国含东北在内的公路总里程也才8。09万公里，当时东北对比中国其他地区的发达程度可见一斑。从沈阳到大连的沈大线两侧工厂烟囱林立，城市连成一片，成为当时举世闻名的“绵长工业区”，沈阳铁西区被誉为“东方鲁尔”。当时东北工业化水平之高是让人瞠目结舌的，1931年，东北工业总产值占工农业总产值的59。3％，而新中国工业总产值占工农业总产值的比例2003年才达到57。5％！1943年，东北丰满水电站开始发电，发电能力每一年22亿度，而到了1949年，整个中国才43亿度发电量，东北一个水电站发电量便占了全中国一半多！

　　1943年，东北以占中国九分之一的土地和十分之一的人口生产了占全国49。4％的煤、87。7％的生铁、93％的钢材、69％的硫酸、60％的苏打灰、66％的水泥、95％的机械，形成了庞大的人造石油、特种钢材等当时世界先进水平的企业群。到1945年日本投降时，东北工业总产值占了全国的85％，台湾占10％，而由于几年大规模战争的破坏，中国其余部分只占了5％。当时东北的长春曾是近代亚洲唯一一个比东京还先进的城市，而大连的工业底子甚至胜过日本本土的军工基地长崎和广岛。连陈毅元帅后来总结淮海战役胜利的原因都说：“淮海战役的胜利，靠的是山东的小推车和大连的大炮弹！”所以共产党抢占东北，便获得了自建党以来从未有过的大量物资和工业基地，来支撑战争的进行。虽然由于苏军的大肆搬运破坏，以后又被国民党赶到松花江以北，但毕竟已获先机之利，并得到了大量物资和基础设施，最终在三年时间内便将出关国民党军主力聚歼东北。

　　空军是现代化军种，正是因为东北有如此优越的现代化条件，所以张作霖父子和日本军队都先后将东北地区作为空军基地。张氏父子的奉系空军全盛时期拥有100多名飞行员，近300架飞机，装备先进，配备齐全，在当时的中国首屈一指。二战时期，日本第二航空军长期盘踞东北，大战爆发后，由于本土遭到美国空军大规模轰炸，日军更是想将东北营造成它的后方航空训练基地，单是1945年，整体迁到东北进行训练的航空士官学校第五十九期就有4500人，各种飞机近700架。日本投降后，关东军陷入整体混乱，更是遗弃了大批航空设施、航空器材和人员，无人看管的机场就有不下160座。

　　正是因为东北有这样雄厚的物资条件，所以它立刻成了****建立空军的基地。建空军必先建航校，全党全军开始倾全力向东北调兵遣将，搭建未来空军的基础骨架，来自五湖四海的各路精英一起向东北老航校汇集。后来为中国空军第二次现代化作了极其重大贡献的林虎将军回忆说，名震中国航空史的东北老航校由9批人马组成，人员构成之复杂可谓罕见，除了方子翼、方华那批在新疆学习飞行的红军干部外，还有苏联留学回来的、刘玉堤那批延安工程学校的、熊焰、张开帙等在国民党航校学习过的、山东抗大的、从汪伪空军起义的、从国民党空军起义的、原日本空军留用人员，以及在东北当地征招的翻译等人员。

　　二

　　第一批奔赴东北的是原延安工程学校的人员。当时******已飞赴重庆同国民党谈判，代理主持中央工作的刘少奇等领导，这时已得到许多山东分局和冀东关于东北情况的初步侦察报告。刘少奇当即找到王弼，告诉他东北是日本侵华的主要基地，日本投降后估计遗弃了大批航空器材，这是我党办航空的难得机遇，要王弼马上去东北。迅速把情况搞清楚，把能搞到的器材和人员都搞到，为创办航校作准备。

　　刘少奇找王弼谈话仅仅两天后，王弼就带着刘风、蔡云翔、田杰、陈明秋、顾青组成一个先遣队赶赴东北。他们去东北乘坐的，可是大汉奸汪精卫的专机“建国号”，这架专机刚由周致和、黄哲夫等人劫持起义到延安，随即就飞赴东北。不想在张家口着陆加油时，折断起落架，于是王弼留下来，当晋察冀军区航空站站长，其他人改由陆路向东北疾行。

　　王弼走后不几天，一架苏军军机载着别洛卢索夫上校和冀东16军分区司令员曾克林飞抵延安。16军分区部队出关后一路势如破竹，已闯到沈阳，所到之处，简直是一片毫无抵抗力却又装满了各种财富的沃土和空白区。当时冀热辽军区出关时三个分区1。3万余人，两个月左右就发展到了10万人，曾克林和副政委唐凯一直率领先头部队冲在前头，眼前到处是要求参军的人流，遍地的流散枪支，整库整库的军火、被服和粮食。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军人，曾克林立刻知道事关重大，关内的八路军每一支枪每一发子弹都要用血从敌人那里缴获，每一块银元的军费都要费尽心机筹集，每一斤粮食都是根据地老百姓从饭碗里硬抠出来的啊，而这里却只需要伸手去捡！

　　而这时占领东北的苏军也正急着和八路军总部联系。苏军当时非常担心东北彻底落入国民党手里，也非常希望在东北出现一支能制衡国民党的力量，所以别洛卢索夫上校带着马利诺夫斯基元帅的亲笔信和曾克林一齐飞赴延安，马利诺夫斯基要求****军队不要进入沈阳等大城市，以免美国插手，但又微妙地暗示，****军队不能“公开”进入，不等于不能秘密进入。

　　得到苏军的真实态度和曾克林的详细汇报后，****政治局当夜在杨家岭通宵开会，当即决定成立以彭真为首的东北中央局，同时向各地中央局发出关于配备100个团的干部进入东北的通知，并很快做出了“向北推进，向南防御”的战略决策。

　　在东北为创建人民空军做准备也成为一项重要的战略决策。

　　中央首长当时直截了当地指示：“在东北创办航校是党和人民创建航空事业的开端，是为建立人民空军做准备，无论如何要把它办好。”

　　这天早晨，叶剑英参谋长打电话给早就望眼欲穿的常乾坤，让其赶往中央枣园。

　　身材颀长、面容清瘦的刘少奇目光炯炯地看着常乾坤：“东北是日本扩大侵华战争的主要基地，估计该地航空器材很多，这是着手兴办航空事业的一个有利条件。因此，中央决定派一批航空人员去东北，先摸清航空方面的情况，接收航空器材和人员，为创办航校做准备。”

　　任弼时说：“中央决定派干部去东北，设法创办一所航空学校，为的是给将来的人民空军建设培养一些种子。”

　　这时，创办东北航校已经成为中央一个明确的战略目标。

　　任弼时又关心地问道：“那时条件太差，那个航空工程学校不得不并在抗大三分校里，那些学员都在干什么？”

　　常乾坤回答：“有些学员后来学俄文，有的当了农业合作社的主任，还有的当了木匠、铁匠，有的赶大车。”

　　任弼时哈哈大笑：“把这些木匠、铁匠、农业社主任统统带到东北去吧，到那儿办航校去！”

　　多少年就盼望着组建人民空军的常乾坤此时真是高兴万分：“我们早就盼望这一天。请党中央放心，我们坚决完成这个重要任务。”

　　这样，继王弼那批乘飞机走的先遣队后，原延安工程学校四十余人又分成两批赶赴东北，常乾坤二十余人出发前，周恩来亲自赶来送行：“你们是放出去的鹰，遇到事要多动脑子。”

　　为开飞机当了三年木匠的刘玉堤，和中国空军以后首落敌机的李汉都在第三批人员中，汇入了从各根据地紧急开往东北的浩荡铁流。

　　最先进入东北的人民空军开天人，还有两批很特殊的人马，这就是从汪伪空军和蒋军投奔光明的起义人员。当时汪精卫汉奸政权有“建国”号、“淮海”号与“和平”号3架日式九九双发运输机，这几架飞机被几个向往光明的进步伪汪航空人员盯上。当时汪伪少校飞行教官周致和本是国民党驱逐五大队飞行员，多次驾机袭击日本目标，一次攻击任务中被击落俘虏，结果他运气很好，当时汪伪陆军部长叶蓬为了网罗自己的势力，将他保出来派到常州办航校。结果，看够了国民党集团和汪伪集团黑暗腐败的周致和在极度苦闷之下，萌生了投靠共产党的念头。当时江南新四军势力范围已扩展到伪都南京周边，声势十分浩大，这大大鼓舞了周致和，他对同样被日军俘虏的何健生说，现在共产党已经有了上百万军队了，但还没有空军，要是我们飞过去，把空军建起来，就立了头功。不久，周致和又邀约到飞行同僚黄哲夫、吉翔、秦传家等人共襄义举，甚至连航空处少将主任白景丰都同意加盟。这时，黄哲夫和秦传家两人，还冒险跑到秦传家老家安徽宣城直接寻找新四军，结果他们顺利找到了苏浙军区司令员粟裕。粟裕大将听说他们准备拉人驾飞机起义，非常高兴，并告诉他们：“敌关东军正在大批南下，如果美军登陆东南沿海，准备同美军决一死战。我军也正在部署，以夹击日军。国民党军队远在后方，但顽固派还在捣乱，搞摩擦。最近，我们粉碎了顾祝同7个师的围攻，并抓了他一个师长，大反攻即将到来，欢迎你们起义！这是件大事，我马上报告给军部和延安党中央。”

　　三天后，粟裕大将告诉黄哲夫，延安已经有机场，还将南京、扬州的联络人和联络地点告诉黄哲夫。粟裕最后预祝黄哲夫起义成功。

　　各位义士安排好起义计划后，用四两黄金打通了汪伪空军副总队长彭鹏的关系，让他给飞机加满油。第二天，1945年8月20日上午8时，蔡云翔（周致和）、于飞（黄哲夫）、张华（赵乃强）、顾青（管序东）、田东（黄文星）、陈明秋（沈时槐）六人乘上“建国”号，带着送给******的100条香烟，经过6个小时的飞行胜利到达延安。起飞时，蔡云翔（周致和）抑制不住激情，对着天空放了三枪，还有一批起义人员和家属也从陆路胜利到达解放区。这批现役航空人员不但为****带来了一架飞机，更带来了宝贵的人才资源，他们在创建人民空军的早期都作出了很大贡献。

　　起义第二天晚上，朱德总司令、叶剑英参谋长、罗瑞卿大将、杨尚昆、胡耀邦等中央领导在王家坪设宴欢迎他们。

　　朱德总司令首先欢迎他们起义，告诉他们共产党也要搞空军，但是人才太少，他们来得正好，然后说了一段极有气势和预见性的话：“现在抗战已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但蒋介石还在到处搞摩擦，准备打内战，日、伪军还在负隅顽抗，不肯投降，所以前线还在天天打仗。我们不希望发生内战，但蒋介石一定要打，我们也不怕。革命是一定会胜利的，中国革命大概还有5年就会见分晓了。”

　　****内部尊称为“参座”的叶剑英元帅说：“毛主席知道你们到了延安，非常高兴，头一天晚上接到电报，没想到你们第二天就到了。”

　　蔡云翔这批汪伪志义人员一到延安，就感受到人民军队大家庭的温暖，从此便全身心投入到人民空军的创建中去了。起义的“建国”号飞机，为纪念起义成功，改名为反映起义成功日期的“820”号，在月底召开的延安军民庆祝抗战胜利大会上，“820”号在胜利大会会场上空来回低飞，撒下一批批满天飞舞的传单，地面上兴奋的人们一边狂呼着：“我们也有飞机了！八路军也有飞机了！”一边飞撵着传单欢笑，这下大会的气氛被推向最高潮。

　　大会一结束，1945年9月2日，蔡云翔、顾青等人就随王弼、刘风等人开赴东北，加入了组建人民空军的浩荡铁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