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三天后的中午，十二点左右，黄丽菲隔着大厅巨大的落地窗看到，张卫国一个人下了出租车，朝门口走来。他没有穿西服，而是穿一件咖啡色的皮夹克，显得很随和。黄丽菲的心突突跳着，她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心肠很好的英俊男人了，可是，转眼间他却来到了她面前……

　　黄丽菲迎着张卫国走去。张卫国一眼就看到了黄丽菲，他眼睛一亮，像对待老朋友那样亲切地笑了笑。

　　黄丽菲说：“张经理，就您一个人？”

　　张卫国俏皮地说：“怎么，不欢迎吗？”

　　黄丽菲抿嘴笑了：“请跟我来。”

　　她把张卫国领到大厅角落一个相对安静的座位上，麻利地倒茶，递上菜单。

　　张卫国手里捧着菜单，其实眼睛的余光盯着黄丽菲。他轻声说：“小黄，上次的事，我越想越觉得，当时让你受委屈了。我带来的那几个人，话说得重了。我总怕伤害了你，请你原谅……”

　　黄丽菲打断他：“哪能呢，本来就是我的错，谁批评都是应该的。”

　　“我非常理解打工的艰难，尤其是外地来打工的。几年前，我从外地来这个城市的时候，初来乍到，可真够惨的，住过地下室，半年搬了八次家，看别人脸色吃饭，相当地不容易。即便是现在，我在这家外资企业当部门经理，还不是照样看外国老板的脸色行事……”

　　张卫国似乎有些伤感。但他的话令黄丽菲特别感动。说话间，他点了两个菜，一个汤，一扎啤酒。都是家常菜。黄丽菲心中有数了，张卫国身上具有俭朴的美德。对于成功的男人来讲，这种美德太重要了。黄丽菲在酒店呆的时间不短了，各种各样的大款都见识过，对有些一掷千金的人，她是十分反感的。

　　张卫国点的菜肴很快就上来了。黄丽菲还要招呼别的客人，只能每隔一会过来跟他聊几句。他小口呷着酒，目光始终追随着黄丽菲，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看到黄丽菲彬彬有礼、热情周到而又不亢不卑地招呼着各种各样的客人，动作麻利，神态宁静安详，有一种成熟而质朴的美……他的眼中不由地流露出敬佩和欣赏，脑子也有点走神了……

　　黄丽菲又给张卫国送上一个菜：“张经理，这是秦总特意吩咐给您做的红烧兔丁。”

　　张卫国纳闷：“秦总并不知道我来呀？”

　　“秦总给我们交待过，只要您来北方大酒店，我们就要给您送上这道红烧兔丁。”

　　张卫国更糊涂了：“可是，他怎么知道我爱吃这道菜？”

　　黄丽菲脸微微一红，说：“那天晚上，我看到您特爱吃红烧兔丁，就给秦总说了。”

　　张卫国大为感动，心里一热：“谢谢，谢谢秦总……谢谢你，小黄……”

　　黄丽菲为他倒茶，倒酒。张卫国转了个话题，说：“小黄，看你干活真是一种享受。”

　　黄丽菲莞尔一笑：“是吗。谢谢夸奖。不过，您差点看不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张卫国不解地：“怎么了？”

　　“那天，我在你身上闯了祸，难过得不行，我都不想干了，心里矛盾极了，想回老家的小县城去……可是又一想，如果就这样走掉，我是以一个失败者的形象离开这儿的，太不光彩了；要走，就要高高兴兴、坦坦荡荡地走。况且当时您不但没责怪我，而且还鼓励我，我就咬牙坚持下来了。”

　　张卫国舒了口气：“这么说，我曾经影响了你的生活。”

　　黄丽菲沉思片刻：“可以这么说。”

　　张卫国仰起脸来，大胆地看着黄丽菲发亮的额头：“小黄，我觉得，凭你的素质，当一名普通的酒店服务员，太委屈你了。你应该有更大的作为。”

　　黄丽菲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能当好一名服务员就不错了，现在我可不敢有别的奢望。”

　　2

　　这天上午，魏东是在梁雨那儿度过的。因为是周末休息日，营院里的紧张气氛淡了许多。早晨吃罢早饭后，江一帆和魏东在宿舍楼前面的空地上散步。不远处的球场上，已经有人在打球了。江一帆说：“哎，连长，你有半个多月没见梁雨了吧？”

　　魏东说：“昨夜还见来呢。”

　　“昨夜？”

　　“在梦里！”魏东自嘲地一笑。

　　“今天你回去看看吧，要不梁雨该惩罚你了。我们在基层干，牺牲最大的，不是我们，而是我们的老婆，我们的女朋友，将来还有我们的孩子……”江一帆若有所思。

　　魏东看了江一帆一眼，感觉他的情绪有点不对：“一帆，说实话，你来八连，是不是后悔了？”

　　江一帆口气很硬地说：“操，我这个人，对自己的选择，从来不后悔！”

　　“别光管我。你应该去看看黄丽菲，也不知她咋样了。今天你去见见她吧，好不好？”

　　江一帆烦躁地说：“不提她还好，一提她我就头疼。要走你快走吧，说不定一会又冒出个什么狗屁事来，你想走都走不成。”

　　“嘿嘿，不好意思，那我走了。”

　　魏东骑自行车去了市里。上个月，梁雨刚在位于西城的百花小区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新房，花了二十多万，魏东只去过一回，当时还未装修，里面乱七八糟的。前几天，梁雨在电话里告诉魏东，已经全部布置好了。如果不出大的意外，这套房就是他们的新房了。可是，魏东既没出钱也没出力，心里总是感到不对劲儿。

　　魏东凭记忆找到百花小区，又找到25号楼。在楼前，他看到梁雨的车停在那儿，会心地一笑，放好自行车，仰脸往高处望望，然后大步朝楼里走去。

　　魏东按响门铃时，梁雨哼着歌儿，正在试图改变床头的一件摆设。她听出是魏东，连拖鞋都顾不上穿，赤脚跑过去打开门，撒娇地扑到他怀里，闹腾了好一阵才罢休，说：“也不打个电话，想搞突然袭击是吧？”

　　魏东坏笑：“我想看看你是不是金屋藏小白脸。”

　　梁雨给了魏东一拳：“去你的！”

　　魏东巡视着装饰一新的房间，梁雨说：“怎么样？给你当新房，不会委屈你吧？”

　　魏东满意地频频点头：“买房，搞装修，购买家具，布置房间……瞧瞧，这个老婆真能干，我这个大老爷们一点不用操心，我魏东真是个享清福的命，前辈子修来的，不服不行，对不对，老婆？”

　　梁雨幸福地扑上来，再次抱住魏东：“还没办证呢，谁是你老婆……”

　　他们到床上缠绵了一个多小时，觉得平静多了。魏东真诚地说：“梁雨，你把这个小窝布置得这么好，也真让你受累了，以后我再补偿你。”

　　梁雨勾着他的脖子，亲他一下：“是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你先把假请好，咱们好把事办了。”

　　“请假？”

　　“你忘了？我们原来说好的，五一结婚，然后到外地旅游。现在都三月底了，你再不请假，就怕到时候请不下来了。”

　　魏东沉默不语。

　　梁雨有点不高兴：“怎么，又想赖账？”

　　魏东一个劲地摇头：“梁雨，叫你一声亲爱的——亲爱的，五一恐怕不行了，我走不开。你想想，江一帆刚上任不到半年，情况还不是很熟悉，连队又在搞新大纲试训，一件事接一件事，我请假结婚，外加出去旅游，一是张不开这个口，二是团里也不会批。就是批，顶多给一星期，你干不干？……”

　　梁雨推了魏东一下：“真烦人，想跟你当新娘都当不成。”

　　魏东抱歉地说：“这样吧，到国庆节，最迟到明年春节，我再隆重迎娶你。”

　　梁雨扭过脸去：“我算知道你了，自己的事拖起来没个完，空头支票满天飞。”

　　魏东扳过她，吻了她一下：“亲爱的，你想想，我早晚都是你的人，煮熟的鸭子飞不了，除你之外，没有哪个傻姑娘会抢走我这个穷当兵的，早结晚结还不是一个样。”

　　梁雨情绪好转了一点：“净耍贫嘴。别人不喜欢，我偏喜欢你们这些穷当兵的。我就怕你被人抢走。”

　　魏东一拍胸脯：“好好，我再次向你保证：我的心永远属于梁雨，海枯石烂，心永不变！”

　　“我发现你的嘴巴越来越好使唤了，是不是跟江一帆学的。”

　　“此话怎讲？”

　　“他是政治指导员，硕士研究生，是耍嘴皮子的，每次跟我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你整天跟他在一起，还不学得油腔滑调的。”

　　“这话要是让江一帆听到，非气死他不可。跟你说点正经的，江一帆这人真的不错，有水平，有眼光，待人真诚，我挺佩服他的。有他在，钢八连就有主心骨了。只是，我现在非常担心他和黄丽菲的感情出现变故，偏偏这两人谁都不肯低头。你瞧，我们俩在这享清福，江一帆两口子还在受煎熬呢，和他们相比，我们简直就像神仙一样。”

　　“你们部队啥都好，就是规定太多，这规定那规定，这不准那不准，不执行又不行。”

　　“是呀，要不怎么叫部队。”

　　梁雨想了想：“我能为江一帆他们做点什么吗？”

　　魏东说：“我觉得江一帆倒没啥，一个大男人，一咬牙就挺过去了。苦的是黄丽菲，那女人，下了岗，在本市无依无靠，只有江一帆一个亲人，却又面临着感情破裂，她活得不容易呀。梁雨，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吧。”

　　“好。你饿了吧？先到外面填填肚子，再去北方大酒店。”

　　他们立即行动，穿好衣服，到小区门口的一家川菜馆简单吃了点东西，又到附近一家新开张的超市给黄丽菲买了一大堆吃的用的，梁雨开车拉着魏东就奔市中心的北方大酒店去了。这时候是中午一点半左右。

　　路上，梁雨说：“魏东，抽空儿我教你练练车，简单得很。你学会了，哪天等我突然发了横财，就给你买辆车。”

　　魏东急忙摆手：“得得，你别吓唬我。我堂堂人民解放军的军官，让老婆给买个车坐，也太那个了。再说，为了安全起见，部队也不提倡干部随便开车。”

　　“瞧瞧，又是这不允许那不允许，如果我是军人，非给憋死不可。”

　　“你要是个军人，自由散漫的，早被开除了。”

　　“那也不一定。”

　　说话间，北方大酒店出现在他们视野中。梁雨刚把车泊在酒店门口的停车场上，恰在这时候，赶上黄丽菲送张卫国出门。透过车窗玻璃，魏东和梁雨看到，张卫国伸出手来，与黄丽菲握在一起。问题的关键在于，张卫国与黄丽菲握在一起的手好久才松开。张卫国含情脉脉地望着黄丽菲。黄丽菲红着脸，有些羞涩。

　　二人这种微妙的神态全部被魏东和梁雨看在眼里。他们对视一眼，目光中含着焦虑、疑惑和震惊。

　　梁雨小声说：“黄丽菲这是怎么啦？这么快就红杏出墙啦？”

　　魏东摇摇头：“不会吧？他们可能是亲戚什么的……”

　　“我看不像。”

　　梁雨伸手要开车门，魏东一把拽住她：“你等一会。”

　　梁雨赌气道：“我想去当一回电灯泡，照照他们。”

　　“弄清楚后再当电灯泡，也不晚。”

　　这时候张卫国已经远去，黄丽菲返回酒店。

　　梁雨问：“怎么办？”

　　魏东犹豫一下，挠挠头：“什么怎么办，进去呗。”

　　二人下车，提着一大包买给黄丽菲的东西走进酒店。见了他们，黄丽菲很是吃惊。梁雨是那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她对黄丽菲有些冷淡。魏东不停地给她使眼色，提醒她不要流露出来。他们在黄丽菲那里坐了十分钟就离开了，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3

　　五月中旬，部队要进行山地训练，也就是拉到城市西部的山区进行短暂的训练，因为新大纲里面，有不少课目与山地有关。“五一”长假一结束，各连队就积极进行山地训练的准备工作。

　　就在这个时候，张玉忠收到了一件包裹。他撕开外包装，露出一双黑面白底的千层底布鞋，针脚均匀，做工精细。母亲真的给他做了一双鞋，他心里一热，久久端详着母亲的杰作，陷入了沉思。转眼，母亲已经回家三个多月了。他夜里老是做梦，梦见和母亲在一起，吃母亲包的饺子，穿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现在，饺子虽然吃不上，布鞋可以穿上了。

　　张家林踱过来：“小张，我看看。”他接过鞋，仔细看两眼，感慨道，“儿行千里母担忧，一针一线总是情呀。”

　　老兵王庆祥说：“就是有点太土气了。”

　　张家林冲王庆祥道：“你真是个老外。这种鞋其实穿着最舒服。大款呀，大官呀，就爱穿这种鞋。他们想穿这么好的鞋还捞不着呢。”

　　引起一片笑声。

　　张家林说：“你们笑啥，我说的是真话。”

　　黄强站出来，说：“班长说得对，我父亲就爱穿这种鞋。”

　　大伙笑得更欢了。

　　张家林把鞋递给张玉忠：“小张，你穿上，让弟兄们开开眼。”

　　张玉忠在大家的注视下，穿上崭新的千层底布鞋。张家林对他说：“小张你站好。听我口令——齐步走……向后转走……立定！怎么样？漂亮吧？”

　　黄强说：“班长你就知道喊口令，穿上这种鞋哪能搞训练，这叫休闲鞋，闲着的时候才穿。”

　　张家林嘿嘿笑了：“我是想让大伙瞧瞧，这鞋太漂亮了。”

　　张玉忠把张家林欣赏布鞋的表情，默默地看在了眼里。

　　这天傍晚，兵们都到操场上踢球看球去了，宿舍里面只有张玉忠一人。他拿出一张白纸，铺在地上，把张家林的一双破烂的军用布鞋从他床下拿出来，用铅笔在白纸上描好了尺寸。他要把这个鞋样子寄给母亲，让母亲给张家林也做一双鞋。

　　第二天中午，张玉忠到营区大门外的邮局里，发了一封挂号信，悄悄把张家林的鞋样子寄回了家。他回到宿舍楼前，看到王晓正在出黑板报，一些士兵在围观。王晓设计的板报新颖别致，内容围绕即将进行的山地训练，引起大家啧啧称叹。

　　张家林对肖立金、黄强等人说：“我们一班自从有了王晓这个秀才，再遇到写写划划什么的，我这个班头就不用犯愁了。你们呢，多向人家王晓学着点，争取个个文武双全。”

　　王晓边画边说：“班长，听你一夸，我都不好意思了。我从小就学过画画，也练过一阵子书法，后来为了考学，就放弃了。没想到来到连队，正好可以用上，也算没白学一场。就怕你们笑话。”

　　张家林说：“王晓呀王晓，班长要是有你这两下子，早给你们当连长了……”他看到了张玉忠，冲他招招手，“小张你也过来。都听好了，这次山地训练，是你们新兵分班后第一个露脸的机会，大伙要向王晓在黑板报上写的那样，把这次山地训练任务完成好。下午进行个人准备，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王晓画完最后一笔，拍打拍打手上的粉笔末，向蓝蓝的天空凝望了一眼。他想到了李丹……

　　4

　　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一派热闹景象。头戴一顶花帽的李丹，挎着一个小包，急冲冲地走着，同时辨别着方位。她在一幢建筑物前停下，梁雨的电脑公司就在这幢大楼里。

　　李丹虽然只和梁雨打过一次交道，梁雨却给李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回到学校后，她多次给梁雨打电话问候，感觉二人已经是无话不谈了。所以这次来市里，她首先想到要找梁雨。

　　李丹来到梁雨的办公室。梁雨正趴在办公桌前研究一份电脑资料。见到李丹，梁雨欣喜地迎上去，拉着李丹的手不放，问道：“吃中午饭了吗？”

　　李丹说：“我在车上随便吃了点。”

　　“要不要再补充一下，可别饿着肚子。”

　　“梁姐，不用了。”

　　梁雨扶李丹坐下，递给她一杯水：“你是从学校直接来的吧？”

　　李丹点点头。

　　“最近没去见王晓吗？”

　　李丹面露沮丧：“梁姐，自从王晓入伍后，我只见过他一次，就是上次你送我的那一次。这不，一晃都四个多月了。本来五一放假想来看他，学校又组织我们到北京旅游，就没来成。”

　　“我听魏东说，连里很看重王晓，他也蛮争气的。你呀，应该多去看看他。”

　　李丹确实有点渴了，把杯里的水一口气喝干，梁雨又给她倒上一杯。李丹说：“按我们原来的约定，我每个月至少来看他一次。可是计划没变化快，他给我写信，不停地劝我尽量不要来找他，说是影响不好，女人进军营，扰乱军心。”

　　梁雨咯咯笑起来：“天呐！怎么和我那位一模一样。”

　　李丹也笑了：“其实我也不愿老去军营露面。进去一趟好不麻烦，简直就跟探监似的。再说啦，你往那儿一站，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你，真让人受不了。”

　　“你还不习惯，我已经习惯了，算是久经沙场啦。”梁雨有点沾沾自喜。

　　李丹叹口气：“当初真没想到，想见他这么难。别人谈恋爱，得到的是享受，是乐趣，是甜蜜；我们呢，得到的是思念之苦，是望眼欲穿，是两手空空……”

　　梁雨劝道：“哎哎，先苦后甜嘛。李丹，我跟你讲呀，我平时见魏东也很难呀，十天半月见不上一面，太正常了。听说将来就是结了婚，男人也只能周末回来，赶上值班就更没准了。我还听我们魏东讲，他们团很多干部的家属就住在营院里，走几步就到家，也是只有周末才能回家住，有的年轻干部偷偷跑回家会老婆，简直就跟嫖娼一样，心惊胆战的。”

　　二人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李丹抹抹眼角溢出的泪：“梁姐，你看我既然来了，是不是该见见王晓？”

　　梁雨爽快地说：“来一趟不容易，当然要见！”

　　“那只好麻烦你帮王晓请个假，让他出来一趟。你看行么？”

　　“没问题，我马上给魏东打电话。” 梁雨拿起话筒拔号，“王晓的情况比较特殊，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江一帆、魏东、尚清涛等人正在连部研究即将进行的山地训练事宜，电话铃响了。魏东一听梁雨帮王晓请假，当即回绝了她：“不行！别说他女朋友来了，就是他父母来了都不行，谁来了都不行！梁雨，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们部队的事你少掺和，怎么老是不长记性……”

　　魏东正要气乎乎地放电话，江一帆伸手接过话筒，他又问了问情况，犹豫了一阵，说：“这样吧梁雨，我再和连长商量一下，看在你的面子上，针对王晓的特殊情况，我们特批准王晓外出与李丹见见面，但是，我只能给他两个小时的假。”

　　梁雨转怒为喜，连声说谢谢。她如释重负地放下电话，对急出一头汗的李丹说：“成了。简直像跟老外谈判，真不容易。”

　　李丹高兴地跳起来。

　　为了节省时间，梁雨开车拉上李丹赶往营区接王晓，然后把他们丢到离营区不远的一条还算繁华的街上，这才回公司。

　　王晓和李丹并肩前行，王晓隐隐约约意识到，几个月不见，他们二人之间已经有了陌生感。李丹说：“见你一次比见军区司令都难。”

　　王晓说：“行啦李丹，你的面子真够大的，连长的未婚妻亲自帮我请假，指导员特批，这种待遇全连找不出第二个。”

　　李丹揶揄道：“王晓同志，这不会影响你的进步吧？”

　　王晓认真地回答：“应该不会吧？”

　　李丹嗔怪道：“傻样，你还当真了！”

　　王晓笑了，口气依旧认真地说：“不过，以后还是要注意点，再这样别人就要说闲话了。”

　　李丹仿佛刚认识王晓似的，看着他：“你以前从不怕别人说闲话呀。上高中的时候，你疯了似的追我，我的家长，你的家长，还有老师、同学们，都指责你，也没见你脸红呀。”

　　王晓这回脸真的红了，他挠着头皮：“此一时彼一时嘛。如今我是个士兵了，情况变了，和以前不同了。”

　　“那怎么办？永远不见面吗？……你就是犯了罪，我作为你的女朋友，还有到监狱探视的权力呢。”

　　“瞧你说的，怪伤感的。好不容易见面，说点别的不行吗？”

　　李丹赌气道：“我就是这样想的，这是我的心里话。”

　　王晓拉过李丹的手：“好，李丹，这一次你来得好，来得对，行了吧？其实，其实，我也怪想你的……我们毕竟好久没见面了，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过……”

　　李丹动情地挽住王晓的胳膊。王晓似乎意识到过分亲热有所不妥，往外挣脱了一下。路过一家冷饮店，他们走了进去。店内环境幽雅，客人不多。轻柔的音乐缓缓响着。王晓点了不少品种，服务员一趟趟往这边送，把他们面前的桌子都快堆满了。李丹说：“明明吃不了，偏要这么多。”

　　王晓说：“把我这个月的津贴费全搭上，让你一次吃个够。”

　　“穷大方。”

　　“算是补偿一下你对我的相思之苦。”

　　二人慢慢品尝着，表面看上去都很高兴，实则气氛是沉闷的，压抑的，含着淡淡的忧伤。王晓问：“同学们都好吗？”

　　“除了我以外，都好……”李丹情绪波动很大，“王晓，你不知道，自从你走后，我就觉得自己成了全学校最孤独的人，就连别人看我的眼神都有点特别。从上高中起，我们就没有分开过，你知道，我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才报考现在这所学校的。”

　　“我当然知道。凭你的考分，你完全可以上更好的学校。”

　　“可是，我随你来了，你却又走了……”李丹眼圈红了。

　　王晓握住李丹的手：“丹丹，你太脆弱了，我们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从学校来一趟，也不过是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方便得很。再说，现在兵役期改成两年了，我还有一年半就可以回去了，时间快得很。”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觉得好熬，我却感到度日如年……而且，我最担心的是，到时候你不回去。”

　　“不会的！”王晓认真地说，“我想赖着不回去，部队也不会答应。你以为部队是收容站，想留就留？”

　　“你这人特爱认死理，我都不敢相信你了。就拿当兵这件事吧，多少人劝过你，没用！”

　　王晓得意地笑着说：“这叫执著。”

　　过了一会儿，李丹的情绪有了明显好转。她主动伸出手来，柔情地握住王晓的手：“亲爱的，我总是担心，部队生活太艰苦，你吃不消。”

　　“开始确实吃不消，简直像扒掉一层皮。不过现在好多了，已经适应了。我发现，只要把你逼到那个份上，人没有吃不了的苦，关键是咬牙坚持，坚持就是胜利。一旦等你挺过来，就有一种登高远望，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我入伍以来最大的收获就是明白了这个道理。丹丹，现在我对你惟一的要求就是，你要咬牙挺住，直到最后的胜利。”

　　李丹痴情地望着王晓，点点头。

　　王晓举起一杯饮料：“来，让我们为了最后的胜利，干杯！”

　　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这时，王晓意识到，时间快到了。他看看表，抱歉地冲李丹说：“丹丹，我该……回去了。”

　　李丹不为所动：“你多陪我一分钟也是好的……我是不是太可怜了？”

　　王晓焦急地说：“求求你丹丹，我真得回部队了，超了假没法向指导员交待。再说，你还得赶回学校，太晚了就没车了。”

　　“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不想这么快就走掉。”

　　王晓为难地搔着头：“那怎么办？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到山里搞训练，你留下来，我没办法照顾你呀。”

　　“我没指望让谁照顾，大不了我流落街头。”李丹咬紧嘴唇，控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但还是掉下两颗泪珠。

　　王晓更加慌了，笨手笨脚替李丹擦泪：“丹丹你别哭嘛。你这一哭，我更没主意了……这样吧丹丹，我们三天后就能回来，你回到梁雨那儿，让她帮你安排个住处，等我训练回来后我们再见面，行不行啊？”

　　李丹这才点点头。

　　王晓站起来，调皮地冲李丹行了个军礼，总算把李丹逗乐了。

　　与李丹告别后，王晓坐上一辆出租车，匆匆赶往营区。而这时候，班里的战友们正在整理装具，进行出发前的准备。

　　张家林说：“我来提问一个问题：新大纲中关于掩体构筑这个课目是怎么要求的。”

　　大家面面相觑。

　　张家林看着黄强：“你来讲讲。”

　　黄强赶紧摇头：“嘿嘿，我还没弄清楚。”

　　“就要出发了，还弄不清楚。肖立金，你给他讲讲。”

　　肖立金答道：“能结合地形正确选择掩体位置；会构筑各种战斗掩体，在中等硬度土质上，自动步枪、轻机枪、火箭筒手能在20分钟内完成单人卧姿掩体构筑，在40分钟内完成单人跪姿掩体构筑，在60分钟内完成单人立姿掩体构筑……”

　　张家林满意地点点头：“黄强，听清了吗？多向人家肖立金学着点。”

　　黄强不服气，嘀咕道：“光纸上谈兵哪行……”

　　张家林看看表：“王晓这小子，咋还不回来。”

　　黄强说：“大学生见了女人就拉不动腿，乐不思蜀嘛。”

　　肖立金不满地瞪了黄强一眼。谁说王晓的坏话，他就讨厌谁。

　　正说着，王晓气喘嘘嘘、满头大汗推门进来，对张家林说：“班长，我回来了……马不停蹄往回赶，总算没超假。”

　　张家林说：“赶紧进行个人准备。”

　　黄强不满地对王晓说：“快出发了，你压根就不该出去。”

　　余长春说：“王晓，可别因为你，拖了咱班后腿。”

　　黄强又说：“不就谈了个女朋友嘛，长得像个狐狸精，还拿她当个宝，屁颠屁颠往外跑。”

　　王晓脸上有些挂不住，肖立金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指导员特批的假，人家王晓按时赶回了，就不要再叨叨了。”

　　他们的话被站在门外的江一帆听到了。江一帆走进屋，大家都站起来。江一帆说：“你们谁要是能交上个女大学生，我也给你们特意批假外出。咱八连的兵，都能讨到女大学生当老婆，我才高兴呢！不要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毛病！”

　　大家都开心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