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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一光文集:我是太阳》 作者:邓一光

第4章 东北(1946—1948)(3)

  1946年开春那会儿北满还很乱,虽说大部分城市和农村的地盘都在抗联手中,但土匪猖獗,仅刁翎、小石头河、依兰、林口、勃利等地,拥有千人以上的土匪队伍就有谢文东、孙荣久、张雨新、李华堂、郎亚斌、吴长江等八九支之多,零星的散匪则更多了。关山林的本意是要靳忠人套辆车把乌云送去牡丹江就行了,金可坚决不同意,一定要邵越也跟着一块儿去。邵越是1943年在辽西就跟着关山林的,小伙子二十出头,鬼机灵似的,心眼多,手脚也快,打起仗来也是个不要命的,人说这点和关山林是一个模子套出来的。邵越想打仗,好几次缠着关山林要到下面去弄个连排长什么的干干,关山林鞍前马后用顺了手,就是不放他走。小伙子心里有意见,但意见归意见,首长不放人,闹也不管用,只能当好自己的警卫。邵越和靳忠人两人在旅部套好车,邵越胯上吊了支二十响德造盒子,怀里抱着一支苏式转盘机枪,屁股上还挎着四枚日式马尾手榴弹;靳忠人负责赶大车,也有三大件,除了手榴弹和盒子炮,腿弯上还夹了一支五连珠的捷克造马步枪。

  两个人收拾停当,赶着车去卫生队接了乌云,启程上路直奔牡丹江。

  乌云认识邵越,她对这个精精神神的旅长的警卫员很有好感。等靳忠人一甩响鞭,马车撒着欢上了官道,乌云就问,小邵,你也去牡丹江?邵越坐在车辕边,晃荡着腿嗑着瓜子儿,说,那是。乌云说,你也去读书?邵越说,我不读书,我送你。乌云说,送我干啥?邵越吐出一片瓜子壳,看着它落到车轮后的尘土中,说,不让你被土匪抢了呗。乌云奇怪地问,为啥你送我?你是首长的警卫,就送,也轮不到你来送呀?邵越发觉自己说漏了嘴,灵机一动,改口道,这你就不懂了,你是咱们旅的独一个女兵,你要出了问题,那咱们独立旅的女同志就全军覆灭了,我是旅长的警卫,我送,才显出重要性来。乌云侧头想想,这话也对,就问,这是你说的?邵越丢了一粒瓜子到嘴里,说,这你又不懂了,我说了管什么用?这话得咱们旅长说了才算数。停了停,又说,独立旅,也就旅长一个人能管住我,别人说话我还不爱听呢!靳忠人在前面赶着车,听到邵越说这话,鼻孔里哼了一声。邵越听见了,扭过头去说,靳长子,你哼什么哼,你少阴阳怪气。靳忠人的绰号叫靳长子,因为人高,像根套马杆。邵越也有绰号,叫胯子,因为他老爱在胯上吊着两支匣子枪,走路晃晃荡荡的。邵越和靳忠人两人是一对鞘子,平时老爱抬个杠逗个嘴,没事就寻着法捉弄对方一下。靳忠人也不回头,瓮声瓮气地说,我哼什么,我鼻眼里飞进只蠓子,我连哼都不能哼了?邵越说,是蠓子?怎么是蠓子?是头牛吧?靳忠人说,你才牛呢,你都快牛死了!邵越说,我牛死了管你什么事?难道你还想吃牛肉不成?靳忠人说,美的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牛,醋缸里泡了三天,酸得碜牙!我呀,我只拿你的皮硝子做鼓,擂你!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逗着。乌云瞪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在一边捂着嘴可劲地乐,心想,他们这样多好啊,显得多亲热啊!这时就移过来,靠近邵越,说,小邵,你刚才说,是首长让你来送我的,这话可当真?邵越放过靳忠人,转过头来说,可不是当真,难道还是我编出来唬你的不成?乌云眨着大眼睛,由衷地说,没想到首长这么关心我,首长真好!邵越和靳忠人听了这话,心里都暗笑道,首长当然关心你,首长他能不关心你吗!

  怕碰上土匪,路上还是遭遇了土匪。

  天见傍黑的时候,人倦了,马乏了,靳忠人就和邵越商量,找个屯子歇歇脚,喂喂马,第二天再赶路。邵越不干,说也就几十里路了,又是官道,好走,不如乘着有点儿亮赶路,最多也就两个时辰便能赶到牡丹江,把乌云安排了,说不定还能赶上一场电影看,看完电影,再找个澡堂子泡上一宿,强胜过在野村里啃冷饼子。两个正争着,就听见远处浓浓的暮霭之中有嗒嗒的马蹄声传来,不一会儿,后面就出现了一二十匹马,马上的人,头戴瓜皮里缎帽头或巴拿马礼帽,也有扣八块瓦的,身穿对襟黑布夹袄,一排拴摸疙瘩布纽一律敞着,怀里系着腰带,棉袍一角撩起来掖在腰带上,下身是紧腿马裤,打着绑腿,露一截腿刺子刀柄在外面。那些人跟着大车走了一阵子,然后慢慢分开,从左右两边抄了过来。

  邵越发觉情况有些不对,说,长子,土匪跟上了!

  靳忠人回头看看,扬手狠狠地甩了一串响鞭,将马车赶得狂跑。大车跑,那些骑在马上的人也跑,一气跑出几里地,愣是没能甩掉。靳忠人大喘着粗气说,胯子,咱们车重,跑不过人家!

  邵越早看出来了,怀里的转盘机枪搂孩子似地搂紧了,咬牙切齿地道,跑不过就停下来,打他****的!****妈,想劫咱们人,没那么便宜的事!

  靳忠人就放慢了车速,回手将马枪操起来,顶上了火,匣枪也褪了盒子,捏在手上。乌云那时吓得不轻,连说,怎么办?怎么办?

  邵越将自己的盒子枪掏出来给她,说,你拿着这个,等我们开火了你再开火。

  乌云眼泪都快下来了,说,我不会使唤枪呀。

  邵越傻眼了,没想到身边这个兵,竟是不会用枪的,情况紧急,来不及细说,把快慢机拨到连发上,打开保险,把枪塞到乌云手中,说,你趴下,别露出头来,等人靠近了,你只冲着人扣枪机就行了。要打不赢,不想让人捉了去,对着自己开火也行。

  三个人准备停当,靳忠人让马慢慢拖着辕套走。那边二十几匹人马渐渐靠近了,其中有一个戴着土耳其式水獭绒帽的,看样子是大哥或四梁八柱的人物,在马背上欠了欠身子,开口道:报报迎头,什么蔓?

  邵越和靳忠人都不是关外人,听不懂绺子的黑话,不知他说什么,两人大眼瞪小眼。倒是乌云听懂了,趴在那里打着颤说,他要咱们报个姓名,问咱们是干什么的。

  邵越明白了,冲着那水獭绒帽说,老子是抗联的!你们是干什么的?

  水獭绒帽说,原来是抗联的。在下里倒歪蔓,砸窑子、放台子、接财神、吃臭,一满转。

  邵越和靳忠人糊涂,看乌云。乌云翻译道,他说他姓谢,打大户、开赌局、绑票、盗墓,什么都干。

  邵越冲那水獭绒帽说,你们跟着我们老半天了,你们要干什么?

  水獭绒帽说,看两位掌柜的身板英雄,托底守铺,喷子亮,传正,不如挂了柱,靠窑咱们一块儿干。

  邵越看乌云。乌云说,他说看你们两个人像是英雄,信得过,枪又漂亮,胆子也大,不如入了他们的伙,一块儿干土匪。

  邵越冲水獭绒帽说,放你妈的屁!老子堂堂正正的抗联,老子能干土匪!

  水獭绒帽说,拉你靠窑,我是海礁,挂了柱,咱包你大碗搬姜子,大碟啃馅边,海草够你抽,红票尽你玩,兰头可着你花,爷抬你的。二位掌柜可以访一访,咱滚山东号亮、局红,向来不晃门子。

  乌云翻译说,他说拉你们入伙,是看朋友面子,你们若是入了伙,包你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烟够你们抽,女人够你们玩,钱尽你们花,让你们享不完的神气,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他的号叫滚山东,队伍兴旺,很有名气,从来不说假话。

  邵越说,假话真话的,老子偏不吃他这一套!

  水獭绒帽见三个人没有入伙的心思,又说,二位掌柜的不肯挂柱靠窑,也中,那就劳神二位留下喷子和压脚子,车上那位盘亮的斗花也得留下,二位掌柜的自己滑了吧。

  乌云打着哆嗦说,他说你们要不肯入伙,就把枪和马留下,把我也留下,你们自己走人。

  这话一说,别说邵越,连靳忠人也火了,说,****的,邪了,敢缴老子抗联的枪!扣抗联的人!也不打听打听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那边,那二十几个土匪也不耐烦了,对水獭绒帽说,当家的,和他们胡掰什么,春点不开,瞎犊子,上几个弟兄,插了他们!

  这几句话,邵越就算没懂,也大致知道意思,那是叫把自己解决了。邵越什么样的机灵人,轮得着人家的算计?邵越低声对前面的靳忠人说,长子,****的要动手了,咱们先下手为强,做了他们!

  靳忠人早等不及了,说声打!手里的马枪砰地就搂了火,只一枪就把水獭绒帽从马上撂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邵越身子一滑,屁股从车辕上滑了下来,双脚着地,后背抵着马车,怀里的转盘机枪咯咯咯地狂跳起来,子弹雨点似地泼洒出去,他那一边四五个土匪,连人带马都倒了下去,有一匹马没断气,还想挣扎着爬起来,一颗子弹飞去,将它漂亮的头颅击了个粉碎。靳忠人用马步枪连打了几发,嫌慢了,丢开马枪,甩手用匣子枪对着另一边的土匪扫出一梭子,二十发子弹接踵出膛,土匪离着有二十来公尺,匣枪准头不大,也被撩倒了两个,剩下的,马惊了,人乱了,都呼哨着跑开了。土匪的大多数人都跟在后面,枪一响,一蹬马肚都往前面跑,听见这边有人喊,****的管直,当家的烫了!几个土匪抢上前去救水獭绒帽,邵越怀里的机枪仍不停,继续狂扫着,眼见着又打倒两个。后面上来的土匪开始还击,子弹嗖嗖地飞过来,把大车板子打得白渣子直飞。邵越一边扫射,一边尖着嗓子喊,长子,快走人!靳忠人听邵越这么一喊,连忙掖了枪,回身操起马缰绳,一甩鞭子,赶着车就跑。邵越退着身子又打了两个点射,扒着车板一个翻身滚进大车,正撞在乌云身上。乌云一直趴在那里,两手抱着头,被邵越这么一撞,手中捏着的盒子枪哗啦就响了,一串子弹擦着邵越的头皮小鸟似地飞向天空,惊得邵越一缩脖子大骂道,你妈的对谁搂火?你想做了我呀?!乌云也不说话,趴在那里声都不敢作,人吓得差不多已晕过去了。

  靳忠人驾着大车一气跑出一二十里地,跑得马大汗淋漓,直吐白沫,看看后面没有追来,这才放松缰绳,让马慢了下来。靳忠人说,****的,不会再追来了吧?邵越说,看来不会了,都打成那个样子了,捡尸都捡不赢呢。靳忠人说,要还来呢?邵越说,除非他生了十颗胆!这么一说,三个人的心定了下来,想想,按刚才那种打法,要没生十颗胆还真不敢再追来了,于是人松了一口气,邵越和靳忠人就开始回忆刚才那一场,怎么说的,怎么想的,怎么打的,谁打倒了几个,是死了还是伤了,两个人你说一样我说一样,没个统一,争得脸红脖子粗,倒把乌云一个人晾在了一边。

  乌云被吓坏了。刚才枪响的时候,她一直是呆呆的,只知道趴在车板上发抖,直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也难怪,一个十八岁的穷人家女孩,见过兵,见过匪,却没见过这种阵势,不说别的,光是那枪子儿嗖嗖地在身边飞过,那声音就够叫人心怵了,更别说邵越靳忠人一前一后三条枪在她耳边放鞭似的扫个不停,这有生以来的第一仗,乌云没把尿尿在裤子里就已经算好样的了。乌云后来想,如果邵越和靳忠人两个真把她丢在那里撒丫子溜了,或者没打赢让土匪们给掳了去,那结果还不知道会怎样呢,这么一想,好些日子她都手脚发凉。

  天早已黑尽了,这回不用争吵,大家都不敢再提歇脚的事,邵越给枪换了弹匣,警觉地抱在怀里,靳忠人瞪大眼,赶着马车直奔牡丹江而去。到鸡叫头更时,终于进了市里,找药科专门学校又花了一阵工夫,等安顿下来,天已渐亮了。

  第二天,邵越帮着乌云把到报了,分了班,安排了宿舍,一切安置停当,便和乌云告别。有了昨晚那一场遭遇战,三个人已没有了生分,走时邵越把兜里的葵瓜子都掏出来,用块手绢包了给乌云,让她没事的时候嗑着玩。乌云也舍不得他们走,送出了很远,看着马车已拐过了大街,还站在那里红着眼圈依依不舍地招着手。

  邵越和靳忠人当天便赶回了旅部。回到旅部天已很晚了,关山林等在那儿,要邵越汇报情况,邵越便一五一十地说来,路上怎么走的,说了些什么话,怎么和土匪遭遇上了,怎么打的,打完了怎么跑的,学校在什么地方,怎么安顿的,乌云分到哪个班,都学些什么,等等。关山林认真地听,也不大惊小怪,听到乌云差点儿把邵越脑袋开了瓢那一段,还嗬嗬地笑,听罢,满意地点点头,说,事办得不错,仗也打得不错,以后就照这样子办,现在没事了,你去伙夫老王那里,自己弄点儿好吃的,明天跟我到勃利,咱们又有仗打了。邵越答应着,出门叫了靳忠人,两人颠颠地去了伙房,找伙夫老王要狗肉吃。

  2.饿豹在林海中觅食

  1946年,东北的局势千变万化,当时正是国共两党争夺东北的紧张阶段。四月份,国民党军队撕毁停战协定,乘着苏联红军回国之际,遣重兵向共产党发动进攻,占四平,进长春,到五月间,先头部队已占领德惠——三岔河一带,与共产党驻守北满的军队隔松花江对峙,并扬言短期内定要拿下哈尔滨和牡丹江两地。东北的城市大多沦丧于****之手,但农村基本上还在共产党势力范围内。国共两党相争,就给了土匪可乘之机。北满山高沟深,林海雪原,土匪有休养生息之地,这时见天下乱了,就都出来抢地盘了,绺子大的,当上了中央胡子,领状吃粮;绺子小的,靠不上****的窑,自己也能折腾一气,他们攻击共产党区乡一级的政府和武装组织,袭击进剿部队和运输车辆,破坏铁路和桥梁,杀害土改干部,最可气的是欺侮老百姓,****烧杀,劫夺财物,无恶不作,弄得老百姓水深火热,民不聊生,老乡们吃的是橡子面,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系条麻袋当裤子,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当时合江省境内有三十多支武装土匪,最大的数北满先遣军中将军长谢文东的绺子,号称十二万人马;最猖獗的数东北挺进军郭清典、杨玉范匪部,有两千来号人马。

  五月间,关山林的独立旅奉命开往东安、密山两县剿匪,先后在连珠山、黑台、半截河子一带打了几仗,将郭清典和杨玉范的东北挺进军击溃,以后又转战同江、勃利、依兰、通河、蔓北、凤翔、饶河,大战役五次,小仗上百次,消灭土匪六千余人,缴获大炮二十门,步枪三千余支。六月初,独立旅又配合三五九旅攻打下被土匪占据的宝清县城,进而追剿逃往富锦、桦川的两千名残匪,生俘匪团长二人,营长四人,匪兵千名。七八月间,进剿的部队将四大匪首中的谢文东、孙荣久、张雨新三部团团围在依兰、林口、勃利一带,军区司令员方强带前线临时司令部赶赴勃利,经周密布置,逐步将土匪压缩到刁翎。

  刁翎是合江省的土匪窝子,过去是三省分界,五县分管之地,说是分管,其实谁也不管,加上有三江交汇之地利和深山老林做依靠,成了土匪们的大本营。刁翎旧时叫兴隆镇,名字叫兴隆,确实也物产丰富。刁翎东边有个飞机场,进出方便,南面有个大甸子,出产大豆、玉米、小麦,还产水稻,出镇不远就是密林子,野味特别多,野羊、野鹿、野猪、狍子,走路都能撞上,也不避人,傻呆呆的,伸手就能捉住,猎户上午出门,懒懒地往林子里去,不到天黑就能收拾满满一挑子回来。镇上千户人家,一万来人口,有酿酒和榨油坊,饭馆茶馆澡堂子,艺窑赌局旅店妓院,吃喝玩乐不愁,由此中央胡子有首歌谣专门唱刁翎的,歌谣中唱道:刁翎甸子赛北平,难舍难离三道通,伤心落泪莲花泡,要吃要喝到刁翎。

  刁翎既是土匪窝子,走在刁翎大街上,满耳朵灌的都是来往照面土匪们的行话。两个胡子街上撞着了,粗喉咙大嗓门地就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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