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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驱》 作者:陈立德

第33章

  生活带给人们的遭遇,有时是多么不平啊!

  就在这同一个星月皎洁的夜晚,对于另外的许多人说来,却是多么地黑暗、沉重;充满着多少令人窒息的苦难和辛酸的眼泪啊!

  已经是后半夜了,大凤和几十名跟她一样被拉来的伕子,还挑着沉重的弹药和行李,被北洋军用刺刀和皮鞭押解着,催赶着,在山路上疲惫而艰难地行走。他们是今天清早从醴陵南边的一个小湾子里动身的,带着他们的那个队伍,本来预备开到安仁县那边去;据那些北洋军说,过了安仁就是耒阳、郴州,再往那边去就要到广东的省界了。那些北洋军只是催他们走快些、走快些;一路上又热又累,北洋军把自己的东西全都压在他们的担子上,不许歇息,好几个同伴就这样又累又渴地倒在路旁的稻田里。北洋军也不顾他们的死活,拿皮鞭和枪托猛打他们,吼他们起来,可是他们在痛苦地翻滚和哀嚎了一阵后,就再也没有气力挣扎了。当北洋军丢下他们继续往前走时,他们就连喘气的声音也渐渐微弱了。大凤含着辛酸的泪水,强忍着肩膀和腿脚的疼痛前行。幸亏一路有驼五叔的照应,他宁可自己压得面红气喘,也竭力让大凤的担子减轻一些;在北洋军的面前,他们一路都是父女相称,驼五叔处处卫护着她,真像卫护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仔细小心。当他们走到了离攸县城还有好几十里的路程时,就遇见了从那边跑来的一个什么赣军的探子,说前面的队伍在碌田墟那边遇上广东军的队伍了,战斗十分激烈,看来完全不像这些时来一直被他们追赶的湘军。那个带队的北洋军长官却并不怎样在意,命令他们的队伍又继续前进。一路上,那些北洋军粗野而满不在乎地骂着广东军,许多话听也听不懂,不过从他们张牙舞爪的神色上看得出来,他们对广东军的出现并不恐慌,倒反而觉得是什么好东西送上门来了似的。大凤的心中倒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喜悦和激动,她觉得往前多走一步,就隔这打出来的救苦救难的革命军更近一步了。她的步子不再感到那样地沉重和无力,肩上的重担也不那样使她格外吃力和疼痛了。她多么希望这样一直往前走,快些走到正在激烈战斗的碌田墟那边去啊!只要能让她看到那些日日盼、夜夜盼的革命军队伍一眼,她就是被革命军的炮火打中了也是甘心情愿的啊。从她离别家乡跟着队伍出发的这一路来,他们天天往南走、天天往南走,前方的枪炮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她的心却感到多么的痛苦啊!革命军打过来的希望也随着这越来越远的枪炮声变得更加遥远了。她多么希望,有一天革命军能像神兵似的突然间从他们的前面杀出来。而现在这样的时刻终于来到了;他们一步一步地赶往激战的前线。她完全没有想到火线上的危险,只是急不可待地往前赶去。革命军啊,你们快些往前打吧,快些往前打!狠狠地往前打,不要怕伤着了这些老百姓。如果她万一被炮火打伤了,有人要问她:要了却什么最大的心愿才能闭眼?她就会回答:只要能让她看见一眼先廷哥,看见他当上了革命军,端着长枪在战场上冲锋;只要能让她把家乡的亲人们对革命军的盼望的心情告诉了他;那么她也就会心满意足地带着幸福的笑容在先廷哥的面前闭上眼睛啊!……

  又走了一程以后,他们就遇见了不少从前方退下来的北洋军的伤兵和败兵,一个个衣帽不全,灰尘仆仆;据说是碌田墟已经丢了,现在广东军还在往这边追赶。可是,大凤他们这一路队伍的那个北洋军长官抓了几个败兵盘问一阵,就说他们是从前方开小差跑回来的,还扰乱军心,当场就绑起几个,吹起杀人号,把他们砍倒在路旁的田野里。队伍又继续往前走,说是今天到攸县城再说。可是还没等到攸县城,就听见远远地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和冲锋号声,这时北洋军才显得有些惊惶不安,纷纷地猜测和议论,看那方向正是攸县城那边。果然,没有多久,大队溃散的北洋军就从那个方向逃跑过来了,这边的北洋军还来不及问清原因,就被那些溃散的队伍一下冲乱了,接着也就慌慌张张地跟着向原路上往回奔跑起来。大凤本想趁混乱之际向攸县城的方向跑去,可是押他们的那些北洋军,虽则叫败兵也冲得发慌了,可是对他们挑的这些东西倒看得挺紧,一路都盯着他们。一直跑了好几里路,天也黑了,人也累了,奇怪的是革命军却没有从后面追上来。不过后来她又想,革命军打了一天的仗,赶了一天的路,也都累了,该休息一下了。但是,他们的这个队伍还在山路上走啊、走啊,从天黑后匆忙吃了点夜饭开始,一直又走到了现在。

  现在,大凤可真是累了,肩膀压得发烧发疼,腿也走得又痠软了。她多想能够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躺一躺,哪怕就是放下担子坐一会,她也能感到格外地轻快和舒适啊!此刻,她的头脑里该有多少杂乱的思绪需要安静地清理一下啊!

  终于,在一阵激烈的狗咬声中,他们的队伍进了一个不小的湾子。顿时,拍门打户,鸡飞狗跳,人喊马嘶,吵架骂娘……静静的湾子里变得天翻地覆起来。这些时来,大凤对这些声音也渐渐地听惯了,她学会深沉地把这一切仇恨默默记在心里。押解他们的北洋军把他们这些伕子带到村头上的一座大房屋里,连人带担子都锁在里边。黑夜中她也不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所在,只觉得厅堂十分高大,屋里有一股长久没有住过人的阴湿返潮的霉味。在这些伕子中,只有大凤一个人是女流,每到一处歇息下来,驼五叔总是先替她安顿个僻静牢靠的地方;能够找到婶子大妈做伴的,就竭力让她到这样人家去。驼五叔为人忠厚正直,很受同伴们的爱戴,凡事就自然地成了他们中间的领头人。大家把他的事也当成自己的事一样;对于大凤这样一个年轻女子敢于出来在这群豺狼中间行事的勇气,他们更是钦佩,因此平日也都把她当作亲人一样看待,处处帮助和卫护她。人们进屋放下担子后,虽则都已劳累疲惫不堪,一倒下去就会起不来的,可是还有好几个人同驼五叔一道,摸着黑探看这房子的情形。大凤站在担子旁边,刚把斗笠摘下来,擦着头上的汗水,打去身上的灰尘,一双明亮的大眼竭力想从黑暗中看清这厅屋中的情形时,驼五叔已经走回来了,带着喜悦的声音向她说道:

  “凤姑,后头有一间住人的小屋,堆着东西。快跟我去吧。……”一面说,一面拿了放在担子上的小包裹,同大凤向里面走去。路上他又说道:“你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是这里大姓的一个祠堂咧。”

  “祠堂?”大凤不觉惊讶地问了一声,顿觉得周围有了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驼五叔说道:“你看,前头那个黑处就是供祖宗牌位的神龛。好大一片哟,只怕跟你们安平桥那个赵家祠堂也差不多大咧!……”

  大凤听了刚才驼五叔的话,心中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只模模糊糊地听见五叔在说什么,她低声地“嗯”着。他们已经摸到了后头那间小房外面,驼五叔从烟袋里拿出火石和纸媒来,嚓地打着了火,照着进去。大凤才看清了这是一间极小的厢房,大约是先前看祠堂的人住的,现在堆着东西,还有一副搁着的铺板在那里,上头垫着稻草。驼五叔帮她安置好了,又叮嘱道:

  “你歇着吧,凤姑。不要怕,我就在这外头,有么事只要敲敲这板壁我就晓得了。”他看着大凤把包裹在铺上放好,又向房里看了一遍,才带上门走出去了。

  大凤这时才真正感到困乏和疲惫,觉得全身的骨节都快要松散了。她走过去插上门,又拿一件布衫垫在铺上,把那把随身带着的剪刀压在当作枕头的包裹底下,然后在铺草上躺了下来,身上顿感到说不出的轻快和舒适。

  大凤啊,大凤,你快快地入睡吧;让那甜蜜的梦境,把你在白天所带来的沉重的劳累和疲乏一扫而光;让那甜蜜的梦境,把你送到一个你所久已憧憬的幸福美好的天地中去吧。……

  然而,当她一个人安静地躺在铺上,却反而渐渐地变得没有睡意了。一天的遭遇,一天的思想,都像被风吹起的水波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向她脑海里涌来。这些日子里,她经历了多少在家乡生活了十几年也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一路上,多少旅途的风险,多少可怕的遭遇,都靠着她的机警和倔强,终于熬过来了。她出来时随身带着的那把剪刀,这一路都没离身;别人说笑,她沉默;别人睡觉。她醒着。她心里早就盘算好了,真遇着北洋军向她行蛮时,能跑就跑,万一跑不脱,就拿这把剪刀刺死敌人,同归于尽。这一路,也亏得驼五叔和一起的那些同伴们照应,这也给了她勇气,给了她力量,使她生活在那些粗野蛮横的北洋军中间,并不感到孤独无靠。有好几回遇到危急的情况时,也亏得驼五叔和同伴们的帮助和庇护;他们宁可自己忍受侮辱和打骂,也不让大凤受那些野东西的委屈。当然,在这些日子里,一个更强烈的信念鼓舞着她:那就是她明了自己的生活,都是为着一个远大的目标,都是为着革命。当她想起父亲在家乡为革命工作而忙碌奔走的高大的身影,当她想起先廷哥离开家乡时那坚定的、满怀信心的笑容时,她就深深地感到,自己也是和他们所投身的事业紧紧联系着的。想到这些,她就更加充满信心,充满力量,充满勇气。

  有人说:温室里培植出来的名花,虽然婀娜多姿,却有着先天的娇弱,经不起风暴的吹折。然而这名花的幼苗如果生长在野地里,终年受着大地的孕育,风霜雨露的滋润,承受那无情的风暴的袭击;这样地生长起来的花朵,便会格外美丽、鲜润、茁壮而又坚韧了。假如我们也来荣幸地做一回天才之后的傻瓜,用鲜花比拟少女的话,那么大凤便恰好是一个这样的姑娘了。

  房顶上有一片亮瓦,从那里透下来一线洁白的月光,正照射在大凤的脸上。她那椭圆形的面庞,虽则经过这些天的日晒雨淋、劳累奔波,变得憔悴了,可是依然有着她那朴素的明丽和妩媚,那双深湛明亮的大眼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纯洁有神。她凝视着房顶的亮瓦,凝视着从那里透进来的洁白的月光,想起刚才驼五叔告诉她的话:这里是一座祠堂,不觉心里又打了一个冷战。祠堂,这个可怕的字眼,跟她的生活有着多么重要的联系啊!那一切,虽然早已成为过去了;可是对于大凤说来,那一切又是深深铭刻在心头,永远不会成为过去的。

  她听着外面传来的人们的鼾声,在这难以入睡的宁静中,过去那一些艰苦的、宝贵的生活,又显得那样清晰而亲切地在她的眼前涌现出来……

  大凤虽不过十九岁,却是从狂风暴雨的生活里成长起来的。生她的那年,正是赵柄清参加洪江会起义失败后最艰难的一年。那时,赵柄清的结义大哥——万东升夫妻遗下的孤儿也只两岁多。家里常常断粮;刚生下大凤不几天的母亲便把奶分给他们两个吃。有时奶水不足,母亲便只好先让先伢子吃够,然后让自己的孩子喝一半米汤。等大凤到了三四岁,万先廷便能够领着她到处去跑了。有时赵柄清和妻子在田里活路忙,中午不能回家落屋,没工夫照看他们,便任他们自己漫山遍野去跑。稍长大些,他们就开始帮着父母在田里作活了。在烈日炎炎的盛夏,他们翻山越岭挖野菜、寻药草,贴补家中的不足;在大雪纷飞的隆冬,他们顶着刺骨的北风,攀岩上壁地砍树、劈柴,连手脚也冻裂发僵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大凤自小便知道了生活的艰难,也养成了她那不怕风、不怕雨的倔强勇敢的性格。

  还在她六岁那年,母亲依着传统的习规,要给她裹脚。她拼死拼活地不依,把裹脚布撕成了碎片片,赌气跑出去了。父亲焦急地寻找了一整天,直到半夜,才在离村十几里路的一道山涧旁边找到了她。

  回到家里,母亲难过地说道:“伢子,姑娘家长成人了,一双大脚,人家不光要骂娘老子没家教,就是找婆家也难啊!”

  大凤鼓着小嘴,赌气地说:“就偏不找!长大了我自己做,自己吃,不靠人!”

  母亲无可奈何地叹着气。还是父亲明白伢子的心,劝解道:“就依她自己吧,人家要笑就让他笑去。伢子的事父母总不能跟一辈子的,长大时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在那样的境况里,豪门财主的冷酷,穷人家亲邻的相帮相近,也使她养成了强烈的恨和细腻的爱。在万先廷进学堂时,她已经懂得怎样像对哥哥似的体贴爱护他了。在她之后,母亲还生过几个妹妹和弟弟,可是都没有养活;到她过了十岁时母亲才生下那个小妹妹——小莺。大凤便完全担起了大姐姐的责任。母亲因历年的劳累,身子虚弱,大凤便抢着去做一切杂事:抱妹妹、洗衣服、烧热水……。她做的那些家务事,连母亲也不觉在心中暗暗惊叹。

  到十五六岁,少女成了型,大凤便出落得一表好人才了;远山近水,都知道安平桥有这么一个花尖似的好姑娘。有时候,大凤随父亲挑柴到城里去卖,沿路的行人,都不由自主地要回头多看她几眼。多少骄傲的小青年在她的面前倾倒!说媒的人去了又来,来了又去,都被她顶得面红耳赤地出了大门。做母亲的又太老实,连几句婉转谢绝的话也说不出来;幸而托媒的人太多,媒人也不敢得罪这个家门。那时,“五福堂”里最有田产的赵三公,也有不少儿女;可是一个个都像是女娲娘娘用泥巴做的,十分粗糙。几位千金都是又矮又丑,似乎刚到五六岁时就长得停了板,像一些砍得过早了的树桩桩。几位少爷倒是高大些,五官却又不很端正,而况尖脸啄腮,像个闹别扭的匠人凑凑合合捏成的。据说几位少爷都看中了大凤,然而他们又是同族同宗,不便提亲,三公便借着一年的大灾荒,要赵柄清把女儿送到他府上当丫头。赵柄清岂是那样的人?他告诉来人道:“要死我们一家死在一起,请三公别再操心!”

  大凤自幼便跟父母学着做活,更兼心灵手巧,到十几岁时,田里家里的活就无不得心应手,娴熟精通了。小时又有先廷教她识字、看书,她是个好学求进的姑娘,学起来也格外用心,到先廷退学时,她已经把他带回的书学完一大半了。在家里,她是个娇憨顽皮的孩子;到外头,她又是个精明能干、聪慧好强的姑娘。后生子们有事无事都喜欢在赵家门口晃来晃去,看得眼红:一朵好鲜花,不知落到哪个有福的人家啊!

  容大川到安平桥来传播革命的道理后,大凤就是第一个去听他秘密讲话的女子。那时节,容大川在这里,还是借着办“农民识字学堂”的名份。到晚间,上“学堂”的人都到青龙寺的前面那间大殿里去,听容大川讲打倒军阀、打倒土豪劣绅的道理。而从容大川刚来的第一天起,他就变成赵家“五福堂”的眼中钉了。族长赵五公找着三公之流商议了好几天后,便决定先拿大凤开刀。

  赵五公的这条计是十分厉害的。他知道要说那些穷人在办什么会,又没抓着什么凭据,要说起来怕会输理。而以严厉的族规来处置大凤,不仅名正言顺,而且还能起着“杀鸡吓猴”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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