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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驱》 作者:陈立德

第91章

  夏日的夜,梦一般的美。

  那高高的清澈如洗的蓝天,那皎皎的银镰一般的新月,那活泼而顽皮的、竞相眨眼的满天星星,使这夏日的夜充满着生命,充满着神奇,充满着迷人的幻丽的色彩。无论是刚刚用惊异的眼光来开始打量这个新奇世界的孩童,还是儿时早已变得遥远模糊的七、八十岁高龄的老祖母;坐在农舍前瓜棚的架下,望着那无边无际的幻丽的天空,都会生出多少奇妙有趣的思想。

  故乡啊,你是多么美好;童年啊,你是多么可贵。不管故乡留给你的记忆多么淡漠和遥远,故乡总是故乡;不管童年带给你的遭遇是多么悲惨和坎坷,童年也总有着一些黄金般闪光的快乐啊!此刻,万先廷就是怀着这种别离的、对故乡和童年生活的依恋的情感,从六连的驻地走到安平桥村头赵大叔的家里去。

  这是他们在安平桥驻扎的最后一夜了。明天早晨,他们又将踏上新的、艰苦的征途。白天,团部召开了连长以上的军官会议;后来,营长又召集他们几个连长在营部研究了好一阵;接着,又开了连里的军官会议、党员会议,向全连弟兄训话……直忙到夜里,弟兄们都在进行开差前的准备了,万先廷还到几个班里作了检查。这时于头找来了,他是奉营长的命令来看万先廷是不是到“那位姑娘”家中去辞行的。当他发现万先廷还迟迟没有去时,就口授营长的命令:要他立刻把连里的事情交代给连副,马上到他该去的地方去。万先廷知道营长的脾气,只好奉命走了。

  夜已很深了,安平桥却仍然一片灯火,热闹沸腾。革命的火啊,烧毁了这山乡里的多少世代的封建黑暗;革命的火啊,点燃了多少人深藏着的创造的热情。站在安平桥的桥头上向四面八方望去,远远近近的山岭大路上闪耀着一条条通红的松明火把,就像一条条飞舞着的火龙;那是南区各乡的农友们正在连夜赶修大路,开山劈岭,让革命军的大队一马平川地开往前方。在青龙寺的前边不远,也亮着一大片通红的火把,几百个农友在奔忙着挖平那个小山坡;万先廷听大凤说过,这是区农协的决议,要在这里修建一个大会场,预备召开全区的农友大会。那该是一幅多么雄伟壮丽的场景!从长期的黑暗压迫中觉醒起来的人们,一旦把握住了自己的命运,产生的力量是能够移山倒海的啊!他们巴望在一夜之间就能扫除千百年压迫和束缚他们的一切;他们巴望在一夜的奋斗后就能结出丰硕的革命的果实!

  万先廷站在安平桥的桥头,凝视着夜幕里的故乡的景色。这一切对他是多么熟悉,又是多么新奇啊!看着这些,多少往事又清晰地回到眼前。这桥头,不是容大叔多次站立和走过的地方?在这桥头上,他多少次聆听大叔的教导,明白了天下穷苦工农革命的道理;也是在这桥头上,农友们第一次联合起来,向财东从县城请来的法官说理,得到了抗租斗争的胜利;在这桥头上,他和大凤曾多少次一同激动地向往过革命风暴的来到;也是在这桥头上,他随着全团的弟兄冲出去消灭敌人。多么长的苦难岁月,多么快的变迁啊!而今,那千年百代的黑暗奴隶生活结来了;而今,他又将从这桥头;踏上新的革命的征途。

  万先廷怀着激动的情感,信步走下桥头的石阶,不觉走到了青龙寺的大门前面。那古老的庙宇,衬在夜空里,格外显得巍峨高大,雄伟庄严。庙门掩着。在大殿里,区农民协会和各乡的农协委员长正开着联席会议,讨论各项革命的措施和章程。大凤是安平桥的农协委员长,忙得这些天都极少在家里落脚;赵大叔负责全区的农民协会,又被选作了全县农民协会的副委员长。他前几天都在城里忙着,昨夜才赶回来跟区农协的委员们碰个头;今夜开完了会,明天一大早就要赶回县城去。眼下农民协会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啊!万先廷远远站在门外看着,不想进去打搅他们。他知道,开会的人都是容大叔来后和他一起、最先参加农协的穷苦弟兄,情感极深的,一见面又免不了有许多话说,耽搁了他们开会的工夫。再说,赵大叔和大凤都在里边,他也不想进去;不知为什么,这遥远别离的时刻越近,他们就越加有一种又想在一起又怕在一起的复杂的情感。虽然他们都明白这别离是为着革命的前进,是衷心觉得喜悦和欢乐的,可是那亲人的感情,终归是难令难离啊!万先廷看得出来,大凤这两天只顾在外头奔跑忙碌,连家也不回,一来是因太忙,二来她也正是怕家中的那一切会勾起她的伤感的心情啊!大叔的感情虽是看不出来,可他的心里也是难过的;他从小就把先廷当亲生孩子一样,时刻想着死去的万东升的嘱托,为孩子****多少心;他知道,革命,就要担戴风险,可是他又多么希望白己能够替孩子们把一切都承担起来,让他们平平安安地去迎接幸福和光明!孩子们对前途满怀信心,那么就不要让自己的难过带给他们吧。

  万先廷站在外面,看着这熟悉的庙毁,心情难以平静。他听小莺高兴地对他说,农协已经作出了决议,要把这座青龙寺改作学堂了。他真为这山乡的革命后翻天复地的变化感到高兴。是啊,对于万先廷来说,这里不早就是他的学堂了么?那庙门外容大叔的第一次的讲演,那宁静而冷冽的深夜里,他们在廊檐下的第一次的长谈,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那许许多多革命的语言……。不都是在这里发生?从那一天夜里,他不就开始踏进了革命的学堂?往后的那许多斗争,哪一件又不是与这青龙寺的大殿紧紧连接着?他们来这里商量过联合贫苦农友的工作,在这里共同关心和决定过大凤的命运;他们多少次怀着焦急惶恐的心情来这里向容先生讨教求计,又满怀信心地走出庙殿的大门;他们有多少个深夜悄悄聚集到这里,从这里掀起一次比一次更加周密有力的斗争。在那些艰难的日子,他们的同志还不多;而现在,在这山乡里燃烧起了多么猛烈而炽热的革命火焰。

  万先廷似乎今天才深刻地感到,故乡的一草一木都是多么可爱啊!那庙前的古树,那遍地的野花,那间杂着玛瑙石的大路,那清碧的溪水和池塘……一切都显得那样亲切。深夜里,野花发出沁人的香气;月光给村子和小山都披上了一层洁白透明的薄纱。他一面走,一面望着越来越近的山村,虽是深夜,可是家家还有灯光,屋顶冒着炊烟。万先廷知道,家家都在忙碌着;有的在赶着预备送给革命军的干粮,有些家庭有人在革命军里补了名字,明天就要跟着队伍开差,一家人该有多少说不完的叮嘱和希望。村头飘着一阵阵逢年过节才会有的做菜的油香,夜风吹送着一阵阵时高时低的、姑娘和伢子们的歌声,从那音调听来,都是革命军来后才教会的。从前那些出门都羞答答的姑娘家,如今都剪短了头发,放开了脚,挺起胸脯来唱歌了。这些歌都是革命军宣传队里的女兵教的,她们勇敢地唱出:

  妇女同胞姐妹们,痛恨不平等,

  封建势力占政权,男贵女下贱;

  男人受教育,女子把足缠,

  妈妈嫌,哥哥欺,妇女不值钱!

  ……

  世界革命队,快快团结起!

  打破铁监牢,组织解放会;

  我和工农,携手并进,完成大革命!

  这歌声飘荡着,把这偏僻山乡里那千年百代的陈旧气息一扫而光了。这时,村手中间那块空场的上空闪着一片白光,这是革命军的宣传队在那里演文明戏的汽灯光。万先廷隐约听得见传来的雄壮的歌声:

  谁是革命主力军?

  我们工农兵!

  工农和士兵

  原本都是一家人……

  从那里还不时传来热烈的喝采声和笑声。万先廷一面听着,一面从村后走向赵大叔家的茅屋。

  这时,在赵家的厨屋里,也亮着油灯的光。原来,黑牯已经在万先廷他们这个团里补上了名字,编进了新兵营,大婶特为弄了几样菜来给他饯行。他们请了陈三爹做陪客;陈三爹还特意下河摸了几条大鲤鱼,提来几斤好酒。可是等了万先廷好半天也没等到,赵柄清知道他是一连的长官,事情格外忙,自己和大凤又要赶紧吃了夜饭去开会,就不能再等先廷了。吃过夜饭,赵柄清同大凤就匆匆到青龙寺去了,小莺也要去看那些革命军的“戏子”们演戏,跑出去了。大婶素求是个嘴头憨的人,说不出多的话。倒是热心快肠的陈三爹留下来给黑牯叮嘱、教训了一番。他从黑牯的脾气谈到革命军里的规矩,教给他许多做人处世的道理,要他在外头心要灵,眼要尖,手要勤;要他乡学着先廷的为人。后来又从他的身世,谈到出外当兵吃粮不要忘了穷人,不要做昧心事,要记着大叔大婶的恩德;说到这些,三爹又把先廷着实称赞了一番。黑牯今天不知是穿了革命军的制服,还是临到别离心肠软了,只是驯服地点头,“嗯嗯”答应着。这样教训了一会,三爹看他出来久了,怕队伍上有事,提醒让他回营盘去。黑牯应声站起来,明明还是想多在婶娘面前坐一会,他接过婶娘连夜给他赶做的衬里衣裤和装满干粮的包裹,迟疑了一瞬,终于跪下去给婶娘叩了两个头,抹着泪水站起来,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在孩子面前,大婶还忍着悲伤;看黑牯走远,她再也忍不住伤心地啜泣起来。三爹又回过来宽慰她,给她讲革命军里怎样怎样好,长官待弟兄不打不骂;又拿起先廷这些时在队伍上的好处比给她看;这才说得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又含泪忙着去做给先廷预备的干粮去了。

  万先廷到的时候,三爹正想走了。看见他来到后门外的禾场上时,三爹跟大婶都高兴得像拾到了什么最好的宝贝。三爹眉开眼笑,也不想走了,同先廷在禾场上坐了下来。大婶忙碌地提了一瓦壶凉茶,拿了两筒芝麻饼子,要万先廷吃,又要给万先廷做饭。万先廷说已经吃过了,要大婶也到禾场上来纳凉。大婶推辞不过,只好熄了灶里的火,搬把椅子坐到睡着那个孤儿的摇窝旁边,一面听他们说话,一面拿起放在摇窝里的鞋底,对着月亮做起来。

  三爹今天喝了几杯酒,心里又高兴,连下巴上的那根胡辫子都快活得直发抖。他喝着凉山茶,挥着大蒲扇,问起先廷他们队伍上一些事情;他知道哪些该问,哪些不该问的。他听说他们一两天就要赶过湖北境界时,不觉心情激动起来;他是到过那边好些地方的,那里给他留着深刻的记忆,于是他就滔滔不绝地向先廷讲起湖北的风土人情,“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如此这般;不过,那边的人也有好的,三爹的一条命也得亏他们。于是,他讲起那个连鬼王听了都要打战的险口子汀泗桥。五年前,他被“援鄂自治”的湘军拉差到了那边。就在那山口子下头,死的人堆得塞满了铁桥,三爹的老命也差点陪在汀泗桥下的那条河里。得亏当时在一块挑弹药的一个湖北人,拼着性命带他逃出来——可是那人自己却叫湘军抓回去砍了头。“从那往后,再听有人提九头鸟三个字,我就直想上去给他两个嘴巴!”三爹说。不过他自己的宣传却又是例外,因为可以免得想说的人挨嘴巴。

  对于九头鸟之类,万先廷只是笑一笑;不过三爹对于汀泗桥的熟悉,却引起了他的格外兴奋和注意。在今天全团的军官会议上,团长特为讲到了这个汀泗桥。在那里将有一场决定性的战斗,这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了。而且,担当这个战役的主力的,也必将是他们先遣团。听到团长的话后,万先廷的心,又开始飞向了那里。这决定性的战斗意味着什么呢?这是说,党所提出来的:“直捣武昌,饮马长江”的目标,已经近在眼前了!北洋军阀最大的头子——吴佩孚,就要被打倒了!万先廷怀着一种必然胜利的信念,暗想在未来这场决定性的战役里担当最艰巨的任务。这时,他便仔细地同三爹攀谈起来。三爹的话匣子打开了,三头老牛也顶不住。后来,万先廷听到紧要的地方,便请三爹到堂屋里去;他在灯下打开地图和记事本,照三爹讲的画了一幅图样,把那些要紧的地方都打上记号,有些就仔细地记了下来。他记得团长和齐营长的教导:只要跟战斗有关的东西,哪怕看来十分微小琐碎,在需要的时候都会变成最宝贵的东西。他们谈得那样兴奋、热烈,顾不上闷热,也顾不上擦汗。万先廷的心思已经被三爹的谈话引到那险峻的关隘前去了;他注视着自己画出的图样,沉默着,思索着。以致后来三爹的话匣子说完了,热得也实在受不住了,他站起来喊万先廷到后头去;可是万先廷却对着自己面前的记事本和地图入了迷,只是一动不动,似乎连三爹的话也听不见。三爹这才真后悔了:他知道这伢子的性情,先前就不该提起这些话来,让他在今夜里也苦苦用心思的。三爹看着他那汗湿的军衣,看着他那样不顾惜自己,又心疼又难过;要是从前,照三爹的脾气,三下五除二,一口吹熄了堂屋里的灯,拿出老辈的口气来喊他出去也就是了。可如今不行啊!如今他已经吃着革命军的官粮了,带着几百队伍,怎能随随便便的;况且这又是他们队伍上的公事,更来不得含糊。三爹虽喝了酒,这些规矩还是记得一清二白的。他只好叹口气,拿芭蕉扇拍打着身上的蚊子,走到厨屋说了几句话,走出后门外透气去了。

  婶娘正忙着在灶前煎粑粑,听了三爹说的对先廷又埋怨又赞叹的话,向堂屋看了一眼,不觉更加心疼着急。这伢子心思重,一桩事想定了就不放手;连在家这一刻都不安心,可别闷出病来了啊!她又知道先廷的性子,说也没用的;只好又埋怨这“鬼三爹”,不知怎么又把他这毛病引发作了,怎么好啊!……这时,后门外摇窝里的那个孩子醒了,哭叫起来,婶娘正要洗手跑到后门外去,忽然猛地想到了什么,她连忙望着堂屋里叫道:

  “先伢子,摇窝里的小伢醒了,我手里占着,你快些到后头去摇一摇。……”

  “嗯。”万先廷赶快答应着,合上本子,果真就麻利地赶到后门外去了。

  不过,三爹已经在摇那摇窝了。看见万先廷出来,高兴地点头,便笑着让开道,“你来。他是你们革命军救出来的,见到我们平民百姓还认生。你一走他又要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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