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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驱》 作者:陈立德

第93章

  早晨,安平桥完全沉湎在一片沸腾、热烈、喜气洋溢的革命气氛中了。一来,今天农协开始了打倒土豪劣绅;到处成群结队,一片红旗,歌声、口号声、欢笑声,响彻山岭。二来,革命军今天又要出发北上了;士兵们正在作着集合前的准备,到处人喊马嘶,敲锣打鼓,军号声、口令声,四处应和。安平桥充满着一片蓬勃的、革命的朝气。

  第二营营部显得很清静。一大清早,于头和营部的另外几个勤务兵就把他们住的屋子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了。这时,于头正蹲在铺板上捆行李:大捆是樊金标的,小捆是他自己的,都挺简单。他这时只穿一件粗布小背心,这背心实在只是一件截掉了袖子的棉布褂子。光着头,短军裤,草鞋。他一面专心地捆,一面乐呵呵地哼着小曲:《小姐妹探军营》。他满脸红光,挺高兴,明明是刚才喝了点。

  樊金标站在一张方桌旁边,一只脚踏在长凳上,手摸着下巴。在看桌上的地图。他这时,一面看着即将要前进的行军路线,熟记着未来要经过的那些村庄、山岭、小河;而另外,也是最主要的,他在等着起义湘军的一支队伍来接防。据团部的命令,他们现在已经应该到了。接防的是起义湘军的三十九团;读者诸君如果还记得的话,先遣团刚打进湖南时就曾遇见过他们的。樊金标听说起他们就窝火,心想,别叫他再碰见那个怕死鬼二营长——王重远。据说那家伙还升了官,当了中校,真是天晓得!

  “营长,还没看完啊?”于头有些耐不住寂寞了,搭起话来,“说真的,我情愿把这儿交给农协的自卫军,也不愿意交给那些窝囊废!那帮饭桶、草包——操他窝窝,可倒好,咱们拼命打了天下,他们倒大摇大摆地来了……”

  “得了!”樊金标抬头打断他道,“你给我少说点废话。一个老鼠坏锅汤,别把事坏在你一人身上!”其实,那些话也正是他自己的心里话,可是他得忍住。

  “啧,营长,我说的,这些时,你可真——”于头乐呵呵地研究着樊金标,为他自豪地摇着头道,“真变了个心眼哩!……”

  “得了,我可不喜欢马屁精!”樊金标并无怒意地斥责他道,“东西全整理好啦?”

  “嘿,你还有多少东西啊,拿到当铺换顿好酒好饭也不够!”于头看着他说。他把捆好的背包拍了两下,索性在铺板上坐下,从裤腰带上扯下小烟口袋来,撕了一片纸卷着烟,说道:“你一早上也没出去,营长,外头可真热闹着哩。农协可真闹起来了,抓了那些土豪劣绅,戴上纸高帽子,披上草包,拿绳子牵着,还要他自己喊:‘我是土豪劣绅!’嘿,操他窝窝的,真痛快!此我们在浏阳的那一回还痛快!我说,要是在我们乡下也……”

  “快啦!”樊金标仍看着地图,声音明明很高兴地说道,“你可不能动手,懂吧?”

  “那当然!”于头自豪地仰起头说。他熟练地卷好了烟,点着火,讲得更起劲了,“咱们六连长那个——那个干姊妹可真了不得!你瞧她带着队伍,讲得头头是道,那么些人全听她的。她也调派得开,数起财主的坏事来连个顿几也不打!啧啧,那姑娘真是好样的,模样儿又俏,真水灵,看着就跟碗甜咪咪的水酒似的……”

  “你又胡扯些什么了!”樊金标听他说得有些跑题了,斥责道,“你如今吃着革命军的饷,别那么邪魔外道的!”

  “瞧这,革命军也不兴连句笑话也不让说。”于头显得挺委屈地皱着眉说;他摇摇头,吸了两口纸烟。他想不说话,可是憋不住,停了一会又起个话题道:“你听说过李副官的伤势吧?听杨副官回来说,他还危险着哩……”

  “怎么?”樊金标急忙抬起头来,担心地问,“怕治不好吗?”

  连于头那素来不知忧愁的人,这时也沉重地摇摇头,低声说道,“可难说。伤着了要害,他体质又弱,听说救护队的何队长都不敢动刀……”

  樊金标沉默了。他想起李剑那文弱的、热情的脸;虽则他们接触并不很多,但一旦听到他危险的消息,心里却升起了一种奇怪的难过和惋惜。

  “可也偏巧,”于头又道,“他的那个——那个,他们叫什么未婚妻的也来了。……”

  “她同齐营长去看了吗?”樊金标问。

  “齐营长去找她的,我没有见着人。”于头说道,“我听团部的人说,齐营长可真是担得重。团长命令一营担任后卫,还要齐营长一定把这事办好,怕李副官有个好歹……”!

  这时,一个副官匆匆走了进来,敬礼报告道:

  “营长,三十九团的王营长已经来到了。……”

  “谁?”樊金标已经明白了,发火地问。

  “三十九团二营王营长……”副官惶惑地望着他道,“他们来接防的……”

  “这小于!”于头从铺上跳下来,乐呵呵地骂道,“操他窝窝的,他倒真来了……”

  “再胡说,当心我枪毙你!”樊金标忿怒地向于头发火道,其实他这是为了抑制住自己的忿懑;转身向副官大声命令道:“请!”

  “是。”副官看了营长一眼,转身出去了。

  王重远进来了。似乎人升了官,生理也会发生变化;他比几个月前见到时发福了不少,也神气了不少。虽然长途劳顿,还是精神抖擞。他们当初的湘军制服都换了青灰色的革命军服,和尚帽也换了大沿帽;那衣服的料子发光,似乎是什么丝绸之类;黑坞靴、武装带、长长的银色的指挥刀,他那臂章上的军阶:两条黄杠和两颗星,格外鲜艳。不过,他一见樊金标,还是很客气地,先打了个敬礼:

  “樊兄,久违久违!想不到——”他打了两个哈哈。

  “你们来得正好,王营长。”樊金标的声音里带着勉强的热情说道,“请坐吧。”

  他们坐下后,于头给王重远奉了茶。接着,樊金标便向他介绍这里的情况,干脆利索地谈完了。然后,他们转向了题外的谈话。这其实是王重远为了在他们面前讨点好;樊金标是一分钟也不愿意同他多呆的。

  “樊兄,你们这一路实在辛苦了!”王重远显得十分亲密地说,“实在是……”他难受地苦着脸,似乎找不出恰当的话来形容。

  “没什么!”樊金标闷闷地说道,“当兵打仗嘛,就这样!”

  “哪里哪里!”王重远满面笑容,接着把他在省城听到的关于这个团的那些传说滔滔不绝地谈出来,其中又加上他自己的加工;他那口才是十分惊人的,表情也恰如其分,满以为会博得樊金标的高兴。然而一看樊金标,他的脸色越加板得厉害了。

  “省城怎么样?”樊金标突然打断他问。

  “很好,很好!”王重远连连点头,“一派革命气象!真是热情如火,红旗似海……”他今天此那回在碌田沉着得多;反正没有北洋军在屁股后撵着,有的是说废话的时间。他高谈阔论,口似悬河。

  可是突然,外面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枪声。

  这时王重远正在一面谈,一面端起茶碗来——枪声一响,他的手不觉抖了一下,茶水洒了出来。他顾不得这些,只是惊慌失色地急忙问:

  “樊兄,这——”

  樊金标向待在旁边的于头道:“去看看,他娘的谁走火了?”

  但是于头还没走出,六连长的勤务兵张小鹏匆匆跑了进来,向樊金标敬礼报告道:

  “营长,黄埔军的几位长官跟农协的人发生冲突了!连长要我来报告……”

  “什么长官?”樊金标站了起来。

  “一个是中校团副,”张小鹏道,“是这里劣绅赵三公的儿子。他回来听说农协抓了他的爹游街,他就带着人去在路上截住了……”

  “枪是谁放的?”樊金标打断他问。

  “是他们!”张小鹏忿忿地说,“农协的人跟他讲理,他不听;后来我们连长也在那里。那帮家伙真野蛮?随便就开口骂人。他说他们的队伍都开过来了,要不放人,他们就要武力解决呢。……”

  “什么?”樊金标气忿地问。

  “他说就要开队伍过来……”

  “狗娘养的,他逞什么威风?!”樊金标忿怒地喊道,“于头,把队伍拉出来!”

  “是!”于头麻利地立正回答,急忙穿衣服。

  他刚要走,可是樊金标叫住了他:“等等。”樊金标竭力压住怒火,使自己清醒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们先去看看。”

  事情是这样闹起来的。

  昨天夜里,平江南区的农民代表们就来安平桥开会了。直开了大半夜,决议了好多事项:支援革命军,送粮草,选送新乓,派民伕;修路架桥;拆庙祠,办学堂;惩办上豪劣绅,准备减租,等等。个个兴高采烈,回去就连夜开起大会来,火把把这僻静的山区映得一片红。

  第二天一大早,安平桥一片锣声、歌声、口号声,人群从四面八方打着红旗和标语旗,到青龙寺门口汇合。大凤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蓝布衫,剪着短发盖,腰里扎一根皮带——那是先廷哥送给她的,脸红喷喷的,更显得美丽健壮。她站在青龙寺大门外的台阶上,向人们宣布了农协提出的先惩治的几家豪绅,头一名就是赵五公,三公之类自然也名列前茅;四公早已逃回省城去了,由县农协统一去办交涉。每宣布一个名字,人群里便晌起一阵雷一般的吼声和口号声。接着,他们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糊高帽、麻袋袍褂、哭丧杖和绳索,浩浩荡荡地向那些从前是阎王殿一般的深宅大院拥去。多少年积压下来的仇恨和怒火,今天终于山洪般的爆发出来了。

  这一回,游乡示众的只有六七个民愤最大的豪绅。他们的威风完全扫光了,头戴纸糊高帽,上写“劣绅×××”,身穿麻袋背心,手拄哭丧杖,背上被人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身后有一个手拿红缨枪的农民用绳子牵着,一路上逼着他们自己喊:“我是土豪劣绅!”“我霸占农民的田产,喝农民的血汗!”……。后面是一队一队整齐的扛着红缨枪的农协自卫军,再后就是洪流一般无穷无尽的欢腾的人群。

  这一天,恰好当上了革命军团副的云亭少爷也赶回来“祭祖”了。陪同他的有那个眯眯眼的团参谋长汪贵堂。还有十个一色大马快枪的护兵。他们到家一看时,家里正乱得一团:长工、佣人、丫头已经全体走光了,那高大宽深的厅堂,格外阴沉;他的老娘在哭嚎,他父亲的几个姨太太在寻死觅活地闹上吊,他自己的老婆也在哭;你怨我、我怨你,吵成一团。赵云亭问明情由,顿时气火攻心。他的老娘又在旁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他哭嚎:

  “你在外头当的么子宫哟!连祖宗的牌位都叫那些砍头鬼掀了。该死的啊!你爹的性命还在那些灭门户的手里哟……”

  赵云亭一想起那帮“灭门户”,最先就想起了赵柄清、大凤、万先廷……。他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抓来一个个砍了他们。他先把家人安慰了一番,然后气忿地向汪贵堂道:

  “贵堂兄,你看,革命革到老子头上来了!祖宗的香烟都不能保,我还算个什么人?!……”

  汪贵堂是个人云亦云的老手;节骨眼上的话他守口如瓶,“摆尾巴”的时候他是勇士。这时他也慷慨激昂地大表同情,愤怒地说道:

  “这简直是胡闹!”他睁开了血红的小眼,假嗓子也出来了,“总理哪有这样的主义?这不叫革命!这是强盗、土匪、乌合之众!这是共产党捣乱!这是……”

  满腔热血鼓舞着,他们骑着马,带了那十个护兵,就冲出村子去。他发誓要赶上游乡的农民队伍,把他爹救出来。汪贵堂自不必说,只要不提借钱的事,他愿为朋友赴汤蹈火。

  很凑巧,他们跟游乡的队伍在青龙寺门外就遭遇了。

  “站住!”云亭少爷拔出腰间的手枪来,威风凛凛地纵马拦在了农民队伍的前面。那十个护兵也一字地摆开,抽出了快枪,如临大敌。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使农民队伍停下来了。刹那间的沉默,人们都震惊了:革命军为什么会挡路呢?

  大凤从人群里走出来,走到队伍前面。她心里明白,理直气壮地问:

  “你们想干什么?”

  “啊——”赵云亭看见大凤,装做亲密地笑起来,并且收起了手枪,“是凤妹子啊!这一向都好吧?先廷回来了吧?我在广州见过他……”

  “他回来了。”大凤冷冷地说道,“你挡住队伍做什么?”

  这时,在赵云亭后边的汪贵堂,那双小眼睁到了最大限度;他的眼光一触到大凤时,就被她那惊人的美丽吸引住了。她的美丽跟他们在广州时邂逅相遇的那个少女比较,又是一种颜色,又是一种风味;她是健康而鲜润的,像一朵带着露珠的盛开的玫瑰。然而,从她此刻的神色和声音里,他想起赵云亭的话来:这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好吧,我们就直说了吧!”赵云亭故作镇静地笑了笑道,“凤妹子,听说你把三爸跟五叔都抓来游街了。你这不是胡闹吗?三爸是你族伯,五叔是赵氏宗祠的族长,你怎么能听那些外姓人唆使,干这种灭门绝户的事!”

  大凤看了他一眼,说道:“抓土豪劣绅游街,是农协讨论决定的,这跟一家一族不相干。再说,往年逼租要债的时候,你们也从来没念过同族同宗,今天怎么又格外攀起亲戚来了?”

  “嘿嘿,”赵云亭干笑一声,说道,“想不到凤妹子的一张嘴,到如今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可是,就不讲同族同宗,我是个革命军官,我在为民众为主义拼命流血,我的家属总不能当土豪劣绅办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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