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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的旅程》 作者:叶雨蒙

第4章

  夜里下雪了。暗蓝色的天空中,雪花纷纷飚飚地飘落着,悄悄地落在楼顶上,落在街道上,落在杨树那粗壮的丫叉上,也落在军营门口站岗的士兵的棉军帽上……

  公路上,偶尔驶过一辆晚归的载重卡车和末班公共汽车,响起一阵马达的轰响;远处传来火车站隐隐的列车鸣笛声……

  临睡前,季芳掀开卧室的窗帘,朝外面望去。军营围墙外面的公路上已经积了一层雪,在街灯的映照下显出银白色的闪光。

  “哟,下大雪了!”季芳惊喜地叫着。

  “好哇,瑞雪兆丰年!”李亦农随口答应了一声,依旧戴着老花镜伏在桌边台灯下看一篇稿子。

  李亦农看的是一篇小说稿,是今天季芳从报社带回家来的。她认为这篇出自一个连队干部之手的小说,写得不错,但是暴露了部队内部的一些矛盾,怕拿不准,所以想听听李亦农的意见,看看可不可以发表。

  小说的篇名叫《切身利益》。署名:周西南。内容是写一个团政委到一个历年来节约工作先进的连队去蹲点,发现了连队一些严重的贪污现象。原来的所谓“节约”只不过是在账面数字上。总之,这是个虚假的节约典型。经过团政委亲自整顿,撤换了一个副连长和一个司务长,改选了连队经委会,使连队初步改变了面貌。

  李亦农被这篇小说扎实的材料和朴实的文风吸引住了,他一口气读了下去。

  季芳到卫生间洗漱后,拧亮床头柜上的小台灯,也拿起一本书来看。她看的是一部短篇小说集。这部小说集的作品都是在“文化大革命”以前被批判过的,现在又重新汇集出版,故而名为《重放的鲜花》。季芳躺在床上看着书,眼睛却不时瞟着李亦农——望着他伏案阅读的背影——戴着老花镜,鬓角已是斑白了。

  季芳比李亦农小三岁,今年五十一岁了。她没有戴老花镜也可以照常看书,而李亦农却需要借助那两只小圆镜片了。事物变化得真快,不知不觉间,许多事物都改变了面目——年前,他不是还吹嘘自己的眼睛如何好,说是检查过视力,良好程度比年轻时候并不差吗?一年刚过,却忽然眼也花了,头发也灰白了。他,一个政治委员,把自己的精力一点一点毫不吝惜地输给了他所热爱的军队。过去几年,在军教导队每期毕业学员的优秀考核成绩单上,在教导队向全军区推广的运用统筹法指导教学改革训练的经验中,在历次军教导队教官们自身业务训练的完成中,不是都包含着使李亦农过早地显得苍老的因素吗?季芳还知道,为了担负起沉重的职责,他是怎样长期坚持刻苦学习。他不只阅读了大量的政治理论书籍,做了许多笔记,而且读了许多军事著作,什么《战略·战略计划》,什么《山地战今昔》,什么《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新编》等等。有些书季芳只是看看书名,没有兴趣读,而李亦农却读得津津有味,红笔圈圈点点。相比之下,季芳似乎更喜欢李亦农多读些史书、回忆录、传记等书籍。因为他常常在读这些书读到有趣的地方时,就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联想和体会,联同书的内容一起讲给季芳听。而季芳听了以后,常常在某一点上受到启发,在脑子里加深了印象。至于有一个时期李亦农竟然迷上了“概率论”,倒真使季芳担心:他是个政工干部,何必把有限的精力用到这上面来?然而李亦农毫不犹豫地向数学知识进军,他说这是一件必须做的事情:为了更好地掌握和推广“统筹法”,以改革军事训练,除了具备一般的数学知识,还应该钻研运筹学中的“排队论”、“对等论”、“概率论”等较深的数学知识。

  想到这些,季芳苦笑了一下,爱怜地望着李亦农的背影。没有办法,多年的学习习惯更使他确信:对于一个政治委员来说,所有的知识文化都是有用处的。

  李亦农看着季芳带回的那篇小说稿。他感觉到了季芳在一旁注视着他。李亦农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他不用说什么,也不用问什么;在这种无言的情景中,他们双方都通过内心一种感觉的交流来互相说着话。应该说,这种情景,在他们夫妻间,是一种宁静的幸福。而这种幸福,对于李亦农的重要性,只有他自己体味得最清楚。

  像几乎所有军队中层干部的妻子一样,季芳也十分尊重自己的丈夫。这种尊重却不带有其他妻子对丈夫俯首贴耳的顺从,而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爱情的结果。将近三十年了,季芳和李亦农之间,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将他们那种真挚的爱一点点消蚀。相反,在岁月的风云变幻之中,这种爱情一年年更加深沉,更加充满内涵。随着年龄的增长,老之将至,然而,季芳却常常回忆起她和他从相识、相爱到共同生活所走过的路。这种回忆,在季芳心里,简直是一种愉快的享受,这可以使她的心,总是显得充满生气。

  他们之间最初的相识,是在一九五一年之秋。那时,举世闻名的抗美援朝战争激战方酣,季芳以一个战地记者的身份(当时,她由南开大学中文系毕业不久)到前线采访,一个师的首长给她介绍了三个采访对象。这三个人是一个连队在坚守一座高地几昼夜后,幸存下来的,三个人中一个是连队副指导员,一个是班长,另一个是机枪手。而这个副指导员就是李亦农。那时,李亦农还是个小伙子,穿一身沾满战尘的军装,挺着高高的身架——简直是一座刚健、勇猛的塑像。当然,吸引她这位初出茅庐的女记者的,不只是这些志愿军勇士忍着几天水米未进的饥渴,熬战到最后,牢牢扼守住了高地的英雄事迹,还有另一个吸引她的因素,这就是李亦农那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一双深黑色的眼睛!采访工作结束了。季芳在采访本上留下了三位勇士的大名:副指导员李亦农、班长王煜、机枪手胡玉来。而在季芳的心里,却记下了一双深黑色的眼睛。正是为着这种记忆,才使得一年以后,季芳在东北某野战医院采访时,意外地又在医院走廊里望见这双黑亮的眼睛时,心里刹时像触电般的一击!那时,李亦农负重伤住院,左肋部被射进两颗子弹,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且相遇到这位聪明美丽的年青女记者。这一次相逢,他们便各自把对方看做是熟稔的老朋友了。坐在一起一谈就过去了两个钟点。而这次季芳的采访时间,也由原计划的一个星期,改为半个月,以后又改为二十天。当然,“采访”的重点,也就不自觉地转移了对象。在这些日子里,他们各自都被内心一种隐隐的而又顽强的希冀所激动着,他们开始经历着那种被无数的人们所经历过的神秘、神圣而又甜蜜和小心翼翼的时刻。这种时刻,对于他们是绝对的新鲜。他们在爱河中,顺利地渡过了极为敏感的试探阶段的潜流。以后他们分手了,开始了频繁的通信。为着这件事,季芳也付出过代价:同行们得知关于她的恋史片断后,曾有几个同志严肃地批评过她,说她不该在紧张得好似战斗般的军事采访中,兼顾个人私事。但是,时间过去了,人们对她的议论也过去了。一年以后,他们结婚了。那些过去议论过季芳的同志,也高兴地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为这一桩美满的婚姻真诚地祝福……算起来,这些甜蜜的往事已经过去二十七年了。二十多年来,在他们共同生活的每一个日子里,他们都始终相互信赖着、体贴着。他们各自将对方看做自己生命的一体。季芳自从爱上他以后,从没有因为某些小的龃龉而抱怨和他的相爱与结合。她简直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的生活伴侣不是李亦农而是另外一个什么人,那一切又该是个什么样子。总之,她爱李亦农,爱他的善良、正直,爱他的机智、幽默,爱他的新鲜的谈论,爱他温和的微笑,甚至在他没有因肺心病而戒掉烟以前,她还爱看他吸烟的那种姿势……她爱他,也包括爱他的缺点,爱那些所有构成他这一个人的种种因素。二十七年来,从抗美援朝战争以后,他们互相依傍着,共同经历了我们国家每一个重要的历史关头和重大事件,共同战斗,共同学习,共同忧虑,共同欢乐……在敬爱的周恩来总理逝世后,他们也恭敬、虔诚地在墙上挂一帧周总理遗像,相对而哀哀地流泪。在遭尽世人唾骂的“四人帮”被粉碎后,他们也共同举杯,为人民的胜利而干杯。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当我们党以马克思主义政党的大无畏气魄,公开向人民承认过去所犯的错误时,他们也对那些企图利用这个机会,来否定党的领导、否定社会主义制度、否定******同志的伟大历史功绩的言论,进行过共同的抵制和批驳。他们的利益是和党的利益,人民的利益,国家的利益相得益彰的。他们曾经为我们国家的今天而奋不顾身地战斗过,所以,他们才始终不忘党的忠诚战士的职责,同样在为我们国家的明天而兢兢业业地工作着。

  季芳和李亦农就是这样一对由共同的理想、事业和爱情而走在一起的非常和谐的统一体。

  记得有一次,大概是在李亦农患高血压和肺心病经治疗出院后的一天晚上,他曾对季芳开玩笑地说:“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以后我再发病时,如果我离开了你,永远离开了,你该怎么生活?”

  “你怎么胡开玩笑!”季芳突然生气了,“开这种沉重的玩笑!”

  停了一会儿,季芳又温柔地对他说:

  “不,不会的……亦农,你,和我……永远不会离开的……永远不会……”季芳当时说着这话,不知怎么,眼里竟噙满了泪花,她默默地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

  “请原谅,我不该……”李亦农后悔了,他不该和感情丰富而细腻的妻子开这种玩笑。

  现在,季芳躺在床上,翻阅着《重放的鲜花》,又想起从前的这件事。她又一次把目光从书页上移开,久久地凝视着李亦农伏案阅读的背影,心中突然涌上一种温情和爱惜。她此刻很想放下书,让李亦农坐在她身边,听她悄悄说些什么;或是什么也不说,就让她用手轻轻地摩挲他的头发和额上那几条深深的皱纹。但是她不愿打搅他。她放下书,安静地躺着,将头枕在两手上,什么也没说……

  隔壁书房里传来哐当的一声响——大概是儿子洗脚踩翻了水盆。听见儿子穿着拖鞋的踏踏脚步声——到卫生间找来拖把,擦着地板上的水——一会儿,又把水盆放回卫生间——又是很响的水盆落地的哐声。

  怪不得爸爸总说儿子是个毛糙鬼、缺心眼儿——儿子的毛病一直改不了。让他洗件衣服,他洗出来跟不洗一样脏;让他熬半锅粥,他会给你弄成一锅饭;让他在墙壁上钉个挂年历的小钉,他会用锤子敲掉一大块墙皮,而钉子还钉不准地方……这些都是他入伍前干的事;如今在部队干了七八年,都当了副连长了,想不到还和以前差不多。

  这时隔壁书房里又响起一阵震动的折叠床声。儿子连躺在床上翻身发出的声音都这么响,这么不管不顾的。他也在看书,身子拧动着,来回翻着——看书也不老实一会儿。

  在隔壁折叠床的响声停止的时候,季芳睡着了。屋里淡绿色的台灯光笼着她睡着的脸庞和散落在枕上的长长的头发。

  已是子夜时分了。室外夜空中,雪花依然在飘落。起了一阵风。风吹雪片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响声。远处传来列车奔驰的隆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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