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元素之变

　　房号303。

　　龙嵬把手放在门面上，正想敲却发现门根本就没锁，于是推门进去。结果跌进了一个昏暗的鱼缸，鱼缸里只有一点微光照着张苍白的脸。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敲下最后一道程序指令，徐鲚伸了个懒腰，黑着两个眼圈把头侧过来，却精神十足地打着招呼：“早上好。”

　　龙嵬眉眼抽搐，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径直走过去把厚实的窗帘一把拉开。顿时徐鲚身侧的落地窗爆发出泛滥的白光，整间卧室里纤毫毕现。无数悬浮的颗粒物像是冬眠结束后的小动物，活跃得满屋子都是。

　　龙嵬转过身来对他笑：“嗯，中午好。”

　　三楼廊道里软绵绵的红地毯上散漫着轻轻的脚步声，龙嵬一边走一边回想第一次和徐鲚见面时候的那一双眼睛，或者说，那一对黑眼圈。当时很暗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这是功勋累累的奖章。

　　——他果然是有苦行僧的属性。

　　映着那两个黑圈的电梯门缓缓打开，玻璃构成的观光电梯停在他们面前。徐鲚率先踏进去，这种脚不着地的感觉总让他很舒服，就像在水里。视野向下面扩散开去，徐鲚再度惊叹于这里的阔绰——总共五楼的大厦背负着观光电梯，金属光泽跃跃其上，下面是藤蔓植物包裹的栏杆围成的花园。花园正大门口，插着一块断剑般的巨石，上面刻着四个柳体大字：

　　“天崛科技”

　　“诶，龙嵬。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这里的系统里会有‘截音’和‘萤火’的完整资料，甚至连‘同调’的都有。我实验室的防火防毒系统，都是忠陆科技院特别开发的，你们是怎么……”徐鲚转过身看向龙嵬，他正在漫不经心地望着远处，那光泽亮丽的文明都市，仿佛过于浓墨重彩而显得肮脏的画卷。

　　“嗯？为什么一定要用网络手段呢？难道就不可能是雷绪在你上个厕所的空当，大大方方地走进你的实验室，然后拿出移动硬盘拷贝的？”

　　徐鲚一阵大脑缺氧，感觉呼吸困难却还是要把表示不可思议放在第一位：“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的。雷绪经过自然选择后表现出来的雷元素，本来就是速度的象征，同时又可以让电子锁失效。你实验室的安全系统，在主人工作时完全处于关闭状态。而且偌大一个实验室只有你和淼那个小姑娘，再藏一个人有什么难的。”

　　龙嵬神色淡淡，阐述事实一样地说着。徐鲚感觉全身器官又是瞬间的窒息，于是他只有深吸几口气来补上那个瞬间。

　　叮——

　　电梯停在“1”这个数字上，两人面前渐渐展开一个开阔的空间。白瓷砖地板，金墙纸四壁，一张长桌几个人，在那里肆虐着满桌美味。徐鲚不禁喉结滚动，他从前天晚上到今天中午，总共就吃过一顿像样的饭。

　　长桌周围一众人在电梯的响声里停住了惨不忍睹的吃相。雷绪转过头来，哈哈笑：“龙嵬，我们还以为你们吃精神食粮去了。”

　　杯盘狼藉。

　　徐鲚把合并好几顿的一餐填进了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然后才反应过来一张饭桌上有一大堆自己不认识的人。龙嵬也用餐完毕，对上他眼神，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拍他的肩起身介绍道：“各位，他就是徐鲚，忠陆的……前中央军事研究院副院长。徐鲚，你左边那位是这层楼的主人马启斯，克里联邦人，专管我们的伙食。”

　　马启斯摇摇手上的鸡腿，一嘴下去，算是打招呼。雷绪探过头来插嘴：“出去外面至少也是四星级酒店主厨哦。”

　　龙嵬没有理会雷绪，接着下去：“马启斯旁边的，是张仲，忠陆人，他可以不用‘同调’系统，操控九架截音。”

　　张仲明显很激动，过来握住徐鲚的手不放，语无伦次：“仰慕你好久了，我。啊，你来我们这，龙嵬跟我说，我还不相信。总之以后多多指教，你玩‘地球Online’一定也可以同时操作两个战队吧。”

　　“徐鲚，你对面那位，是勤，裔华人，肉搏我从来没赢过她。”说着龙嵬不禁微微浮起始终下沉的嘴角。勤依然低头喝茶，只是弧度微小地点点头。

　　“特洛克、莱克兄弟，硫祁人。哥哥特洛克很杂学，弟弟莱克专精机械构造。从你那里捣鼓过来资料，实体化工作大部分都由他们俩进行。”

　　特洛克、莱克兄弟在长桌斜对面对着徐鲚夸张地挥手，肆意的笑容和雷绪如出一辙。

　　“他们都是，我和雷绪在四处奔走的时候认识的，共同点是……”龙嵬停顿一下，横眉高挑，道：“我们都是，战争孤儿。”

　　“你知道地下室是总指挥部和军事基地，一楼是厨房兼餐厅、客厅，二楼是会议厅，三楼由各个大小卧室组成。至于你还不知道的这里，也就是四楼嘛，是练习场，这些墙和桌子都是钛合金的。这里虽然没有窗户，但房顶的夹层里有个中央空调，它从四处墙角的密集小孔中换气。五楼从外观上看是圆顶，里面其实安装着四架光能炮，受地下室控制。好了，回到正题吧，今天我们要教你一些元素应用。诶？有没有在听啊？徐鲚。”雷绪兴致勃勃地长篇大论着，却看见徐鲚眼神游离。

　　“哦，我还在想刚刚的介绍，这里居然会有这么多的……人才。”徐鲚回过神来，在空旷的四楼空间里坐下，放眼望去这里果真没窗子没摆设，只有一小张桌子放在墙角的白炽灯光下。靠着房顶这些白炽灯，这个封闭空间倒很亮堂。

　　“啊啊，这个呀，龙嵬那张嘴你又不是没见过……”雷绪才张口就后悔了，因为龙嵬就在旁边。“得。我错了，你‘周公吐脯天下归心’总行了吧。”

　　龙嵬白了他大大的一眼，也不理再理会。翻过手腕，电子表般的精巧仪器，投影出来硕大的屏幕，龙嵬在上面手指闪动。

　　咔——

　　高、宽两米，厚一米的岩块从开阖的金属墙体中被机械推送出来，横在三人面前。

　　龙嵬拍拍岩块，看着徐鲚说道：“这是用最硬的花岗岩制成的，用你最强的元素毁掉它。”话落，徐鲚合上眼，脑海中再度海啸翻腾。千万丈高的墨蓝，亿万丈深的漆黑，全部是他生活的世界。

　　后面的雷绪完全不懂气氛，还在兀自嘟囔：“其实要说人才嘛，也不全是，比如经常在外面晃荡的叄簿。”

　　73区。这座文明高耸的城市被这样命名，因为几乎全忠陆国的城市都是高耸的文明。

　　然而文明繁荣的城市光污染一向严重，太阳的光辉总要被无数高楼大厦拷贝无数次，然后穿戴在它们身上，以显得容光焕发。

　　叄簿就在这样的荣光里目眩神迷，被折磨得晕头转向。躲进老旧公寓楼的阴影里，安抚下快要定点爆破的脑子，叄簿揉揉滚烫的头发。这也是没办法的，现如今脚下的这颗星球，占表面积四分之一的陆地被钢筋混凝土扩大了三倍有余。大城市的平流层以下和地幔层以上全都搭满了人类的文明，很多航班甚至都不需要经过对流层，大部分地质勘探队坐电梯就能通过地壳。无论氮气还是海水，现在都能够被人类普遍使用。然而这一大堆便利的代价，就是天空和大海终于完全灰败。

　　叄簿重新抬起头来，看向白光沸腾的公寓楼栋门。此刻正好两抹黑映在那里，一高一矮，一挺拔一纤瘦。

　　看着两个身影消失，叄簿嘴角上扬，跟了进去。

　　公寓楼内部和外面截然相反，阴晦的空间在烤炉一样的天气下居然还能继续阴晦下去，着实让叄簿费解。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城市特色？

　　201室。稍高的身影轻轻敲门，破旧的铁门却应声开了。两个人影踌躇片刻，随后消失在门口。叄簿在藏身的拐角处，抬起手腕看了看，像是确定了什么后侧身窜进了201室。

　　率先踏入房间的两人，似乎没有发觉身后有人混进来了。也难怪——整个房间杂乱不堪，各种废报纸破家具堆得到处都是。这些歪七八扭的东西就像专为藏人设置的，正好切割出一个个的视觉死角。

　　环顾一圈，稍高的男人回身关起门，又看了眼锁得严严实实的窗户，才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徐鲚。我知道……唉，算了。总之我这里不安全。毕竟那天你说的那些，我和淼都听到了。政府如果要保密的话，这孩子就有危险了。还是让她跟着你吧。哦，你放心，来的路上我已经把跟踪的人甩开了。”

　　“这点当然放心喽，因为这所废弃公寓周围五百米内都没有一个人。卫星监测系统上是这样的。当然也能排除萤火的干扰，因为这东西政府是不会轻易让平民看到的。除此之外，公寓楼附近还有几百个红外线监测仪。”少年的声音从一个破柜子后面传来，叄簿揉着卷曲蓬乱的头发走出来。

　　男人和他身边的少女浑身一僵，木然在原地。稍后，男人干涩地开口问道：“你是谁？”

　　叄簿晃晃手中指甲盖大小金属，浅笑道：“我当然不是徐鲚喽。在下，叄簿，裔华人士。你放在徐鲚身上的这玩意早被他拿下来丢给我了，说是让我好好接待你们。”

　　男人紧握手中的跟踪仪，豆大的汗珠从侧额边滑落。他身边的少女微微后退，眼中闪过猛兽捕猎前的蛰伏，纤细的小手向灯笼裤包里探去。这些当然被叄簿一毫不差地捕捉在了眼中，他摇头轻笑，旋即转向男人惊惧的脸，语气平缓：“别怕。我们虽然是政府所说的恐怖分子，但绝对不是平民所想的恐怖分子。徐鲚现在的住址是73区海源北路760号天崛科技办公大楼303室。有空来玩哦。”

　　言语间叄簿已经来到少女跟前，一只大手拍在她头上，呵呵笑道：“至于这个小丫头嘛，就这跟着我们了，我们那里有很多和你差不多大的哥哥姐姐哦。”说着，在木然了的男人面前抓起少女探向裤包里的右手，拽着她开门出去了。离开前，叄簿还不忘回过头来嬉皮笑脸地说“拜拜”，顺便把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抛了回来。

　　刺嗞啦啦——

　　撕裂空气的噪鸣，数以千计地，跳跃在天崛科技“办公”楼的四楼练习场里。雷绪掌心上悬浮着的一粒金芒，牵扯周围舞动的光蛇。

　　——不能再看下去了。

　　同情于自己的眼睛，徐鲚撇开了视线，却就在那一刻万千细密的噪鸣聚焦在一点上。再看过去时，光线已经恢复正常，厚实的花岗岩岩块上多了个直径一米的大洞。厚厚的石粉铺就一地。

　　旁边的徐鲚目瞪口呆，想着几分钟前自己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过能在同样的另一块花岗岩上开凿出几条爬虫般的细小裂缝。而龙嵬却站立一旁容色淡淡，似乎如此情况理所当然。

　　雷绪回身走过来拍了拍徐鲚，挤眉弄眼：“嗯嗯？其实你也不用这么吃惊的，虽然我本身应用元素的经验比你多，但也没那么大差距。之所以威力会差那么多，是因为我掌握了‘元素之变’中的‘质变’。”

　　“质？质变？”徐鲚仍未从惊骇中恢复，吞吞吐吐。

　　“所有生物的基因里，都有一部分‘未知’没有被表现出来。我们把这部分基因的表现型称之为‘元素’。一年前的那次‘自然选择’，留下了元素能够被激发表现的生物，也就是我们三个。当然也有些其他生物被留下，不过且先不论它们。”龙嵬斜倚在墙角那张桌边，眼帘低垂容颜静水地叙述着。

　　“元素，特别于所有借助肽链，以蛋白质形式表现的基因表现型。就像蛋白质的基本单位是氨基酸，元素的基本单位被我们命名为‘原’。原凭借我们的脑内意象，聚合出肉眼可见的实体元素。既是你的水，雷绪的雷，我的火。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区别，那就是我们各自的那部分‘未知’的差异了。”

　　“但是也有共同点，就是脑内意象可分为两大类，即是元素的两种变化——改变外部形态的量变和改变内部结构的质变。简单称之，就是元素之变。改变元素的外部形态你已经能控制了，而刚才雷绪释放的就是质变，将所有雷元素集中在一点上释放，造成强大的穿刺力。不同元素的质变也是不同的。”抬眼瞧见徐鲚一脸茫然，龙嵬又补充说：“为了让你更好地理解，我来示范一次火元素的质变。”说罢，龙嵬在腕间仪器的投影屏幕上伸手轻滑。脚下机械声响动，被镂空一个大洞的石块消失在开启的墙体内。旋即，五条墙缝滑开，随之出现五块和之前相同的，带着厚重颜色花岗岩块。

　　“用出护体元素。”雷绪把徐鲚向后拉，话音刚落全身就雷电驰骋。徐鲚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应声具象化出海啸的壁障。

　　侧首见他们准备好，龙嵬回身开始。黑曜石般的明眸映射出周围渐渐星星点点的火光，紧接着炽热的红色纵横捭阖联翩起舞。伸出白皙修长的右手，飘扬的灼热顷刻间百川归海——只是这海，是小小的针状物。深红色的短针悬浮于掌心之上，整个四楼空间红芒毕现，炽热的温度仿佛要把空气中的每一丝水分蒸干。空气似乎也为之停滞了流动。

　　徐鲚当然认得，这就是将海啸击溃的器物。短针落在龙嵬的手上，他抬手丢出。仅只几寸的赤红，触碰到花岗岩块的瞬间，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响。五块巨岩在爆炸中崩碎成片，强大的震波中，雷绪和徐鲚虽然早有准备，却也被逼退了十余步。

　　卸下防御，雷绪白了龙嵬一眼，嘴里嘀咕：“切，示范而已，用百分之七十的原压缩干什么。”

　　龙嵬转过身，脸色略显苍白，摆手道：“下面你来吧。我下去休息会儿。”

　　“百分之七十？才？那百分之百是什么样？”徐鲚惊讶得语无伦次。

　　幸灾乐祸地看着龙嵬离开的背影，雷绪撇嘴浅笑：“百分之百是什么样？恐怕已经不成人样了。”

　　电梯门合起的最后一道缝隙里，龙嵬侧过身来冷冷地横了雷绪一眼。只可惜那一眼中，只剩下两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