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诸葛司马(2)

　　“诶呃”龙嵬一咬牙，十指在荧幕上飞动如电，很快面前多出来一张布满红色轨迹的图像，“我们中计了。刚才只要仔细看看就会发现的——忠陆的截音齐射‘屏’的时候，所有的阳离子炮轨迹，用相同的速率反向延长，在同一个时间点上，全都是两两相交的射线。”

　　“也就是说，他们把一百四十架截音上的阳离子炮拆下来，再装载在另外一百四十架截音上。”龙嵬的声音和他的唇角一起渐渐下沉。

　　“总之……我们周围现在有一百四十架不带炮的截音？”雷绪看着荧幕上龙嵬紧锁的眉头，支支吾吾。特洛克一晃神，迟疑道：“可是截音不是有一层装甲吗？要两次攻击才会……”

　　“的确是两次攻击。发射阳离子炮前的一瞬，为了瞄准，截音必须停下来，也就是退出了高速度状态下的隐身模式。但是这一瞬已经足够敌方截音撞击两次了。第一次撞击，我们的截音和敌方的截音一起脱落装甲板；第二次撞击，敌方另外的截音脱落装甲板，我们的截音爆炸。这就是数量上的绝对优势。”

　　雷绪挠挠头，吁了口气，低叹：“那就只有撤退了。两边都是截音萤火的组合，只要不停下来，谁也看不见谁。”

　　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滚落，砸碎在领口上，龙嵬的呼吸愈渐沉重：“逃不了的。对截音了解到这种程度的话，我们的‘对截音’战术他们应该也有所研究。”

　　“对截音战术，不会吧！”张仲愕然，口中喃喃：“在一定空间内很大数量的截音编排飞行轨迹，用飞行轨迹织成一张包围网，敌方截音最大速度突围也必定会和我方截音撞上，卸除装甲板……”

　　龙嵬眼角抽搐，接过他的话：“受到撞击的敌方截音会偏离原来的轨迹，根据撞击的力度角度，可以分析偏离后的轨迹的可能性，然后在可能区域施行弹幕攻击。”

　　“没有装甲板的敌方截音必定坠落。”所有人异口同声。

　　“呵，这个战术要一百比一数量的截音才能实行，现在看来比例绰绰有余。”龙嵬抬起额发阴霾下的眸子，瞥向荧幕上的影像，“你们看忠陆行政楼周围的红色残影，就知道他们已经采用这种战术了。”

　　暮色四合，红阳垂暮。

　　忠陆血红的行政大厦顶层，军会厅洋溢着泛滥的恢弘，在西辉斜照下更是如此，和夕阳平分光亮的投影荧幕如同地砖墙漆一样铺天盖地。

　　司马遽靠坐在无数荧幕中央，身边偌大的空间只静候着蓝发紫瞳的少年。侧首看向高大健硕的少年，司马遽低笑：“影，刚才没有没有吓到你吧。”

　　“军事部长说笑，在您手底下工作，早就没有‘吓到’、‘恐惧’之类的说法了。”少年的声音浑厚而平静，如同色泽最厚实的湖面。

　　“呵呵，你这是在褒我还是在贬我啊。”司马遽随意地轻笑，转回头去看向侧边的投影荧幕，上面的截音已经撤掉了徒劳的阳离子炮射击，纷纷向来时的方向归去，“留空城一座，这是诸葛孔明的打法啊——可惜，我是速战固守的司马。”

　　目光转向正面的大荧幕，截音的残影把行政大厦附近围得严丝合缝，仿佛一张准备收紧的网。司马遽忽然仰头后靠，眸光向外，长长出声：“哪里是不想当军人。今日今时这样的奇袭，前几天吴卿家里那样的判断，谋划诱导攻其不备，身手敏捷军队难擒，偏偏脑子里面还有超过人类科学两百年的科技……影啊——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徐鲚这样完美的人。可惜了可惜了。”

　　“当年长安边防都城门下连营扎寨，诸葛和司马如果举扇论兵不就长安了吗？为什么一定要兵戎相见寿比天命……”

　　“意见不同吧。”少年就像他的影子，给他想要的答案。

　　忠陆，天崛科技。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心跳的声音，少年蜷缩在角落，抱紧自己仿佛能得到更多的温暖，然而再怎么相拥也仅仅有一个人的体温。

　　“徐鲚”少女端着比她身体还宽大的塑料盘，上面放着的面包和牛奶热气腾腾，氤氲了她看他的视线，“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一天到晚没吃没喝了。虽然，你和我们不太一样……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别再这个样子了，看见和我以前一样的人我会难过的……”

　　少女呢喃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不用抬头也能看到她怯怯的样子，就和一年前的自己一样，或者说和现在的自己一样。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不和现在、也不和一年前一样了？门卫大爷死后？孙蔑死后？

　　那么，又要谁再死，自己才能又变得不一样？

　　心跳从那副遥不可及的面貌消失后，就一直这么不安分，在想要安分的自己的胸腔里。

　　似乎有什么被那一下，连多余力度都没有的关门声，弄醒了。然后心脏就一直在跳动着担忧，担忧已经死去的人？担忧即将死去的人？

　　那会不会太累？要担忧所有人——已经死去的人太多，活着的人全都正在死去。

　　“不要这副样子了。我不要看见和我一样的人——”少女抱紧蜷缩的少年，他的额头抵在她的胸口，冰凉冰凉的。少年赫然抬头，黝黑的肌肤上泪珠晶莹得像黑夜里的宝石。她的声音仿佛和他的心跳同步了：

　　“你们都嘲笑我，学着我发呆，学着我……”

　　“你们为什么和我一样？你们凭什么和我一样？”

　　“这幅愣愣无神，这幅阴霾，应该是我一个人的啊——”

　　捧起她下巴上的宝石，那晶莹的泪水。少年眸子里荡漾开的温柔倒映在那一片烟波浩渺的湖面上，他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平静：“谢谢。淼，答应我，今后，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和刚才的我一样；相对应的，我也会答应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和以前的你一样。”

　　“嗯”少女努力地传达着生硬的笑。

　　然后少年站起来，像一座屹立的山；飞驰出去，仿佛一阵驰骋的雷。

　　“张仲，告诉我龙嵬他们的位置。”周围虚影了的景色里，少年朝着耳麦话筒喊，从窗户飞跃而出，猎猎的风扯动衣裳。

　　“啊——你终于睡醒了啊。龙嵬他们中埋伏了，十二架截音八架坠毁，有一百四十架敌方截音围着。位置我已经传输到你的‘微型’上了，快点去吧。”话音呲响在耳边，右手在左手手腕上划过，键盘和屏幕浮现眼前，少年手指飞动，醒目的红点在地图上一闪一闪。

　　“每一次都让我担任救人的工作。龙嵬这笨蛋。”

　　忠陆，首都。

　　特洛克悬浮在云霞的缝隙中，夕阳染得他一身红。然而他握紧的双手，骨节却显现出森然的白。

　　“龙嵬，截音的剩余能量不多了，五分钟后就维持不了‘隐形速度’……”特洛克看着脚下血红的大厦，猛然仰起低下的头，视线和荧幕里的龙嵬对上，“要不把你们送到行政大厦里，你们借着大厦逃走，其余截音掩护……”

　　“不用。四架截音也是要走的，我可不能败掉全部家产。”龙嵬竟然换上了惯有的笑，张仲却立刻插进来：“不要开玩笑了。这种时候你还想什么家产？人死了……”

　　“别跟我说什么‘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留得青柴在不怕没山烧’。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我已经输了，怎么还能输得一文不值。”龙嵬的嘴角绽裂开锋利的弧度，双手绕过后脑勺解开发带，然后重新把头发扎成两束，从身侧的小盒子里拿出口红抹上，按下衣领内侧的开关……俨然一瞬，完全一个少女在张仲面前的荧幕上诡异地笑。

　　“你，你要干什么？色诱忠陆领军的？”懒懒散散躺在座舱里的雷绪，蓦地目瞪口呆。

　　“你要这样理解也可以。”手指在荧幕上滑动几下，龙嵬说明战术：“我要用释放技‘炎舞’炸开包围，然后四架截音从包围裂口突围出去。突围出去的同时雷绪跳出来，使用释放技‘雷雨’。‘雷雨’开始后我用脱离技‘炎化’。明白了吗？”

　　“别闹了，太危险。你只要一失去‘隐形速度’，也就是跨出舱门的同时，立刻就会被敌方截音撕成两截的，还不等你反应过来释放‘炎舞’。徐鲚已经赶过来了，借助行政楼加上徐鲚的掩护，一定能跳掉的。他们总不至于把自己的行政楼一整个炸掉吧。”张仲声嘶力竭，龙嵬却神色如水，调到打开舱门的界面，并且沉声打断他：“是你在胡闹。对方是能够看破我奇袭的人，会傻到让我借助自己的老家逃跑而不做防备？徐鲚来了又能怎么样？多一个人身陷危险？以他现在的水元素，最多挡下两次撞击。”

　　“可是……”

　　“你们为什么跟着我到现在？因为相信我。那么这次也相信我能活着回去吧——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不会做的，就算这次奇袭失败也是一样。”

　　“好啦好啦，就交给龙嵬吧。我这个身家小命都和他绑一起的人都不急，你们急什么啊。”雷绪在荧幕右下角打圆场，笑嘻嘻的一如既往。

　　“从敌方驾驶舱里跳出来个女人，再残忍的军人也不会立刻开枪吧。从敌方驾驶舱里跳出来个小孩，再残忍的军人也会有想上前救护的冲动吧。而现在，我两者皆备。”

　　“只要他们迟疑一秒钟，就足够我发动‘炎舞’。你们一直都错意了，反应快的是截音，而不是截音的操作员。”

　　“因为截音是机器，操作员是人。”

　　话语的尾音还留在荧幕那头，龙嵬已经纵身出去，黑色长裙在风里猎猎作响，紧接着是炸响的轰鸣——红色残影的包围圈破开了个口子。

　　“你真要把命赌在那张脸蛋上啊。”雷绪摇头轻笑，飞身而出，霎时间无数凌厉的风声疾驰而来——敌方截音。

　　“我是没你这么漂亮的脸蛋，不过……”雷绪话音未落，全身上下就融进了瞳孔和发丝的颜色里。被红色残影遮蔽的天空，顿时下起了一场闪电的雨。雷绪的声音炸响在每一道雷霆里：“闪电可是光的速度。”

　　万千闪电具象的飞箭，暴雨般铺天盖地落下，金色的辉迹勾勒出坠空飘扬的长发。然后猎猎作响的黑色长裙，在被光芒淹没的前一秒，化作无数星火漫天舞蹈。

　　轰轰轰——

　　截音炸响的声音盛上满天的礼赞。瞳孔里绽放着天空的礼花，司马遽僵直在落地窗前，脸上却蓦地皲裂开亢奋的纹路。

　　“我终于找到你了，久违的诸葛。”

　　夜幕，泼洒下蓝色的萤火，伪装漫天的星光。

　　少年，屹立在荒凉的废墟，假装挺拔的将军。

　　截音的破空声渐渐远去，群星黯淡萤火消散，少年缓缓地倾颓下来，和铺了满地的长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