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风雨前夕(3)

　　“这些人，和这些人一样的人在他国的领土上，也有一瞬之间就消失了的。你和莺应该都能体会那种迅速。不被灾祸清理的人，也总要被人类自己抹杀掉……这个世界的容量是有限的。人类即使占有了其他物种的份额，也不够满足的时候，就只有占有同类的生命——战场还不就是这么回事。”少年继续说下去，眸光已经不在男孩身上，瞭望模糊的天边像是在注目某个巨人的身形。

　　“哼——先前还说什么毁灭与再造、抢占和掠夺毫无意义……”男孩垂首低眼，双手握拳紧得发颤。

　　“不。我们的行动不是毁灭与再造、抢占和掠夺，而是物种生存的唯一行径——平衡。难道看见那片一瞬之间拔地而起的林海，你没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难道你还认为挡下了核弹头的‘灾祸’是真正意义上的灾祸吗？”少年的问话给男孩预设了肯定的答案，以至于他找不到否决的心情。

　　忠陆，首都。

　　灯火编织的星空，夜色远比白昼瑰丽。喧闹人群的中央，有个寂静的场所，那里只有海水扑打海岸的轻柔，隔绝整个城市的人声。

　　“怎么样？”龙嵬压低声音凑到合眼闭目的徐鲚身边。在人潮的流动里要做出这样的动作，绝对有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艰难。

　　“行啦，他们全都安全到达。裔华和克里联邦的纳米虫网没有发觉。”从脑海上漂流回来，徐鲚睁开眼，看到身边被挤得不成人形的龙嵬雷绪。

　　“等过了这会儿最好给我个理由。”雷绪向后一缩逃离出人流，后半句还在徐鲚的耳郭里炸响：“为什么要在这么挤的地方完成元素操控？！”

　　龙嵬和徐鲚踉踉跄跄从夹缝里突围出来，钻进雷绪藏身的小巷，三个人像耙软的柿花一样靠墙大喘气。呼吸均匀了，徐鲚才勉强站直身子，扶墙解释：“因为人是水做的，人流大体意义上也近似水流。简单理解就是，用沿海城市的人流就可以控制大海里的水流。”

　　龙嵬也终于恢复过来，站起身耸着肩补充道：“没办法，特洛克他们要用非正规途径去克里联邦和裔华就必须把‘盒’伪装成水，通过大海‘流’进去。而伪装方法就是，徐鲚用他的具象化水包住‘盒’，然后隔开纳米虫网的探查。”

　　“这也行？叄簿收录的情报资料上不是说，那东西是很多小机械虫密集在一起形成的网吗？”雷绪挠头笑，仰面一副白痴的表情。

　　苦笑摇头，龙嵬揉揉额头，接着说明：“因为徐鲚研制的截音萤火具有压倒性的战力，而且无法探识，所以裔华和克里联邦就算联手拥有数倍兵力也无济于事。但是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至今也只失守了不到十个城市，并且击坠了一百多架截音吗……当然，是建立在牺牲了数千歼击机的前提下。”

　　“这什么时候的事？”雷绪企图把尴尬一笑了之，但龙嵬的脸瞬间就垮下来了，徐鲚干咳一声扑过来救场：“就这几天啦。不过最近这么忙，不知道也很正常的。”

　　“问了白问，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你不知道。”龙嵬修复了下表情，横雷绪一眼继续下去：“原因就在于纳米虫网。这是专门对付截音萤火研发的。极其微小的智能机械虫，能够判别风雨海潮和敌人，纳米称号尤可想见，几乎无孔不入。它们密布在空气和海水里，只要有非法入侵者就可以第一时间发现。更重要的是，它们可以粘黏住萤火使其失效……”

　　“这么好用！我去把他盗过来吧——就像盗徐鲚实验室资料一样。”雷绪忍不住开口插话，徐鲚在旁边撅嘴吹了吹额发。

　　“早就想过了。只是我们到目前为止，连开发这东西的实验室在哪里都搞不清，更不知道是什么人开发的。它就像凭空产生的事物一样，没有研究机构，没有开发原作人……就连军工厂也没有制造这种东西的痕迹。这是叄簿很少查不出来的事情之一。”

　　揉揉刚才挤得酸痛的肩，雷绪张大嘴打哈欠：“啊哈——无所谓了，你不是已经想出来对付它的办法了吗？那接着吧，办法解释清楚。”

　　“嗯。刚才说过他们能够判别海潮和敌人吧。”龙嵬浅笑拉长，看向徐鲚，“那么把让徐鲚把‘盒’伪装成海潮不就了事了？徐鲚的水元素具有可控的硬，小机械虫无法穿透，却又不能报告说水里面的东西不是水。”

　　“哦——原来如此。”雷绪傻瓜开窍般恍然大悟，拉出个夸张的长音，却突然愣愣地看向外面黑压压的人潮，口中干涩：“你的意思是说，这种样子的人流，一直延伸到海边沙滩上？”

　　“这也没办法，忠陆移民手续简单，而且社会低保也较好，发战争财的国家谁不想来沾沾光。”徐鲚随口解释完率先拔腿，纵身几个起落沿墙壁跃上公寓楼顶。雷绪跟上来和他平行飞跃，看不清他额发阴影下的表情。

　　“忠陆之所以敢这么干，就是自信有足够的资本扩大领土。但是超越人类平均水准两百年的军事科技，却没有能如愿一个月内握下半个天下。”龙嵬也追上来了，长发猎猎。

　　“这是我们捣乱的关系吗？”雷绪咧出半个玩笑。

　　“有一定关系吧。至少我们牵制了几十架截音，不能出征只能巡航。但绝对不全是。战场会繁殖出战争，战争也算竞争的一种，特别没规则的那种。”徐鲚难得很认真地发言，晚风吹开他阴霾的额发，露出一双皎洁的瞳，“竞争加速进化是没错，从纳米虫网就可以看得出来，但是谁知道进化的尽头是不是终结。”

　　“所以我们得快点喽。计划也好，娱乐也罢。到啦——动物园。”雷绪在公寓的天台栏杆上站定，身后的脚步声也接连停了下来。

　　三个人放眼俯视下去，一片灯火璀璨歌舞升平的汪洋。

　　忠陆，7区，琉岫公寓。

　　漆黑一片的夜幕，一片漆黑的居所——男孩感觉起来应该是这样的，不管走到哪里都和心里的风景一样漆黑。可事实却打破了他的判断，推开门的刹那，温柔的光肆意在客厅里，电视机咋哇咋哇地响，沙发上的人有说有笑。

　　重新退到门外确认门牌，才意识到这是个多么傻的举动——自己家的钥匙怎么可能打开别人家的门。

　　“雁，你在那里干什么啊？”女孩的声音又回到了熟稔的灿烂中去，不是那个每天送自己出门强装成熟的韵调。

　　“哦”男孩傻傻地点头，仿佛自己也折回到了过去，很配合地笨手笨脚带上门贴近沙发。

　　“你就是雁吧。”沙发上忽地侧过头来的少女，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发髻繁复下的娇颜却是简单到不用多加思考的美丽，“我叫勤，你好，是学生会干部，这次来配合你工作。”

　　“哦”男孩的思考还沦陷在回忆里，条件反射地答，忽地才重新看回少女，“你是学生会的？那就是……”

　　“学校里的事我们还是进去谈吧。莺，时间也不早了，该睡喽。”少女温柔地抚摸女孩的头，女孩却趁机钻进少女怀里，呜呜着撒娇的声音：“勤姐姐，有什么我不能听的，我也只比雁小一岁而已啊。”

　　“乖，睡觉去了。”少女扶起女孩的脸，没有辩解的温和却让女孩乖乖回房去了。

　　“前辈”男孩落座在侧边的沙发上，恭敬地投来注视，“我现在……”

　　“嗯”少女打断他，目光凝在女孩阖起的房门上，“我知道的，你们生活很辛苦。可是你知道吗？这次的任务本来应该是我和叄簿搭档的。”

　　“两位组织的干部……”男孩喃喃地重复心口的回音。

　　“这意味着，这个任务的关系之利害。同样啊——”少女拉长的声音连接了男孩的神经，却很轻地落在他的思维里：“也意味着，叄簿是多么信任你。”

　　“要是没有什么事关重大的情况，叄簿是不会擅离职守的。而他‘擅离’之后却把‘职守’交给你，他对你的信任还用我多说吗？”少女仰头看向泼洒光泽的吊灯，仿佛在和不在这里的人交谈。

　　男孩埋下了头，阴影盖过鼻底，刚才要说的话，咬碎在唇与齿的苍白之间。

　　忠陆，首都。

　　“喂喂——已经过了凌晨好不好，怎么这里人还是那么多。”雷绪磨牙似地撕咬字句，目光停留在前方的霓灯巨画上，周围店吧闪耀的彩灯不安分地乱入进来，却丝毫不能与之争辉，“‘动物园’三个字也能写得如此抽象。”

　　徐鲚和龙嵬并肩走到他身边，同时抬头仰视那三个被做成拱门形状的字。欧洲风格的拱门架在高台石阶上，却是华夏字体变形的塑造，并且整道门不是石料堆砌，而是无数细小的玻璃几何体链接而成的。细看可以发现，每个玻璃几何体内都有一颗小小的霓灯。

　　“诶——那边的学生。这里可不是给你们亲热的地方，要拉姑娘的手去那边公园去。”方正脸的保安大叔从拱门边走出来居高临下，脸上的表情想尽可能地掩饰住自己赶老鼠的心情，只可惜相由心生。

　　雷绪侧过头，压低声音凑到龙嵬和徐鲚之间：“你看吧，谁让你要穿天崛中学的校服，别人把我们当学生了。”说着，雷绪低下头，用令人发指的目光打量龙嵬的全套男生校服，“而且即使你穿男生校服，别人也把当女的了。所以说……”

　　“所以说那天我从截音上跳下来，不化妆也能蒙混过关。”龙嵬接过雷绪阴笑里的话，几步上前站到保安大叔面前，声音转瞬间阴柔百媚：“叔叔，我们第一次约会，想去里面看看动物拍卖。可以吗？”

　　方正脸的肃穆顷刻间就瓦解成酥睦，一副慈祥到咬一口就能碎的表情：“也不是绝对不行，如果能证明你们的……”

　　看着方正脸半天揣摩不出“家庭资产父母背景”这几个字要如何用词，龙嵬唇角下沉，声音急转直下成富具男性磁力的高昂韵调：“你还知道看别人的家底和看别人的裙底一样难以启齿啊——这是我们四个的会员证，想看就睁大狗眼看吧。”

　　话落，龙嵬一扬手抛出四张卡片。方正脸绷着铁青的脸色慌慌乱乱接下来，逃也似的奔进拱门门卫室。片刻之后他黑着脸踱步出来，说话仿佛能引起一阵牙痛：“没，没问题了。四位请进吧。可是你们不是只有三位吗？”

　　龙嵬转过身朝下面指指，肌肤和夜色一样的少女刚刚赶到，蓝纹白底的校裙正好及膝，往常不经梳理的发丝现在扎成两束穿过颈肩垂在胸前。她缩到徐鲚身边，矮了半个头的身形让她可以藏得刚好，小动物一样的眼神闪动在夜色里依旧烟波万里浩渺。

　　“喂，你们要如漆似胶到什么时候！快点走啦。”龙嵬朝下面喊，转身递给方正脸一个白眼，“下次眼睛放亮点，别让别人以为你取向有问题。”

　　雷绪跳跃几步跟上来，朝着低头忏悔的方正脸阴笑：“势利小虫，拜拜。”

　　“啊啦啦——嗯。这里面还真是夸张，地板是金丝楠木的吧。普通高富帅家里有一套这东西做的家具，就已经是地位尊崇了。”

　　雷绪四下张望，啧啧出声。徐鲚很贤明地把眸子埋在额发下，以免被周围的堪称璀璨的灯光刺伤眼睛。淼安于平淡地缩在徐鲚身边，四周倾慕的视线被她误解成垂怜和蔑视。龙嵬滑动着左手边的投影荧幕，只在地图上思考，毫不关心自己撞到了什么人。

　　“诶我说，我是来抢劫动物的吧。”雷绪压低声音凑到龙嵬耳边。

　　龙嵬继续看地图头也没抬，嘴里随意搭话：“用词真难听。你就不能说是‘解放’，或者‘拯救’？”

　　“那才真呢难听呃。”雷绪摆出一个夸张的恶心状，“那我们还在这里闲逛？”

　　龙嵬抬起头来，叉掉地图关掉投影荧幕，侧脸瞥眼，声音压低：“你没看见他们俩才刚刚搭上话啊。急什么？现在到天亮还有至少六个小时。”

　　“哦——是是是。”雷绪一脸阴笑地看向身后渐渐开始说话的徐鲚和淼，转回头来双手枕在脑后，“诶——也不知道特洛克他们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没问题的，地图构造和叄簿资料库里的没有差别，计划也是早就模拟过很多遍了。只是把动物从笼子里带到森林而已，没什么困难的。”雷绪撂下龙嵬的答话，兀自窜到前面的冷饮柜台边，插队买到四个蛋筒，其中两个还是情侣配。龙嵬摇摇头，两步上前去帮着他拿。

　　蓦地，一个方向上的嘈杂人声瞬间平静下来，弄得正在和淼说话的徐鲚好像很突兀，所以内容直接转成：“那边怎么了？”

　　“估计是拍卖会开始了吧。”雷绪凑过来，递出情侣配的蛋筒，无奈接过去的两个人对此貌似都没有认知，他期待中的风凉话顿时落空：“你们不觉得这两个冰淇淋颜色很搭配吗？”

　　察觉出雷绪垂头丧气下的不言放弃，龙嵬几步过来彻底掐灭他的期待：“拍卖会我们都很难得亲眼见的，过去看看？”

　　徐鲚和淼动作对称地舔着冰淇淋尖，然后点头的时候泯掉半截红色。龙嵬抓着雷绪的肩带路过去，斜眼看他，低声嗔：“恶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