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起源祈愿(2)

　　寂静留给了所有人，少女紧接着把它当成默认，望着龙嵬下沉的唇角，明眸微抬：“的确如他所言，‘孟生’是这个世界无可驾驭的‘未知’。但即便是如此锋利的兵器，祂只要还满足‘是刚出生的生命’这个条件，就会有恐惧。有恐惧，就可以利用。对于一个连恐惧都不知道的小婴儿，让祂尝到恐惧的办法，最简捷的莫过于让祂疼。然而本身就是亿万单体结成的‘孟生’，即便被分裂成三份也体尝不到任何疼痛。‘断其手足都无法产生痛觉的生物，毁其手足会有怎么样的反应？’他这次的作战计划里，一定包含着这个想法吧。”

　　“诶诶——”张仲不禁在荧幕那头叫起来：“勤你越说越过分啊！说得好像是龙嵬预设了雷绪他们的死一样。他们，我们，谁也不希望啊——”

　　“他当然没有预设雷绪的死。他预设的，是忠陆、裔华、克里联邦三块辖域上任意一边的失守。谁死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让‘孟生’尝到痛觉为己所用就可以了。在他眼里，任何人都可以是胜利的弃子，包括他自己。”少女的目光在满地的名单间游走，最后回到荧幕里那张俏丽的脸上。

　　“这有什么不好，身先士卒一视同……不仁。”张仲还在辩护着自己的立场，眉头却快要纠结在了一起。

　　“没什么不好，真的。他作为一个用那样腔调说话的人，已经很了不起了，以至于大家都快忘了他的年龄。”少女留下满室轻飘飘的无力，转身离开得毫不眷恋，“只是我，真的受不了了。”

　　话音的余韵里隐约有失守的哭腔，然而很快又被黑暗掩埋得不着痕迹。

　　“现在怎么办？”徐鲚的话回荡在昏暗的房间里，眼前的龙嵬整个人躺在昏暗的最深处，“雷绪他们依然联系不上，勤又走了。‘天’几乎折员一半。当然，是在天崛中学的情报人员，不算的正式成员的前提下……”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低若蚊吟。

　　龙嵬抬起疲惫的眼睑，看见荧幕上的徐鲚闪闪发光，光线打在自己脸上甚至还能产生触觉……似乎在好多天前，两个人的所处是完全相反的啊。

　　“没有什么疑问吗？关于勤说的那些话。”想把话题岔开，却岔到一条更死的路上，龙嵬在昏暗里苦笑着摇头。

　　徐鲚愣了几秒，随后作出像是模仿他的动作——只有摇头没有笑。

　　“雷绪那边也不用找了……”龙嵬正想把死路继续走下去，却看见徐鲚忽然张口的动作：“只有一个疑问——是什么时候移植在我身上的？孟生。”因为说得太快，他本来忽略了主语，却又条件反射地怕对方听不懂，冒冒失失地又加上去。

　　“第一次展示‘屏障’的时候。还记得吗？玻璃针管里白浊的防辐射剂。”似乎回忆到了当时的情景，龙嵬轻笑起来。

　　“原来如此。”徐鲚的话音反倒平平淡淡，毫无“原来如此”的感觉。

　　“原来如此。”龙嵬的笑在脸上释然了——原来他是想帮自己转移话题啊。

　　硫祁边境。

　　“啊呀——原克里联邦这边最早被攻陷，反倒是保留得最完好的。你看看其他那两边，顽抗到现在一片焦土。”士兵在满地的落叶上踩出沙沙的节奏，几乎盖过了说话的声音，“硫祁和周边四国也顺着投降了……唉——你说这个组织到底是想干什么？用领先人类两百年的智慧愚弄世界，就为了植树造林？”

　　踏着树影剪裁出的光斑，另一个士兵转回头来：“‘天’晓得。不过你不得不承认他们占领之后的地方，神奇地一夜之间就绿树葱茏了。”

　　“这有什么用？难道这些树会和敌人说别打了？然后敌人就缴械投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小孩子的思想真是不可理喻——听说那个组织里最大的都没满十八。”脚步落后的士兵跨过盘虬的树根几跃上前，踩碎了脚下的光斑发出细密的破碎声，“哦，前面就是硫祁。”

　　他的同伴长舒一口气，继续向前，留下话音，接续的却是被转移前的话题：“所以他们才需要行动啊——很多大人有所顾忌的事情，也只有小孩子敢做。比如说用武力强制人类尊重自然什么的……”

　　“诶诶！”士兵沉声唤着，几步上前按住同伴的肩膀，把他的身体压低，并从腰间掏出枪械对准前方，“尊重什么的也得能沟通啊，像现在人家要吃你你怎么办？”

　　黑洞洞枪口前面的草丛中，身体低伏的虎类正瞪着一双警惕的眼睛，利齿间低沉的吼声酝酿着蓄势待发的鱼死网破。士兵眼中凶厉的光聚焦在它的瞳孔里，成为一种不可闪避的锁定。

　　刺刺啦——

　　枪械在雷电细密的噪鸣声中破裂成无数的碎屑，古铜皮肤加身的野兽摇摆着白骨节节的尾巴狰狞在士兵面前，刚才还犬齿暴露的虎类立刻在祂身后温顺成了花猫。

　　“啊啊啊啊啊啊——”士兵面目扭曲着倒退，却被自己的同伴一枪洞穿后脑。

　　“雷绪，你这个样子实在害怕。快点变回来啦。”士兵的同伴扯下脸上的伪装，俨然是少年的模样，“龙嵬的道具还挺好用的。”

　　古铜的肤色从赤裸的上半身上缓缓褪去，背后森白的尾巴也渐渐缩进了破烂的皮裤里。野兽姿容消退的雷绪咧开一贯的笑容，咂嘴说道：“啧啧——还嫌害怕，没我你们早就在核爆里升天了。”

　　“好啦好啦，知道你劳苦功高，一次性把所有人‘提’到地下避难室去……不过你和龙嵬也真够损的，有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作战计划也不提前说一声。当时看见你血糊拉稀骨节裸露地冲过来，谁知道你是救人还是吃人啊？！”特洛克彻底卸下士兵的装备，从包里翻出两件衣服丢给雷绪，“穿上。”

　　套上短袖，披上风衣，稍微有点人样的雷绪理理一头乱糟糟的金发，抬眼说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完全和龙嵬的计划没有偏差，司马遽已经彻底撤军了，只派了一堆政员和特级野战兵来管理这边……那么，他们已经全部被你控制了？”特洛克眉毛一挑，看向雷绪。

　　“嗯，一如计划。只是……”断开的言语里，雷绪凝结着眉宇垂下了视线，“叄簿和天崛中学的他们，无可挽回了。”

　　忠陆辖域，天崛科技。

　　外面是正午十二点钟的太阳，里面是凌晨十二点钟的漆黑。龙嵬平躺在床上，看着黑得层次分明的吊灯。瞳孔里忽然闪过的一线荧光，随后展开成一张笑意盎然的脸：“你这张臭脸是怎么回事？计划一切顺利哦。司马遽彻底撤军了，克里联邦辖域的‘屏’也蓄满能量了，全员平安渡过渔翁大胜黄雀……”

　　“并不是全员平安，你是知道的。”龙嵬轻轻地打断他，反射着金瞳的眸子却不知道看着哪里。

　　“总会，有点，牺牲吧……”金发下的口齿缓慢了，雷绪低下头又抬起头，狠狠地看他：“那又怎么了呢？‘血脉复苏’也好，‘定计天下’也好，‘梦的诞生’也好……甚至是‘将军宝库’也好。这些所有的计划都不能停，不是吗？”

　　“不后悔吗？”龙嵬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脸上，没头没脑地问，“让勤离开组织，你真的不后悔吗？”

　　“为什么要后悔？”不需要一秒就给出了答案，金发下的金瞳里没有丝毫犹豫的光，“我答应过她，要让她远离这个战场的。她说的没错，这里是世界的集中营，是集中了世界的悲哀和痛苦的战场……所以，我要她远远地离开！”

　　龙嵬张了张口，又沉默下去，把视线移到角落里，留给荧幕一张眉宇锋利的侧脸。

　　“按照你的想法，经过这次测试，每平方千米十七株‘地殖障’基本上可以吸收这种规模的核爆辐射……”

　　雷绪的声音渐渐变成嘈杂而遥远的喧嚣，龙嵬沉重的眼睑缓缓地阖上，如同一扇久经风霜终于得以关闭的巨大门扉。

　　——我听见了，在那核爆的唱诵声里，所有恶意的起源——那善意的祈愿。

　　——祈愿更好的生活，祈愿更美满的家庭，祈愿更强大的国家，祈愿更漂亮的世界……

　　忠陆首都，地下，根。

　　“欢迎您的到来，裔华的首相大人……”司马遽鞠下深深的一躬，嘴上的笑蔓延到了唇角，身后是无双灼灼血芒的眸子，一闪一闪，“或者，该叫您，人类的皇帝陛下。”

　　苍白的武士凯铃铃作响，发髻繁复雪丝飞缕的少女巧笑嫣然。

　　“姐姐我们又回来了呢，这本该属于我们的王座。”

　　“不要这样……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