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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天环游地球》 作者:儒勒·凡尔纳

第一部分

 《八十天环游地球》

 
  第一章 斐利亚·福克和路路通建立主仆关系
  1872年,白林敦花园坊赛微乐街七号(西锐登在1816年就死在这听住宅里),住着一位斐利亚·福克先生,这位福克先生似乎从来不做什么显以引人注目的事,可是他仍然是伦敦改良俱乐部里最特别、最引人注意的一个会员。
  西锐登是一位为英国增光的伟大的演说家,继承他这听房子的福克先生却是一位令人捉摸不透的人物。关于福克先生的底细,人们只知道他是一位豪爽君子,一位英国上流社会里的绅士,其他就一点也不清楚了。
  有人说他象拜伦——就是头象,至于脚可不象:他的脚并没有毛病,不过他的两颊和嘴上比拜伦多一点胡子,性情也比拜伦温和,就是活一千岁他大概也不会变样。
  福克确实是个道地的英国人,但也许不是伦敦人。你在交易所里从来看不到他,银行里也见不着他,找遍伦敦商业区的任何一家商行也碰不上他。不论在伦敦的哪个港口,或是在伦敦的什么码头,从未停泊过船主名叫福克的船只。这位绅士也没有出席过任何一个行政管理委员会。不论在律师公会中,不论在伦敦四法学会的中院、内院、林肯院、或是格雷院,都从未听到过他的名字。此外,他从来也没有在大法官法庭、女皇御前审判厅、财政审计法院、教会法院这些地方打过官司。他既不开办工厂,也不经营、农业;他既不是搞说合的掮客,又不是做买卖的商人。他既未加入英国皇家学会,也未参加伦敦学会;既不是手工业者协会的成员,也不是罗素氏学会的会员;西方文学会里没有他的位置,法律学会里也没有他的名字;至于那仁慈的女皇陛下直接垂顾的科学艺术联合会眼他也毫无瓜葛。在英国的首都,自亚摩尼卡学会一直到以消灭害虫为宗旨的昆虫学会,有着许许多多这样大大小小的社会团体,而福克先生却不是其中任何一个团日体的成员。
  福克先生就只是改良俱乐部的会员,瞧,和盘托出,仅此而已。如果有人以为象福克这样古怪的人,居然也能参加象改良俱乐部这样光荣的团体,因而感到惊讶的话,人们就会告诉他:福克是经巴林氏兄弟的介绍才被接纳入会的。他在巴林兄弟银行存了一笔款子,因而获得了信誉,因为他的账面上永远有存款,他开的支票照例总是“凭票即付”。
  这位福克先生是个财主吗?毫无疑问,当然是的。可是他的财产是怎样来的呢?这件事就连消息最灵通的人也说不出个究竟,只有福克先生自己最清楚,要打听这件事,最好是问他本人。福克先生从来不挥霍浪费,但也不小气吝啬。无论什么地方,有什么公益或慈善事业缺少经费,他总是不声不响地拿出钱来,甚至捐了钱,还不让人知道自己的姓名。
  总而言之,再也没有比这位绅士更不爱与人交往的了。他尽可能少说话,似乎由于沉默寡言的缘故,他的性格越显得稀奇古怪,然而他的生活是很有规律的,一举一动总是那样准确而有规律,老是一个样子。这就更加引起人们对他产生了奇怪的猜测和想象。
  他曾出门旅行过吗?这也很可能。因为在世界地理方面,谁也没有他的知识渊博,不管什么偏僻地方,他似乎都非常熟悉,有时他用简单明了的几句话,就澄清了俱乐部中流传的有关某某旅行家失踪或迷路的众说纷坛的流言。他指出这些事件的真正可能性,他好象具有一种千里透视的天资,事情的最后结果,一般总是证实了他的见解都是正确的。这个人理应是个到处都去过的人——至少在精神上他是到处都去过的。
  不管怎样,有一件事却是十分肯定的:多年以来,福克先生就没有离开过伦敦。那些比别人对他了解得稍微多一些的人也可以证明:除了看见他每天经过那条笔直的马路从家里到俱乐部去以外,没有人能说在任何其他地方曾经看见过他。
  他唯一的消遣就是看报和玩“惠司脱”,这种安静的娱乐最合于他的天性。他常常赢钱,但赢来的钱决不塞入自己的腰包。这笔钱在他做慈善事业的支出预算中,占一个重要部分,此外还必须特别提出,这位绅士显然是为娱乐而打牌,并不是为了赢钱。对他来说,打牌可以说是一场比武,是一场对困难的角力:但这种角力用不着大活动,也用不着移动脚步,又不会引起疲劳。这完全适合于他的性格。
  人们都知道福克先生没有妻子儿女(这种情况,对过分老实的人说来是可能的),也没有亲戚朋友(这种情况,事实上是极其少见的)。福克先生就是独自一个人生活在赛微乐街的寓所里,从来也没有看到有人来拜访他。关于他在家里的私生活,从来也没有人谈起过。他家里只用一个仆人。他午餐晚餐都在俱乐部里吃,他按时吃饭,就象钟表一般精确。他用餐的地方,老是在一个固定的餐厅里,甚至老是坐在一个固定的桌位上。他从没请过会友,也没招待过一个外客。晚上十二点正,他就回家睡觉,从没住过改良俱乐部为会员准备的舒适的卧室。一天二十四小时,他待在家里有十小时,要么就是睡觉,要么就是梳洗。他在俱乐部即便活动活动,也准是在那铺着镶花地板的过厅里,或是回廊上踱踱方步。这走廊上部装着蓝花玻璃的拱顶,下面撑着二十根红云斑石的希腊爱奥尼式的圆柱子。不论是晚餐午餐,俱乐部的厨房、菜肴贮藏柜、食品供应处、鲜鱼供应处和牛奶房总要给他送来味道鲜美、营养丰富的食品;那些身穿黑礼服、脚登厚绒软底鞋、态度庄重的侍者,总要给他端上一套别致的器皿,放在萨克斯出产的花纹漂亮的桌布上;俱乐部保存的那些式样古朴的水晶杯,也总要为他装满西班牙白葡萄酒、葡萄牙红葡萄酒或是掺着香桂皮、香蕨和肉桂的粉红葡萄酒;为了保持饮料清凉可口,最后还给他送来俱乐部花了很大费用从美洲的湖泊里运来的冰块。
  如果过这样生活的人就算是古怪,那也应该承认:这种古怪却也自有它的乐趣。
  赛微乐街的住宅并不富丽堂皇,但却十分舒适。因为主人的生活习惯永远没有变化,所以需要佣人做的事也就不多。但是福克先生要求他仅有的一个仆人在日常工作中一定要按部就斑,准确而又有规律。就在10月2日那一天,福克先生辞退了他的仆人詹姆斯·伏斯特,他被辞退的原因仅仅是:他本来应该替主人送来华氏八十六度剃胡子用的热水,但他送来的却是华氏八十四度的热水。现在伏斯特正在等候来接替他的新仆人。这人应该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来。
  福克先生四平八稳地坐在安乐椅上,双脚并拢得象受检阅的士兵一样,两手按在膝盖上,挺着身子,昂着脑袋,全神贯注地看着挂钟指针在移动——这只挂钟是一种计时,计分,计秒,计日,计星期,计月,又计年的复杂机器。按照他每天的习惯,钟一敲十一点半,他就离家到改良俱乐部去。
  就在这时候,福克先生在小客厅里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被辞退的那个詹姆斯·伏斯特走了进来。
  “新佣人来了。”他说。
  一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走了进来,向福克先生行了个礼。
  “你是法国人吗?你叫约翰吗?”福克先生问。
  “我叫若望,假使老爷不反对的话,”新来的仆人回答说,“路路通是我的外号。凭这个名字,可以说明我天生就有精于办事的能耐。先生,我自信还是个诚实人,但是说实在话我干过很多种行业了。我作过闯江湖的歌手,当过马戏班的演员,我能象雷奥达一样在悬空的秋千架上飞腾,我能象布龙丹一样在绳索上跳舞;后来,为了使我的才能更发挥作用,我又当过体育教练。最后,我在巴黎作消防队班长,在这一段经历中,我还救过几场惊险的火灾呢。可是,到现在我离开法国已经五年了。因为我想尝尝当管家的生活滋味,所以才在英国当亲随佣人。如今我没有工作,知道您福克先生是联合王国里最讲究准确、最爱安静的人,所以就上您这儿来了,希望能在您府上安安静静地吃碗安稳饭,希望能忘记以往的一切,连我这个名字路路通也忘……”
  “路路通这个名字倒满合我的口味,”主人回答说,“别人已经向我介绍过你的情况。我知道你有很多优点。你可知道在我这里工作的条件吗?”
  “知道,先生。”
  “那就好,现在你的表几点?”
  路路通伸手从裤腰上的表口袋里掏出一只大银表,回答说:
  “十一点二十二分。”
  “你的表慢了,”福克先生说。
  “请您别见怪,先生,我的表是不会慢的。”
  “你的表慢了四分钟。不过不要紧,你只要记住所差的时间就行了。好吧,从现在算起,1872年10月2号星期三上午十一时二十九分开始,你就是我的佣人了。”
  说罢,福克先生站起身来,左手拿起帽子,用一种机械的动作把帽子往头上一戴,一声不响地就走了。
  路路通听到大门头一回关起来的声音:这是他的新主人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听见大门第二回关起来的声音:这是原先的仆人詹姆斯·伏斯特出去了。
  现在赛微乐街的寓所里只剩下路路通一个人了。
 
  第二章 路路通认为他总算找到了理想的工作
  路路通开始觉得有点儿奇怪,自言自语地说:“说真的,我在杜叟太太家里看见的那些‘好好先生’跟我现在的这位主人简直没有一点差别!”
  这儿应该交代一下:杜叟太太家里的那些“好好先生”是用蜡做的,在伦敦经常有很多人去欣赏。这种蜡人做得活象真的,就只差会说话罢了。
  路路通在刚才和福克先生见面的短短几分钟里,就已经把他这位未来的主人又快又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看来这人该有四十上下,面容清秀而端庄,高高的个儿虽然略微有点胖,但是并不因此损及他翩翩的风采。金褐色的头发和胡须,光溜平滑的前额,连太阳穴上也看不到一条皱纹。面色净白,并不红润,一口牙齿,整齐美观。他的个人修养显然很高,已经达到了如相士们所说的“虽动犹静”的地步。凡是“多做事,少扯淡”的人所具有的特点他都有。安详,冷静,眼皮一眨不眨,眼珠明亮有神,简直是那种冷静的英国人最标准的典型。这种人在联合王国里是司空见惯的。昂·高夫曼的妙笔,常把他们画成多少带点学究气的人物。从福克先生日常生活看来,人们有一种印象,觉得这位绅士的一举一动都是不轻不重,不偏不倚,恰如其分,简直象李罗阿或是伊恩萧的精密测时计一样准确。事实上,福克本人就是个准确性的化身,这一点从他两只手和两只脚的动作上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来。因为人类的四肢,和其他动物的四肢一样,本身就是表达感情的器官。
  福克先生是这样的一种人,生活按部就班,行动精密准确,从来不慌不忙,凡事总有准备,甚至连迈几步,动几动,都有一定的节制。福克先生从不多走一步路,走道总是抄最近的走。他决不无故地朝天花板看一眼,也不无故地做一个手势,他从来没有激动过,也从来没有苦恼过。他是世界上最不性急的人,但也从来没有因迟到而误过事。至于他生活孤独,甚至可以说与世隔绝,这一点,人们是会理解的。他觉得在生活中总要和别人交往,总会发生争执,这就会耽误事,因此,他从不与人交往,从不与人争执。
  提起若望,他又叫路路通,是个土生土长的道地的巴黎人。他在英国待了五年,一直在伦敦给人当亲随佣人。但他始终没有找到过一个合适的主人。
  路路通丝毫不是福龙丹、马斯加里勒那一流的人。他们只不过是些耸肩昂首、目空一切、装腔作势、瞪眼无情的下流痞子罢了,而路路通却不是那种人,他是个很正派的大小伙子,他的相貌很讨人喜欢。他的嘴唇稍微翘起,看来象是准备要尝尝什么东西,亲亲什么人似的。长在他双肩上的这个圆圆的脑袋使人们有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他真是个殷勤而又温和的人。在他那红光满面的脸膛上有一双碧蓝色的眼晴。他的脸相当胖,胖得自己都能看到自己的颧骨。他身躯魁梧,肩宽腰圆,肌肉结实,而且力大非凡。他所以有这样健壮的体格,都是他青年时代锻炼的结果,他那棕色的头发总是乱蓬蓬的,如果说古代雕塑家懂得密涅瓦十八种处理头发的技艺,那么路路通却只懂得一种:拿起粗齿梳子,刷,刷,刷!三下,就完事大吉。
  不管是谁只要稍微考虑一下,都不会说这小伙子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性格会跟福克的脾气合得来。他是否有象主人所要求的那样百分之百的准确性呢?这只有到使唤他的时候才能看得出来。人们知道,路路通青年时代曾经历过一段东奔西走的流浪生活,现在他很希望稳定下来,好休息休息。他听到人家夸奖英国人有条有理一丝不苟的作风和典型的冷静的绅士气派,于是就跑到英国来碰运气了。可是直到目前为止,命运就是不帮他的忙,他在任何地方都扎不住根。他先后换了十家人家,这十家的人都是些性情希奇,脾气古怪,到处冒险,四海为家的人。这对路路通说来,是不合他的口味的。他最后的一位东家是年轻的国会议员浪斯费瑞爵士。这位爵士老爷晚上经常光顾海依市场的牡蛎酒吧,往往叫警察把他给背回来。路路通为了不失对主人的尊敬,曾经冒险向爵士老爷恭恭敬敬地提了些很有分寸的意见。可是结果爵士老爷大发雷霆,路路通就不干了。赶巧这时候,他听说福克先生要找一个佣人,他打听了一下关于这位绅士的情况,知道他的生活是十分规律化的,既不在外面住宿,又不出门旅行,连一天也没有远离过住宅。跟这个人当差,对路路通是太合适了。所以他就登门谒见了福克先生,把这件差事正如我们前面所说的那样谈妥了。
  十一点半敲过,赛微乐街的住宅里,只剩下路路通一个人。他马上开始把整个住宅巡视一番,从地窖到阁楼处处都跑遍了。看来这幢房子整齐、清洁、庄严、朴素,而且非常舒适方便。这一下子路路通可开心啦。这所房子对他来说就是个贴体舒适的蜗牛壳。但是这个蜗牛壳是用瓦斯照亮的,因为只用瓦斯就能满足这里一切照明和取暖的需要了。路路通在三楼上一点没有费事就找到了指定给他住的房子。这间房子挺合他的心意。里头还装着电铃和传话筒,可以跟地下室和二层楼的各个屋子联系。壁炉上面有个电挂钟,它跟福克先生卧室里的挂钟对好了钟点。两个钟准确地同时敲响,一秒钟也不差。
  “这太好了,我这一国可称心如意了!”路路通自言自语地说。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看见一张注意事项表,贴在挂钟顶上。这是他每天工作的项目——从早上八点钟福克先生起床的时候开始一直到十一点半福克先生去俱乐部吃午饭为止——所有的工作细节:八点二十三分送茶和烤面包,九点三十六分送刮胡子的热水,九点四十分理发……然后从上午十一点半一直到夜间十二点——这位有条不紊的绅士睡觉的时候,所有该做的事,统统都写在上面,交代得清清楚楚。路路通高高兴兴地把这张工作表细细地琢磨了一番。并把各种该做的事都牢牢地记在心上。
  福克先生的衣柜里面装得满满的,各种服装都有,简直是应有尽有。每一条裤子,每一件上衣,甚至每一件背心,都标上一个按次排列的号码。这些号码同样又写在取用和收藏衣物的登记簿上。随着季节的更替,登记簿上还注明:哪天该轮到穿哪一套衣服,就连穿什么鞋子,也同样有一套严格的规定。
  总之,赛微乐街的这所房子,在那位大名鼎鼎、放荡不羁的西锐登住在这里的时代,是个乌七八糟的地方,如今陈设得非常幽美,叫人一看就有轻松愉快的感觉。这儿没有藏书室,甚至连书也没有一本。这一点对福克先生说来没有必要,因为俱乐部里有两个图书馆,一个是文艺书籍图书馆,另一个是法律和政治书籍图书馆,都可供他随意阅览。在他卧室里面,有个不大不小的保险柜,制造得非常坚固,既能防火,又可防贼。在他住宅里面,绝无武器,无论是打猎用的,或者是打仗用的,统统没有。这里的一切都标志着主人的好静的性格。
  路路通把这所住宅仔仔细细地察看一番之后,他情不自禁地搓着双手,宽宽的脸膛上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于是左一遍右一遍兴高采烈地说:
  “这太好了,这正是我的差事,福克先生跟我,我们俩准会合得来。他是一个不爱出去走动的人,他作事一板一眼活象一架机器!妙呀!伺候一架机器,我是没有什么抱怨的了。”
 
  第三章 一场可能使福克先生破财的争论
  早上十一点半,福克先生照例走出赛微乐街住宅。他右脚在左脚前移动了五百七十五次,左脚在右脚前面移动了五百七十六次之后,就到了改良俱乐部。这是一座高大的建筑物,矗立在宝马尔大街上,盖这样一个俱乐部,至少也要花三百万英镑。
  福克先生直接走进餐厅,里面朝着花园的九个窗子都打开了。花园里的树木已被秋天抹上了一层金黄的色彩。在餐厅里,他坐在一向坐惯的老地方,桌上刀叉食具,都已摆好。这顿午餐包括有:一盘小吃,一盘加上等辣酱油的烹鱼块,一盘深红色的烤牛肉配着香大黄和青醋栗果,另外还有一块干酪。吃完之后,再喝上几杯俱乐部特备的好茶。把这些美食,一冲了事。
  十二点四十七分,这位绅士从餐室起身走向大厅。那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装饰着许多绘画,每张画上都镶有装璜讲究的画框。在大客厅里,侍者递给福克一份还没有裁开的《泰晤士报》。于是他就用熟练的双手,按版裁开,这原是一件挺麻烦的事,但从他的动作可以说明他已经是驾轻就熟习以为常了。他看这份报纸,一直要看到三点四十五分,接着再看刚到的《标准报》,一直看到吃晚饭。用晚餐的情况和午餐一样,只是多加了一道上等英国蜜饯果品而已。
  五点四十分,他又回到大厅,专心精读《每日晨报》。
  半小时后,有些改良俱乐部的会员也都进到大客厅里,挨近生着炭火的壁炉。这几位是和福克一起玩纸牌的老伙伴,跟福克一样,全是“惠司脱”迷。其中安得露·斯图阿特是工程师,约翰·苏里万和撒木耳·法郎丹是银行家,多玛斯·弗拉纳刚是啤酒商,高杰·弱夫是英国国家银行董事会董事。这些人既有金饯,又有声望,在俱乐部的会员中,也都称得起是金融工商界拔尖儿的人物。
  “喂,弱夫先生,”多玛斯·弗拉纳刚问道,“这件盗窃案到底怎么样了?”
  “得啦,”安得露·斯图阿特插嘴说,“还不是归银行赔几个钱算了!”
  “我的看法跟您相反,”高杰·弱夫说,“我想我们会逮住这个贼的。警察厅已经在美洲欧洲所有重要的进出港口布置了许多十分机警能干的侦探。依我看,这位梁上君子要想逃脱侦探的手掌,那是很困难的。”
  “那末,是不是已经有了线索?”安得露·斯图阿特接着问。
  “我首先要说明,那人并不是个贼,”高杰·弱夫郑重其事地说。
  “怎么!?偷了五万五千镑钞票还不是个贼?”
  “不是贼,”高杰·弱夫说。
  “难道还是个企业家?”约翰·苏里万问道。
  “《每日晨报》肯定地说他是一位绅士。”
  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福克。他从报纸里探出头来,向大家致意,大伙也都还礼。
  他们谈到的事情正是联合王国各种报纸争辩得热火朝天的问题。这事发生在三天以前,那天是9月29日,一大叠钞票价值五万五千镑的巨款,竟从英国国家银行总出纳员的小柜台上被人偷走了。
  银行副总裁高杰·弱夫先生向那些认为这件盗窃案发生得太容易因而感到惊奇的人们作了一番解释,他说:“那时,出纳员正在忙着记一笔三先令六便士的收款账,他的眼睛当然不可能处处都看到。”
  现在,最好先在这儿把这银行的情况介绍一下,那就更容易把事情搞清楚了。这座刮刮叫的英国国家银行似乎非常信任顾客公众的人格。银行里既没有警卫员,又没有守门人,甚至连出纳柜上也没装铁丝网。金钱钞票随意放着,那就是说,任凭哪位顾客爱怎么动,就怎么动。谁也不会怀疑哪一位顾客是否诚实可靠。有位对英国习惯十分熟悉的观察家,甚至这样说:有一天,在英国国家银行的一个大厅里,他好奇地挨近前去,想把一块七八斤重的金块看个究竟。当时,这块金子就放在出纳员的小柜台上,他拿起这块金子,看了以后就传给了别人。这样一个传一个,一直传到走廊黑暗的尽头。过了半小时,这块金子才回到原来的地方。在这半个钟头里,出纳员连头也没抬一抬。
  但是,9月29号这一天,情况就完全两样了。一捆钞票竟然一去不返。当挂在汇兑处上面的挂钟敲响五点的时候,下班的时间到了,英国国家银行只好把这五万五千英镑记在损益账上。
  当然完全可以肯定这是一件盗窃案了。一批最干练的警员和密探派到了各个主要的港口如:利物浦、格拉斯哥、哈佛、苏伊士、布林迪西、纽约等地。谁能破案谁就将获得两千英镑(合五万金法郎)的奖金,而且还外加追回赃款的百分之五作为报酬。这些侦探一面等待已经开始的调查工作所提供的材料,一面在各港口仔细地侦察所有来来往往的旅客。
  可是,人们有理由这样设想——《每日晨报》恰好也是这么说:“作此案者,绝非英国现有任何盗贼帮会的成员。9月29日,曾有一位衣冠楚楚、气派文雅的绅士,出现于付款大厅即盗窃案发生之现场,徘徊良久。根据调查结果,已相当准确地掌握此人之外貌特征,并已及时通知英国及欧洲大陆所有警探。”——这样一来,一些有见识的人(高杰·弱夫是其中之一),就认为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个贼谁是溜不掉了。
  正如人们所料,这件事已经变成了伦敦和整个英国当前主要的话题。人们到处争辩着这件盗窃案,有的慷慨激昂地认定首都警察厅能破案,有的热情洋溢地断言不能破案。所以人们听到改良俱乐部的会员们,其中甚至还有一位国家银行副总裁也在谈论这个问题,当然不会感到奇怪。
  高贵的高杰·弱夫先生确信能够侦察出结果来,他估计这笔奖金会大大鼓舞侦探人员的热情和启发他们的智慧。但他的会友安得露·斯图阿特却没有这种信心,于是,这些绅士们就继续争辩下去。他们围坐在牌桌的四周,斯图阿特坐在弗拉纳刚的对面;法郎丹坐在斐利亚·福克的对面。在打着牌的时候,他们不说话,但等到一局结束算分的时候,中断了的争论又重新热烈地展开了。
  “我认为这个贼能够逃掉。他准是个挺机灵的人!”安得露·斯图阿特说。
  “算了吧!”弱夫回答说,“他能逃到哪儿,什么地方都逃不了!”
  “哪儿的话!”
  “你说他往哪儿逃?”
  “这我不知道,”安得露·斯图阿特回答说,“可是,无论如何,世界上能去的地方多着哪!”
  “那是过去的情况了……”福克小声地说,接着他拿起洗好的牌,向多玛斯·弗拉纳刚说,“该您倒牌,先生。”
  打牌的时候,争论暂时中止。可是不久,安得露·斯图阿特又扯起来了,他说:
  “什么,那是过去的情况!?难道现在地球缩小了?”
  “的确如此,”高杰·弱夫说,“我的看法跟福克先生一样,地球是缩小了。如今环游地球一周,比起一百年前,速度要加快十倍!这就使我们所谈的这件案子破案的速度加快了。”
  “那个贼逃跑起来,岂不照样也更方便了吗!”
  “斯图阿特先生,该您出牌!”福克说。
  可是固执的斯图阿特仍旧不服输。一局牌打完,他又扯起来了:
  “弱夫先生,您应该承认,地球缩小了,这是一种开玩笑的说法!您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如今花三个月的时间就能绕地球一周……”
  “只要八十天,”福克接着说。
  “事实上也是这样,先生们,”约翰·苏里万插嘴说。“自从大印度半岛铁路的柔佐到阿拉哈巴德段通车以来,八十天足够了。您瞧,《每日晨报》上还登了一张时间表:自伦敦至苏伊士途经悉尼山与布林迪西(火车、船)……7天自苏伊士至孟买(船)………………………………………13天自孟买至加尔各答(火车)…………………………………3天自加尔各答至中国香港(船)………………………………13天自香港至日本横滨(船)……………………………………6天自横滨至旧金山(船)………………………………………22天自旧金山至纽约(火车)……………………………………7天自纽约至伦敦(船、火车)…………………………………9天总计……………………………………………………………80天
  “不错,是八十天!”安得露·斯图阿特喊着说。他一不留神出错了一张王牌。接着他又继续说道:“不过,坏天气、顶头风、海船出事、火车出轨等等事故都不计算在内。”
  “这些全都算进去了,”福克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打着牌,这回争论,就顾不得遵守打“惠司脱”必须保持安静的规矩了。
  “可是印度的土人,或者美洲的印第安人会把铁路钢轨撬掉呢,”安得露·斯图阿特嚷着说。“他们会截住火车,抢劫行李,还要剥下旅客的头皮!这您也算上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故,反正八十天都算上了,”福克一面回答,一面把牌放到桌上,接着说:“两张王牌。”
  现在轮到安得露·斯图阿特洗牌,他一面收牌,一面说:“福克先生,您在理论上是对的,可是实际做起来……”
  “实际做起来也是八十天,斯图阿特先生。、
  “我倒想看看您怎么做。”
  “那全凭您的决定,咱们俩可以一道去。”
  “上帝保佑,我才不去呢,那绝不可能!”斯图阿特大声说。“我敢拿四千英镑打赌,八十天内环绕地球一周,是绝对不可能的。”
  “正相反,完全可能。”福克回答说。
  “好吧!那您就试试吧!”
  “要我八十天绕地球一周?”
  “是啊。”
  “好,我同意。”
  “您什么时候动身?”
  “马上动身。不过——我得先跟您说清楚,这笔旅费将来得您拿出来。”
  “这简直是发神经了!”安得露·斯图阿特嚷着说,因为福克先生一再坚持争论,他开始沉不住气了。他接着说:“算了,别谈这些了,咱们还是打牌吧。”
  “您重新洗牌吧,牌发错了,”福克回答说。
  安得露·斯图阿特用他那激动得有些发热的手把牌收起,突然他又把牌往桌上一摊,说:
  “好吧!咱们算说定了,福克先生,我跟您赌四千英镑!……”
  “亲爱的斯图阿特,冷静点吧!”法郎丹劝解说,“大家不过是说着玩的。”
  “我说赌就赌,”安得露·斯图阿特回答说,“决不是说着玩的。”
  “好!”福克说着转过身来,对其他几位牌友说,“我有两万英镑在巴林氏兄弟那里,我情愿拿来打赌!……”
  “两万镑!”约翰·苏里万叫起来,说,“要是一步没预料到,回来迟了,两万镑就没有了!”
  “根本没有预料不到的事,”福克简单地回答说。
  “可是,福克先生,八十天的时间是顶起码的呀!”
  “顶少的时间,只要好好利用,就能够解决问题。”
  “要想不超过八十天,必须极准确地一下火车马上就上船,一下船马上又上火车才行啊!”
  “我会准确地掌握。”
  “这简直是开玩笑!”
  “一个体面的英国人,打赌也象干正经事一样,是绝不开玩笑的,”福克回答说。“我准在八十天内,甚至不用八十天就绕地球一周,也就是说,花一千九百二十小时或者说花十一万五千二百分钟绕地球一周,谁愿意来打赌,我就跟他赌两万英镑。你们来吗?”
  斯图阿特、法郎丹、苏里万、弗拉纳刚和弱夫这几位先生商量了一会儿之后,说道:
  “我们跟你赌。”
  “好!”福克先生说,“到杜伏勒去的火车是八点四十五分开车,我就乘这趟车走。”
  “今天晚上就走吗?”斯图阿特问。
  “今天晚上就走,”福克先生一边回答,一边看了看袖珍日历,接着说:“今天是10月2号星期三,那么,我应该在12月21号星期六晚上八点四十五分回到伦敦,仍然回到俱乐部这个大厅里。要是我不如期回来,那么我存在巴林氏那里的两万英镑,不论在法律上,或是在事实上都归你们了。先生们,这儿是一张两万英镑的支票。”
  一张打赌的字据当场写好,六位当事人立即在上面签了字。福克的态度很冷静,他打赌当然不是为了赢钱,他所以拿出这一笔等于他一半财产的两万英镑打赌,那是因为他已经预料到:一定能拿对方的钱来完成这个计划。而这个计划本身即便不说是不可能,也应该说是很困难。至于他的那些对手,看起来现在是有些紧张,这并不是因为赌注太大,而是因为这种紧张的气氛使他们产生一种踌躇不安的感觉。
  这时,钟已敲了七点。他们向福克先生建议停止打牌,好让他在动身前准备准备。
  “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位心平气和的绅士一面发牌,一面回答:“我翻的是一张红方块,该您出牌了,斯图阿特先生。”
 
  第四章 斐利亚·福克把路路通吓得目瞪口呆
  福克先生这次打牌赢了二十来个基尼。七点二十五分,他辞别了那些高贵的会友,离开了改良俱乐部。七点五十分,他推开了自家的大门,回到家里。
  路路通已经很仔细地研究过自己的工作日程。现在看见福克先生破例提前回家,感到非常奇怪,因为按照那张注意事项表,这位住在赛微乐街的绅士应该晚上十二点回家。
  福克先生首先上楼回到自己房里,然后呼唤:“路路通!”
  路路通没回答,现在本来就不该叫他,因为还没到时候。
  “路路通,”福克先生又叫了一声,可是这一声并不比刚才高。
  路路通进来了。
  “我叫你叫了两声了。”福克先生说。
  “可是现在还没到晚上十二点。”路路通一面看着手里拿着的表,一面回答说。
  “我知道,”福克先生说,“我并不是责备你。十分钟以后,我们就要动身到杜伏勒和加来去。”
  这个法国人圆圆的面孔上露出一副窘相。显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问道:
  “先生,您要出远门吗?”
  “是的,”福克先生回答说,“我们要去环游地球。”
  路路通眼睛睁得大大的,眉毛眼皮直往上翻,两臂下垂,整个身子都软瘫了,由于吃惊而产生的各种怪象都在他身上表现出来了。
  “环——游——地——球?!”他嘴里咕哝着。
  “对,八十天,环游地球,”福克先生回答说,“所以,我们现在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了。”
  “可是,咱们的行李呢?”路路通说着,不由地把脑袋左右直摇晃。
  “用不着什么行李,带个旅行袋就成了。里面放两件羊毛衫、三双袜子,等我们出发以后,在路上再给你照样买一套,你去把我的雨衣和旅行毯拿来。你应该带一双结实的鞋子,其实,我们步行的时候很少,也许根本用不着步行。得了,去吧!”
  路路通本想说点什么,但说不出来。他离开福克的房间回到自己屋里,一屁股就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巴黎人常说的俗话:
  “好啊,这一下可真够呛,我还打算过安稳日子呢!”
  他机械地做着动身前的准备工作。要八十天绕地球一周!我这是跟疯子打交道吗?不会是真的……他大概是在开玩笑?要上杜伏勒去,好吧,还要去加来,行啊,总而言之,出门旅行,这位棒小伙子也并不十分反对。五年以来,他一直没有踏过祖国的大地。这回八成也许会到巴黎去,他能再看看法国的首都当然也很高兴,这位从来不爱多走路的绅上,一定会在巴黎停下来。是的,他确是不爱多走路的,可是,这一回他却真的要出远门了。
  八点钟,路路通已经把简单的旅行袋准备好了,里面装着他自己的和主人的衣服。然后,他心神不安地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小心地把门锁好,就找福克先生去了。
  福克先生也准备好了,他胳臂底下夹着一本布来德肖著的《大陆火车轮船运输总指南》,这本书能给他提供在旅行中所需要的一切指示和说明。他从路路通手中接过旅行袋,打开袋口,顺手塞进一大叠花花绿绿的钞票,这些钞票在世界各地都能通用。
  “该办的事都办了吗?没忘记什么?”
  “什么也没忘记,先生。”
  “我的雨衣和旅行毯呢?”
  “喏,在这儿。”
  “好极了,拎着这袋子吧。”
  福克先生把旅行袋交给路路通,叮嘱他说:“你拿着它可要留点神,里头有两万英镑。”
  旅行袋差一点没从路路通手中掉下来,仿佛里头真的装了两万镑金子,显得特别沉重似的。
  他们主仆二人就这样走出了大门,并且在门上加了两道锁。
  赛微乐街的尽头,有个马车站。福克先生和他的仆人坐上一辆马车,飞也似的向卡瑞因克罗斯车站驶去。这个车站是东南铁路支线的终点站。
  八点二十分,马车在车站铁栅栏前停下了。路路通先跳下来,接着他的主人也下了车,付了车资。这时,过来一个要饭的女人,手上拉着个孩子,光着脚,脚上满是污泥,头上戴着一顶破旧不堪的帽子,帽子上插着一根悲切切的羽毛,在她的褴楼的衣衫上,还披着一个破披肩。她走近福克先生,向他讨钱。福克从衣袋内掏出了刚才打牌赢来的那二十个基尼,全都给了这要饭的女人。
  “拿去吧!善良的人,”他说,“看到你,我心里很高兴。”
  福克先生给完钱就走了。这时路路通觉得自己眼里好象涌出了泪水,心里对他的主人更加尊重。福克和路路通马上走进车站大厅,在那儿,福克叫路路通去买两张到巴黎去的头等车票。这时福克转过身来,看见了改良俱乐部的那五位会友。福克便向他们说道:
  “诸位先生,我就要动身了。等我回来时,你们可以根据我护照上的各地签证印鉴,来查对我这次的旅行路线。”
  “嗳!福克先生,用不着查对,”高杰·弱夫挺客气地说,“我们相信您是个讲信用的君子。”
  “那也是有证明比没有证明好。”福克说。
  “您没忘记什么时候该回来?”安得露·斯图阿特提醒他说。
  “八十天以后回来,”福克回答说,“也就是在1872年12月21日,星期六,晚上八时四十五分。再见,诸位先生。”
  八点四十分,福克先生跟他的仆人在一个车厢里坐了下来,八点四十五分汽笛一响,火车就开了。
  夜是漆黑的,外面下着牛毛细雨。福克先生不声不响地坐在他的座位上。路路通还有点茫茫然似的,他只是机械地紧压着那个装钞票的旅行袋。
  但是,当火车还没有到锡德纳姆的时候,路路通突然绝望地大叫了一声。
  “你怎么了?”福克忙问。
  “因为……因为……在忙乱中……我忘了……”
  “忘了什么?”
  “忘了把我屋里的煤气关上了。”
  “哦,好小伙子,”福克先生冷冰冰地说,“回来点的瓦斯归你出钱。”
 
  第五章 伦敦市场上出现了一种新的股票
  当福克先生离开伦敦的时候,他也猜到他这次旅行将会轰动全国。他们打赌的消息在俱乐部里一传开,马上在那些尊贵的会员老爷中间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这个消息后来通过新闻记者从俱乐部转移到报纸上去了。报纸上一发表,全伦敦的市民以及整个联合王国的人都知道了。人们在评论,在争辩,在揣摸着这个“环游地球的问题”。人们那样热火朝天地争论,简直象是发生了第二个亚拉巴马事件。有的人拥护福克,有的人反对福克,反对派在人数上很快地就占了优势。他们认为如果不是纸上谈兵,而是真的用目前现有的交通工具,在八十天这样短的时间内环绕地球一周,这不仅是不可能,简直可以说是发疯。
  《泰晤士报》、《标准报》、《晚星报》、《每日晨报》和其他二十种有声望的报纸全都反对斐利亚·福克。只有《每日电讯》对福克给予一定限度上的支持。大家都认为福克是个怪人,是个疯子。跟他打赌的那些会员,也受到人们的责难,人们认为想出这种打赌办法的人脑子也有毛病。
  报纸上就这一问题所发表的好些文章,都写得有声有色,头头是道。谁都知道,在英国,凡是涉及地理方面的问题,人人都感兴趣。因此,不论是哪个阶层的读者,都爱看报上与斐利亚·福克旅行有关的文章。
  在开始的几天,特别是在《伦敦新闻画报》发表了福克先生的照片(根据改良俱乐部会员登记表上的照片复制的)以后,有些大胆的人都站在福克一边,其中大部分是妇女。有些绅士特别是那些《每日电讯》的读者,他们甚至说:“嘿!八十天环游地球,凭什么说办不到呢?比这更奇怪的事我们都见过!”但是没有多久,这家报纸的论调似乎也消沉下去了。
  事实是这样的:10月7日英国皇家地理学会的会刊登载了一篇很长的论文,从各方面论证了八十天绕地球一周的问题。它直截了当地指出:干这种事的人简直是神经错乱!根据这篇文章的论点,旅行者会碰到很多人为的和天然的障碍。要完成这样的旅行计划,就需要具有不可思议的准确性。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动身;什么时候到达什么地方,都不能有一点差错。而这样准确的吻合是没有的,也是不可能有的。如果是在欧洲这样一段并不太长的交通线上,人们还能勉强算出火车定时到达的钟点,那么,在火车需要三天才能穿过印度七天才能横贯美国大陆的情况下,人们怎么可能把每次出发和到达的时间掌握得那样精确呢?再说,机器出毛病、火车出轨、列车互撞、气候恶劣、积雪阻路,这一切,岂不全是对斐利亚·福克不利吗?冬季里在轮船上,他难道能不受海风和浓雾摆布吗?在横渡大洋的航线上,即使那些最好的客船迟到两三天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可是,只要有一点耽搁,他整个旅行计划的环链就会完全脱节了,而且连补救的办法都没有。只要福克先生有一次赶不上船,那怕只差几小时,就得再等下一班的船。这几小时的差误就能使他的旅行计划功亏一篑、完全垮台。
  这篇论文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差不多所有的报纸都转载了。“福克股票”的价格因此一落千丈。
  原来在福克动身后的那几天,人们拿他这次旅行的成败大做起投机买卖来了。谁都知道英国那些打赌的人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他们比那种现钱赌博的人更会动脑筋,更有气派。赌博是英国人天生的嗜好,不仅改良俱乐部的很多会员在大张旗鼓地拿福克的成败打赌,就连英国的广大群众也在进行着这种活动。“斐利亚·福克”这个名字就象一匹赛马的马名字一样被印在一种赌博手册上了。在交易所里也出现了“斐利亚·福克”股票,伦敦市场上也有了它的行市。人们都在按牌价或是超牌价买进卖出“斐利亚·福克”股票,这种股票当时成交很多,真是红极一时。但是,在福克先生出发后的第五天,皇家地理学会会刊发表了那篇论福克旅行的文章之后,市场上“斐利亚·福克”开始供过于求,紧跟着“福克”证券便跌价了。人们都大量抛出。最初按票面价格五分之一减价出售,后来减为十分之一,甚至减为二十分之一,五十分之一,最后竟减为百分之一了。
  支持福克的只剩下一个人了。就是那位半身不遂的阿尔拜马尔老爵士。他是位高贵的绅士,长年瘫坐在一张安乐椅上。如果谁有办法能够使他环游地球一周,即使要费十年工夫,即使要他拿出全部的家产,他也甘心情愿。他肯定福克必胜,他下了四千英镑的赌本来买“斐利亚·福克”股票。人家告诉他福克这个计划是十分愚蠢的。是徒劳无功的,他只是回答说:“要是这桩事可以办得到,那末,首先办到的是一个英国人,那不是很好吗?”
  然而,现在情况已经很不妙了。拥护福克的人越来越少了。人人都反对他,也并非没有道理。福克动身后的第士天“斐利亚·福克”股票兑换率已经不是一百五十或二百对一,而是一文不值了。原来出了一桩完全料想不到的事。
  下面是一份从苏伊士给伦敦拍来的电报:
   苏格兰广场,警察总局局长罗万先生。
   我盯住了银行窃贼斐利亚·福克。速寄拘票至孟买(英属印度)。
   侦探费克斯
  这份电报一发表,马上起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一位高贵的绅士在人们的心目中变成了个偷钞票的贼了。人们看了和俱乐部会员的照片放在一起的福克的照片,发现他的特征跟警察局调查出来的窃贼外貌特点一模一样。于是人们就想到福克平时生活诡秘,想到他性情孤僻和他这次突然出走,显然他是用环游地球作幌子,用荒唐的打赌作掩饰,他的目的只不过是想逃过英国警探的耳目罢了。
 
  第六章 难怪侦探费克斯着急
  话分两头,现在我们再来谈一下那份报告福克是贼的电报是怎么来的。
  10月9号,星期三,人们都在等着将在上午十一点开到苏伊士来的商船蒙古号。这是一艘属于东方半岛轮船公司的有螺旋推进器和前后甲板的铁壳轮船,载重两千八百吨,惯常动力五百匹马力。蒙古号是穿过苏伊士运河往来于布林迪西和盂买之间的班船,它是东方半岛轮船公司的一艘快船。从布林迪西到苏伊士这-段航程的正常时速是十海里;从苏伊士到盂买的正常时速是九·五三海里;可是它经常总是提前到达。
  在等候蒙古号的时候,苏伊士的码头上有两个人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人群中有本地人,也有外国人。不久以前,这个城市还是一个小镇,由于雷塞布的巨大工程才给它带来远大的前途。
  这两个人有一位是联合王国驻苏伊士的领事。尽管英国政府曾经很懊丧地断言这条运河的结局,尽管工程师斯蒂芬逊也说过关于运河的可怕的预言,但是这位英国领事现在依然每天看见英国船只通过这里。这条运河使英国绕道好望角到印度去的那条旧航线缩短了一半。
  另外一个是一位带点神经质的人。这人又瘦又矮,看样子相当能干。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他的眼睛有时透过长长的睫毛,闪动着犀利的目光,有时显得迷迷糊糊的,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这时候,他一直不停地走来走去,看来心里很不耐烦。这人名叫费克斯。英国国家银行盗窃案发生之后,他就是被派到好些港口去办案子的那些英国警探之一。这位侦探一直在监视着所有经过苏伊士的旅客。如果发现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他就一面盯着他,一面等候拘票。
  就在两天以前,费克斯从首都警察局长那里收到一份有关窃贼外貌特征的材料,有人在英国国家银行付款处,看到的那个被判断可能是小偷的人,据说是一位衣冠楚楚的高贵绅士。
  这位侦探显然是被那一笔破案的奖金给迷住了。他在等候蒙古号的时候,露出一种显而易见的急躁情绪。
  “领事先生,您说这条船不会脱班吗?”这句话他已经问过好几遍了。
  “不会的,费克斯先生,”领事回答说。“根据昨天的消息,它已经到了塞得港的外海,一百六十公里长的运河对这样一条快船说来,算不了什么。我已经对您说过了:政府对于凡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提前到达的船只,每快二十四小时,就发给二十五镑奖金,而蒙古号总是得奖的。”
  “这条船是从布林迪西直接开来的吗?”费克斯又问道。
  “是啊,是从布林迪西开来的。它在那儿装上寄往印度的邮件,星期六下午五点钟开出。您耐心点儿,它是不会迟到的。但我实在不明白,即使您要抓的人是在蒙古号上,您单凭收到的那一点材料,您怎么能把他认出来?”
  “领事先生,”费克斯回答说,“对这些人不能靠认,主要是靠感觉,也就是靠我们应该有的敏锐的鉴别力。鉴别力是一种综合了听觉、视觉和嗅觉的特殊的感觉。象这样的绅士,我一生中逮过的不止一个了。我要抓的贼只要是在这条船上,我敢对您说句大话,他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
  “但愿如此,费克斯先生,因为这是一桩很大的窃案。”
  “可不是吗?”费克斯非常兴奋地回答说,“五万五千镑呀!发这么大一笔横财,咱们可不常见啊!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贼了!象西巴尔德那样的大盗已经绝种了!现在的贼往往只为了偷几个先令就被抓住了!”
  “费克斯先生,”领事回答说,“听您说得这样头头是道,简直要马上给您庆功了,不过我还是得再提醒您一句,根据您现在的情况,恐伯还是有困难的。照您收到的那份有关窃贼相貌特征的材料上说,他完全象一位正人君子,这一点您想过没有?”
  “领事先生,”费克斯满怀信心地说,“凡是大贼,样子总是象正人君子。要知道,那些生得鬼头鬼脑的人只能老老实实地安分守己,要不,他们一下子就会给逮住的。我们主要的任务就是要揭下那些伪装正人君子的假面具。我承认,做起来是有困难的!因为干我们这一行已经不能说是一种职业,而应当说是一种艺术了。”
  显然,这个费克斯是个多少有点自命不凡的人。
  这时,码头上渐渐热闹起来了。一些不同国籍的水手、商人、掮客、搬运夫、当地苦力都涌到码头上来了。显然是船马上就要到了。
  天气相当晴朗,因为刮着东风,所以很冷。淡淡的阳光照耀着那些突出在城市上空的清真寺的尖塔。举目南望,有一条长达两公里的长堤,象一只巨臂伸在苏伊士运河的港湾里。在红海上,飘浮着星罗棋布的渔舟和小船,其中有些船只,依然还保持着古代船只的那种美丽的式样。
  费克斯由于职业上的习惯,一面在人群里走着,一面打量着来往的行人。这时已经十点半了。
  “这条船不会来了!”他一听见港口的钟打十点半,就嚷着说。
  “船离这儿不会太远了。”领事回答说。
  “这条船在苏伊士要停多久?”
  “停四个小时加煤。从苏伊士到红海的出口亚丁港,有一千三百一十海里,必须在这里加足燃料。”
  “这条船从苏伊上直接开往孟买吗?”
  “是的,中途不搭客,也不再装货。”
  “那么,”费克斯说,“假如这个贼是从这条路来,并且又真是搭了这条船的话,那末,他一定是打算在苏伊士下船,然后再去亚洲的荷兰殖民地或者法国殖民地。他当然会明白印度是英国的属地,待在印度是不保险的。”
  “除非他是个很有办法的贼。您知道,一个英国罪犯躲在伦敦,总比跑到国外去要好得多。”
  领事说完这话就回到离此不远的领事馆去了。这两句话使费克斯盘算了老半天。他独自留在这里,心里感到十分烦躁和不安。但是,他同时又有一种颇为奇怪的预感,他觉得这个贼,准在蒙古号上。的确,假若这个坏蛋离开英国是想到美洲去的话,那么从印度走是一条理想的路线,因为在这条路线上警探的监视比在大西洋那条路线上要松得多,再说,即使监视的话,也比较困难。
  事实并没叫费克斯长期陷于沉思的苦境。一阵汽笛的尖叫声宣告轮船就要到了。成群的搬运夫和苦力都急急忙忙地跑上了码头。这股乱劲儿简直叫人为旅客们的手脚和衣服有点担心。转眼之间已经看到庞大的蒙古号在运河里直向码头开过来。十一点正,蒙古号一面从排汽管噗噗地冒出蒸气,一面就在这烟雾弥漫的港湾里抛了锚。
  船上旅客相当多。有些旅客站在甲板上眺望着全城美丽如画的景色。但大多数旅客都上了那些靠在蒙古号旁边的接旅客登岸的小驳船。
  费克斯打量着每一位上岸的旅客。这时,有一位旅客,使劲推开了那些要替他搬东西的苦力,然后走到了费克斯的面前,很客气地问费克斯能不能告诉他英国领事馆的地址,同时拿出了一张护照,显然,他是要找英国领事办理签证手续。费克斯不自觉地顺手接过护照,一下子就把护照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差一点没有高兴得露出马脚来。那张护照在他的手里直抖。原来护照上关于执照人的一切记载,跟他从首都警察局长那里收到的那份材料完全一样。
  “这张护照不是您的吧?”费克斯向这位旅客说。
  “不是我的,是我主人的。”
  “您的主人呢?”
  “他还在船上。”
  “不过,”侦探接着说,“办理签证手续,一定要亲自到领事馆才行。”
  “怎么,非得那样不行吗?”
  “非得这么办。”
  “那么,领事馆在哪儿?”
  “在那儿,就在那个广场边上。”侦探指着两百步开外的那所房子说。
  “那么好吧,我找我主人去。你要知道,他是个什么事都嫌麻烦的人。”
  说完这句话,这位旅客向费克斯点了点头就回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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