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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密恩的觉醒》 作者:丹·西蒙斯

第49章

  现在,高路变成了一条五十米宽的大道,平坦开阔,这才算是一条真正的干道。道路上铺着金色的石块,两侧点着火把,四周是无数的庙宇、神龛、小禅寺、宏伟僧院的附属建筑,还有军事防御哨所。雨已经停了,大道上闪着金灿灿的光芒,成千上百身着鲜艳衣袍的朝圣者和紫禁城的居民行进在哲蚌寺和布达拉的庞大石墙和大门前,出出进进,奔忙不迭。一小群一小群穿着藏红袈裟的僧侣默声往来;廷官身着亮红和艳紫两色的礼服,头戴一顶看上去像是倒扣茶碟的黄帽,有意地四处巡行,检阅身着黑白箭头蓝装的士兵;官方信使穿着或橙红或金蓝的紧身制服,缓缓跑过;宫女穿着天蓝色、湛青色、大蓝色的丝质长裙,走过金色的石地,裙摆在潮湿的路面上发出轻轻的滑摆声;红教僧侣一眼就能认出,他们头戴倒扣茶碟般的红帽,帽子是丝质的,饰有深红流苏;创巴人——住在林谷中的人——头戴柴羊皮帽,身着饰有白红褐金艳丽羽毛的衣装,腰带上别着金色的巨型仪剑,大步走过;最后是紫禁城的平民,他们身上衣色的艳丽度比高官差不到哪里去,厨师、花匠、仆从、教师、石匠、私人贴身男仆都穿着或绿蓝或金橙的丝质朱巴,那些在达赖喇嘛冬宫中工作的人——数千强壮的人——穿着红金两色的衣装,望着眼前的一切,所有人都戴着一顶柴羊毛边的帽子,硬硬的帽檐有五十厘米宽,遮挡烈日,保护久在宫中的苍白肤色,同时也为遮挡雨季的雨。

  在这种场面下,我们这群湿漉漉的朝圣者似乎显得太阴沉,太寒酸,但当我们进入哲蚌寺外墙处一扇六十米高的大门,开始穿越祈楚桥时,我却根本没有念及我们一行人的仪表。

  祈楚桥宽二十米,长一百一十五米,由最新的碳塑钢建成。它闪闪发亮,就像是黑色的铬合金。祈楚桥下……是一片虚无。桥横跨在山脊的一条裂缝上,数千米之下便是光气云。以我们行进的方向为基准,在东侧,哲蚌寺的建筑群耸立在我们头顶,足有两三千米高,在寺院和冬宫之间,无数蛛网般的缆索连接着平坦的墙壁和闪亮的窗户,如蕾丝般划满了头顶的天空。在西侧——我们前方——六千米高的布达拉宫矗立在悬崖之上,低矮的云层笼罩其上,不时有闪电划过,映现出成千上万的岩石面和成百上千的金色屋顶。如果此地受到攻击,祈楚桥可以在三十秒内收进西部悬崖,这样一来,陡峭山壁与山顶第一尊堡垒之间的五百米之路,便没有了任何台阶、落脚点、平台或窗户。

  我们走过祈楚桥时,它没有收回。桥两侧站着穿着正装的士兵,每一名士兵都拿着致命的长枪或能量步枪。在祈楚桥的尽头,我们在帕郭卡灵(意为西门)前驻足了片刻,这是座八十五米高的华美拱门。巨型的拱门内点着灯火,光芒从无数精巧的装饰中闪耀而出,最亮的光来自两只巨大的眼睛——每一只直径超过十米,它们一眨不眨,越过祈楚桥和哲蚌寺,向东部眺望。

  从帕郭卡灵底下走过时,大家都停了片刻。穿过它,再迈出一步,我们就将踏向冬宫的土地,尽管真正的大门还在我们前方,还有三十多步路。进入大门,便是数千级台阶,它将带我们攀上冬宫。伊妮娅曾告诉过我,全天山的朝圣者到这儿,要么是膝行而来,要么是每迈一步便拜伏在地——简直就是在用身体量度这数百乃至数千公里的路——只是为了在西门时得以通行,在祈楚桥的最后一段俯首叩地,向达赖喇嘛施以敬意。

  我和伊妮娅对望了一眼,一起跨了过去。

  在正门,我们向守卫和官员呈上请帖,便开始攀登数千级台阶。我惊讶地发现,那台阶竟然是机动阶梯,不过朵穆的卓莫错奇小声说,阶梯经常是关着的,以便让信徒最后一次表现出虔诚,之后他们就会被容许进入冬宫的上部区域。

  往上,在公共区域层,又是一番忙碌的景象:检查请帖,仆人们将我们的湿袍脱下,又有一些仆人护送我们来到沐浴更衣的房间。管事查理奇恰干布得到了宫殿七十八层的一组小套房;大家在外走廊里走了好长时间,似乎过了好几公里的路,右边是一扇扇窗户,在暴风雨光线的映照下,窗户上显现出哲蚌寺的红屋顶,途中又有一些仆人前来响应我们的请求。我们每个人都至少有了一间挂有帘子的小房间,正式宴会过后我们可以在里面睡上一觉,隔壁的一间浴室内有热水,可以洗澡,还有现代化的声波浴。

  我在悬空寺没有正式礼服——在那艘藏在第三颗卫星上的飞船上,也没有这样的衣服——不过,罗莫顿珠和另外几个跟我体形相似的人给我提供了参加晚宴的衣装:黑裤子,擦得光亮的高筒靴,白色丝质衬衫,外罩金色背心,还有一件红黑两色的X形羊毛罩衫,腰间系深红色的丝腰带。晚宴披风的材质是一种上乘的武士丝,产自慕士塔格的西部地区,主色是黑色,但边缘有红色、金色、银色、黄色的精巧装饰。这是罗莫拥有的第二好的披风,他和我说得清清楚楚,如果我把它弄脏,或是撕坏,或是丢失,那他铁定会把我从最高的平台上扔下山去。罗莫是个随和的人,很容易相处——据说,作为一名独行的飞行家,他几乎不为人所知,但我还是觉得他没有跟我开玩笑。

  宴会上,银镯子是必不可少的,贝提克借给我几个,是他在西王母一个漂亮的集市上一时心血来潮买下的。我头上戴了一顶饰满羽毛和柴羊毛的红帽子,是向阿布借的,阿布耗其一生,就是在等待受邀前往冬宫的这一刻。我的脖子里还戴了一条用银链拴着的玉制中原护符,是我的工匠大师朋友昌济肯张借给我的,他今天早上跟我说,他曾参加过三次冬宫的宴会,每一次都吓破了胆。

  接着,穿着金色丝衣的仆人来到我们的房间,宣布时辰已到,该去宴会大厅集合了。外走廊挤满了成百上千的来宾,他们沿着铺砖的走道慢慢移动,裙裾摩挲,环佩叮当,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互相冲突的气味:香水味、古龙水味、肥皂味、皮革味。在我们前头,我偶然瞥见了老迈的多吉帕姆——金刚亥母活佛,两名比丘尼搀扶着她,一行人穿着优雅的藏红色长袍。亥母身上没有戴任何首饰,但一头白发精心扎成了发髻,垂着漂亮的发辫。

  伊妮娅的礼袍很简朴,但美极了。一件深蓝色的丝袍,靛蓝色的兜帽盖着裸露的肩膀,玉制中原护符垂在胸口,一根银色的发针别着头发,脸上蒙着一面薄纱。今晚,我见到的大多数女子都戴着面纱,以示庄重。这真是个很聪明的主意,它隐藏了我的小朋友的外貌。

  伊妮娅搂住我的胳膊,众人排成一列,在没有尽头的走廊上行走,一会儿右转,一会儿乘上自动螺旋阶梯,朝达赖喇嘛的楼层前进。

  我朝伊妮娅凑近,低声对着她蒙着面纱的耳朵说道:“紧张吗?”

  那张蒙着面纱的脸露出一丝笑容,她捏捏我的手。

  我低声追问:“丫头,你有时候会看见未来。我知道你有这本事,那么……我们今晚能活着回去么?”

  她凑过来,我微微弯下腰,聆听她轻声的答复。“劳尔,每个人的未来,只有少数几件事是定下的。大多数事情都像流水般……”她伸手指了指路边的一个打着旋的喷泉,又朝螺旋阶梯上指了指,“但我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你说呢?今晚有几千名来宾。达赖喇嘛只能亲身接见少数几人。他的这些来宾……还有圣神……不管是谁,都没理由操心我们在这里这件事。”

  我点点头,但并不信服。

  突然,桑坦——达赖喇嘛的兄弟——大声叫嚷着跑下正在上升的阶梯,这举动很不成体统。但这名僧侣脸上带着笑意,似乎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他在对我们这一行人说话,可阶梯上的几百人都侧身聆听着。

  “这位外星来宾是个大人物!”他狂热地说道,“我师傅是礼部副官的助手,我刚和他说过话。我们今晚要见的这个人,不仅仅是传教士!”

  “不仅仅是传教士?”管事查理奇恰干布说道,他穿着多层的红金两色丝袍,全身散发着灿烂的光芒。

  “没错!”桑坦咧嘴笑道,“是圣神教会的一位枢机,一位很有地位的枢机。还有他手下的好几位大人物。”

  我感觉肚子一阵翻腾,接着又是一阵自由落体的感觉。

  “哪一位枢机?”伊妮娅问。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兴味十足。我们快要抵达螺旋阶梯的顶部,成百上千名来宾开始嗡嗡细语,声音充斥在我们周围。

  桑坦整整僧袍。“一位名叫穆斯塔法的枢机,”他欢快地说道,“我想,是个和圣神教皇关系很亲密的人。圣神敬重我的爱弟,所以派他作为大使前来。”

  伊妮娅的手紧紧搂着我的胳膊,但我无法看清她面纱下的表情。

  “还有另外几位重要的圣神来宾。”桑坦继续道,我们已经来到了宴会楼层,他转了个身,“其中有几个奇怪的圣神女人,我觉得像是军人。”

  “你知道她们的名字吗?”伊妮娅问。

  “其中一位,”桑坦答道,“是尼弥斯将军,她的皮肤很苍白。”达赖喇嘛的这位兄长转向伊妮娅,露出灿烂真挚的笑容,“伊妮娅女士,这位枢机明确要求和你见面。你,还有你的护卫,安迪密恩先生。听到这个要求,礼部部长很惊讶,但还是安排了一次私人接见,出席人员包括你们、圣神人员、总管事,当然,还有我的爱弟达赖喇嘛。”

  上升之路到头了,阶梯滑进了大理石地板。伊妮娅挽着我的手臂,跟我一起踏进了主宴会厅的喧嚣之中。

  达赖喇嘛年仅八岁。这事儿我早知道了——伊妮娅、贝提克、西奥和瑞秋多次和我说起过——但当我看见这个小孩坐在衬着垫子的高台上时,我还是感到了惊讶。

  巨大的宴会厅中肯定至少有三四千人。好几部自动阶梯将来宾同时送入一个有太空船机库那么大的前厅中。金色柱子拔地而起,二十米之上的天花板上,绘满了手绘壁画;脚下或蓝或白的地砖上刻着精致的嵌像,有来自《中阴得度》——《西藏度亡经》——中的内容,还有巨型种舰载着旧地佛徒迁徙的绘像;甚至还有一座巨大的金色拱门,穿过之后,便来到了宴会厅。宴会厅比前厅还要大,天花板是一面巨型天窗,透过它,可以清晰地望见外面翻涌的云层,摇曳的闪电,还有提灯照耀下的山腹。那三四千来宾穿着华丽的服饰,一个个华彩照人——顺滑的丝绸,雕饰般的亚麻,褶皱层叠、染成五颜六色的羊毛,丰富的红黑白三色羽饰,精致的发型,精巧美丽的镯子、项链、脚环、耳饰、宝冠,还有缀满各色金石的带子,白银、紫晶、黄金、翡翠、琉璃。在这优雅华丽的服饰中,散落着几十名僧侣和住持,他们穿着简朴的袍子,衣色有橙、金、黄、藏红、红,在一百只火光摇曳的三脚火盆的照射下,那剃得精光的脑袋闪闪发亮。然而,这个厅堂实在是大极了,即便几千人拥在里面,也没把它装满——拼花地板在火光下闪亮,从人群外围到金光闪闪的高台,之间还有二十米的空间。

  就在一列列来宾从自动阶梯踏进前厅的砖地上时,小号吹响了。有黄铜小号和骨制小号,吹奏的僧侣排成一列,从阶梯一直延伸到拱门入口,六十多米的距离全是那持续不断的号声。上百个小号连续吹出同一个音调,持续了一分钟,接着一个个号手齐刷刷地变调,吹出低沉的音调,就在我们进入主宴会厅的时候——身后的前厅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回音室——这低沉的音调又突然升高,前进队列两旁有二十根四米长的号角,声音嘹亮异常。吹响这些庞大乐器的僧侣站立在小型壁龛中,巨大的号角放置在拼花地板上的台座上,喇叭的末端卷曲向上,就像是直径数米的莲花。持续低沉的音调中,还有另外一种声音——很像远洋舰的雾号闷在冰川中发出的隆隆声——是一只巨大的铜锣在发出震响,它的直径至少有五米,每隔一定时间就被敲击一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来自火盆的熏香气味,这细微的芬芳烟雾在众来宾缀满珠宝、披着头巾的脑袋上移动,似乎在应和喇叭、小号和铜锣高低起伏的音调,微微闪光,变换游移。

  所有人都转向达赖喇嘛,望向他身边的侍从,还有他的宾客。我抓住伊妮娅的手,向右边走去,远远躲开高台。一群群重要来宾在前面紧张地走动着。

  忽然,低沉的号角声停止了。铜锣最后一声震响的余音也慢慢飘远。所有来宾都已经到场。仆人使出全身的力气,将身后的大门推上。在这间巨大而又具有优秀回音效果的大殿中,我能听见无数火盆中的火苗正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高高的顶上,暴雨突然捶打在水晶天窗上。

  达赖喇嘛正盘腿坐在一块平台上,这姿势使他和台下站立的来宾视线平齐,他身下垫着复合丝垫,面露微笑。男孩的脑袋光秃秃的,身着一件朴素的红色喇嘛袍。在他右下方坐着总管事,在达赖喇嘛十八岁成年之前,由此人统领一切——当然也需要和另外几名高僧协商。伊妮娅和我说起过这位总管事,他名叫雷丁图拉,据说是狡神转世,但我远远看过去,只能看见普普通通的红色袍子、一张瘦长的棕色脸庞、眯成缝的眼睛和零星的小胡子。

  达赖喇嘛的左边是管事,住持长。此人已经相当老迈,他正望着来宾方阵,绽放出大大的笑颜。他左边是先知,是个瘦瘦的年轻女子,头发剪得非常短,红袍下是一件黄色的亚麻衬衣。伊妮娅曾解释过,先知的工作是在深沉的迷睡状态下预言未来。先知的左边站着五名圣神特使,他们的脸大部分都被达赖喇嘛所处高台的镀金支柱挡住了。我只能看见一名穿着红色枢机服的矮个男子,还有三个人穿着黑色的法袍,至少有一个人穿着军队制服。

  在总管事的右边,站着传令员,也是达赖喇嘛的安保长,此人便是名扬四海的卡尔·林迦·威廉·永平寺,禅宗射手、水彩画家、空手道大师、哲学家,曾是飞行师、花艺家。永平寺大步向前走来,他体格强健,健壮的肌肉下,似乎包裹着成卷带钢,开口时,声音充斥了整个庞大的大殿:

  “敬爱的来宾,来自外世界的客人,杜巴,竹巴,创巴——住在高山之巅、宏伟山谷、林谷坡地中的各位——札萨,敬爱的官员,红黄两教,众僧侣,住持,格策修习僧,第四层以上的柯萨者,穿戴速疾的世尊,众尊之夫、之妻,寻悟者,我谨代表达赖喇嘛,仁耀荣光,高明言语,纯洁之心,神圣智慧,扞卫信仰,无边之海——欢迎你们今夜前来!”

  小铜号和骨喇叭吹响高昂清晰的音符。大号的响声就像是恐龙在咆哮。铜锣把我们的骨头和牙齿都震疼了。

  传令员永平寺朝后退去。达赖喇嘛开口了,孩子的声音轻软无比,但在巨大的殿堂内非常清晰且坚定。

  “多谢诸位今夜前来。我们本应在更亲密的场合接见我们来自圣神的新朋友。你们中,有许多人请求觐见……今晚,你们会得到我私人的召见,并得到我的赐福。我已经下达要求,会和你们其中一些人面谈。你们今晚将会得到我私人的召见。今晚及其后几日,我们来自圣神的朋友将会和你们中的一些人进行面谈。在和他们谈话的过程中,请记住,他们也是我们弘扬佛法、追寻觉悟之道的兄弟姐妹。请记住,我们的呼吸便是他们的呼吸,我们所有人的呼吸也是佛陀的呼吸。谢谢你们。请享受今夜的庆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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