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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帝国4:基地前奏》 作者:阿西莫夫

第41章 地下组织(2)

  他说:“要不是你误会了阿马瑞尔,就是阿马瑞尔误会了我。我所做到的,只是证明有可能选择一组起始条件,从这组条件出发,历史预测就不会陷入混沌状况,而能在某个限度内具有可预测性。然而,那组起始条件应该是什么,我却根本不知道。我也不确定那些条件能否在有限时间内,由任何一个人——或是任何数目的一群人找出来。你了解我的意思吗?”

  “不了解。”

  谢顿又叹了一声。“那么我再试一次。预测未来是有可能的,但或许不可能找出利用这个可能性的方法。你了解了吗?”

  达凡以阴郁的眼神望向谢顿,然后又望向铎丝。“所以说,你无法预测未来。”

  “达凡老爷,现在你总算掌握重点了。”

  “叫我达凡就行。可是也许有一天,你能研究出如何预测未来。”

  “那倒是不无可能。”

  “所以说,那就是帝国要你的原因。”

  “不。”谢顿举起一根手指做说教状,“在我想来,这反而是帝国未倾全力捉拿我的原因。若能毫不费力就抓到我,他们或许会想带我走。但是他们明白,此时此刻我什么也不知道,因此不值得为了我而干预地方政权,以致搅乱川陀上微妙而脆弱的和平。因此之故,我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安全却还不至于有重大威胁。”

  突然间,达凡将头埋在双掌中,喃喃自语道:“真是愚蠢。”然后他满面倦容地抬起头来,对铎丝说,“你是谢顿老爷的妻子吗?”

  铎丝平静地答道:“我是他的朋友兼保镖。”

  “你对他的认识有多深?”

  “我们在一起几个月了。”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依你的见解,他说的都是实话吗?”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你若是不信任他,又有什么理由该信任我?假如基于某种原因,哈里对你说了谎话,难道我不会为了支持他,而同样对你说谎吗?”

  达凡以无助的目光扫过对面两人,又说:“无论如何,你愿意帮助我们吗?”

  “‘我们’是指谁?你们又需要怎样的帮助?”

  达凡说:“你看到了达尔这里的情形,我们受到压迫,这点你一定明白。根据你对待雨果·阿马瑞尔的方式,我绝不相信你对我们毫无同情。”

  “我们万分同情。”

  “你也一定知道压迫的来源。”

  “我想,你要告诉我说来源是帝国政府,而我敢说它确是要角之一。另一方面,我注意到达尔有个鄙视热闾工的中产阶级,还有个在本区制造恐怖的罪犯阶级。”

  达凡的嘴唇收紧,但他依旧保持镇定。“相当正确,相当正确。可是原则上,帝国在鼓励这种趋势。达尔具有制造重大危机的潜力,倘若热闾工进行罢工,川陀几乎立刻会面临严重的能源短缺……以及因此而来的一切灾难。然而,达尔的上层阶级会花钱雇用脐眼或其他地方的流氓,去教训那些热闾工,让罢工半途夭折。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帝国允许某些达尔人飞黄腾达——我是指相对而言——好将他们收买为帝国的走狗,却拒绝切实执行削弱犯罪分子的武器管制法令。

  “帝国政府在每个地方都这样做,并非只有达尔如此。他们不能像当初以凶残手段直接统治那样,利用武力遂行他们的意志。如今,川陀已经变得如此复杂,如此容易动摇,帝国武力必须保持一定距离……”

  “衰微的具体表现。”谢顿想起夫铭的牢骚,便随口说了出来。

  “什么?”达凡问道。

  “没什么,”谢顿说,“继续。”

  “帝国武力必须保持一定距离,不过他们发现即便如此,却仍旧能做许多事情。例如鼓励每个行政区猜疑近邻,而在每一区中,又鼓励各种经济阶级和社会阶级彼此开战。结果使得川陀每个角落的人民,都不可能采取团结一致的行动。不论任何地方,人们都宁愿互相斗争,也不想对中央极权的专制采取共同立场。这样一来,帝国不费一兵一卒即可统治川陀。”

  “在你看来,”铎丝说,“我们又能做些什么?”

  “我努力了许多年,试图在川陀人民之间建立一种团结感。”

  “我只能这么猜想,”谢顿冷淡地说,“你发现这个工作困难到近乎不可能,而且大多时候吃力不讨好。”

  “你的猜想完全正确,”达凡说,“但是这个党正在茁壮。我们的许多刀客已经渐渐了解,刀子的最佳用途不是用来彼此砍杀。至于在脐眼的回廊中攻击你们的人,则是那些不知悔改的例子。然而,那些支持你的人,那些愿意保护你、为你对付那个特务记者的人,他们都是我的人马。我和他们一起住在这里。这并非一种迷人的生活方式,但我在此安全无虞。邻区也有我们的拥护者,我们的势力正在一天天扩展。”

  “可是我们又扮演什么角色呢?”铎丝问道。

  “首先,”达凡说,“你们两位都是外星人士,都是学者。在我们的领导群中,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我们最大的力量源自穷人和文盲,因为他们受的苦难最深,但他们的领导能力也最差。像你们两位这样的人,一个抵得上他们一百个。”

  “以解救被压迫者为职志的你,居然也会打这种比方。”谢顿说。

  “我的意思不是指人,”达凡连忙说,“而是仅就领导才能而论。在这个党的领导者中,一定要包括拥有知识力量的男女。”

  “你的意思是,需要像我们这样的人,帮你的党建立值得尊敬的外表。”

  达凡说:“只要你有意,总是能把某件高贵的举动说成一文不值。可是你,谢顿老爷,则不只是值得尊敬,不只是拥有知识而已。即使你不承认有能力看穿未来的迷雾……”

  “拜托,达凡,”谢顿说,“别用诗意的语言,也别用条件句。这并非承认与否的问题,我确实无法预见未来。遮挡视线的可不是烟雾,而是铬钢制成的壁垒。”

  “让我说完。即使你不能以——你管它叫什么来着——喔,‘心理史学的准确度’真正预测未来,但是你研究过历史,对于事件的结果或许有某种直觉。啊,是不是这样?”

  谢顿摇了摇头。“对于数学上的可能性,我或许有些直觉式的了解,至于我能否把它转换成具有史学重要性的东西,目前还很难说。事实上,我并未研究过历史。为此我极为遗憾,真希望重头来过。”

  铎丝以平稳的口吻说:“我是个历史学家,达凡,你要是想听,我可以说几句话。”

  “请讲。”达凡的口气一半是客气,另一半则是挑战。

  “首先,在银河历史上,曾发生过许多次推翻专制的革命,有时是在个别的行星,有时则是一群行星,偶尔也发生于帝国本身,或是前帝国时代的地方政府。往往,这只意味着以暴易暴。换句话说,原有的统治阶级被另一个取代——有时后者更有效率,因此更有能力维系自身的统治。而原本贫苦的、受压迫的百姓,依然是贫苦而受压迫的一群,甚至处境变得更糟。”

  一直专心聆听的达凡,此时说道:“我晓得这种事,我们全都晓得。说不定我们能从过去学到教训,从而比较了解该如何避免。此外,如今的专制是真实的,未来或许会出现的专制却只是潜在的可能。倘若我们总是不敢接受改变,认为也许会愈变愈糟,那就根本没希望免除任何的不公不义。”

  铎丝说:“第二点你必须记住的,就是即使公理在你这边,即使正义之神发出怒吼与谴责,通常却都是那个专制政权拥有绝对的武力优势。在情况危急之际,只要有一支配备着动能、化学能和神经武器的军队愿意对付你的人马,那么你的刀客在各种暴动和示威中,就根本无法造成任何永久性的影响。你能使所有受压迫者站在你这边,甚至能吸引每一位有头有脸的人,可是你还得设法笼络维安部队和帝国军队,或至少得严重削弱他们对统治者的忠诚。”

  达凡说:“川陀是个多政府的世界,每个行政区都有本身的统治者,他们有些也是反帝人士。如果我们能让一个强区加入我们这边,就会改变这种情况,对不对?那个时候,我们就不只是一群手持刀子和石头的褴褛杂牌军。”

  “这是否代表真有一个强区站在你那边,或者只是你有这个企图?”

  达凡沉默不语。

  铎丝又说:“我会假设你心中的对象是卫荷区长。如果那位区长有心利用普遍的不满,来增加推翻皇帝的成功机会,难道你不曾想到,那位区长所期待的结局是由他自己继任皇位?区长现在的地位并非毫无价值,除了皇位,还有什么值得他冒险的?仅仅为了帮没看在他眼里的人民争取正义,或是良好的待遇吗?”

  “你的意思是,”达凡说,“任何愿意帮助我们的强权领袖,到时都可能背叛我们?”

  “在银河历史上,这种情形太普遍了。”

  “只要有所准备,难道我们就不能背叛他吗?”

  “你的意思是先利用他,然后在某个关键时刻策反他的将领——或者,至少是其中之一——把他暗杀掉?”

  “也许并非真正这样做,但若事实证明确有必要,总该有什么办法将他除去。”

  “那我们就有了这样一场革命行动,主要的角色得随时准备彼此背叛,只是时机未到而已。这听来很像是制造动乱的配方。”

  “这么说,你们不会帮助我们?”达凡说。

  谢顿一直皱着眉头,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倾听达凡与铎丝的对话。这时他说:“不能把话说得那么简单。我们愿意帮助你们,我们站在你们这边。在我看来,没有任何心智健全的人,会想支持一个借着培养互恨和互疑来维持自身的帝制系统。即使现在似乎行得通,也只能称之为‘暂稳态’。也就是说,它太容易向某个方向倾倒,跌入不稳定的状态。不过问题是,我们怎样才能帮忙?假使我掌握了心理史学,假使我能判断什么是最可能发生的,或者,假使我能判断在数个可供选择的行动中,哪个最有可能带来显然圆满的结局,那么我愿意让你支配我的能力——可是我并未掌握。我能帮助你的最佳方式,就是试着建立起心理史学。”

  “那要花多久时间?”

  谢顿耸了耸肩。“我不敢说。”

  “你怎能让我们无限期等下去?”

  “既然我现在对你毫无用处,我还能提供什么其他选择?不过我要这样说,直到最近为止,我一直深信建立心理史学是绝不可能的,如今我却不再这么想了。”

  “你的意思是,你心中已有解决之道?”

  “不,只是有个直觉,感到某个解决之道或许是可能的。至于令我有那种感觉的究竟是什么事,目前我还无法确定。它也许是一种幻觉,但我正在尝试寻找真相。让我继续尝试——说不定我们会再见面。”

  “或者说不定,”达凡道,“假如你回到目前的栖身之地,你终将发现置身于帝国的陷阱中。你也许认为当你和心理史学奋斗时,帝国会暂且放你一马。但我确定那皇帝和他的马屁精丹莫刺尔必定和我一样,绝不会想永远等下去。”

  “轻举妄动对他们没好处,”谢顿冷静地说,“因为我并非站在他们那边,而是站在你们这边。走吧,铎丝。”

  他们转身离去,留下达凡一人独自坐在那间肮脏的斗室。出了门,他们随即发现芮奇还等在外面。

  76

  芮奇正在吃东西,他一面舔着手指,一面将原本盛装不知是什么食物的袋子捏皱。一种强烈的洋葱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不过多少有些不同,也许是源自酵母制成的食物。

  铎丝被熏得退了一步,问道:“芮奇,这食物是从哪里来的?”

  “达凡的哥儿们,他们拿给我的,达凡不坏。”

  “那我们不必请你吃晚饭了吧?”谢顿说完后,察觉自己的肚子倒是空了。

  “你们欠我点东西,”芮奇一面说,一面贪婪地望向铎丝,“这位大姐的刀子怎么样?分我一把。”

  “刀子不行。”铎丝说,“你带我们平安回去,我给你五个信用点。”

  “五个信用点买不到刀子。”芮奇抱怨道。

  “除了五个信用点,你什么也休想得到。”铎丝说。

  “大姐,你是个差劲的娘儿们。”芮奇说。

  “这个差劲的娘儿们出刀如电,芮奇,最好赶紧走吧。”

  “好吧,别太激动。”芮奇挥了挥手,“这边走。”

  他们又来到空旷的回廊,不过这次,铎丝在东张西望一番后停下了脚步。“等等,芮奇,有人跟踪我们。”

  芮奇勃然大怒。“你不该听到的。”

  谢顿将头转向一侧,说道:“我什么也听不到。”

  “我听到了。”铎丝说,“好啦,芮奇,我不希望你耍什么花样。立刻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否则我可要敲你的头,让你整整一个星期分不清东南西北。我是说真的。”

  芮奇举起一只手臂做抵御状。“你试试看,你这个差劲的娘儿们,你试试看。那是达凡的哥儿们,他们只是在照应我们,以防路上遇到任何刀客。”

  “达凡的哥儿们?”

  “是啊,他们沿着工用回廊前进。”

  铎丝猛然伸出右手,抓住芮奇颈背处的衣领。她一举手,他就悬吊在半空中,慌忙喊道:“嘿,大姐,嘿!”

  谢顿说:“铎丝!别对他动粗。”

  “如果我认为他在说谎,我还会更加粗暴。我保护的是你,哈里,不是他。”

  “我没说谎,”芮奇拼命挣扎,“我没。”

  “我确信他没有。”谢顿说。

  “好吧,我们等着瞧。芮奇,叫他们出来,到我们看得见的地方。”她松手让他落下,又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大姐,你简直是个傻瓜。”芮奇忿忿不平地说,然后提高音量喊道,“耶,达凡!你们这些哥儿们,出来几个!”

  等了一会儿之后,从回廊一个阴暗的开口处,走出两名留着黑色八字胡的男子,其中一个有一道横贯脸颊的刀疤。两人手中各握着一支刀鞘,刀刃都缩了回去。

  “你们还有多少人在那里?”铎丝厉声问道。

  “一些。”其中一人答道,“这是命令。我们正在护卫你们,达凡要你们安然无事。”

  “谢谢你们,你们得更安静点。芮奇,继续走。”

  芮奇悻悻地说:“我说实话,你却教训我一顿。”

  “你说得对。”铎丝道,“至少,我认为你说得对……我郑重道歉。”

  “我不确定该不该接受,”芮奇试图抬头挺胸,“不过算了吧,下不为例。”说完他就继续前进。

  等到他们来到人行道,隐匿的护卫队便消失了。至少,像铎丝那样敏锐的耳朵都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动静。不过,反正他们即将进入本区的高尚地带。

  铎丝若有所指地说:“芮奇,我想我们没有适合你的衣服。”

  芮奇说:“姑奶奶,你为什么要找适合我的衣服?”一旦他们走出回廊,芮奇似乎也懂得尊重了。“我有衣服。”

  “我原本在想,你会喜欢到我们住的地方洗个澡。”

  芮奇说:“为什么?过几天我会洗,然后我会换上另一件短衫。”他机灵地抬头望向铎丝,“你为教训了我一顿感到抱歉,对吗?你试图补偿我。”

  铎丝微微一笑。“是的,可以这么说。”

  芮奇以气派的动作挥了挥手。“没关系,你没弄痛我。听我说,你是个强壮的大姐,你举起我就像我是空气一样。”

  “我刚刚心烦意乱,芮奇,我必须顾虑谢顿老爷。”

  “你就像是他的保镖?”芮奇带着询问的神情望向谢顿,“你用个大姐当保镖?”

  “我也没办法。”谢顿露出一抹苦笑,“她坚持如此,而且她确实很称职。”

  铎丝说:“芮奇,再次谢谢你。你确定不要洗个澡吗?一个温暖舒适的澡?”

  芮奇说:“我可没机会。你以为那个大姐会让我再进她家去吗?”

  铎丝抬起头,看到凯西莉娅·堤沙佛正站在公寓群的前门外——她先盯着这个外星女子,然后望向那个贫民窟长大的男孩。光从她的表情看来,无法判断她对何者更愤怒些。

  芮奇说:“好啦,告辞了,老爷和姑奶奶。不晓得她会不会让你们两个进屋去。”他将双手放进口袋,装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淡然模样,大摇大摆走了开。

  谢顿说:“晚安,堤沙佛夫人。相当晚了吧?”

  “非常晚了。”她答道,“今天在这个公寓群外,由于你驱使街头无赖对付那名记者,几乎引发一场暴动。”

  “我们并未驱使任何人对付任何人。”铎丝说。

  “我当时在场。”堤沙佛夫人毫不妥协地说,“我都看见了。”她终于站到一旁让他们进去,但拖延的时间够长了,足以将她的不情愿表现得很清楚。

  “看她的行动,仿佛超过了她容忍的极限。”两人走向各自的房间时,铎丝这么说。

  “怎么样?她又能做什么?”谢顿问道。

  “很难讲。”铎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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