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K国领海上空。

　　夜色中，一架休斯500MD型直升机保持低空高速的运行状态向海岸驶去。驾驶这架飞机的是霍华德。作为空军第160特种作战航空团的一名飞行员，他对于夜间飞行早已是驾轻就熟。在保持精神高度集中的同时，霍华德往身后瞟了一眼——陶然、法子、亚什、西蒙等人都已经换好了海上渗透的特种服装。

　　“我们已经进入K国领海。现在外界气温为19摄氏度，飞行高度为120米。”即便是在休斯500MD狭小的的机舱里，霍华德还是习惯性地打开了扩音器。

　　“相信这近三个月来的训练成果能够在今天，在我们的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在机舱昏暗的灯光下，陶然脸上的紧张显得更加浓重。因为在座的人当中，除了曾经在中东参加过特种作战的西蒙经历过类似的海上渗透，其余都是第一次执行这样的特种任务。但作为团队的领袖，陶然还是尽可能使同样缺乏经验的自己看起来胸有成竹，“等会霍华德会给我们信号，到时候，我们按照西蒙、法子、亚什，最后我的顺序跳机进行自由落体空降。进入海中以后以探照灯表示位置。然后我们大约要潜泳一海里抵达海岸。行动的要点各位都清楚？”

　　另外三个人无声地点了点头。

　　“预祝行动成功。”四个人互相碰拳示意。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舱内的人都能感受到直升机由高速行驶变为减速行驶最终保持悬空静止的状态，这时候霍华德再次转过头来，“各位请做好空降准备。”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他们一个个间隔着跳了下去。目送着亚什跳机之后，陶然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携带品是否全部与外套固定，然后面对着黑暗的大海，义无反顾地扑进她的胸怀。

　　在高速下降的最后一段时间，陶然其实是没有知觉的。空气摩擦产生的风声冲击着他的耳膜，尽管他跟之前训练时做的一样——屏住呼吸，可气流还是能够冲进他的鼻腔，这种感觉就像溺水。最后他算好时间，在即将坠入海面的前一刻保持着蹦极运动员的姿势，用脚底缓冲最初撞击的冲力。

　　进入海水后，陶然仍然下沉，不清醒的状态维持了大约一两秒，但在陶然的感觉上，这种下沉的状态似乎不知何时才会结束。防护镜外的景象与夜色无异，甚至漆黑更胜过黑夜，脚底下不断有气泡涌上来，拂过他的脸颊。一个人在无声的黑暗中沉没，陶然甚至有些陶醉了。在那一刻，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至于后来陶然打开气囊以让身体浮出海面，也不过是几秒钟后的事。他环顾四周，夜色相较海面之下的黑暗甚至有些明亮了，沙幕般的云如同排浪般冲击着黑云之下的那一小片天空，而在海与天的交接之处，陶然看到了光亮。

　　“是陶然！”照亮他的光亮是西蒙手中的探照灯，“你的灯怎么没打开。”

　　“抱歉，我还刚刚浮出水面，”陶然为自己的恍惚大意找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其他人呢？”

　　“他们在另一边，我已经确定他们的位置了。”陶然把西蒙安排在第一个跳机不无道理，因为对于夜间的空降行动，第一个空降的队员要担负起搜寻之后空降成员并把他们聚集起来的任务，具有丰富特种作战经验的西蒙无疑是最佳人选。

　　“海岸巡逻队现在应该还没发现我们。我们现在要马上对海岸进行渗透，通知另外两个人，我们立刻开始潜泳。”陶然微弱的声音在海风中仿佛摇摆。

　　不久之后他们四个人就扔掉了气囊，装备了水下呼吸器在海面下开始了长达三个半小时的潜泳。凭借着GPS定位机以及之前训练所积攒的经验，陶然一行人顺利地抵达了海岸。

　　陶然上岸的时候大约是K国地方时凌晨。此时此刻，天空呈现出一片无比广袤的颓势，排浪般的灰色卷云，仿佛在向那暗灰色的天空倾泻着一种压抑了许久的氤氲的积怒。而在他看来，这种颓然之下的愤怒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遥远未知的险恶。在那几乎塌陷下来的让人窒息的桎梏之下，向前走去，并且抬头仰望的人才能看见暴风雨铺就的道路。

　　“所有人都齐了吗？”陶然扭过头去，在那灰黑色的大海里，不断有人露出身子，向他走来。

　　“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在那些身影中略显瘦小的是中岛法子。

　　“先把呼吸器掩埋起来，”陶然示意亚什在沙滩上挖出一个洞，“我们的一名队员在半年前就开始了在K国的潜伏工作，他现在应该就在附近的公路上等候着。给我GPS机，我把我们的坐标用卫星电话发送给他。”

　　当亚什满头大汗地处理完这些有可能会给他们的行动留下痕迹的物品之后，他抬起头来朝前方望去，远处公路上，一束汽车的灯光刺破了朦胧的夜色。在确认那不是海岸巡逻队的车辆之后，陶然一行人悄悄地向其靠近。

　　驾驶汽车的是一个R国人，他从车上走下来，四下张望着。此时的夜色不再浓重，夜的帷幕下甚至已经泄露出晨曦，因此陶然还不等靠近就认出了这个R国人，“伊万！”他压低了声音叫喊道。

　　伊万也发现了他们，招手示意他们上车。

　　“我的名字是伊万·伊万诺维奇·伊万诺夫，你们可以叫我伊万。目前我在K国首都的R国大使馆工作。你们在此的伪造身份我已经都给各位准备好了，证件全在后车厢里。”

　　“伊万是我们团队的伪装师，擅长化装术，我们在K国的渗透成功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个人能力。”经过之前高强度的体能消耗，陶然现在有些疲惫。

　　“有些言过其实了吧？”伊万回过头来笑了笑。

　　“现在我们之间都用英语交流，但是在K国我们需要使用K语。所以，中岛法子小姐，现在你可以介绍一下你的欺骗术了。”陶然看了看坐在她旁边的法子。

　　“好的，”法子点了点头，“我的欺骗术叫做‘同步翻译’，只要我在你的身上留下‘记号’，并且我和你保持在10公里的极限距离范围内，那么根据我所掌握的语种，通过‘记号’，你所说出的话就可以自动翻译成特定的语言。事实上，我所掌握的语言基本上能适应所有情况。”

　　“我想对于我的谎言，就无需作过多介绍了吧，”伊万转过头来，却露出了陶然的脸，这让对伊万一无所知的法子和西蒙吓了一跳，“我最擅长的欺骗术是化装术，凭借着‘永久化装盒’，我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把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变成完全另一副模样。除非使用测谎仪，否则是不会被别人看出来的。”

　　“好，那现在我要介绍一下各位的分工了。”陶然强打起精神，“我们这次任务的真正目的是要窃取K国最新研制的智能导弹系统。毫无疑问，K国并不具备研制出如此先进的导弹弹道系统的技术，因此这一定是谎言师编织出来的谎言。”

　　“那个谎言师一定是个天才，”亚什的惊讶不言而喻，“这种影响到世界范围的谎言是几乎不可能编造成功的。”

　　“虽然说谎言的编织者是个天才，但只要是谎言，就一定能够被揭穿。当然谎言的破译工作会由公司的技术人员来完成，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把它窃取出来。根据‘锁眼’间谍卫星拍摄的照片显示，K国的导弹基地很可能在北部的山区，因此我们要渗透进入该地区。”陶然开始了确定分工的过程，“我和法子、亚什为一组，负责针对导弹系统启动密码持有人——K国陆军大将金永承的密码窃取工作。西蒙和伊万为一组，负责确定导弹基地的具体位置。在行动过程中，我们用卫星电话进行联络。”

　　随着晨光的愈加强烈，汽车的车灯同天上的星光一起，逐渐黯淡了下去。

　　K国首都。

　　金惠美在公寓里来回踱步，因为安保部派来的负责她安全的保镖马上会来见她，她现在兴奋得静不下来。这个年仅21岁的女孩，虽然父亲是政府的高官，但接受贴身保镖的保护，这还是第一次。

　　也许这和父亲的工作有关吧，她心里这样想。

　　虽然方才整理过自己的妆扮，但是她现在还是忍不住再次走入洗手间，在端正了别在衣服上的胸章之后，这个心中无城府的女孩却未发现自己的兴奋不自觉地流露在脸上。随着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她毫不防备地打开了公寓的门。

　　门外站着一个年过三十的特工，他身穿西装并戴墨镜，一般的K国人除非正式场合是不会轻易穿西装的，由此可以看出此人的用心。

　　“李权正，安保部特工。在接下来的12个月内，我将全权负责你的人身安全。”事实上，真正的李权正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尸沉大海了。而这名穿着体面的特工则是化了装的陶然，只不过施加在他身上的化装术非常高明，骗过了K国国家安全保卫部的重重检查。因此，金惠美看不出任何端倪也是必然的。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他和金惠美谈了很多关于保镖工作的事。在此之前，这个由陶然化装成的李权正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直到后来他发现这名女子对他丝毫不设防备，他那颗略怀忐忑的心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我每天去上学你都会护送我？”金惠美对陶然眨了眨眼睛。

　　“事实上，我在负责你安全的同时也兼司机一职，”陶然这时才摘下了墨镜，“虽然只有我一个人，较之你父亲的安保人员要少得多。但是请你放心，我会百分百保护好你的安全。”

　　金惠美所就读的大学就在首都的市区，因为K国的街道上车流十分稀疏，即便是在首都也完全不会出现堵车的情况，这就意味着从她的公寓行驶到大学校园只需要约20分钟的时间。这对陶然来说无疑是减轻了他保镖工作的负担。

　　“明天我将正式开始成为你的贴身保镖，”陶然走到门口的时候重新戴上了墨镜，“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身后的门小心翼翼地关闭了。

　　“法子，你现在在哪？”陶然在走下楼梯之后便拨通了电话。

　　“放心，我盯着GPS机呢，”电话那头传来了法子的声音，“我始终跟你保持着十公里以内的距离，‘同步翻译’运行没有问题。”

　　陶然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胸章，法子把“同步翻译”的记号藏在了这个K国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一定会佩戴的胸章里，果然是天衣无缝的设计。

　　“你现在能联系到伊万吗？”陶然打开车门，走了进去，“他们现在应该在K国北部地区吧？”

　　“是的，但是我暂时没能联系上他们。如果有什么消息的话，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好的。”陶然挂断电话之后便发动了汽车。

　　和当初计划好的一样，陶然现在已经成功地与金永承的女儿金惠美发生接触了，伊万等人也开始着手与导弹基地里的线人联系了。根据情报，K国的智能导弹系统的全部内容都储存在一个特殊的保险箱中，这个箱子现在存放在哪里无人知晓，但是这个箱子的密码很明确就掌握在金永承的手中。陶然的计划是通过金惠美与金永承产生接触从而达到窃取密码的目的，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金永承平时几乎不与金惠美往来，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并不如预期的那么好。

　　陶然一直向北行驶最后到达了金惠美就读的大学。虽然就在前天他已对沿途进行过考察，但是凭着谨慎的态度，他还是愿意在安保任务正式开始之前再次来这里看看，毕竟为保证任务能够顺利进行，他必须保证金惠美的安全。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人的电话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我知道你在那，陶然。”电话那头是一个妖艳的女声。

　　“莫嘉娜，好久不见，”陶然先是怔了一会，然后便意识到来者何人，“想不到你居然会主动打电话给我，这种主动的行为有时候却不能给你带来主动权呢。”

　　“如果你求我的话，我倒是会为上次的爆炸向你道歉。但是，我现在确实已经看见你了，你觉得现在是谁拥有主动权呢？”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陶然透过墨镜和车窗观察附近的人群。在K国，平民使用手机的只是极少数，要在这里找到使用手机的目标还是十分容易的。但陶然仔细观察之后却没有发现周围有人在使用手机，于是他渐渐起了疑心。

　　“别紧张，我并不打算狙杀你，你现在还是安全的。我打电话给你只不过是想赞赏你高超的化装术，我差点都没能认出来呢。”

　　“很显然这连你自己都不相信吧，”陶然哼了一声，“刚才在你的那句话中，‘你现在还是安全的’这句话中，‘安全’二字比平均音调高了许多，这说明你想要增加你话语的说服力，但与此同时也暴露了你的真实目的。而且这句话的停顿比平均停顿时间要长得多，更说明你想要掩饰你的谎言。别忘了，我可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欺骗专家，对我使用这种蹩脚的谎言只不过是自取其辱。”

　　“……看样子你还是没变……”莫嘉娜的声音压低了些微。

　　“你有什么事想跟我说，不是吗？”陶然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的变化，“你刚才的话透露出了你的想法。”

　　“现在我没有这种想法了，我不得不承认你在惹恼我这方面确实有天赋。”莫嘉娜快速地挂断了电话。

　　陶然握着手机的手缓慢地垂下来，从这个细微的动作便能看出他此时陷入了沉思。

　　随后，他拨通了公司技术部门的电话，“XXXXXXXXX，追踪这个号码，告诉我这个号码的具体位置。”

　　“请稍等，”电话那头的反应很快，“系统显示这个号码现在不在A国。”

　　“在全球范围追踪看看。”陶然的声音里有些不快。

　　“……似乎也无法追踪到目标，”对方似乎犹豫了一下，“对了，我们现有的技术对处于某些特殊地带的号码无法追踪。”

　　“哪些地方？”

　　“其中就有K国。”

　　“好的，”陶然怔了一怔，“我知道了。”

　　此时此刻，陶然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意识了。方才他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从而能以一种平静的口吻和莫嘉娜交谈。他自己也很清楚，一个人的精神总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才会崩溃。无数的记忆片段从脑海深处不可遏制地喷涌出来，如同散落的树叶，在他的眼前纷飞散没。他的视野变得模糊起来。眉毛慢慢抬高，并且纠缠在一起，这是愤怒的象征。

　　“她不应该背叛我！”陶然重重地把手砸在了方向盘上，刺耳的鸣笛声响彻宽阔的大学校门前。

　　翌日，陶然准时把车停在了金惠美的公寓楼下。作为一名合格的保镖，有两样东西是他必须随身携带的——墨镜和公文包。墨镜可以阻断眼神交流，并且起到震慑敌对分子的作用。而陶然手中常拿的公文包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包，里面装有可折叠的防弹板，只要遇到危险情况，他便可以迅速将其展开作为防御的工具。当然，手枪也是保镖必不可少的武器。

　　陶然往外看去，在离他不足100米的地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陶然透过暗墨色的车窗玻璃观察着，他有些疑惑，但是直觉催促着他做出行动。

　　哐！陶然走了出去，重重地关上车门。

　　“安保部特工，请你出来说话。”陶然走过去，拿着证件敲响了驾驶室的窗。

　　透过深色的车窗，陶然注意到副驾驶座上男子的神色发生了变化，眉毛低压下来，两腮微鼓，在他的脸上流露出几乎察觉不到的怒气。陶然深知，当他所面对的人正极力克制自己这种富有攻击性的神色的时候，他就该拔出手枪了。

　　“请你快一点，我的时间不多。”陶然把证件放回了西装的内侧口袋，在撩起衣服的那一瞬间，故意露出了藏在衣服里的枪，以作为对车内人的威慑。

　　果然，副驾驶座上的人不敢有所动作，而司机也不得不走出车门。“车子在这停了多久了？”陶然在观察司机神色变化的同时也提防着副驾驶座上的男子。

　　“我劝你最好不要妨碍我，我只要一个电话就能撤掉你的职务，”副驾驶座上的男子脸上的神情很明显是愤怒，“我可认识你们安保部的部长。”

　　“我很抱歉，但是——”陶然注意到副驾驶座上的男子在说刚才那番话的时候将身子向后倾了一点，并且两手不自然地交叉着放在胸前，这很明显属于自我保护的动作，同时也是撒谎者的标志，“事实上你在撒谎不是吗？”

　　就在此刻，陶然捕捉到了司机脸上的恐慌和男子脸上的惊怒，经验告诉他不可以再等待了。下一秒陶然便毫不犹豫地迅速出拳把司机打翻在地，然后趁副驾驶座上的男子拔出枪之前用手枪对准了他的脑袋。

　　“把枪交出来。”陶然在把这两个人缴械的同时给他们两人都戴上了手铐。

　　事后，在随即赶来的安保部特工把这两个人抓回去审讯之后，陶然才知道他们并不是为绑架金惠美而来。这两个S国特工原本打算在首都的政府大楼内实施炸弹袭击，以作为对K国单方面发展导弹武器的回击，却不幸被陶然撞上。但无论如何，陶然还是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今天的任务。

　　“你是怎么知道那两个人是S国特工的？”由于“同步翻译”还有一部分监视功能，法子对于陶然今天的壮举也是一清二楚。

　　“从他们的表情、动作、语气中都可以看出他们在撒谎，这些人不过是一些蹩脚的骗子，”陶然此刻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公寓，“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其中一个人并没有佩戴胸章，在K国，这基本就是外国人的标志。”

　　“对了，上次你问我伊万他们的行动——我现在只知道他们已经联系到导弹基地里的线人了。那么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通过金惠美这条途径来接触金永承，从而获取密码。”到目前为止，在K国，陶然只与法子用英语交流。

　　挂掉电话的陶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现在的情况很乱，他需要好好理理头绪。陶然吸了一口烟，烟草的气息全然无法使他平静下来，这很反常，但他的情绪确实愈发地混乱了起来。我必须好好想一想，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莫嘉娜袭击自己，公司派自己来K国执行如此困难的任务，在这里接到同样在K国的莫嘉娜的电话，一切似乎都太蹊跷了。陶然的视线被黯淡的烟雾笼罩着，这使他看不见现象背后的真相。而这层烟雾，毫无疑问就是突然重新出现在陶然视线里的莫嘉娜——这个陶然曾经给予无限信赖的人。

　　自从上次的“袭击”之后，无论是陶然还是安保部都加强了警戒，陶然因而被授权进入金惠美的家中实施保护。这对于陶然而言，无疑极大地便利了他的行动。不幸的是，这一个多月以来，虽然陶然对金惠美实施了贴身保护，但他都没能直接或间接地接触到金永承大将。

　　“你读过《巴黎圣母院》？”陶然在金惠美的书房里发现了几本外国小说，这在K国并不多见。

　　“嗯，”金惠美把披散在肩上的头发拢起来，小心翼翼地束成马尾，“这是我父亲的同事送给我的。”

　　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措辞，但陶然还是注意到了——对于她很少提及的父亲，金惠美竟采用了如此敬而远之的称呼，这对父女之间冷漠的关系也可想而知了。

　　“呐，你刚才在想什么呢？”就在陶然揣测着的当下，金惠美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靠近了他。他们此时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以至于从她嘴里呼出来的白雾都能贴着陶然的脸颊拂过。伴随着心跳加速和血压升高，身为保镖的陶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处于无论如何都无法合适处理的状况当中。而就在陶然被金惠美的这一突然举动弄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她迅速伸手摘下了陶然的墨镜。

　　“呀，成功啦！”茫然盯着金惠美兴奋的脸颊，陶然这才想起来这个天真的少女一直在试图把眼前这个冷峻寡言的保镖脸上的墨镜给摘下来，只不过在今天之前她都没能成功。

　　虽然金惠美刚才的举动着实让陶然吓了一跳，但他毕竟也是有所准备的。陶然在保持脸上冷漠的职业化表情的同时戴上了另一副墨镜。

　　“噢，真可惜。”金惠美则叹息着推开了门。

　　诚然，这个身高不足1米60的女孩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不及艳压群芳的中岛法子，但她身上少女特有的可爱却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陶然。然而，无论是出于任务的考虑还是陶然本身倨傲的性格，即便呈指数增长的雄性荷尔蒙再怎么刺激着他的神经，理性主导的陶然都与金惠美保持着一个保镖与受保护者应有的距离。

　　真像小孩子呢。陶然紧随金惠美走出了公寓，并且小心翼翼地端正了自己胸前的领袖胸章。不知法子对此会作何感想，陶然的脸上露出了苦笑的神色。

　　虽然今天是周末，金惠美不用去学校，但是陶然也不能闲着——按照之前的约定，陶然今天要陪金惠美去游泳馆——两个月之后，金惠美要代表学校参加全国游泳比赛。金惠美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终于说服陶然不穿着西装去游泳馆，事实上他的确打算这么做。

　　金惠美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陶然，这个鹤立鸡群的男子即便在游泳馆里依旧是长裤墨镜，一副霸气十足的模样。而他的脸上是轻松的神色，因此金惠美不会知道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市游泳馆，作为保镖的陶然内心里是多么的紧张和焦虑，她更不可能知道他在透过墨镜监视着周围人群的同时，貌似悠闲地插在裤袋里的手正紧紧握着一把手枪，并且随时提防着金惠美附近的威胁。不过好在现在是冬天，游泳池里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影，所以陶然的神经也不至于绷得太紧。

　　再次确认陶然没有要和她一起游泳的意思之后，金惠美便跳入了水中。很显然她跳得有些急了，所以进入池中的一瞬间她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这让她险些呛水。金惠美参加的是蛙泳项目比赛，所以她练习的重点自然是蛙泳。她那娇小的身体在水里快速地游动着，似乎像是为了展示给什么人看似的，她今天游得格外卖力。

　　在水面下，除了那平静的水流声外，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努力拨开眼前的水流，浮上来猛吸一口气，又再次沉入水中。池底下不断有气泡冒出，沿着灯光的路径涌上来，这梦幻般的情景透过泳镜看去仿佛失真。

　　与一般人在运动时头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不同，金惠美在游泳的时候喜欢胡思乱想。在此之前，她思考的主要内容一直都是人生方面的东西，而此刻，她的大脑全然被陶然给占据了——这个身高远超K国男子平均身高的英俊成熟的陶然恰恰迎合了金惠美的恋父情节，但她也仅仅只是想想而已。

　　100米的距离她很快就游完了。翻了个身之后，她继续开始下一个100米。金惠美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如此亢奋，这要在以前，她多半会靠在岸边，休息一会再继续游，但今天她像打了兴奋剂一样，一刻不歇地连游了三趟。就在她再一次用力蹬水之后，小腿痉挛的疼痛才让金惠美意识到自己刚才忘记做准备活动了。疼痛是如此地猛烈和突然，让熟悉水性的金惠美都措手不及。

　　抽筋这种现象在她对游泳还不怎么熟练的时候倒是经常发生，但金惠美还来不及问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她那因痛苦而胡乱扭动的身体就逐渐沉了下去。此刻金惠美恰好处于泳池的中心位置，水深更是达到了2米，这一切都让她不知所措地慌乱了起来。大脑一片空白的金惠美甚至都忘记了屏住呼吸，水从唇间涌进了她的口腔里，呛在了她的喉咙里。这种感觉就像是窒息了，而此刻金惠美那混乱的意识只是告诉她要抓住一切她所能抓住的东西。

　　水面扑腾起一连串的浪花。

　　最先注意到异样的是端坐在旁边的陶然，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叫救生员就径直跳进了水里。至于金惠美，此时她几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事实上，一个溺水的人的意识是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徘徊的，她只是能感受到自己好像在不断地咳嗽，充满着气泡的朦胧视野里有一个人向她靠近。然而下意识的，她想到的却不是陶然。她那几乎快要闭上的眼睛此刻所看见的，仿佛是一个男子的背影，仿佛是那座不可靠近不可逾越的高山——自己的父亲。

　　而跳入水中的陶然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伴随着气泡一起浮现在自己眼前的还有这些年来反复出现的噩梦的情景——扑腾的水花中间，年少的陶然无助地挣扎着，而不远处，一个少女的身影朝他靠近。

　　陶然猛地一惊，恍然间回到现实之中。在浮动的水波中认清了金惠美的位置之后，他娴熟地快速扑打着水游过去。

　　陶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疯狂乱抓的金惠美托上了岸，这个时候救生员也已经到位，并且开始对金惠美进行急救措施。在进行了胸部按压之后，金惠美方才把呛在口中的水给吐了出来。看到金惠美逐渐清醒过来，陶然这才松了一口气。

　　“额。”金惠美坐了起来，摇晃摇晃脑袋仿佛要把脑袋里的水都甩出来似的。

　　“先不要站起来，保持呼吸平稳。”一旁的救生员如此说道。

　　金惠美侧着身子仰视着陶然，她正要说些感谢的话，只是陶然的反应甚至都说不上有所反应——他低垂着脑袋，不断眨着挂满水珠的眼睛，脸上若隐若现的是沮丧与懊悔的神色。

　　“对不起。”金惠美误以为这是自己的缘故。

　　“没关系。”陶然则是把脸转向了一边。

　　等到两个人都换好干净的衣服时，游泳馆里的人基本上都离开了。从更衣室里出来的陶然仿佛意识到什么，打开袋子在自己湿漉漉的衣物中翻找着，当他抬起头来时，金惠美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见了惊慌。

　　“怎么了？”金惠美的声音怯怯的。

　　在重新别好胸章之后，在金惠美看来对元首有着无比忠诚的陶然这才开始说话，“我的佩枪，之前我一直随身带着的，现在不见了。”

　　“天哪，你居然把枪带进了游泳馆！”金惠美的声音里包含着理所当然的惊讶。

　　金惠美绝不会知道丢了这把枪对陶然来说意味着什么。而陶然心里清楚得很，一旦枪落到了安保部那里，他们就会发现这把李权正的枪上附着的根本不是李权正的指纹，暴露身份因此也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