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温柔之乡的梦(2)

　　可是那位总经理还是在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也正是由于机器人不会生育，所以我们的公司才能存在。不然，天然人姑娘早把我们公司捣成一座废墟了。她们嫉妒机器人姑娘，因为她们更漂亮，天然人望尘莫及。如果机器人姑娘要再会生育，那么天然人姑娘就会无地自容，就有被淘汰的危险。正因为她们不会生育，天然人姑娘才会有资格翘着鼻子嗤笑她们：“瞧那些不会下蛋的母鸡！”正由于她们不会生育，天然人姑娘才会处于要申请配给的特权地位。不过天然人姑娘也能和机器人姑娘和睦相处，甚至亲如姐妹。因为机器人姑娘特别本分，绝对不会去勾引她们的丈夫。机器人姑娘对自己的丈夫是一团火，而对任何别的男人是一块冰，她们会勇敢地保卫自己的贞操不受侵犯，因为在机器人三定律中有进行自卫的条款……走呀，小伙子。”这时他才发现我远远地落在他后面了。

　　在那出售名酒的柜台后面伫立着一位天仙。她正在出神地望着对面柜台旁边那一个一个的大鱼缸，那些美丽的金鱼和光彩夺目的燕鱼正在争夺鱼食。

　　我真无法形容她的美丽，最华美的词藻在她的面前都显得寒伧而丑陋！我只感到，当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的全身、我的血液，就像一团饱和的酒精蒸汽，碰到了跳跃着、燃烧着的火苗，“嘭！”地一声，烧起来了！我的全身、我的血液、我的每一根毛发都在燃烧！都在燃烧中颤栗！

　　莫非，这就是爱情的滋味？……看一眼就会着火，看一眼就会醉倒！

　　她却完全没有看见我，她正在凝视着那些金鱼，长长的睫毛下星星正在闪耀，皓月般的脸蛋儿上一双笑涡儿若隐若现。那神态，是喜悦？是娇媚？是向往？是猜度……她就像是那伫立在喷水池中的美玉雕琢成的塑像，全身都挂着露珠儿在闪光。

　　她是姑娘里的太阳，她是太阳里的姑娘！

　　……

　　经理一眼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走到我身边亲热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好，有眼力，小伙子！她是我们本年度获得金质奖的最佳作品，归你了！”

　　他立刻拿出笔来，在那张卡片上签上了丽丽的名字。然后，叫了一声：“丽丽！”我想阻止都没有来得及。

　　丽丽吃了一惊，她抬起头来，那双动人的眼睛闪动着惊诧的光彩，她看到经理带着一个容光焕发的小伙子在向她走来，她立刻羞得满脸通红，埋下头去，再也不敢抬起，旁边的一些姑娘们都窃窃地笑出声来。

　　经理走到她面前，把那张浅红色的卡片交给她，然后对她说：“把手伸出来！”

　　我看见她头一直低垂到胸前，垂着那长长的睫毛，看也不敢着我一眼，像是羞得无地自容，乖乖地伸出了那纤巧细柔的小手。

　　经理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首饰盒子，取出一对订婚戒指，庄重地把镶有红宝石的一枚戴在我的手上，把镶有绿猫眼的一枚戴在她的手上。

　　姑娘们都围了过来，笑着，叫着，推搡着。

　　戒指刚刚戴好，立刻欢呼声、音乐声四起，花雨像瀑布一样地倾泻下来，玫瑰、茉莉、丁香、红梅、蔷薇、……红的、黄的、紫的、白的、……各种各样的花瓣洒落了一身一地，男女傧相拥向我和丽丽，我们被分别送去沐浴换妆。

　　不一会儿，当我再看到丽丽的时候，她已经剪掉了那标志姑娘身份的长辫，披着美丽的鬈发，穿着结婚的纱裙，亭亭玉立地站在我的面前了。

　　《环球》机器人公司立刻播发了我们结婚的电视新闻。

　　我们在喜庆的音乐声中被簇拥着送出大门，我的汽车早已被披红戴绿地打扮过了。

　　经理在我的前额和她的前额上都轻轻地吻了一下，他喜欢这古老的礼节，然后，祝福我们：“祝你们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坐在车上，我看了一眼丽丽，她正好也转过脸来偷偷地看我，她的目光正碰上我的目光，她羞得像被火烫了似地哆嗦了一下，赶快掉过头去。

　　我觉得：我已经醉了！

　　蜜月

　　燕尔新婚、初结伉俪的幸福真是难以形容的。

　　她的美丽使你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掉进爱情的深渊。我常工作到深夜，她总与我守灯相伴，只要我抬起眼皮一看到丽丽，我的疲劳立刻就会烟消云散。这时我的心头就会浮起那一句优美的古老诗行：

　　红袖添香夜读书。

　　大概是因为我的眼里常常洋溢着那么多的爱恋，她的眼里才常常闪烁着幸福的羞惭。现在我才理解了总经理向我介绍的“鲜花般的美丽、鲜花般的温柔”那深深的内涵。丽丽的性格比她的外表还要美丽，她对我真是百依百顺，她的模样儿像天仙，她的性格像天使。

　　她是那样聪明，她那双美丽清澈、一泓春水般的眼睛一眼就能看透我的心，我才刚刚想到，她就已经为我做好了。我简直觉得我们之间那种浓郁的爱、那种馨芳的爱已经达到了饱和……

　　我们之间，我象征着权威，她象征着服从。我现在才领尝到那位总经理所说的“您就是她的君主”这句话那深奥的含义、那美妙的滋味。

　　我现在才认识到那计算爱情的奇妙公式：1+1=1

　　它是何等正确！

　　尤其是它对于我们夫妻比任何其他一对夫妻之间都更加深刻，更加富有哲理。因为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脑袋，那就是我的脑袋，我是歌唱家，她是我的乐队。我是电视台，她是电视机，而且只有一个频道，我播什么，她收什么。

　　我们之间在进行着一种奇妙的循环，这种循环可以用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来加以阐述。牛顿定律中说：“引力的大小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那么，反过来说，距离越小，引力越大；而引力越大，距离就越小；距离越小呢，引力又越大，这样向心力在急剧地按平方关系递增，距离却在急剧地按平方关系递减。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爱情关系的数学公式。

　　只有热恋中的情人，才能体会到牛顿定律的神威。牛顿在提出他的不朽的公式的时候，大概没想到它也适用于计算爱情。

　　有人说结婚是爱情的终结，看来这话片面。它是爱情的更高阶段。

　　在这一段时间里，我的工作也特别顺利，“POT”研究计划正在乘长风破万里浪，势如破竹般地长驱直入，它快要结出丰硕的果实了。这时候我特别想念这项工作的奠基人——我的老师史纯教授，他临终时那千叮万嘱的遗言：“一定要把109号元素找到！”

　　现在，全世界的重离子物理学界都在这条跑道上冲刺，只要我们再加把劲，就会捷足先登、胜券在操！

　　可是……唉！

　　温柔之乡

　　在这一段时间里，我的眼睛只能看到她的长处，她具有天然人姑娘的一切优点，她几乎摒弃了天然人姑娘的一切缺点，她在我的眼里简直是个尽善尽美的、天仙般的、超理想化的妻子。

　　她对我的顺从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在这一点上，她具有浓厚的东方妇女的特色。像是中国古代的妇女，或者日本、朝鲜的女性，她不仅无条件地接受我的一切指令，连我的恶作剧也逆来顺受。

　　我想要试验一下她的顺从究竟能达到怎样的地步，我想了一些小小的花样来对她进行测试。

　　例如：我吃过饭，偏不让她洗碗碟。我笑着说：“丽丽，舔净。”

　　她乖乖地拿过盘子，瞅着我，像是希望我改变指令，却装作没听清。

　　我偏不！

　　我又说一遍，带着央求：“丽丽，舔净。”

　　她只好拿起盘子，像只猫一样，伸出小舌头，带着响声，舔着盘子上的残屑。一双眼睛委屈地瞅着我。

　　我呢，还她一个笑。一个顽皮的、得意的、满足的笑。

　　她也乐了。

　　一会儿，我又变个花样。我说：“丽丽，学猫叫。”

　　这回她不再为难了，只是像是埋怨地瞅我一眼，像是说：“就你花样多！”然后，做个鬼脸，就“妙呜，妙呜”地叫起来，像是真的一样。

　　可我对她的每一个服从，都报以更热烈的爱作为报答。于是，我们之间的这种权威与服从就越发牢固了。

　　我们经常在一起对弈，她的棋术相当高明，因为她读过好几本棋谱。可她从来不敢赢我，我要悔棋、赖子，她总是带着埋怨的微笑瞅着我，从来不敢犟嘴，而且总是一边下棋一边偷看我的脸色。一看我的脸色不对就赶快设法故意走错棋、错步，好让我挽回败局，转败为胜，笑逐颜开。

　　开始，她的温柔宽厚很得我的欢心。时间一长，我就感到厌倦。我这时才体会到似乎吵架也是一种乐趣。就像月亮要有阴晴圆缺，季节要有春夏秋冬一样。就像一个厌恶夏天太热、冬季太冷的人，好不容易才迁居到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却又感到这个地方的季节未免过于单调，不如原来所住的地方那样四季分明，丰富多彩。

　　我想故意惹她生气，看她生不生气！

　　早上，我把脚一伸，她赶快给我穿上袜子、鞋子。穿好衣服，她赶快给我洗脸，刮胡子。她正刮着我打了一个喷嚏，小刀碰破了个口子。我气忿了，抬手就是一巴掌，她乖乖地站着挨打，打了这边脸蛋儿，又把那边脸蛋儿送过来。眼里噙着泪水，脸上还赔着笑。

　　瞧瞧，就这么乖！

　　我可也真爱她。

　　我就不信她不生气，兔子急了也咬人！

　　我故意找碴儿，一转身把一只水晶杯子碰掉在地上，打碎了。我立刻大发脾气，骂她没长眼睛，放的不是地方，还专拣能刺激她的话骂，骂她臭机器人，骂她没爹没妈没教养……

　　她呢，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嘴里一边认错，手里一边收拾。我心疼了，又赶快甜言蜜语地哄她，直到她笑出声儿来。

　　你有什么法儿呢？

　　她就是不生气！

　　我到现在才体会到阿西莫夫三定律的威力。

　　她从制造出来就没学会顶嘴、吵架。她就是顺从的化身。她是用顺从的水掺和着顺从的土合成的顺从的泥巴。她是用99个顺从加1个顺从做成的性格。

　　可是我却有了变化。

　　我的脾气越来越坏。而且由于我在家里是个专制的君王，我在外面就感到事事不顺心。看谁都不顺眼。在研究所，在实验室，在服务部，那些天然人使我越来越感到他们粗鲁、放肆、野蛮、傲慢、骄横、丑陋不堪。我越觉得丽丽可爱，就越觉得他们可恶，我离丽丽越近，就离他们越远。

　　这样，我越来越喜欢呆在家里，越来越感到办公室肮脏、杂乱、空气污浊。我在研究所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昨天上午，我开着汽车进入市区，进入商业区后，道路变得狭窄了。我直按喇叭，前面的那辆车就是不肯让路。我气忿了，加速超车，没想到碰了左面的一辆车，结果擦掉了我自己车上的一块漆皮。我停下车来，与那辆车上的人大吵了一通，警察反而罚了我的款。

　　我的上级找我谈话，对我进行了批评。指出我一年来变得懒、横、傲、躁、乖僻。并说，这是我结婚以后发生的变化。还向我严肃的指出，目前“POT”研究计划即将瓜熟蒂落，全所的研究人员都在日夜兼程、倍道而行，我作为项目的主要负责人的这种精神状态是不能允许的。

　　我一肚子的恼火：是他们嫉妒我妻子的美丽、贤惠？还是他们嫉妒我美满幸福的家庭？

　　丽丽有什么错呢？

　　可怜的丽丽！

　　这次谈话进一步加深了我和他们之间的隔阂。

　　我逐渐地感觉到天然人和机器人之间的本质区别——他们的灵魂是不大相同的。

　　现在，牛顿定律的另一半在我和他们之间也在起作用了：距离越远、引力越小；引力越小呢，距离越远。引力在按平方关系急剧衰减，距离在按平方关系急剧加大。

　　向心力在我与丽丽之间递增，离心力在我与研究所之间递增。一个恶性循环，一个良性循环，两个循环都在以平方关系的速度激化。速度在越来越快，都在向着临界点发展。

　　对我的这次批评不但没有使我清醒，反而使我与同事们、与领导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疏远了，它甚至影响到了我的哲学思想，使我对天然人、对人类社会的前景发生了怀疑。使我变成了一个悲观论者和怀疑论者。

　　我甚至认为有一天，天然人将被聪明而美丽的、并且越来越先进的机器人所淘汰，要知道天然人的换代、进步，更比机器人的换代、进步慢得多，人类踏着缓慢而沉重的步子走了4000年，才有了今天的智力水平，而原始的第一代计算机从问世到现在，全部历史才只有几十年，就已经赶上、超过了现代人的智力水平。且机器人的生育、死亡、规划、管理，数量和质量的控制、设计，要比天然人容易很多。机器人是那样聪明、善良、驯服、又那样容易进行统治，永远不会爆发战争和骚乱，不会有阴谋、颠覆和政变，不需要军队和暴力，可以节省天文数字般庞大的军费开支……

　　我的结论是：迟早有一天，天然人将会被机器人所淘汰，人类社会将会发生本质的变化，在这场生存竞争中，人类将彻底失败。

　　我在温柔之乡中沉沦。

　　沉沦

　　事情不断地在发展变化。现在，我得回顾一下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态：

　　我本来是烟瘾很大的，后来，我发现吸烟严重地损害我的健康，特别是引起我的支气管炎，于是我开始控制我的吸烟量。我买了一个特制的烟盒，这个烟盒有计时装置，每两小时才能吐出一支烟。这样，我就可以把我的吸烟量压缩到每天四到五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