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征途漫漫(4)

　　但是，“政治上搞人”和“人搞上政治”是两码事！吉田茂游刃于美、日之间，以与美国间若即若离的暧昧态度，借助美国人的力量完成了日本的经济恢复。现在鸠山一郎上台了，他要如何处理日、美关系？更重要的是，鸠山上台借助的是左右翼势力，鸠山是少数派内阁，有人希望它存在的时间越短越好。1955年2月就进行新的议会大选。如果选举失利，鸠山很可能还没坐热首相之位就下台去。

　　事实证明，鸠山一郎对自己的政治生涯是有规划的，鸠山一郎的政策几乎与吉田茂处处相左，以证明自己的上台是要全盘否定吉田茂的功绩。他首先废除了内阁阁僚官邸，减少警卫数量，减少三公消费。为讨好百姓，他事无巨细，把本就是象征性的平板车税和自行车税一起取消。在竞选中更提出了两个响亮口号：“修改宪法”和“恢复日苏谈判”，这是给美国人看的，要美国人知道日本不是对你俯首帖耳的奴才。

　　这些政策中，最具爆炸性的新闻就是鸠山要修改宪法。要知道，宪法是国家的根本大法，最高层级的法律，不遇到重大事件或改革，执政者是轻易不敢修改的。

　　但鸠山一郎敢于在此时抛出修改宪法的提议，是一种对自己政治生命的延续的赌博。二战已经快过去10年了，日本经济重新振作起来，百姓生活也得到了改善。但是日本宪法却还是美国人带来的那个版本，明显带有翻译痕迹，这不只让执政者感到不舒服，让日本民众也感觉到反感。虽然修宪最后并未成行，但是这样的提议无疑给鸠山加了很高的印象分。

　　而和苏联恢复谈判意味就更明显了，鸠山一郎企图与苏联恢复外交关系，这样就可以牵制美国在日本本土的专横，这些都明确了日本执政者对美国的态度，民众自然能体会其中的含义。

　　由于这些与上届执政者完全不同的执政理念的提出，一股强劲的“鸠山热”扑面而来，席卷全国，许多民众表现出了比以往更大的热情。在竞选集会上，到处都能看到民众们喊着鸠山的名字。

　　1955年2月27日，日本第27次总选举开始投票，民主党的席位从竞选前的124席猛增至185席。而自由党的席位则比上次180席大幅萎缩，只获112席。左、右两翼社会党的席次只有小幅增加。

　　首相留任，鸠山避免了上台即被下台的命运。这让那些想利用鸠山实现“改朝换代”的左右翼势力大跌眼镜，垂头兴叹。

　　日本人民们对鸠山首相充满期待，憧憬着一位新的首相带领国家继续前进！整个社会也希望他走出一条新路。

　　新的组合

　　日本首相的选举，必须遵循一个规律，那就是一定要与反对派达成默契，并且得到左、右两翼社会党的支持，是否能当上首相，历代日本首相的竞选者必须遵循这样的规律，到现在也是一样。

　　不过，鸠山上台之后，左翼政党才觉得，好像自己被狠狠地摆了一道。

　　因为权力是从右派的手里又交到了右派的手中，而日本的左翼政党虽然支持了鸠山上台，但并未从中获得什么实际的利益。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从1945年后，除了社会党的片山哲短暂执政之外，以社会党、共产党为主的左翼势力长期在野，虽然长期占据了议会中的一部分席位，但最终的国家政权跟他们相距甚远。不摆脱这种局面，希求左翼执政的机会，绝对是空谈。

　　这个时候，为了能登上权力的巅峰，左翼政党和部分不受重视的右翼政党中的左派人士，开始有所行动了。

　　1955年10月13日，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传出消息日本左派和右派两大社会党力量实现合璧。左翼革新势力完成整合，形成了一个新的、更为强大的社会党，左翼大联盟形成了。

　　但此时日本右翼势力依旧是分裂的局面，你说你的，我说我的！特别是吉田茂领导的自由党和鸠山的民主党更是隔阂深厚，两党老死不相往来。

　　但残酷的现实就摆在眼前，面对来势汹汹的左翼大联盟，日本右翼力量依旧维持着分裂格局。如果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右翼政党会失去执政地位。

　　就在右翼政党危急存亡之秋，一位重量级人物站了出来，其中最具决定性的是民主党的老油条三木武吉（前文提过，中文资料中多称其为三木武夫）。

　　在中国的资料中，基本上没有书籍来详尽介绍这位日本的政治怪兽。在中曾根康弘（此人在这里也不详细介绍了，因为他日后也做了首相）的回忆录中，曾经这样描述他：从他身边走过有如风驰电掣的感觉。一旦他接近你就会突然睁开眼睛，直视你的双目，瞬间让你有如遭遇电击一般！此人平常少言寡语，坐在议员的位置总是把脸贴在拐杖上，一副快死的样子。可是，一旦登上讲坛，他就唾沫星子飞溅，那寸铁杀人气势的语言飞将出来，当演说进入攻击内容时，原本气息衰微的老人就像体内喷出火焰。时而奚落、时而褒奖，最后把人按到谷底。听众随着三木的语言身体颤动，在座位上忽左忽右移动身躯。好似着了魔一般。

　　事实上，三木武吉是日本政坛号称“寸铁杀人”的一位妖人，他总是脚踩木屐，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在国会红毯上行走，怎么看都像一个活不了几天的“老不休”！

　　但他是人老心不老，曾经有一位议员用嘲讽的口气说：“你真是花心不减，已经娶了第五房太太。”当被质问一个人的生活作风问题，要是放在别人身上，那不给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到三木武吉却用嘲讽的口气说：“你记错了！我娶的是第六房太太！办婚事那天还给你发过喜帖呢，大概忘了吧？”弄的那位议员当场无言以对。

　　当然，之所以称其为政治老油条，是因为他有一双能够先于常人获得敏感信息的触角。

　　在第27次众议院选举之后，民主党和自由党的席位此消彼长。三木武吉嗅出了利用此种变化实现右派联合的端倪。1955年4月，身为民主党总务会长的三木发表惊人言论：“为了推进保守联合，如有必要，鸠山内阁可以总辞职。其后继人可以是鸠山也可以是绪方。如果吉田愿意的话，也可以选他来。”这一表态是做给自由党看得，告诉他们咱们两家其实谁执政都无所谓，但千万不能由于咱们的不合，让左翼那帮子人占了什么便宜去！

　　这样的橄榄枝，使两党的对立情绪大大减弱，双方久冻的寒冰，终于有了融化的意思。

　　但是，右翼党派，并不只是民主党和自由党两个党派，即便只有这两个党派，他们的内部也有着代表着各方利益的小团体，要把众多的小利益团体汇并成大利益集团谈何容易。面对三木提出的右翼合并的想法，很多右翼党派和团体表示反对，他们认为合并会导致社会动荡和政坛混乱，担心联合后的保守势力一旦选举失利，就有全部退出政坛的危险。

　　但是，社会党当时大有上台执政之势，他们坚定地遵从马克思主义，如果这样的政党上台，会给这些小团体造成怎样的冲击呢？可想而知。

　　强大的外力威胁，让这些小团体终于有了放弃各自利益的契机，此时三木终于出马了！他再次发挥了自己能言善辩的特长，三木的话带有一种激情似的气场，让人不得不信服！

　　他指出：“为阻止左派单独执政而维持多党派缓冲地带的想法荒谬离奇，联合的左派绝不会选择分裂的右派共同执政。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时候到了！望右翼各派看清形势，共同应对危机！”

　　右翼政党的坚冰终于破裂！自由党的吉田茂、绪山竹虎，民主党的鸠山一郎、岸信介、河野一郎等人迅速行动起来，两党的联合终于被列入讨论日程。重量级人物们频频举行会谈，大小数十次之多。这些虽属右翼但政治观点却有差别的人为凑到一起共图大业，显示出了大局观和包容力，经过周密安排终于暂时抛弃成见拧到一起。

　　而说完这番话的三木武吉随即病倒了，在病房里，围坐在他身边的中曾根康弘、樱内义雄等年轻议员深知这位老者病得很重，却依旧执著，为完成自己的政治夙愿，但这个夙愿对他本人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三木的行动让很多人感动了，自由党也好，民主党也罢，谁还要是反对联合，那简直都对不起三木。

　　1955年11月15日，日本两大保守政党自由党和民主党（其中内含多个派别）合并成立“自由民主党”。

　　两党负责人在合并前就谁的名字放在前边还好生的谦让了一番。最后民主党干事长岸信介说，自由二字若放在前面读起来更顺口，所以就叫自由民主党了！当然后来为了省事，都叫自民党了！

　　一个在众议院占298席、参议院150席的单一保守政党诞生。由于社会党在同年率先实现整合，左、右两大党对立的政治格局就此拉开序幕。

　　三木武吉在自民党成立大会上，带着病体，动情地说：“我们今天能够在此实现保守势力的联盟，对于各位来说，我想热切希望看到你们与国民大众、乃至超过世界人类半数以上的自由国家的民众一起为此欢呼雀跃。”

　　天晓得，日本国内的两党成立，跟世界上自由国家的民众有什么关系？只能说，三木君忽悠得真动情！

　　党首之位

　　为了制衡左翼势力，自民党成立的过快了，快到很多问题都还没来得及落实，比如由谁出任党首？

　　一个政党竟然没确定领导人就成立了？这简直有如天方夜谭，但事实就是如此！

　　选党首可不像起名字那样，两党还互相谦让一番。到底由谁出任党首这个实际问题一出现，双方刚刚还笑着的脸上立马绷了起来。是推举自由党的绪方竹虎，还是民主党的鸠山一郎？双方始终争论不休。这也从侧面表明，自民党名为一党，本质上的派别之争并没有停止。

　　虽然鸠山、绪方、三木武吉、大野伴睦4人组成代行委员会，让自民党处于无党首的状态也可以正常运转，但谁都知道这并非是长久之计。

　　鸠山一郎的对手叫绪方竹虎，此人也是个极其厉害的角色。他早在二战前就是横跨新闻、政治两届的人物，曾任《朝日新闻》主笔、情报局总裁，根基深厚，不论何党何派均要礼让三分，连吉田茂都不敢怠慢，他是当年吉田茂稳住首相之位的重要功臣之一。

　　眼看着两大党魁就要公开的争斗一番，时间都定了在1956年4月，党内要公开选举总裁到底是谁？就当时的情况来看，到底鹿死谁手真的很难说！如果是绪方竹虎当选党总裁，日本的形势将会非常的复杂，国家的元首是鸠山一郎，但是鸠山又必须受到党首的牵制，到底听谁的就很难说了！

　　但是，历史的魅力之处就在于它充满了怪诞和神奇，让人琢磨不透。1956年1月28日，绪方竹虎因冠状动脉硬化在东京的家中突然身亡。一场党争就这样在喧闹声中沉寂了下来，接下来的选举就剩走过场。在自民党的临时党大会上，鸠山一郎获得的选票远超过半数。不过仍有70多张废票产生，都是对已故总裁绪方的追思票，基本是反对鸠山的人投的。除此之外，还有若干选票竟然写了一个非候选人的名字：岸信介。

　　这个名字的出现绝不是这场选举要有个打酱油的人，它的意义很深远！因为这个人日后被称作“昭和妖怪”，也做了一任日本首相，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鸠山一郎成功当选后，集党政大权于一身，他终于搞定了后方，有精力重新建构自己的政治理想。他首先要做的是，积极推进对苏谈判。

　　用坚持换来的外交

　　很多人认为，美国当时和苏联是敌对阵营，日本想要跟苏联建交，那么美国一定会发对。但事实并非如此，当时美国并非是铁板一块，非要泾渭分明的搞外交，把所有的共产主义阵营都抛除在外。

　　日本想要跟苏联建交，对美国而言是有好处的，有利于缓和美国人在东亚地区的矛盾，这就是聪明人搞得外交，后来中国之所以能够和美国建交也遵循着这种灵活且和善的外交理念。

　　但不管怎么说，苏、美关系仍处于敌对状态，这样的外交谈判是举步维艰的。况且，日本与苏联外交争议的焦点始终在北方四岛上。这四座曾经属于日本的岛屿，是美、英、苏在雅尔塔的秘密协定，1945年8月苏军占领。

　　早在1955年鸠山一郎就派人与苏联交涉，但是毫无进展。苏联人不承认它们是日本领土，而且明确地告诉日本人，领土问题免谈。日方无计可施，1956年3月会谈中断。

　　当人们都以为，日苏谈判将会就此破裂的时候，事件却因为鸠山一郎的坚持有了转机。

　　同年4月，鸠山一郎再次派出心腹大将农林大臣河野一郎前去苏联谈判，而且制定了新的策略。河野一郎到了苏联，他不提建交事宜，先拿两国商谈渔业协定说事。用苏联有利可图的渔业协定做诱饵，吸引对方继续谈判。

　　但是，苏联也不是傻瓜，谈判专家一大堆，他们可不会轻易上日本人的当。

　　在谈判关键时刻，河野一郎使出了非常规手段，作出了一个让日本人至今难以忘怀的举动！

　　他把日方翻译人员留在外头，只身一人进入克里姆林宫。也就是说他和布尔加宁总理的谈话只有苏联翻译。谈什么内容如果河野不说，苏联人不讲，就谁也不知道。在诡异的气氛中，日、苏谈判取得了进展。苏联翻译后来承认，在签署渔业协定前，河野孤注一掷，他提出：“如果今后不举行恢复邦交正常化谈判的话，这个渔业协定自动作废。”布尔加宁先是震惊，后来同意了。回国后，河野一郎被舆论痛批，说他像“卖鱼一样出卖了领土”。

　　但是，很多事要翻过来想，河野一郎用这样的方式把日、苏谈判的坚冰敲开了一道缝隙。

　　参与谈判的外相重光葵，见时机成熟开始向苏联发难，让苏联首先归还齿舞、色丹二岛，连重光葵都没有想到，苏联竟然同意了。但，随后重光葵发现苏联人果然老奸巨猾，他们提出的条件很有意思，我们交还给你两岛没有问题但是要让美国人先从冲绳岛撤出才行。

　　这还谈什么？齿舞、色丹二岛只占北方四岛面积的6%，用这么小的代价，却让美国人撤走，就算日本政府同意，美国能同意吗？谈判再次陷入僵局。

　　鸠山陷入了深深地思考，日本与苏联谈判说到底并不是为了北方四岛的主权问题，而是建交！

　　鸠山一郎比他的前任吉田茂强的地方就在于他是个抗压能力极强的人，越有压力，他的决断越冷静，越是在逆境中，他的意志越坚定。鸠山最终采取务实的态度，搁置领土争端。他直接给苏联去信，提出包括支持日本加入联合国在内的5项条件。9月，收到布尔加宁可以继续谈判的回信。

　　1956年10月12日，鸠山一郎做出了一个让世界震惊的决断，他要亲自奔赴苏联谈判。此时，鸠山一郎已经将近75岁的高龄，他拖着病体飞往苏联，亲自与布尔加宁举行会谈。到了莫斯科，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看到这种情况，谈判开始前，河野一郎主动找到苏联外长谢皮洛夫，告诉他：“鸠山首相不可能再来莫斯科了，如果我们现在不达成协议，日、苏正常化就要推迟好些年……”这种像是最后通牒一样的外交，让苏联人都大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