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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剥历史的皮》 作者:石不易

第3章 西汉首富死于马屁的调查报告

  煌煌二十四史,数千万字,据有的史家说能通读一遍者,掰开手指就能数出来,连脚趾头都不用。尽管如此,真正在里面露过脸的——哪怕就一次,也绝对是牛人中的牛人。

  如果把这些牛人归类的话,无非就是忠奸善恶。忠的咱就不说了,这些人通常对老板死心塌地,皇帝就是抄了他全家也不会跳槽,是皇权的忠实维护者。奸的可就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了,因为这些人的污点太多,让人眼花缭乱。

  邓通就是后者的杰出代表。

  据考证,邓通是中国千年历史人物中十大富豪之一,而且名次还不低。厉害吧,你李嘉诚再牛,钱的多少还要受到经济危机的影响,稍有不慎财富就有可能大幅度缩水。邓通却从来没有为这件事操心过,他拥有的可都是当时社会的硬通货——铜钱。

  邓通这个人比较传奇,虽然从不名一文到富可敌国,但后人从他身上学习的没有经验,只有教训,因为他是被活活饿死的。

  两千多年前,西汉王朝的皇帝文帝是中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明君,他和他的后继者景帝刘启共同开创了著名的“文景之治”。其实,中国历史上所谓的明君都是相对昏君而言的,谁让昏君个个混得花样迭出,结果冷不丁地出现一个智力和思维正常的就会让臣民感到惊喜,然后叩谢天恩,高呼万岁圣明。

  古代史官通常很有骨气,比较遵守职业道德,尽管食君之禄,但大体上还是能坚持实事求是的精神的,绝不会像现在某些媒体,夸人都能闻见屁味。因此可以这么说,文帝的好名声,多少是建立在民众的口碑之上的。

  但尽管如此,文帝身旁围绕的也不全是两袖清风的能臣干吏。这个能理解,按照唯物主义理论,皇帝的机体构造和智商与我们平常人也没什么区别,因此,他偶有认人不准也是可以原谅的。想来很多人都有被朋友背后捅刀的经历吧。文帝宠幸的男人有三个,不过先说明一点,他们之间是没有同性恋的倾向的。这三个人一个是宦官赵同(即使文帝有同性恋倾向,估计对这个人也没什么兴趣。赵同原名为赵谈,《史记》中司马迁为了避讳自己老爸司马谈的名字,所以改为“赵同”),一个北宫伯子,最后一个就是本文主人公邓通了。

  邓通这个人没有什么能力,拍马屁的功夫居低不上,更不能像职业屁精一样任何事都能上升到理论高度,所以一直没有出头之日。他是蜀郡南安县人,在皇宫当差,主要工作是负责洗皇船,也算是个吃皇粮的公务员,尽管是蓝领。但即使是这样,他回乡下的时候也是能牛气哄哄地吹嘘一番的,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嘛——天知道他见过皇帝没有。

  然而,人要是走运了,踩着狗屎都能被元宝硌住脚。有天夜里,汉文帝做梦,梦见自己被玉帝召唤,放下梯子让他向上爬。谁知中国皇帝历来都比较忽视体能锻炼,身体素质不高,坐着都还喘呢,更何况爬梯子。文帝想上天国又上不去,正焦灼间,只见一个黄头郎,托住他那肥硕的臀部,使劲推了他一把,终于得以成功地升天。

  估计文帝平时也经常做升天的梦,但就这次成功了,所以对梦中情景印象深刻,醒来后还记得推他的人有两个特征:一个是穿着黄头郎低级官员的官服,二是把衣服穿反了。而邓通的职位正好是黄头郎,由于工作太忙的原因,慌乱之间把衣服穿反了也是有可能的。幸运的是这种可能被邓通撞上了,当文帝找到一个与梦中相似的地点,然后就碰到了邓通。更让人羡慕的是,邓通还有一个好名字:邓,犹登也,很吉祥。于是汉文帝更加高兴,便把他当成一个吉祥物留在身边。看看,只要你能与领导的思维相撞,想不发迹都难。不过由此可见迷信和升天也不只是昏君才有“资格”想的事情。

  文帝梦中上天了,邓通现实中“上天”了,这不知是生活的喜剧还是闹剧。有些人羡慕某人爬得高、看得远,然而你何曾见过他们跌倒的时候摔得更惨、更响?邓通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以前穷怕了,这回一下子突然大发了,怎么着也得吃他三天三夜的鸡腿过过嘴瘾。邓通这么想的,估计也是这么做的。他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皇帝。邓通醉醺醺的,开始飘飘然起来,内心膨胀得一戳就要炸似的。

  古往今来,小人得志的嘴脸全都莫过于此。

  直到有一天,踌躇满志的邓通上朝居然看着当朝丞相不顺眼,并放肆笑话了他一通。丞相名叫申屠嘉,能混这么大那可都是踩着别人的尸体真枪真刀打拼出来的,绝对不是什么软柿子。他自然是大怒,依照当朝法律,对丞相不敬,可是死罪。于是申屠嘉等到退了朝,命令手下传邓通前来受斩。如果他不来,斩立决!

  这下玩火玩大了,不但烧着自己的眉毛头发,甚至还有可能把自己烤成乳猪。邓通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自己的靠山——皇帝,于是急忙去求,文帝当然知道邓通理亏,对他说你先去,我随后来救你。邓通去了后,果然被申屠嘉命人五花大绑,要斩了他。就在刽子手要砍他的头时,皇帝才派人下诏刀下留人。汉文帝又不是瞎子,邓通平时都做了些什么他肯定会有所耳闻的,这次借申屠嘉之手估计也是想给邓通一点教训,让他收敛一些。

  邓通这种人,除了惹是生非别的事情还真的干不了。在他那个圈子里,追求上进是被人打压和看不起的。平日里邓通除了走马飞鹰,就是求学问道——提升自己拍马屁的功夫。好在他周围的人都是马屁高手,不需要寻访名山另请高明。经过潜心研学,邓通这方面的能力提高很快,这可以从文帝对他的信任程度看出来——经常到他家玩乐。

  有人说邓通和乾隆宠臣和珅很像,这种说法很是牵强,因为和珅厉害的不光是马屁,还有能力,比如他的才气实不亚于那个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纪晓岚。没办法,伴君如伴虎,你可以没才气,但阿谀奉承、吹捧拍马的功夫绝不可少。

  努力就会有回报,而努力拍马屁的回报是最大的。一天,文帝请一个相师帮他看一下自己的命运走势,相师当然是拣好话来说,把文帝说得龙颜大悦。文帝想,我上天还多亏了邓通这小子,也不知他的结局如何,就顺便让相师给他看一下。相师是靠皇帝迷信才有口饭吃的,本来也是文帝身边的大红人,但自从邓通来了之后就把他挤对出去了,内心早就想趁机报复一下。他看完邓通的手纹后,捋了三遍山羊胡子,然后告诉皇帝说邓通命里会饿死的,意思是想让文帝远离这个饿死鬼。

  这个结果大出文帝的意料,对相师的话将信将疑。他想,自己是天子,如果臣民的命运都不能主宰,那这个皇帝当得也太让人郁闷了。于是他回答说,能让邓通富贵的人是我,我不让他贫困他就饿不死。于是这个向来以铁公鸡著称的皇帝破天荒地赏赐给邓通一座矿山——严道铜山,位置在现今的四川省境内。另外还给予邓通中央银行的权力,可以利用铜矿发行货币。结果邓通一下子身价上亿,成为全汉朝福布斯排名首富。邓氏钱币流通全国。

  相师对于这个结果估计也是大感意外,本来是想把邓通赶走,自己独享富贵,这下好了,以后连花的钱都得打上邓家的烙印。

  然而这命运真的就像买彩票,真中大奖了,有时不一定是福。邓通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在中国,拍马屁最忌讳拍错位置,很多身败名裂的人都是由于这个引起的。比如邓通,理论和技术都没有问题,但好钢很多时候不能用到刀刃上,有时甚至会用到刀背上。某日,文帝体内突然病毒作怪,身上冒出又痒又痛的脓痈。邓通马屁拍到家,从语言发展到行动,忍着痈发出的臭味,亲自为汉文帝吸吮痈汁,以此希望自己的这个大靠山的病能得到治愈。

  “吮痈舐痔”可以说是拍马屁到极致的标志,尽管在今天,这种事情仍在时刻上演。

  汉文帝待邓通吸完脓痈后创造性思维异常活跃,突发奇想,问邓通:“这世上谁最爱我?”邓通心底琢磨了一下,想,其实我是最爱你的,因为你是皮我是毛,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我能不爱你、祈祷你长命百岁吗?可惜这话不能说,得想想皇帝最希望让我说谁。邓通智商平常,关键问题还是能想明白的,他必须随时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于是他不失时机地把这个道德高帽戴在了储君太子头上,便回复说:“那当然是太子了。”

  这话倒真是文帝想听到的不假,谁亲能有儿子亲嘛,毕竟血肉相连啊!他当然希望太子——也就是他的接班人最爱他了。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邓通哪怕回去再做一百年的梦也不会梦到,汉文帝居然顺着邓通的话让太子为自己吸吮痈汁。这种变态的想法翻遍历史也只有在帝王这个群体里才能找到。

  当太子听到文帝的要求后,在心里一定不是怀揣着对父王的敬爱之情,说不定还会一个劲儿地骂娘。骂娘归骂娘,为了王位,吸吮痈汁算个屁,尽管心不甘情不愿,好在他终于把这件旷古奇闻的事给顺利完成了。看完这段史料的时候我遗憾并感慨,以后我怕再也不会遇到能令我更惊奇的事情了。

  太子是幸运的,终于把自己的老爹给熬死了。倘若像乾隆那样能活,文帝不死他也得气得吐血身亡。太子继位后就是汉景帝,也是历史上有名的君主。景帝是否像他爹那样迷信史书没有记载,记仇倒是不争的事实。

  当皇帝果然很爽,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来对他提出格的要求了。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总的来说还是划得来的。景帝一天闲来无事,忆起当年往事,到了邓通这块却怎么也绕不过去。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吸吮痈汁那件窝囊事的罪魁祸首就是邓通,这气真是不打一处来,旧恨经过这么多年的利滚利,现在已经很庞大了。

  他先找个借口免去邓通上大夫的官职,正准备进一步处理时,恰好有人告发邓通“盗出徼外铸钱”(偷偷到边关外铸钱),于是便借机派司法官员查办这件案子。下面官员揣摩领导的意思,很快就把案子给结了。邓通所有财产都充公了,包括长公主赐的钱物。

  邓通最后身无分文,“寄死人家”。依照中国汉字意义的丰富性和死法的花样性,邓通的死就包括饿死这一条,还真印证了当年那个相师的无心之言。其实也没什么,邓通这类人有这样的结果是历史的必然。

  行文至此,我自己总结出一条教训:远离马屁,方能做一个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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