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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1941重庆大轰炸》 作者:易丹

第13章

  重庆郊外的空军基地在炽热的阳光下升腾着袅袅热浪,在被热浪扭曲的光影中,几十架苏制伊-15和伊-16歼击机井然有序地开始降落在跑道上。整个机场都被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所充斥。停机坪外,不多的几个新闻记者被挡在宪兵设置的警戒线后面。记者中有夏新立和林天觉。

  夏新立一边忙着拍照,嘴里一边不断赞叹着:漂亮!完美的降落。

  在他们不远处,最先降落的飞机已经停稳,高大英俊的苏联飞行员走了下来。

  林天觉看着,对夏新立说:我看还是苏联人够意思。美国人和英国人实在虚伪,甚至还不如日本人。

  夏新立不解地问:这话怎讲?

  林天觉:日本人起码敢做敢当,明火执仗地当强盗。你再看看英美,中日战争打了好几年,他们就没有痛痛快快地表示过态度。就算是恨不得让日本把中国灭了,你也明明白白说出来呀!

  夏新立笑了:你这说法倒是很新鲜。

  苏联战斗机仍在继续降落着。离记者们所在位置不太远的地方,就是基地的空军宿舍。宿舍外面,安富耀、顾国松和中国的空军人员站在一起,看着苏联飞机的到来。郑琪和杜兰香也在这些飞行员中间。

  郑琪被飞机的轰鸣声震得捂住耳朵,但仍然掩饰不住一脸的兴奋。她说:来这么多苏联飞机,日本轰炸机肯定不敢再那么猖狂了!

  安富耀只是看着她笑笑。

  这时候,远在另一边的林天觉突然发现了郑琪的身影,他很吃惊,努力辨认着,当他确定那就是郑琪以后,便跑过来。郑琪也看见了他,急忙离开安富耀他们迎了过去。于是,他们两人站在了记者和飞行员之间的地带。

  林天觉问: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还真是你啊!我成天想见你都见不着,居然在这儿碰上你了。

  郑琪: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林天觉笑了:我正要问你呢。今天是苏联空军志愿大队到达重庆,整个基地戒备森严,连记者都要经过严格挑选才能来采访。可是怎么就让你这个不沾边的人进来了?

  郑琪:我来看看朋友,怎么不行啊。

  林天觉朝宿舍前的那些飞行员们看看,但是他早已忘记安富耀的模样,疑惑地:朋友?你还有当空军的朋友?

  郑琪:我有什么朋友都要告诉你呀?

  林天觉连忙说:不是这个意思。带我去见见你的朋友,可以吗?

  郑琪:算了,你不是来采访的吗?忙你的去吧。

  林天觉看着她:怎么?不方便?

  郑琪敷衍地一笑:我是怕你不方便。下次吧。说完,她撂下林天觉转身走了。

  这让林天觉感到了异样。他越过郑琪的背影,看见了也正将目光投过来的安富耀。两个人的目光远远地相遇了。

  空军基地的军人俱乐部里灯火通明,中苏两国的飞行员都聚在这里,使得这里一下子变得相当拥挤。这是为欢迎苏联空军志愿飞行大队到来举行的酒会。杜兰香等服务人员举着放满酒杯的托盘,在军人们中间来回穿梭。两国空军人员已经混杂在一起,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酒杯。虽然因为语言的障碍交流很困难,但是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友善和亲切的。郑琪仍然还在这里,在她身边的是安富耀、顾国松。

  这时候,宋美龄、周至柔和一名苏军少校在记者的簇拥下来到了俱乐部里。林天觉跟着也进来了。人们立即安静下来。杜兰香用托盘将三杯酒送到了宋美龄等人面前。宋美龄、周至柔和苏军少校分别端起了酒杯。

  周至柔大声说:今天是由苏普伦少校率领的苏联空军志愿大队正式进驻重庆的日子,我代表中国空军全体将士,欢迎你们的到来!

  一阵掌声中,周至柔向一旁的苏军少校敬礼。苏联空军志愿大队联队长苏普伦少校微笑着还了礼。

  周至柔接着说:现在请尊敬的蒋夫人讲话。

  宋美龄脸上始终带着矜持的微笑,看起来心情良好,她对苏普伦微微一笑,才将目光转向大家:今天是为欢迎苏联朋友的到来特地举行的酒会,我可不想用什么讲话来扫大家的兴。我只说两句。首先,我代表蒋委员长对苏普伦少校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刻,带领志愿大队来协助中国空军护卫重庆表示感谢。第二,自1937年以来,苏联空军的英雄们就志愿投身到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中,以他们的英勇无畏和牺牲,给了日寇以沉重的打击。中国人民将会永远牢记他们的伟大功勋!

  说完她举起酒杯,轻轻与苏普伦碰了一下。在一片欢呼和掌声中,酒杯的碰撞声响成了一片。

  一名高大的苏军中尉,端着酒杯满脸微笑着向身边的安富耀、顾国松等人用中国话大喊着:干杯!

  这让郑琪感到了好奇:你会说中国话?

  苏军中尉很不流利地回答:一点点,一点点。

  郑琪又看着他的军衔:你是中尉?

  他点着头:我叫基里琴科。

  这时候,乐队开始演奏舞曲,俱乐部里一下子热闹了许多。基里琴科看着郑琪,刚要说话,却被安富耀抢先一步过来,向郑琪伸出了手。郑琪和安富耀同时对基里琴科歉意地微笑,然后跳起舞来。基里琴科一转身,刚好和举着托盘的杜兰香面对面,他拦住杜兰香,不由分说地拿过她手里的托盘,顺手塞到了还没反应过来的顾国松手里。基里琴科拉起杜兰香的手,准备把她拉到跳舞的行列里。

  不知所措的杜兰香连忙使劲摇头拒绝:不行!不行!

  基里琴科笑着,把她拉入跳舞的人群中,还用生硬的汉语说着:没问题。

  杜兰香红着脸使劲挣扎着,终于从基里琴科手中挣脱出来,惊慌地挤出了人群。

  基里琴科满脸疑惑地回到一边,看着顾国松很认真地问:我做错了什么吗?

  顾国松手里仍然高高举着托盘,脸上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微笑。基里琴科看他不说话,从他手中的托盘里端起一杯酒,走开了。

  宋美龄等人准备离去,林天觉和记者们紧随其后,快要出门的时候,林天觉无意之间从拥挤的人群中看见了正在跳舞的郑琪和安富耀,这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郑琪和安富耀随着舞曲旋转着,说笑着,很亲热的样子。

  林天觉看了一会儿,悻悻地离开了。

  湖北枣阳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浓重的夜色被雨水冲刷着,只剩下哗哗的声响。张旭明带领着士兵们匍匐在黑暗里,士兵们早已经全身湿透,只有一大片刺刀在泛着微弱的光泽。他们的前方,是一条乌黑的铁路,紧靠铁路是一个不大的车站,站台上则是一片用沙袋堆砌的临时防御工事,工事里偶尔有日军的钢盔在晃动。车站的建筑物上,依稀可见“枣阳站”几个大字。

  一个小个子士兵冷得说话都有些发抖了,声音仍然控制得很低:营长,还要等多久啊?

  张旭明看看表:快了,再坚持一下。

  小个子士兵笑笑:没问题。等攻下枣阳,能好好洗个热水澡就行。

  另一个胖子士兵说:热水澡?我还想喝几大碗酒呢!

  张旭明笑了:把枣阳夺回来,要什么都有!

  正说着,在他们身后的纵深地带,突然响起了猛烈的炮声,持续不断的炮弹划出长长的轨迹呼啸而来,在车站周围炸开。小小的车站顿时被爆炸的火光照亮。

  第一轮炮击一结束,张旭明就站起身来,大喊:冲!

  泥泞的土地上,士兵们腾身而起,黑压压的一片向车站发起了攻击。

  在炮弹的爆炸中,日本兵从车站的建筑物里冲出来,迅速进入了工事,顿时机关枪和步枪开始射击了。冲在前面的许多中国士兵中弹倒下,更多的人以铁轨路基为掩护,卧倒还击。后方的炮火已经向更为纵深的地域射击,火光闪烁的地方是枣阳县城。

  张旭明也趴在路基下,日军的子弹不断击中他面前的铁轨,当当作响。他恼火地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喊道:把机枪全部调上来!

  几挺机关枪很快出现在他的左右。

  张旭明叫来一个军官:一连长,我用机枪压制敌人火力,你带三排冲过去!

  所有的机关枪一齐开火,猛烈射击压制住了日军的火力。一连长带着整整一个排的士兵勇猛地一跃而起,朝站台冲去。日军的火力在被压制了片刻之后,在一个面目凶悍的日军中佐组织下很快恢复,已经冲到站台跟前的三排士兵成片地倒了下去。

  一连长脸上也流着血,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弟兄们,跟我上!

  在他的带领下,士兵们前仆后继、不顾死活地冲上了站台,和日本兵展开了肉搏。日军的防线乱了,张旭明带着士兵们趁势冲上来。站台上的肉搏战进行得相当惨烈,日本兵死伤遍地,中国士兵也不断被刺刀捅破胸膛倒在地上。一连长在用刺刀捅死了那个日军中佐的同时,也被从坍塌的建筑物后面射出的子弹准确地击中了头部,死了。

  刚刚带领士兵们冲上来的张旭明眼看着一连长倒下去,他恼怒地夺过身边士兵的机枪,朝着那颗该死的子弹射来的方向扫射。那里却一片漆黑,什么动静也没有。张旭明不顾小个子士兵的阻拦冲过去,在闪烁的炮火中,他看见几个日本兵正掩护着一个日军大佐跑向枣阳的方向。

  张旭明对紧跟在身边的小个子、胖子和另两个士兵说:狗日的,还是个大家伙!跟我追!

  胖子士兵担心地:营长……张旭明瞪他一眼:少啰嗦!你去告诉副营长,赶紧跟上来,不然攻打枣阳城就没我们营的事儿了!

  胖子士兵:是!

  张旭明带着几个人朝着日军大佐逃跑的方向追去。

  重庆南岸的黄山阳光明媚。

  从蒋介石官邸所处的位置,看不见满目疮痍的城区,只有青翠浓郁的起伏山峦。林中小鸟唧喳叫着,给这里增添了一份恬淡。官邸外的树阴下面,摆放着几把椅子和小圆桌,桌子上是两杯沏好的盖碗茶和一杯白水。

  沿着林间的石板小径,蒋介石和王宠惠、郑先博慢慢地走过来。王宠惠一直在说着什么。

  蒋介石站下了,看着王宠惠略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亮畴,你把事情说得简要一些。

  王宠惠的思路被打乱,嘴上诺诺地说着“好的好的”,但是却说不下去了。他急忙看了郑先博一眼,有求助的意思。

  蒋介石继续朝树阴下走去。郑先博急忙跟了上去,向蒋介石粗略介绍了一下所谓的“天津租界事件”。英国租界当局抓捕了四个在天津试图暗杀日本人的中国人,并且拒绝交给日本占领军。几次交涉未果,日本人恼了,随即采取了激烈的行动——派士兵封锁了英国租界,日本兵甚至冲进租界侮辱英国侨民。这在英国国内引起了愤怒情绪的爆发,无论是舆论还是议院都强烈要求英国政府对日本采取报复行动,从而使英国和日本在外交上产生了严重的危机。

  蒋介石在椅子上坐下,并示意王宠惠和郑先博也坐下来。接着,他喝了一口白开水:被捕的那四个人,真是我们的人?

  王宠惠回答:据说是第9军的下级军官,我们还没能从军队方面最终证实。

  蒋介石又问:英国人拒绝交人的理由是什么?

  郑先博:英国驻天津总领事哈利法克斯认为,目前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日本人对他们的暗杀指控,而把没有被证明有罪的人交出去处死,则与英国人的正义感完全矛盾。

  蒋介石笑了:英国人的正义感?有意思,有意思。

  郑先博和王宠惠看着他,没敢说话。

  蒋介石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眼睛望着从浓密的枝叶间透下来的斑驳阳光,缓缓地说:我看这场英国人和日本人之间的对立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了。我很高兴哈利法克斯说出了“英国人的正义感”这样的话,要是这样的观点在英国国内也占了上风的话,那对我们就有好处。

  王宠惠:英国的舆论多数是这样的。

  郑先博说:不过,也有其他的论调。英国驻日本大使克莱琪就反对采取强硬立场,他认为在这个事件上同日本人摊牌是危险的。他甚至警告说,如果英国政府等以后再被迫交出这四个人的话,那么它的处境将比现在就交出来要更加难堪。

  蒋介石“哼”了一声:又是这个克莱琪。

  王宠惠说:不过克莱琪的意见并没有被英国政府所采纳。他注意到了郑先博投过来的目光,便又补充了一句:起码到目前为止。

  蒋介石看了一眼郑先博:我知道,因为上次日本人轰炸英国使馆之后,他们之间很快达成的所谓赔偿协议,你对眼下的“天津租界事件”同样是持悲观态度的。对不对?

  郑先博有些尴尬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蒋介石倒并没有指责的意思,说下去:古人讲,一之谓甚,岂可在乎?这一次我看英国人不会再和日本人那么轻描淡写、不了了之的。他们国内的舆论也不会答应。如果这个机会我们利用得好,甚至可能促使英国政府最终改变对中日战事的暧昧态度。亮畴,你的外交部对此要有积极的步骤才行。

  王宠惠:是,委座。

  这时候,一个副官拿着电文过来,交给蒋介石。蒋介石接过来一看,顿时喜形于色,连声说:好,好。

  王宠惠和郑先博不知道那是什么好消息,又不便问。

  蒋介石放下电文高兴地说:随枣会战大捷,冈村宁次全线溃败,我军已经收复了枣阳和桐柏等重镇,共歼敌一万余人。李宗仁和张自忠立了一大功!

  说着,他站起来,也没跟另外两个人打招呼,径自兴奋地朝官邸里走去。

  被蒋介石扔在树阴下的王宠惠和郑先博无言地坐了一会儿,最后确定蒋介石不会再理他们,才起身,沿着石板小径朝山下走去。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阵之后,还是郑先博先说话:部长,在这个“天津租界事件”上,委座恐怕过于乐观了。

  王宠惠笑得有些苦涩:私下里我会同意你的观点,不过委座既然如此说了,我就不能不想办法啊。

  郑先博:以中国目前的局面和地位,要想在外交上对别人施加影响,谈何容易?

  王宠惠:我总结这些年外交部的工作,就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我们尽力就是了。我看只有你尽快去见见卡尔大使,摸一下英国人的底,再说下一步吧。

  郑先博点点头:也只有如此了。

  晚上,郑先博便赶到了重庆市内的英国大使馆。

  为了防范敌机的轰炸,城市实行灯火管制,到处都黑黢黢的。黯淡的天光下,英国大使馆被炸毁的部分已经修复,无声无息地矗立在山坡的阴影里。郑先博和英国大使卡尔在会客室里坐着交谈。半瓶酒和两个酒杯放在他们面前,气氛很轻松。

  卡尔拿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面带微笑:我理解你和贵国政府的意思。不过坦率地说,我不知道英国政府对天津发生的事件最终会作出什么样的决定,也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起码到目前为止是这样。你提到的克莱琪大使的观点,我相信在张伯伦首相那里是一定会受到重视的。

  郑先博:因为这和他一贯的绥靖政策合拍。

  卡尔:也许是吧。

  郑先博:阿奇博尔德爵士,我想你一定注意到了,中国政府一直通过各种渠道,不厌其烦地向贵国传递这样一种观点,或者说是预言,张伯伦首相的绥靖主义路线不管在欧洲还是亚洲,最终都不会得到好的结果。对强盗的姑息是非常可怕的。

  卡尔:也许私下我可以表示对这种政策的忧虑。不过我也想提醒你注意,我们现在已经被欧洲的混乱与动荡搞得焦头烂额了。

  郑先博没好气地说道:这和我们原来的预测是一致的。

  卡尔没有反驳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慢条斯理地谈了自己的看法:英国已经失去对整个欧洲局势的控制,因此,在这个时候指望英国政府对日本采取强硬的对抗政策,实际上是不太现实的。他认为,因为“天津租界事件”而引发的英国和日本的外交纠纷,无非是会向两个方面发展,一是变成更为强硬的外交对抗,甚至是更广泛的政治对抗;另一种可能是达成和解。而这基本上取决于英国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因为以日本人一贯的骄狂,他们是不在乎接受哪一种结果的。

  郑先博:爵士,你更希望英国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卡尔笑了:我自己的态度无关紧要,不过我有一个建议。

  郑先博:请讲。

  卡尔:既然选择的权力在英国政府一方,那么也就给你们留下了一定的空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郑先博点点头。

  卡尔:你们为什么不可以直接派外交官去英国,展开一些外交游说呢?请你注意,我这并不是在出卖英国的利益。我们心里都明白,所谓外交只是一种国与国之间的政治交易,谁开出更有吸引力的价码,外交政策就会朝谁倾斜。

  郑先博笑了。

  卡尔问:你在笑什么?

  郑先博:我在想,中国现在这种局面,到底还有什么可以对贵国产生巨大诱惑的东西,能开出什么样的价码。

  卡尔也笑起来:这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不过你们如果派人去英国,我愿意提供帮助,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郑先博:谢谢你,阿奇博尔德爵士。我会立即回去汇报,我认为他们会采纳这个建议的。

  卡尔:不过,千万不要抱有太多的幻想。这个世界的事情就是这样的。中国人怎么说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第二天上午,根据郑先博和卡尔之间的会谈结果,王宠惠立即向蒋介石作了汇报。蒋介石同意了王宠惠提出的让人去英国游说的想法,但反对由王宠惠亲自前往。王宠惠思前想后,最后把郑先博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来。

  郑先博一坐下,王宠惠就说:先博,今天一早我就把你与卡尔大使见面的情况向委员长作了汇报,委员长同意派人去英国进行必要的斡旋。不过他不让我去英国。

  郑先博:为什么?我倒是觉得外交部长这个身份和级别是最恰当的。

  王宠惠:但是委员长不这样看。也许他认为外交部长的级别高了一些。

  郑先博无语了。

  王宠惠:我最后决定,让你去一趟。

  这让郑先博很吃惊:我只是个一般的外交人员啊!这有点儿荒唐吧?

  王宠惠笑了:给你一个外交部特使的身份,也算勉强说得过去。

  郑先博:这让我难以理解。是委员长对这次派人去英国不抱希望?怕你这个外交部长空手而归,让政府丢了面子?那就干脆放弃这个计划好了。

  王宠惠:哪儿有那么简单啊。我猜测,委员长对此计划是既抱希望,又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很矛盾。这些都不用去说了。据我的理解,在内心深处,委员长还是把此次行动看成是一件大事,甚至希望由此使“苦撑待变”的外交纲领出现预期的转机。所以你到了伦敦,务必与各方人士广泛接触,不敢懈怠。

  郑先博只好点头,苦笑道:真像你说的那样,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突然,外面响起了防空警报。

  日军轰炸机又一次把炸弹倾泻在已经破烂不堪的市区。

  身为救护队员的孙翔梦为了保护一个躺在担架上的伤员,被炸弹的弹片击中负了伤。得到消息的夏程远心急火燎,匆匆赶到杨春雪那里,接上小华去医院。热心的杨春雪执意要一起去,夏程远当然无法拒绝。沿路上,又是那种遭遇轰炸后的景象,废墟,浓烟,烈火,丧失了安身之处的市民们的痛苦哭号,还有浸在鲜血中的尸体。坐在颠簸车斗里的杨春雪将小华搂在怀里,一只手紧紧地捂住孩子的眼睛,不愿意让他看见那些血腥而残酷的景象。摩托车在医院前面停下,夏程远抱起了小华,正准备进去,杨春雪却拦住了他。

  夏程远:怎么啦?

  杨春雪看了看不解的夏程远,先温和地对小华说:小华,你等等,阿姨和爸爸说句话,好吗?

  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华,很听话地点头答应了。

  杨春雪把夏程远拉到边上:他妈妈伤得重吗?

  夏程远:不知道。怎么了?

  杨春雪:你最好先自己去看看,要是伤势太严重最好先别让孩子看见,这对孩子不好。你说呢?

  夏程远点点头:有道理。

  杨春雪:那你快去吧,我带着孩子在这儿等你。

  夏程远让杨春雪和小华在医院外面的空地上等着,自己三脚两步来到孙翔梦所在的病房里。孙翔梦躺在靠里的一张病床上,头上缠裹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浸出血迹。她的一只手臂也打上了石膏。听见夏程远轻轻的叫声,她无力地睁开了眼睛。

  夏程远坐在床头,握住她的手,问一个护士:伤得不严重吧?

  护士说:没有生命危险。头部外伤比较严重,还有就是手臂骨折。何院长刚刚才来看过,要她一定住院好好治疗。

  孙翔梦动了动嘴唇,终于虚弱地说出一句话:小华呢?你怎么不把他带来?

  夏程远:他在外面,我不知道你伤成什么样儿了,怕吓着孩子。

  孙翔梦说话的声音依然很弱,但充满了嘲讽:这一定是杨春雪的主意,你哪儿有这么心细过?

  夏程远不计较地笑笑:这时候了,你还能开玩笑。

  孙翔梦闭上眼睛,说:让我看看孩子。

  这时候,异常尖厉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再次响起来,让所有的人都感到了震惊。夏程远狠狠地骂道:他妈的,怎么又来了?!

  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听见有人在喊着:快!快把所有的病人转移到防空洞里去!几个护士冲进来,首先就把孙翔梦抬上了担架。孙翔梦无法挣扎,嘴唇颤抖着,没有被包扎的那只手紧紧拉着夏程远。夏程远俯下身去,只听见孙翔梦还在重复:让我看看孩子,让我看看孩子。

  护士们可不管她在说什么,慌慌张张地把孙翔梦抬走了。夏程远跟在后面朝她喊:别着急,空袭一过我就带孩子来看你!

  警报仍在刺耳地响。

  刚刚才恢复了短暂平静的城市再次混乱起来,街道上到处都是四处逃窜的人们。夏程远开着摩托车在街上飞驰,带着杨春雪和小华寻找可以躲避的防空洞。但是一个又一个,防空洞都已经人满为患。这时,空中已经可以听见越来越近的飞机的轰鸣。夏程远发疯了一般,驾着摩托车在一个街口拐了个弯,摩托车险些翻倒。

  杨春雪紧张地使劲搂住吓坏了的小华,大叫着:你慢点儿!

  夏程远头也不回:来不及了!

  终于,他们看见了一个大门还没有关闭的防空洞,洞口还有很多人争先恐后地往里面挤着。夏程远将摩托车开过去,一个急刹车停在防空洞前,对杨春雪说:快进去!快!

  杨春雪把小华抱下车,拉上他就往洞口的人群里挤。洞口不大,人又拥挤着,进去的速度便显得更慢了。

  夏程远大喊着:快点儿!快进去呀!

  飞机的声音就在头顶上了,杨春雪抬头看看天空,一架日军战斗机正从高空俯冲下来。她看一眼仍然站在那里的夏程远,叫起来:你快走啊!快离开!

  夏程远抬头看了看天上,战斗机的身影如此巨大,仿佛就在头顶。他连忙卧倒在地,耳朵里灌满了越来越令人恐怖的飞机俯冲的声音。

  杨春雪只来得及把小华使劲推入洞口,敌机就开始扫射了。密集的子弹在地面上飞快地凿出一排弹孔,杨春雪被击中,倒在防空洞口前。刚刚进入洞口的小华回头看见倒在血泊中的杨春雪,尖叫着从防空洞里跑出来,扑在杨春雪的身上哭嚎着:阿姨!阿姨!

  卧倒在地的夏程远听见小华的哭喊,才看见倒在地上的杨春雪,他狂奔过去,一把将地上的杨春雪抱起来搂在怀里,大喊着:春雪!杨春雪!

  杨春雪无声无息,子弹穿透了她的身体,鲜血不断地涌出来。小华还在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夏程远满脸泪水,抱着死去的杨春雪狠狠地摇着,仿佛要把她摇醒。

  炸弹落下来,在他们附近猛烈爆炸……英国切特维尔乡村的一座样式古典的房子,是英国议员温斯顿·丘吉尔的别墅。巨大的树木环绕着房前一大片绿茸茸的草坪。草坪的一边,是一个养满睡莲的池塘。这是一个雨后的上午,天依然阴沉着,空气湿漉漉的。

  一辆轿车从浓阴遮蔽的小路上开过来停下,由伦敦过来的郑先博从车上下来,看了看四周葱绿的景色。听见声音,丘吉尔抬头看了一眼,朝走进院子的郑先博做出一个微笑,继续手里的工作。

  郑先博脸上保持着微笑,来到丘吉尔的跟前,不卑不亢地向站起身来的丘吉尔主动伸出手去:你好!议员先生。

  丘吉尔和他握手:欢迎你专程来这里看我。

  郑先博看了看丘吉尔的画板:丘吉尔先生的风景画很好。

  丘吉尔认真地:你的称赞我接受,不过,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郑先博:也许,这池塘的水,我是说,你看那水本来是很清亮的,而你的画里边的水却显得有些混浊。

  丘吉尔嘿嘿地笑了:没错,这倒是真的。也许,是我自己的眼睛有点混浊啦。

  郑先博也笑了:也许我们大家都更愿意用混浊的眼睛来看世界。

  丘吉尔又笑了:郑先生,你是一位哲学家。对我这样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来说,的确如此。

  郑先博:虽然不是海军大臣,你还是议员。

  丘吉尔轻蔑地“哼”了一声:议员?在目前的英国是首相一个人说了算。

  然后问郑先博:我们进屋去?

  郑先博笑笑:就在这里吧,天气好,风景也好。

  丘吉尔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回答,问道:好吧,告诉我,你从我们的外交大臣那里都得到了些什么?

  郑先博:某种承诺。

  丘吉尔狡黠地一笑:是吗?

  郑先博:他保证英国政府绝对不会放弃在华利益,针对“天津租界事件”中日本对英国的无礼举动,英国政府会采取强硬立场,甚至不惜最后和日本人摊牌。

  丘吉尔笑了:这倒是和英国的主流舆论相一致。这正是贵国想得到的?

  郑先博:不全是。议员先生一定对中国目前的局势非常了解,我们需要更多的、更为实际的援助。

  丘吉尔问:我们的外交大臣答应了?

  郑先博:他答应认真考虑,并认为这也将是对日本采取强硬立场的一个部分。

  丘吉尔笑了笑:很好。他看了看自己的画板,又眯缝着眼睛看看不远处的池塘,转换了话题:看来你是对的,我画的水池是有点混浊。你们最近从美国人那里得到了什么?

  郑先博苦笑:药品,永远只是少得可怜的药品;而他们卖给日本的,却是大量的石油和钢铁。也就是说,美国人给我们敌人的是战争物资,而给我们的,是医治战争伤口的止血粉和绷带。

  丘吉尔嘲讽地说:中立的美国人。他们才不管别人呢,他们一心想在别人的战争中赚钱,以便彻底摆脱国内持续多年的经济大萧条。

  郑先博说:我曾经告诉美国人,中国人有句话说,当你的朋友被人欺侮的时候你保持沉默,那接下来被人欺侮的就会是你自己。

  丘吉尔问道:美国人作出了怎样的反应呢?

  郑先博:嘲笑。

  丘吉尔又嘿嘿笑了:美国人啊!

  郑先博没有笑:议员先生,这句话我也同样告诉贵国外交大臣了。

  丘吉尔不笑了,看着他。过了一阵,他才说:很高兴你已经说服了我们的外交大臣,我对此表示祝贺。

  在接下来的谈话里,丘吉尔似乎更愿意把话题集中在自己的水彩画上。郑先博见状,知道自己在丘吉尔这里已经不可能得到更多的东西,便主动告辞。丘吉尔友好地把郑先博送到了院门外的汽车跟前。当郑先博的汽车离去的时候,丘吉尔不知是感叹还是讥讽,自言自语地嘟囔道:善良的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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