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梅姑娘 (1)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大串联的也都哪来的回哪去了，北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到处传唱着样板戏高亢嘹亮的调子，年轻人的日子也随着这些花腔散板活跃起来，遇春媳妇的肚子也慢慢大起来了，老太太高高兴兴的盼着这四世同堂的日子早点来。

　　老五常知人那边也有好消息了，政府把这些劳教人员在山西的新建大型煤矿都安排了工作，虽是和之前只有一道铁网的区别，可毕竟人是自由了。老五还跟老太太说，过些日子带着媳妇回来，现在矿上忙，没时间。老太太跟知冷念叨说，回来也是四处晃，还不如留在那边踏实，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只是对于老五这个媳妇，都没跟当娘的先打个招呼，老太太隐隐就觉得不妥。

　　赵家的那两个孙子没事就过来玩，一进门几个小子不象先前那样客气着打招呼了，而是你一句“天王盖地虎”，我一句“宝塔镇河妖”，有时候还拿遇春的大肚子媳妇打镲（三声，开玩笑的意思），说嫂子你脸怎么红了？遇春媳妇也会跟一句“精神焕发”。接着再扭过头来问遇春，那你怎么又黄哪？遇春也就拿腔拿调的说，“天冷涂的蜡！”

　　众人的笑声里，遇翠一条大辫子顺着胸前，红头绳拴着辫梢儿，脸上红啊白啊的出现在大家伙面前，手里还提着遇春平时用的立式饭盒。众人看了一愣，说大小姐您这唱的是哪出啊？

　　遇翠大大方方在院子正中身板儿这么一挺，胳膊往头上这么一撑，大大方方亮了个相，说我这是红灯记啊，你们看不出来？教育局让各学校都学唱样板戏，我这回还是主角呢！远峰哥，你瞧我这扮相怎么样？

　　远峰说，这下好了，咱俩能配戏了，就是得委屈你比我小一辈儿，我演李玉和。不过遇翠你这扮起来还真比我们院里那大姐强，那大妈看着都能当我妈了，还见天捏着嗓子装嫩呢。没辙，新来的军宣队的队长媳妇，谁都得让着。

　　接着，二人就在众人的围观里，来了一段“我家的表叔数不清”，老太太和知冷看着高兴也进来掺和两句，小院里歌声伴着笑声传的老远，惹得邻居都过来看个热闹，跟着拍起了巴掌。

　　这段日子，在遇翠的记忆中，成了最值得回忆的一段。她特地跑到王府井的大北照相馆，照了一张大彩照，人家看她照的确实漂亮，还在橱窗里挂了好些日子，引来不少姑娘们竟相模仿。而这件事，也成了日后遇翠和自己那个个性乖张的女儿显摆的资本，惹来的却是对方的一脸不屑，边上帮腔的，也只有常老太太了。

　　远峰嘴里跟大家伙热闹，心里可是没有那么高兴，来常家次数多的原因他堂弟远征清楚，是为了躲他那个扑克脸的妈。

　　远峰的妈，用咱们现在的说法，那叫颜控，放着那么多老干部不嫁，嫁了远峰的爹这么个小白脸，要说没后悔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参加革命那会，她那个早几年去了延安的大哥就说了，小心着点，别当了人家的二房。可是剩下这些，不是没文化的农民，就是和自己差不多的职位太低，所以挑来选去的竟然挑了个破落子弟。要不是这个男人会疼媳妇，为人处事也周到，还生下一对特别招人喜欢的儿女，估计两人早就完了。

　　远峰上小学那会，正是新中国蒸蒸日上的时候，因为长得周正，经常参加各种社会活动，给外国友人献个花啊，晚会上唱个歌儿啊，还利用他妈的工作之便，上了回月亮牌儿，除了手捧着小白鸽的那个小朋友，另外一个曝光度高的，那就是赵远峰了。

　　因为在文化口工作，经常帮着领导们组织各种舞会联谊会，所以远峰他妈和领导的夫人们交游颇广。领导们的夫人估计也是得不着什么想什么，也是颜控，所以见着远峰就喜欢的不得了，有的还口头上订了娃娃亲，在远峰的记忆里，他妈都不知道把他给许出去多少回了。

　　这几年，他妈的活动明显少了，做人也不象以前那么招摇了，前段时间还给派到农村工作了一段，回到家之后赵老太太直夸，说几天不见长力气了哈，看你提桶水，一点都不吃劲了嘿。赵老太太最近可是逮着机会踩唬踩唬这个儿媳妇，出出这十几年来的无明火了。

　　相反的，赵家的大儿子仁龙倒是如鱼得水，因为写得一手好字，诗书读得多，文笔好人又聪明，所以这两年就没闲着，用他自己的话说，大字报写得啊，从西单能排到新街口去。仁龙虽是为人谨慎，但骨子里还是有些八旗子弟的家传，不管谁找他他都接着，每天还换着字体，全当别人出纸他练了字了。有时候躲在人群后面，听人家说这大字报写得真是漂亮，他都会乐得哼着小曲儿往家走，回来被媳妇骂两句也无所谓。

　　也是因为这个个性，十年之后大清算的时候，谁也挑不出他什么来，所以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倒是这一手好字又让他结交了不少赋闲的高官，为后来他女儿的出头铺下了路。

　　远峰工作的话剧团，最近来了个部队文工团转业的姑娘，叫红梅。梅姑娘的父母在卫戍区当个不大不小的官，困难的那两年因为部队吃得饱，那批孩子十几岁的时候就都送去当兵了，在部队锻练了几年，最近听说要整编，一部分人要发到边疆去搞屯田，所以赶紧托关系给转业了。

　　梅姑娘长的，用现在的话说，相当的端庄而且带着福相，和赵远峰站在一块啊，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年轻人都有一颗跳动的心，再加上那样火红的年月，周围同事们的起哄，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搞上对象了。

　　远峰知道他妈的那个心气儿，心想梅姑娘怎么看也附合他妈的标准，出身好，父母都是部队干部，梅姑娘自己也是转业军人，人长得也漂亮，这要过不去那还挑什么啊，所以也就一门心思谈起了恋爱。

　　没多久这事就让他妈知道了，那时候他妈还在乡下支农，来信说让他趁年轻好好干革命工作，少花心思在个人问题上，他还以为他妈还真是为了他好，还把这信给梅姑娘看了，两个相互鼓励说一定听家长的话，在单位里好好表现，没日没夜的排新戏，不分场次的下基层表演，感情在工作中也就越来越深。

　　他妈支农回来之后，远峰就领着梅姑娘来见他妈。这之前梅姑娘已经来过赵家几次，赵老太太和仁龙都觉得这姑娘挺不错的，所以见了面都挺亲热，只有远峰他妈，不冷不热的应承几句就一边去了。看得赵老太太心里那叫一个气，心说你不也是个转业干部吗，有什么了不起，职位还没人家姑娘的爹妈高呢。再说嫁到我们赵家也不委屈你啊，有仁虎的老丈人接济着，赵家的日子不比你那些拿死工资的同事强？你还有闲钱买皮棉鞋呢子大衣？凑和穿棉猴儿吧你！心里这么想着，就越发的对梅姑娘亲近起来。

　　送走梅姑娘之后，远峰的妈就把他单独叫到一边，把他爹仁龙都支出去了。他妈也不拐弯，直接就告诉远峰这对象她不同意。远峰开始还跟他妈掰饬，说红梅哪点不附合您的条件了？身红苗正，自己又是转业干部，这样的条件放哪不是打着灯笼找啊？

　　他妈哼了一声，说你怎么跟你那个不争气的爹一样的没见识！就她家那个身份，不给整下去就不错了，哪有出头的机会啊，你可不想日后一直在剧团演个李玉和吧？你就不想着往部里调调？一辈子唱戏能唱出花儿来？唱的再好还不是给人当猴耍？

　　接着他妈告诉他，早些年在文化部的联欢会上他见过的一个阿姨，她爱人现在掌权了，进了某领导小组，那阿姨自己也当了他妈那个部门的顶头上司，远峰他们团长见了都得低三分。前几天见到这个阿姨，人家还提起了当年娃娃亲的事，我都答应人家了。放着这样的人家不攀，找个中级干部的子女，远峰你这是没脑子还是晕了头了？

　　远峰听他妈这话，当时就急了，说妈你也是革命干部，工作了这么多年，怎么现在还讲这个啊。人家当年说娃娃亲的时候，我才十来岁吧？你还真当真啊？再说她闺女是谁我都不知道，人还没见你就答应人家，你这个跟旧社会的包办婚姻有什么两样啊？再说我和红梅的感情是有革命基础的，你别想拆散我们，这事我不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