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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年》 作者:刘志文

第26章

  一

  李巴山那日摆脱了阎九子的追杀,却误入了县境内一片最为神秘和荒芜的地带。

  这一带少有村屯,草势丰茂,野物也愈见其多。每隔几里就会有一片巨大的水泡,迁迁连连的,水色不断。每一片泡子里都一旮一块地插着火红火红的蒲棒草。一到深秋,蒲棒被风摇开了花,水面泡岸偶尔就会飞起几缕轻飘飘的银絮。这个地方总共有十三个泡子,被百姓们称之为十三泡。这些泡子,就像镶嵌在大草原上的一块块宝石,一方方碧玉。野兽在这里饮水,禽鸟在这里嬉戏,土匪的马队,也经常在这一带出没。

  李巴山本想在阎九子撤离之后便离开,继续找寻自己的女儿,无奈却迷了路。他无意中越过一片水色之后,眼瞅着来时的那座沙丘,却怎么也转不回去。走到后来,那座沙丘也在眼前消失了。这几天,他尝尽了辛苦:白天小心地探寻道路,晚上在沙丘上过夜;渴了喝几口泡水,饿了就找些野菜充饥。他尽量节省着自己的火药,生怕遇到异常的情况。

  这一天,将近中午时,他有点走累了,就坐在一座沙丘上稍作歇息。忽听几声枪响从远处传来,巴山一惊,抬眼向远方看去。

  只见十余骑快马从远方的草原上疾驰而来,其中一个五十开外的人骑着一匹白马跑在前面,后面的人马紧紧追赶,并不时地向骑在白马上的人开枪射击。那骑在白马上的低身贴伏在马背上,右手攥着一把短枪,虽然极少还击,但每次都能有效地命中目标。他的马恰似一条游龙,在大草原上的沙丘之间轻灵舒展,驰跃穿梭,似乎在有意耍弄那些追赶他的人。巴山不禁为那人高超的骑术所折服了。直到那些马越驰越远,不见了影子,他才回过神来想自己的事……

  现在应该继续赶路了,他一路茫然地向前走去。一想到兰花生死未卜,他的心头犹如刀割。

  行了十余里路,他渐渐感到午后的秋日晃得人有些眩晕,口中更是饥渴难耐。刚巧前面的一座沙丘下,又一片湖泡出现了。他奔过去,蹲在湖泡边掬了几捧水,痛快地喝起来。他站起身来,准备继续赶路,一阵困倦又向他袭来。连日来,一直吃睡不下的他,都尽量支撑着,可是眼下要想走出这十三泡,就必须节省自己的体力。想到这里,他只好避开毒日,向沙丘北面行去。那里依旧是被水色包绕着。坐在沙丘下,不知不觉之间他竟睡了过去。

  他的双眼合上没有多久,一种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将他惊醒了。他机警地坐了起来,却见一匹白马驮着一个人从沙丘上走下来。那人趴在马背上,两支胳膊向下垂着,俨然睡熟了一般。那匹马兀地见到了水源,从丘顶上急跑下来。马背上的人身子一斜,栽落下来,顺着丘坡滚了几滚不动了。

  巴山急忙站起身,向那人走去。扳过那人的肩头一看,却是个五十开外,面目清瘦,头发纷乱的老者。他腰间别着一把短枪,显然就是刚才那个被众人追击的人。

  他的腿上已然挂了花,伤口周围的裤管上浸满了殷红的血液。巴山自幼便和父亲学过一些处理伤口的基本技术,便俯下身去,卷起他的裤腿,想查看一下他的伤口。

  可是他的动作才刚刚开始,那人忽然坐起来,飞速地拔出腰间的短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惊愕地问道:“什么人?”

  巴山静默地推开他的枪说:“朋友,你受伤了。”

  那人这才意识到巴山在做什么,脸上掠起一丝窘色。他把短枪放下来说道:“朋友,别见怪,我是被那些恶狗给撵急了。”他说着,推开巴山,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可是头上的毒日一晃,又让他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巴山上前去扶他,他尴尬地笑了笑:“想不到,我老头子于景泮也有这么孬的时候。”

  巴山为他止住了血,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坐下,抬眼去看那匹正在泡岸上静静吃草的白马。

  于景泮在沙丘上坐了一会儿,慢慢有了些精神,他细细地打量了巴山一下,凑过来说道:“朋友,刚才真是对不住,我不该用枪口对着你,我还以为是被那些兔崽子跟上了。对了,你是哪条道上的?”

  巴山说道:“我是个猎人,在这十三泡上迷了路。还没请教你老哥是做哪一行的?”

  “我是个胡子,”于景泮出人意料地说道:“只不过我这个胡子不祸害老百姓,专打那些为非作歹的大户人家……”

  当李巴山听到面前的人是个胡子时,他腾地站起身来。于景泮却笑了:“朋友,救了一个胡子后悔了?我可没有别的心思,实在不放心,你就把这只短枪拿去。”他说着,把短枪递给巴山。

  巴山见他面色和悦,话也说得诚恳,一边推开他的枪,一边慢慢地坐下来:“悔啥?我的这条命都不想要了,还怕胡子干啥?”

  “放心吧,”于景泮说道:“你救了我一回,我老头子不会加害你。”

  巴山想到于景泮可能会知道通往十三泡外的道路,便和他拉起话来:“老哥,看得出你也是个仗义的,你刚才说专打大户人家,那些追你的人,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家丁了?”

  于景泮摇摇头说:“不是,大户人家的家丁不敢到这里。刚才的那些人是郝红阳和李化臣绺子里的。那是十三泡上的另一伙绺子,他们的人不抢大户,专砸孤丁。我看不惯,和兄弟们搅了他们几回,就做下了仇。今天我正在溜马,竟被那些狗日的给盯上了。后来,一个兔崽子打伤了我的腿,多亏这匹好马,才帮我甩开了他们。”

  巴山这才明白刚才他所目睹的那一幕的原委,不禁对于景泮敬重起来。两个人又在泡岸边聊了一会儿,巴山问道:“老哥,我想问问你通向十三泡外的路。”

  于景泮说:“我就猜着你是迷路了。不要紧,这十三泡一带的路我熟着呢。咱们先交个朋友,改日我再送你出十三泡,怎么样?”

  巴山点点头。于景泮笑了,他吃力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那匹白马走去。来到白马近前,他说道:“老伙计,别吃草了,你先回去,把那几个兄弟叫来。就说我遇到了一个朋友,咱们得好好招待他。”他说着,伸手向马背上一拍,那匹白马趟过泡子,向远方驰去。

  这于景泮极像是一个村野老汉,言语不俗,话音慈祥。如果单从他的外表来看,很难让人相信,马背上的他竟是那样身手矫健,骑术不凡。他在打发走那匹白马后,回到沙丘前坐定。见巴山有些倦了,也不再多语,一个人瞪着眼睛盯着泡子对面出神。

  天交黄昏时,巴山被于景泮的喊声惊醒,这才发觉,自己是睡着了。他睁眼看时,日头已绕过了沙丘,在西北的天边悬着。于景泮那时正挥动他的上衣,对着泡子对岸大声叫道:“在这儿呢……在这呢……”巴山极目望去,只见几个汉子骑着快马正向这个方向跑来。那匹大白马就跑在所有的马匹前面。一只黄羊被白马惊起来,窜向另一片深草里去了。于景泮说道:“朋友,快来看,那些人都是我的兄弟,是大白马把他们引来了。”

  那些马匹转瞬便越过了泡子,来到了于景泮面前。马背上的人纷纷跳下来说道:“大当家的,可找到你了。”

  “大当家的,你受伤了?”有人很快发现了于景泮的伤口。

  于景泮说:“又遇上了郝红阳的那群疯狗。对了,今天我又结识了一条汉子,多亏他救下了我。他还是个猎人哪!大家都来见见他。”

  于景泮的那些兄弟听说,都把目光对准了李巴山。巴山不知说些什么,便在一边站定,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每一个人。

  于景泮的一个兄弟说:“大当家的,大家的肚子都饿了,不如在这儿打些山鸡野兔吃了再走吧。”

  “也好。”于景泮说道。一个报号叫大生子的小匪说:“大当家的,你不是说这位朋友是一个猎人吗?大家想让他露一手,怎么样?”

  于景泮把目光转向李巴山:“兄弟,拿我的枪去?”

  李巴山不好推辞,说道:“还是用自己的枪顺手。”他在枪管里捣满了火药,又销上了一枚钢珠。趟过泡水,向远处的一片深草走去。

  巴山走后不久,大生子说道:“大当家的,你这个朋友眼睛还真毒,刚才那里是窜进了一只黄羊子,只是不知道他的枪法咋样?”

  于景泮说:“你小子,等着吧。”

  正说着,只见那片火红的天幕里,一只黄羊飞窜而出。与此同时,李巴山的枪响了,黄羊一头扎下来。于景泮和众人一起喝起彩来。

  于景泮和他的兄弟将黄羊架到火上的时候,天边的血色更浓了。夕阳在泡水里烫开了一道火线。火线两面漾动着红粼粼的波光。几匹马在泡岸边安闲地吃着草,不时有飞鸟的影子在泡面上掠过。于景泮望着十三泡,目光里充满了迷醉,他说道:“兄弟们,这十三泡真是个好地方啊!”

  一个叫小德子的小匪说:“大当家的,你再给大家说一段三国吧。”

  于景泮说:“今儿个不说三国了,我给大家说说这十三泡。咱这十三泡里鱼多得是,多大个儿的都有。过去有的鱼把头一网下去,就能打到上百斤鱼。别说现在,就是再过些日子,入了冬,泡面结了冰,咱也照样能吃到鲜鱼。在冰面上,随便凿几个冰窟窿,鱼都能跳上来。你们信不?说起咱这十三泡,老辈人还留下了一段故事呢。”

  “大当家的,那就快讲讲吧。”小德子说道。其他的人也安静下来,等着听于景泮的故事。

  巴山已在十三泡上走了几天,也很想听听这一带的事,就向前凑了凑。他的这个动作让于景泮十分高兴,就说道:“既然大家都喜欢听,那我就讲一讲。”

  于景泮的话匣子打开了,他絮絮叨叨地讲道:“眼前的这个泡子还不是十三个泡子中最大的一个。可在早,这里连一个泡子也没有。听老辈人说,在早哇,这十三泡一带草高树多,水土养人。一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了十三个姐妹,在这里开荒种地,饲养牛羊,纺纱织布。

  “那时,离这不远,有座黑风山,山上有个黄沙洞,洞里住着黄沙大王,领着一群小妖。他有一件宝物叫黄沙囊。这黄沙囊只要向空中一抖,霎时黑风四起,黄沙漫天,水泊干涸,草木枯黄,给人们带来饥渴,所以人们把黄沙大王又叫做旱王……”

  这于景泮在入土匪绺之前就喜欢听人家讲《三国演义》、《水浒传》等故事,时间长了,他也给别人讲。所以今天他说起这段故事,倒真像讲书似的,包括巴山在内的几个人都听得入了迷。

  于景泮继续说道:“那个黄沙大王听说草原上住着十三个美丽姑娘,顿生歹意,就派小妖到十三个姐妹那里去提亲,并威胁说如果十天之内不答应,就把这一带草原变成沙丘,降灾于民,害死人畜。

  “十三个姐妹听了又气又恨。附近的人们知道了这件事,劝她们远逃他乡。可是,十三个姐妹为让乡亲们免受灾害,就决定不走,并和大家一起商量战胜黄沙大王的良策。

  “第十天,黄沙大王派小妖催问婚事,十三个姐妹装作欣然应允。黄沙大王乐得手舞足蹈,马上安排迎娶。吹吹打打,用花轿把十三个姐妹抬进黑风山。

  “黄沙大王见十三个姐妹个个貌似天仙,早已神魂颠倒。当即大摆酒宴,十三姐妹轮流劝酒,弄得黄沙大王连连干杯,不一会儿就烂醉如泥。众小妖也被送亲的农民灌得东倒西歪。十三个姐妹见时机已到,便从黄沙大王身上找到黄沙囊。大姐用剪刀把黄沙囊剪了个大口子,这时从囊中冒出一股黑气,腾空而起。霎时,黑风滚滚,黄沙漫漫,铺天盖地,把十三个姐妹和熟睡中的旱魔、小妖统统埋在黄沙之中。

  “几年后,在沙丘起伏的草原上渐渐形成了大小不等的十三个水泡子,灌溉和滋润这里的土地。平地长出了花草,沙丘上长出了树木,这一带又逐渐兴旺起来。据说,这十三个泡子就是那十三个姐妹变的。”

  于景泮一边烤着黄羊肉,一边结束了他的故事。有几个年龄较小的土匪,还没有听够,非让他再讲一个。于景泮说:“今天不讲了,以后我再给你们讲讲‘黑泉眼’,‘五道泪泉’的故事。”

  于景泮的故事讲完的时候,那轮夕阳已悄然滑了下去。不久,夜色便降临了。一轮弯月又在东天上升起来。巴山猛然想到了他的女人菱花,那也是个善讲故事的女人。他的耳边再次响起菱花的声音:

  “月儿光光,月儿亮亮。

  照着闺女,照着亲娘。

  孩子在头,亲娘中间,

  月亮在后,悄悄跟上。”……

  二

  那天晚上,李巴山和于景泮一伙人在泡岸上共进了一次全羊宴。直到星斗满天,于景泮和他的兄弟们才要离开那里。于景泮对李巴山说道:“兄弟,跟我们走吧,你出十三泡的事,包在我身上。”

  李巴山点头答应。于景泮让大生子和一个小匪骑在一匹马上,他将另一匹马牵到李巴山面前。于景泮说:“兄弟,上马吧。”巴山上了马背,跟着于景泮和他的兄弟们,趟过浅水,离开泡子,向三十里外的一个屯子驰去。

  民国时东北土匪多为马队,他们谙熟地形,时聚时散,神出鬼没,行动极快。我的父亲曾讲过这样一件事:当时有一个报号叫“三里三”的土匪,有一天带着绺子进了我的老家左克垒村,大量的马匹被他们卷走。那时我们的家族很大,爷爷当家主事,父亲的年纪还小,几股人居在一起,住的是南北大炕。当年家中有两匹马,一匹大青马,一匹黄瞎马。三里三相中了那匹大青马,却留下了不便奔跑的黄瞎马。后来,那匹黄瞎马不争气,在磨房里,又磕断了腿。爷爷提起这件事时总是说:“三里三那个土匪可把咱们作践苦了,弄得当年全屯没有畜力,全凭人拉……”

  快到那个村子的时候,于景泮和他的弟兄们减慢了马速。在县境内众多的匪绺之中,于景泮给他的绺子所立的规矩最是特别。进了村子必须放慢马速,也是他绺子中的一条重要规矩。于景泮制定这条规矩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惊扰村民。

  李巴山提马上前说道:“于大当家的,这十三泡一带的路真是不好走啊!”

  于景泮笑道:“兄弟,你不再叫我老哥了?对于初来十三泡的人来说,进了十三泡就像进了迷魂阵,甚至想到泡子对岸去都很困难。那些像路的路走着走着,反倒断了头,不像是路的路,有时候又是真正的路。要不然怎么就连郝子寿都不敢轻易到十三泡上来呢?其实,在这一带转久了,也没啥,你自然就熟悉了。咱们现在走的这条通向蘑菇坨子屯的路也是一条特殊的路,老辈人不是说‘沿着三棵夫妻树,立下蘑菇坨子屯’么?这就简单了,只要顺着生在草原上的三棵已有百年的夫妻树,就不愁找不到蘑菇坨子屯。”

  李巴山听到这里,回首一想,刚才在行进的途中,确乎是经过了三棵枝干交绕,相依相扶的夫妻树。

  小德子打马凑到于景泮面前问道:“大当家的,咱们到哪户人家去?”

  “还是去那个大喇叭黄家。”于景泮说道。

  “我就知道您非去他家不可。”小德子嬉笑着说。

  “知道了你小子还问?”于景泮充满爱抚地回了小德子一句,又回头对李巴山说:“这蘑菇坨子有个叫大喇叭黄的,是个喇叭匠,这个人没别的,就是火气大,人犯倔。本来他住在县城里,凭手艺有一碗饭吃,可是有一年县城里一个缺德的大户死了媳妇,要找大喇叭黄去吹喇叭,他说什么也不去,竟当着那个大户的面把喇叭给折了。从那以后,县城他住不下去了,走到哪儿都是一个人,就跑到这十三泡上来打鱼开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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