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赵春花便大大方方地走过去。罗荣山的伤口终于暴露在赵春花的面前，赵春花又蹙起了眉头，她说道：“瞧，这伤口的周围已经变黑了，罗营长，要不是丁义武同志及时把我接来，你只怕再也打不了枪了。”

　　罗荣山说：“那怎么成？哪有战士不会打枪的？”

　　赵春花说：“这样的伤口，你也太大意了，幸亏子弹没有留在伤口中，要不然，耽搁了这么多天，你想打枪也难。”

　　丁义武逗趣道：“多严重的伤还能难得住你？罗营长以前不就说你医术高超吗？”

　　赵春花严肃地说道：“老丁，别耍嘴，快去弄盆清水。”

　　丁义武很快弄来了一盆清水，罗荣山的眼睛却盯在了丁义武身上。丁义武说：“罗营长，你看着我干啥，我本来就是这茂原屯的人。”

　　丁义武说的没错，他原本就是茂原屯的人。有一年茂原屯发生了匪患，丁义武被匪徒们绑在柱子上，亲眼看着自己的媳妇被两个匪首祸害后一头撞死。后来郝营长的队伍闻讯后，赶到茂原屯将土匪们尽皆捉走。几天后传来消息说土匪将在关帝庙前被斩首示众，丁义武非得去看一眼那两个匪首在郝营长刀下做鬼的情形，便徒步去了县城。

　　那一天，关帝庙前人山人海，匪首们被游街之后，绑在了关帝庙前的两根挑魂杆上。郝营长真是威风，从身边的桌子上端过一碗水，大大地喝了一口，然后向寒光闪闪的刀刃上一喷，向挑魂杆走去。那郝营长杀人也麻利，大刀片子忽地劈下来，看热闹的人一闭眼，匪首的人头就滚下来。

　　丁义武解了恨，可是没想到自己一去，便不想回去，直到成了满县城都认识的丁乞丐。

　　伤口总算处理完毕，谁料当丁义武向董树山老汉问起十三泡上的路途时，董树山老汉却板起脸来说道：“你们是不是要打李巴山？那李巴山可是十三泡上的一个英雄，当年那一仗，小鬼子让他打惨了。他也打过小鬼子坐江山那会儿的县城，要不是上了县城里那些汉奸正规军的当，县城里的小鬼子早就被他打尽了。你们打李巴山，我不赞成，你们自己找路去吧……”

　　罗荣山的心一下子变凉了，丁义武的一张脸却立时涨红了。

　　三

　　这天，在外面探风的几个小匪回到蘑菇坨子对李巴山说道：“大当家的，那些正规军果然离开了十三泡。”

　　李巴山说：“那些正规军，我见到他们就心烦。七年前，咱绺子被县城里的正规军害惨了，要不是他们使诈，咱绺子也不会死了那么多弟兄。正规军个个都是花花肠子，吃人不吐骨头。”

　　想起七年前在县城外刘豆腐脑店，中了伪军奸计的那件旧事，李巴山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一个小匪说道：“大当家的说得是。可这些日子，天帮、四海的人在蘑菇坨子可是有些不检点。”

　　李巴山说：“我知道了，告诉兄弟们，今晚上在村子里给我架起一口大锅，我要开一个黄羊宴。”

　　“是，大当家的。”几个小匪答应着退了出去。

　　科尔沁大草原的又一个夜晚降临了，蘑菇坨子屯中一口大锅安放在临时搭就的土灶上。锅里水花翻开，两只黄羊正煮在锅中。李巴山正将一块木头扔进了火红的灶膛，天帮、四海就坐在他的旁边。

　　当黄羊肉香飘散出来的时候，天帮鼓了鼓牛眼说道：“这十三泡真是个好地方啊，这里的黄羊肉香得很。”

　　四海嬉皮笑脸地说道：“李大当家的过得是神仙的日子呀。”

　　可李巴山却一言不发地望着灶膛出神，一缕缕青烟不时地从灶膛里窜出来。

　　过了一会儿，李巴山忽然说道：“两位当家的，你们来蘑菇坨子已经有几天了，我这里虽然有的是黄羊野兔，可是常言说‘一山难容二虎’。我手下的兄弟们说，那些正规军已经撤了，吃完这顿全羊宴，你们也该走了。”

　　天帮一惊，连忙说道：“李老弟，兄弟们前几天被正规军赶急了，既然他们走了，兄弟们还想赏赏你的十三泡呢。”

　　李巴山冷冷地说道：“不必了，我李巴山喜爱个清净。”

　　“这么说，李老弟是要赶我们走了？”四海不阴不阳地说道。

　　“这是什么话？”李巴山说道：“我李巴山是从别人的枪口下救下了你们，你们不会说我李巴山不仗义吧？这是于景泮大当家的留下的规矩，他在世的时候，就很少有外人进入十三泡，就是到了十三泡，也难进这蘑菇坨子。你们在这儿一住就是六七天，我李巴山已经尽力了。”

　　天帮说：“李大当家的不要动气，我天帮忘不了你的救命大恩，兄弟们明天就走。”

　　“那你们明天就请便吧。今晚的这顿黄羊宴，还望兄弟们尽兴。”李巴山平静地说道。

　　这些天，天帮和四海再也没有提过用田秀雄那件事。

　　黄羊宴开始了，李兰花的一双眼睛却盯在了天帮、四海绺子里一个匪徒的身上，她留意这个匪徒已有几天了。这个小匪真是奇怪！其他的匪徒黄羊肉堵不住嘴，污言秽语不时从口里溜出来，只有这个匪徒，一连几天都一言不发，有时又一个人躲在一边呆坐着。今天，李兰花又细心地打量起那个匪徒来，只见他身量高壮，肤色黝黑，面上堆着横肉，从他那狼狗似的眼睛里，不时地会闪现出一丝凶光。

　　这个人极不融洽的裹在天帮、四海匪绺里面，使他们的整个绺子都显得神秘起来。

　　当那个匪徒抓起一块黄羊肉便向一边躲去，兰花故意咳了一声。那人猛然回过头来，从灶膛里窜出来的火光顷刻映红了他的脸。李兰花只觉心头一颤，仇恨的火焰在她的心头猛窜起来，她确信那个人就是用田秀雄。

　　记得，那一年，就是这个用田秀雄使快马店村处于一片火海之中，并将全村人赶往集团部落。在离开村口的时候，李大婶曾告诉她说：“兰花，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可要记住了，山虎死去的那天，就是这个鬼子官带人来咱村的，那天，村外的山虎、石成，还有你有才爷爷都是被小鬼子杀害的呀！。”

　　快马店村中的那场大火让她记住了这个人，这个杀害了赵山虎，石成和有才爷爷的凶手。

　　她本想站起来，立马揪起那个用田秀雄，把子弹射进他的脑袋，忽然想到，天帮、四海为什么会把这个小鬼子隐藏在绺子里呢？这个念头一出来，兰花强行压住了仇恨之火。

　　李巴山的这次全羊宴准备得倒也丰盛，除了黄羊肉，两坛缠着红绸的烈酒就放在匪绺中间。

　　羊肉到了每个土匪的手上，小匪们只吃得红光满面。李巴山命一个小匪将酒坛打开，蘑菇坨子的几个年轻女人也来帮着斟酒，不一时，盛满烈酒的酒碗就到了每个土匪的手上。

　　天帮只顾喝着烈酒，四海的一双眼睛却一直在那几个年轻女人的身上转着。

　　李巴山对天帮说：“明天，你们就要离开十三泡，告诉你手下的兄弟，酒足肉多，必须填饱肚子。”

　　说着话，他将半碗酒递给坐在身边的一个后生，说道：“来，小虎，你也喝一口。”

　　小虎迟疑了一下，接过了酒碗，可是酒碗还没有送到唇边，只听他娘兰花在一边说道：“小虎，你少沾酒。”

　　小虎便将酒碗向外公李巴山面前送去。李巴山说：“兰花，你少管他，大男人，一口酒都不敢喝，怎么成呢？小虎，喝下去。”

　　小虎见他娘不再说什么，便喝了一口，烈酒就像是一道火线，进了喉咙。小虎不再喝第二口，把酒碗还给了外公。

　　四海看过了那几个年轻的女人，又将毒毒的目光向小虎身上射去，心中胡思道：“不见李巴山有个女婿，怎么就有了个外孙？真是蹊跷。”

　　只闹到夜半，全羊宴方散，天帮显出了几分醉意，对李巴山说道：“李大当家的，你的救命之恩，我天帮以后再报，我先去睡觉，明天一早就离开蘑菇坨子。”

　　在茂原屯董树山老汉家，丁义武仍然劝起来没完没了：“大叔，我们真的不是去打李巴山，李巴山打小鬼子，我们队伍当年也是抗日的，这位李连长当年还是抗联战士呢，要说抗日他比谁都清楚。”

　　董树山老汉倔强地说道：“李巴山在十三泡多少年了，从来没扰乱过茂原屯，从没祸害过百姓。你们来剿他干什么？你们说天帮、四海进了十三泡，我老头子又没见到。我七十多岁的人了，今天坐在炕头上，明天也许就倒在了土堆里，我不能去作孽。”

　　罗荣山觉得丁义武问得有些急躁了，便冲他摆摆手，问董树山道：“老人家，这茂原屯孤孤零零，很少有人来吧。”

　　董树山说道：“还是这个当官的，说话也温和，不像丁义武死乞白赖的。这个屯子有时一年都不见生人来。可是七年前，不光来了生人，还来了小鬼子的队伍。世道不太平啊！记得那年夏天，前一天有个叫金蝴蝶的胡子不知从哪户人家抢了一个孩子路过这里，要酒要肉的作孽了一夜。第二天擦黑时，一个女人又进了村子，直奔我的屋子来了。她说是过路的，想喝口水，我就把门打开了。那年，我的老太婆还活着，她把那女人让到了炕上。当时我们就疑惑，一个女人家怎么那么大胆子，敢一个人上草原。那女人在我家住了一宿走了，我眼见她和那个金蝴蝶一样，上了通往义庄的路。后来，来了一队小鬼子追着那女人去了。女人追金蝴蝶，鬼子兵追女人，鬼弄得清？当天没黑天，那些小鬼子带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从义庄回来，又在村子里抢了几匹马，没有在村子停留，就赶回县城去了。那个女人半夜背着一个孩子又进了屯子，直接到了我们家门口，我那老伴掀开窗棂看见是她，让我把她放进屋子。这一问才知道，她就是匪首李巴山的女儿，不瞒你们说，还是我老汉去十三泡找到李巴山，李巴山又派人把她接去十三泡的……”

　　李二牛听到这里，心中一凛，他期待董老汉再说些有关兰花的事情。董老汉却撂下了话茬，说道：“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快把屋子外面的那些人都叫进屋。”

　　丁义武便出去，留下两名站岗的战士外，把其他人都领进了董老汉的屋子。屋子里立时拥挤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话来。

　　丁义武对董树山说：“你这老爷子，待人蛮热情，可办起事怎么不爽快呢？带我们去蘑菇坨子到底成不成。”

　　董树山说：“我就这一句话，你们在我这住几宿都行，可就是不能带你们去打李巴山。”

　　到了半夜以后，一个在外面站岗的战士突然闯进来说道：“报告罗营长、李连长，距离茂原屯很远的东北方向发现了火光。”

　　罗荣山、李二牛急忙走出了屋子，赵春花和董树山老汉也紧紧跟了出来。几个人向茂原屯外望去，只见一片红光从东北方向的天边亮了起来。

　　罗荣山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过了一会儿，董树山老汉回答道：“那里就是你们要找的蘑菇坨子。”

　　李二牛说道：“不好，巴山大叔一定是出事了。”

　　董树山说：“你咋知道？”

　　李二牛说：“我曾和天帮还有四海打过几次交道，他们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他们一定是看我们出了十三泡，对巴山大叔发难了。”

　　丁义武对董树山说道：“这下倒好，你不是怕我们去打李巴山吗？李巴山现在十有八九是和人干上了。”

　　几个人正说着，只听罗荣山说道：“李连长，组织队伍出发，咱们连夜赶赴蘑菇坨子。”

　　队伍很快集合起来，董树山老人突然说道：“罗长官，你们要是去救李巴山，我跟你们去，我知道一条近路，可以直接通向蘑菇坨子。”

　　剿匪小队出了村子之后，董树山老汉却把队伍带上了位于中间的那条路。

　　罗荣山问道：“老人家，进村以前，我通过望远镜观察了一下，这中间的路不是通向一片大水沼的吗？”

　　董树山说：“其实北边和中间这两条路每一条都可以通往十三泡。最南边的那条，走到义庄后，再去十三泡，必得走一个倒撅。北边的就是你们来时走过的路，曲曲弯弯的，走了不少冤枉路。中间的这条看起来是通向一片大水沼，可秘密就在这里。我老汉从前也是个打猎的。十几年前，从这条断路上下来十几只黄羊，当时我还猜测，黄羊怎么会走到这里？就拿着猎枪追过去，可黄羊却回过头去，向那片水沼跑去，我赶紧追赶，就发现了这条密道。从这条路可以直接到达蘑菇坨子。这段路，准时老辈人立屯时留下的，以前这两个屯子可能是兄弟屯，后来十三泡水涨时冲断了路。”

　　“那片水沼我们怎么过去？”丁义武问道。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董树山老汉说：“十几年前，那些黄羊已经领过路了，那水沼有的地方才过脚面，有的地方却可以绕过去。”

　　战士们的马队行得很快，董树山老汉也坐在一匹马上。他的那匹马一直走在前面，带领剿匪小队，过了那片水沼，又行了将近半个多时辰，从蘑菇坨子屯中发出的火光清晰地映照出来。同时一阵阵激烈的枪声传进了战士们的耳朵。

　　李二牛没有猜错，在十三泡蘑菇坨子，一场较量正在激烈的进行着。

　　李巴山毫无防范，狗日的天帮和四海会在他猝不及防之时，冷然咬了他一口。黄羊宴刚刚散过不久，一片大火突然在屯子里烧起来，李巴山带着他的绺子出去救火的时候，天帮、四海匪徒的枪声突然响了。李巴山绺子的几个小匪当场中弹。

　　他赶紧带着小匪们隐蔽在百姓的院子里，向外射击。

　　李巴山这才清楚，自己的确是把恶狼放进了屯子，现在那些恶狼终于现出了本性，正鸣枪放炮地一步步朝自己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