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蔡文姬——女人之殇

　　蔡琰，字文姬，生于东汉末年，其父蔡邕，是当时著名的文学家。蔡文姬生于书香门第，自幼深受其父熏陶，能写得一手好文章，且精通音律，是中国四大才女之一。

　　在很小的时候，蔡文姬就显露出了极高的音乐天分。有一天夜里，蔡邕在家中弹琴，结果一不小心，把一根琴弦给弄断了。这时，从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了蔡文姬的声音：“父亲，是第二根弦断了。”

　　蔡邕刚才弹琴弹到高潮处，正闭目陶醉着呢，没想到琴弦突然断了，一时之间，连他也没注意到是哪一根。这下子听了蔡文姬的话，他低头一看，果然是第二根。他有些不服气，说：“女儿，你只不过是运气好猜对了而已。”

　　说完，蔡邕又故意弄断了一根弦，问：“女儿，你猜，断了的弦是哪一根？”

　　蔡文姬从容答道：“父亲，这次是第四根。我没说错吧？”

　　蔡邕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没有搞错，居然又被你猜对了！”

　　蔡文姬笑了笑，说：“父亲，连对两次，就不是猜了。您要是不相信，可以把剩下的琴弦逐一弄断，看我能不能答出来。”

　　“我呀，不陪你玩了。要是真把琴弦全部弄断，我可就亏大了。”蔡邕心疼他的琴，赶紧举白旗投降。

　　蔡文姬不知道，像这种轻松愉快的对话，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她十几岁的时候，嫁给了一个名叫“卫仲道”的人。卫仲道这人命薄，和蔡文姬结婚没几年，就撒手西去了，连一个革命火种也没留下。蔡文姬没办法，只好回家守寡去了。

　　后来的故事，熟悉三国史的人应该都是知道的：东汉末年，天下大乱，董卓猖獗了一段时间，结果被王允用计诛杀，弃尸城中，并下令任何人不得为董卓而哭，违令者斩。由于董卓对蔡邕有知遇之恩，所以，他虽然知道董卓是个逆贼，却还是不顾严令，伏在董卓尸体上大哭。结果，他就被王允斩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年轻的蔡文姬接连失去亲人，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但上天还不肯就此放过她，在一场战争中，她不幸被匈奴铁骑虏获，等待着她的，将是一段长达十二年的非人生活。

　　作为匈奴人的战利品，她必须要被押送回匈奴。在路上，她只要稍微走得慢一点，便会遭致棰杖加身之苦，她一个弱女子，怎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毒打？有时候，她实在痛得受不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却又不敢稍作停留，只好边哭边走，直到天黑了，她才能坐下来休息，抚摸白天留下的伤口。

　　匈奴之路，漫长而充满苦难，许多俘虏实在支撑不住，死在了半路上。蔡文姬，她最终活了下来，去到了匈奴。然而，真正的噩梦，现在才刚刚开始。

　　在那个年代，特别是对匈奴人而言，女人，是一种稀缺资源。他们要想扩张领土，就必须增强军事实力，而军事实力跟人口数量有很大关系。为了种族繁衍，他们需要大量的女人，基本上，他们是把女人当做生殖机器来对待的。不难想象，蔡文姬在匈奴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虽然身心遭受严重的伤害和打击，但蔡文姬从未失去生存的信念，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

　　塞外乃是苦寒之地，与中国的气候环境有很大不同，那里春夏刮大风，秋冬下大雪，一年到头，也没几天是暖和的。在猎猎寒风中，蔡文姬常常痴痴地望着故乡的方向，心中愁肠百结，思绪万千。她多么怀念从前的生活啊，可惜，一切都已时过境迁了。或许，她有可能回去，或许，她再也回不去了。

　　无法掌握的命运，令她无可奈何，无限悲伤！

　　偶尔，她会遇见一些远道而来的汉人。每当这种时刻，她总是很高兴，赶紧跑过去问东问西，但三言两语过后，她又会重归于失落：她所遇见的这些人，都不是她故乡的人。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虽然同样拥有汉人血统，但在她心里，最希望遇见的，只有故乡人而已。她渴望听见那熟悉的乡音，渴望闻到那乡土的气息，渴望故乡的一切一切！

　　游子悲故乡，乡思断人肠！

　　一转眼，十二年过去了。就在蔡文姬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从遥远的东方，忽然照来了一缕曙光——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

　　一代奸雄曹操，是蔡邕的好朋友，蔡邕死后，他唯一的女儿蔡文姬也从此不知所踪，这让曹操觉得很难过。而他当时忙于征战天下，实在抽不出时间来处理这件事，后来局势稳定了，他就派人多方打探蔡文姬的下落，终于发现原来她是被南匈奴左贤王抓住了。得知消息之后，他马上拿出一大笔钱，派使节去向左贤王赎人。

　　说是“赎人”，但实际上，就算曹操不给钱，左贤王也是不敢不放人的。在三国时代，曹操拥有最强大的军事实力，要是把这家伙给惹毛了，很难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左贤王拿了曹操的钱之后，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就爽快地答应了。

　　我从小学五年级开始读《三国演义》，到现在一共读了五遍不止，深受老罗的影响，一直都不喜欢曹操，甚至巴不得他早死早投胎，让刘备一统天下。不过，这一次，我忍不住要夸他一句：曹操，好样儿的。

　　蔡文姬终于要回家了，但她最先感受到的，不是喜悦，而是离别的痛苦。十二年来，她一共生了两个儿子，小的只有几岁，大的也才刚过十岁，这么小的年纪，如果没有了母亲，他们以后该怎么办呢？要知道，今日一别，就永无再见之日了啊！

　　临行前，她的两个儿子死死地抱住她，哭着说：“阿母，听说你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是真的吗？”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

　　“阿母，求求你，不要走！一直以来，你不都是很慈爱的吗，为什么现在却要如此狠心！我们都还没有长大，不能没有你，阿母，不要抛下我们，不要！”

　　儿子的哭喊，令她五内俱崩，裂肺撕心！她紧咬嘴唇，咬得出了血，却还是没能忍住，终于泪如泉涌，仰天大哭！

　　人生最痛，莫过于生离死别。这个苦命的女人，她的丈夫，她的父亲，都早已离她而去了，时隔十二年之后，她还要再次经历失去亲人的痛苦！虽然这两个儿子都是她与胡人所生，但毕竟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女人这一生，说到底，其实只要扮演三个角色：女儿，妻子，母亲。她为人女，却失去了父亲；她为人妻，却失去了丈夫；她为人母，却失去了儿子。都说人生如戏，可是，为什么别人可以演喜剧，可以有一个大团圆结局，她却只能演悲剧，至始至终，也不曾有过一丝欢声笑语！

　　上天啊，我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让我一再遭受这样的痛苦！

　　此时，与她同一时期被抓到匈奴的女人，皆站在一旁为她送行。她们觉得自己回乡的希望渺茫，又眼见母子离别，心中万分感伤，一个个也都跟着哭了起来！此刻，大人在哭，小孩在哭，走的人在哭，留的人也在哭！尘世间总有太多太多的事，不是人的力量所能左右，既然如此，那就痛痛快快哭一场，用泪水来冲刷一切心伤！

　　如果说孟姜女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就哭倒了长城，那么，蔡文姬的眼泪又当如何！

　　从刘邦开国，到天下三分，汉朝一共经历了四百多年的风风雨雨。四百年来，多少女人离乡背井，远嫁匈奴，度过了自己悲剧的一生！蔡文姬是回去了，但更多的女人，却只能埋骨异国！如果不了解她们的苦痛，听不见她们的悲鸣，就不要妄言大汉盛世，歌舞升平！

　　终于，蔡文姬回到了自己的故乡。远远地，她看见了那座熟悉的城池，陈留，心中的激动无法抑止——十二年了，足足有十二年了！虽然历尽苦难，但她还是回来了！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要离开这里，再也不要！

　　可是，当她回到城中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令她惊呆了：连年的战火，对这座城市造成了极其严重的破坏，曾经繁华的街市，如今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城中人烟稀少，满地白骨堆积，民居十室九空。天哪，难道这真的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吗？

　　她匆忙赶回自己家中，发现庭院里长满了荆棘艾草，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那她剩下的家人呢，他们在哪里，是搬到别处去了，还是，死了？

　　这个恐怖的想法令她不寒而栗。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走遍了整个陈留，一次次满怀期待，推开了一扇又一扇门，想要找到自己幸存的亲人，然而她所看到的，除了遍地荆棘之外，什么也没有。最终，她绝望地发现，在这个世上，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她本以为回到故乡，就意味着苦难的终结，就能与亲人团聚，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回来，只不过意味着更大的痛苦而已！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在世上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在她即将彻底陷落的时候，有一个男人，将她从深渊中拉了上来——他叫做董祀，奉曹操之命，来与她成婚。

　　婚姻？也许婚姻是她最好的解救吧。不是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吗？当一个女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她会跟一个男人结婚。蔡文姬，她现在需要一个男人，来拯救她的灵魂，抚慰她的心伤。

　　婚后的生活虽然平淡，但对饱经磨难的蔡文姬而言，她已经十分满足了。她已经不再是十几二十岁的青春少女，早就过了浪漫的年龄，什么花前月下，什么海誓山盟，统统都是虚的，对她而言，简简单单过日子，才是最大的幸福。

　　然而，就算是这样简单的幸福，她也不能过得长久——董祀是曹操手下的屯田都尉，他触犯了曹操所制订的法律，很不幸，是死罪。

　　老天啊，你是在玩我吗？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我，折磨我？为什么？为什么？

　　面对命运的作弄，她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立即赶往许昌，去向曹操求情，让他看在自己死去的父亲份上，饶过董祀一命！

　　那天，曹操在府中大宴宾客，公卿名士及远方来使坐者满堂，场面热闹非凡。忽然，门外的侍卫走到曹操身旁，对他耳语了几句，曹操听了，笑着对众宾客说：“诸位，蔡伯喈（蔡邕的字）的女儿现在正在门外，此女才艺绝人，我把她叫进来，让你们见识一下。”

　　于是，大家的视线移向了大门口，等到蔡文姬出现的时候，却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只见她蓬首乱发，连鞋子也没穿，丝毫不顾个人形象，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跪在曹操面前，叩着响头，说：“明公，我求求你，不要处斩我的夫君，他现在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是我唯一的依靠，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她言辞酸哀，闻者莫不动容。至于曹操，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中却透出无限狡黠，似乎是有些为难地说：“其实，我也很想救你的夫君啊。只不过，我已经下令要处斩他了，传达命令的人现在正在半路上，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明公，您手下精骑无数，虎士成林，要想收回成命，简直易如反掌！明公何惜疾足一骑，而不济垂死之命？”

　　她这句话情真意切，又顺便拍了一下曹操的马屁，曹操听了，心中很是受用，说：“那好吧，我现在就派人去宽赦董祀的死罪。”

　　当时天气寒冷，外面飘着大雪，曹操见她衣着单薄，就叫人拿了头巾鞋袜给她，又让她披上了一件外衣。等她在旁边的位置坐好，吃了点儿东西，身子暖和了之后，曹操问：“你这样舍弃形象，不顾一切地为他求情，值得吗？”

　　她说：“我早已失去了一切，现在，他就是我的一切。”

　　曹操又问：“我听说你父亲生前有许多藏书，如今已经全部丢失，不知道你还能记住多少呢？”

　　她说：“昔日亡父共有藏书四千余卷，我记性不太好，只记住了十分之一的内容而已。”

　　曹操平时很喜欢读书，这下子听说蔡文姬脑子里还存着四百多本书，他自然不肯放过，说：“那不如这样吧，我派十个人去你家里，由你来口述，他们来记录，千万不要让这些书失传了。”

　　她说：“男女授受不亲，这事儿，我看还是不用麻烦别人了吧。明公，您只要给我纸笔，让我自己来就行了。”

　　“那好吧，一切随你的意思，等你写完了，再通知我一声，我马上派人过去拿。”

　　她回到家中之后，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将那四百多部书的内容全都写了下来，无一遗漏之处。想想看，四百多部书，那得多少个字啊？我的天，要是用这种记忆力来背单词，别说过四六级了，掌握七国语言也不在话下！

　　由于《后汉书列女传》没有交代蔡文姬之后的命运，所以，故事到了这里，也该结束了。在最后，我只想写上这样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从此，她和他过着幸福的生活。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