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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的帝国2:励精图治》 作者:康红武

第24章 调兵遣将(4)

  “将帅不易,何谈其他?”翁同龢冷哼一声躬身插口道,“皇上,此番我军败绩,罪在李鸿章畏葸纵敌,奴才恳请皇上罢其职以泄民愤。”

  “皇上,李鸿章督率无方,实无可辩。只奴才以为临阵易帅,非明智之举。李鸿章督领北洋水陆军多年,与夷人情形亦颇为稔熟,若弃其,奴才恐局面更难以收拾。奴才意将其革职留用,以观后效,不知皇上以为如何?”奕半苍眉毛抖落了下。

  光绪背手绕室踱着碎步,说道:“朕屡屡降旨积极备战,不可心存和意,他却每每敷衍塞责,以致招得今日败绩,似他这种不思悔改的奴才,留着何用?!”他脸色阴郁,感情激越,用期待却又略带茫然的目光挨次扫视着众人,“只眼下日夷占据平壤,势将渡江侵我疆土、辱我苍生,如何应急方是最要紧的。你等心中有何想法,说与朕听听。”徐用仪入值最晚,见众人都不言语也不是个事,率先躬身打千儿开口道:“皇上,侍郎王永化上折请复黄天霸原官,率军与日夷厮杀;御史铁令奏请用檀道济——”兀自说着,一侧刚毅忙不迭扯袍袖止住,徐用仪怔怔地望眼众人,却皆低头暗笑,眉头皱着犹道,“怎的了?这折子上便这般——”

  檀道济,南朝宋时人,黄天霸更是小说《施公案》中的角色,这等人何以用之?光绪回首扫眼徐用仪,冷哼一声道:“朕记得咱大清朝可没这么两个人儿,下去与朕查查再奏了进来!”

  “皇上,奴才——”

  “皇上,”刚毅受了慈禧太后旨意,犹豫着躬身插口道,“我军颓废丧志久矣,此番平壤守军一万余众,闻日军攻击便闻风丧胆惶惶不可终日,稍一接触即狼狈溃逃,由此可见一斑。奴才意思——”他犹豫着望眼光绪。

  “但说无妨。”

  “嗻。”刚毅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干咳一声款款说道,“依奴才看,即便罢斥李鸿章,再行与日夷交战,亦是胜少负多。近闻俄国有意居中调和,奴才意思,不若委重臣与之交涉,以期早日结束这场纷争,挽苍生于水火。”“此断然不可。刚相岂可因一两场战事之胜负而断言整个战争之成败?!”刚毅话音甫落地,翁同龢已然开了口,“我军士气低落无心战事,此皆统兵大员畏缩怯敌之故,但将这些贪生怕死之徒该罢的罢,该免的免,何愁士气不振?又何愁日夷不为我所败?!”

  “翁相以为该当如何?”奕淡淡道。

  “明军纪,振军心,调兵遣将,与日夷再一较短长。”翁同龢神情激动,“皇上,刘坤一是湘军名将,吴大澂是清流名士,但委以重任,何愁我朝不胜?与俄求和,无异引狼入室,万不可行的。”他话音刚落地,刚毅立刻顶了回去:“刘坤一心思不纯,吴大澂何敢言不是张佩纶之流?似此种人,想期望能成大事,无异白日做梦。皇上,日夷侵凌朝鲜,已然侵害沙俄利益,其欲为我与日讲和,我朝是要损失些银两,只总比日后割地赔款强过百倍。”

  “依刚相意思,此番我朝是必败无疑的了?!”翁同龢冷冷道。

  “我可没有这么说。只既有此息事宁人之途,又何必贸然行之?我朝现下情形,已不容再有闪失的了。翁相。”

  光绪古井一样的眸子望着奕:“六叔,你意思呢?”“这——”奕咽了口口水,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道,“皇上,眼下民怨沸腾,求和是……是不可行的。只日夷虎视眈眈,而我朝又新败,奴才寻思不妨与俄人交涉。此非为求和,只与我军备战争取些时间。倘日夷稍事休整便兵发我境,我军何能抵挡?请皇上三思。”

  “王爷此语明则与我军争取时间,实则与求和又有何两样?”不待光绪言语,翁同龢复抢先道,“在此民怨沸腾之时,派员与俄交涉,民心何以慰?!民心失,又何谈我朝中兴大业?”李鸿藻轻咳了声,瞥眼翁同龢说道:“翁相此言甚是,只王爷言语却也不能不虑。皇上,奴才听得英德兵船尽集南洋,有与日夷开衅之意,依奴才意思,此亦不失为可行之策。”

  “季云兄——”

  光绪挥手止住翁同龢,凝视李鸿藻道:“你且细细讲来。”“嗻。”李鸿藻上前一步,道:“皇上,湖广总督张之洞先时进京,奴才曾言及此事,他亦云确有此事。奴才以为,不若就此事派员与之商洽。一来此举于朝廷颜面无损,苍生心里亦好接受,二来如六爷所说,可与我军重整旗鼓赢得时间,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英国有何条件?总不会空手而返吧?”光绪啜口茶咽下,吁了一口气道。

  “仅资其兵费而已。”李鸿藻细碎白牙咬着下嘴唇,“听闻约莫两千万两银子便可。”

  “这么多?”

  “听着是多了些。只从发兵剿乱至今,我朝已费银千万之巨,依此下去,又何止两千万可了却此场纷争?况我兵并没有十足把握可抵御日夷。究竟如何,还请圣裁。”

  翁同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光绪,他沉着脸,拊心攒眉,听得极为专注。屋外,片片雪花还在没完没了地随风飞舞,直搅得光绪心中乱麻一般。

  “皇上,外夷皆狼子野心之辈,万不足信的。”翁同龢细碎白牙咬着下嘴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道,“想那英夷,更是阴险狡诈犹胜他国,岂会做此公公背媳妇过河——出力不讨好的事情?皇上,此事万不能允呀。”“师傅快快起来。”光绪苦笑着叹息一声,说道,“你侍朕左右,朝夕不离,你还不知道朕这心思吗?但——”

  “启禀万岁爷,老佛爷那边崔公公求见。”

  “叫进来吧。”

  “奴才崔玉贵给万岁爷请安!”崔玉贵环视周匝,伏地叩头道,“万岁爷,老佛爷懿旨,宣恭王爷、庆王爷乐寿堂见驾。”

  光绪剑眉微皱下:“什么事这般急?”

  “奴才不晓得。”

  “你……你过去回老佛爷,朕这边事情马上便完,待会儿就让他们过去。”光绪黑漆漆的眸子扫眼奕、奕劻二人,脚步“橐橐”来回踱了两步,仿佛发泄胸中愈积愈重的郁气,长长地透了口气,“朕寻思了,季云意思可以一试——”

  “皇上!”

  “师傅可还有何良策?”

  “奴才……奴才……”翁同龢搜索枯肠半晌回不出话来。光绪愀然叹道:“奕劻,你回头就此事与英夷谈谈,兵费可以出,但有其他条件,免谈。”

  “嗻。”

  “奕,你回头拟旨。”光绪沉吟片刻,说道,“着宋庆节制直、奉诸军,罢叶志超总统一职。”

  “嗻。”奕竖耳一字一句听着,直光绪语止半晌,方答应一声道,“皇上,两江总督刘坤一与巡抚吴大澂请缨一事,不知如何处置?”

  “召其统湘军北上。此番败绩,但那些畏缩怯敌之奴才,该给什么处分,你们下去议了回朕。好了,你们道乏吧。”

  “嗻。皇上安详,奴才们告退。”

  “对了。奕,老佛爷明日准备回城里住,回头让内务府赶紧将宫里收拾下。”

  “嗻。”

  奕迟疑着,直光绪轻抬下手,方倒退着默然退了出去。天黑漆漆的,点星亦无,虽看不清远处景致,只光绪依旧默默地望着窗外,盏茶工夫,长叹了口气仰面躺了。王福轻手轻脚地进来撤掉宫灯,欲退出时扫眼光绪,犹豫着上前小声道:“万岁爷。”

  “嗯?”

  “相爷们问是回城里还是留园子里。”

  “李鸿藻回城里当值,其他人明日随朕与老佛爷一起回去。下去让连材进来,与朕松泛松泛。”

  “嗻。万岁爷,您看是不是先进点东西再歇息。奴才已吩咐——”

  “不用了,去吧。”

  在幽幽闪动的烛影里,寇连材轻手轻脚进来,躬身打千儿请安,近前轻轻给光绪从脚到胸缓缓按摩。炭盆中火苗熊熊,给人一种安谧恬静的感觉,然而,光绪的心中却翻江倒海价久久不能平静。就在他起驾返京之际,他期待已久却又最不愿听到的消息传了过来,他愣怔了,继而,他暴怒了!他不相信花上千万两银子创建的北洋水陆军会如此不堪一击,节节败退。他恨李鸿章,是他一点点地将他心中的梦想粉碎!他要披袍带甲,他要亲自出征,为他心中的梦想而战,为祖宗创下的基业而战。是她——玲珑剔透、颇有主见的珍妃劝阻了他,是她要他冷静,是她要他以大局为重,回京细议了再作决断。如今,他按她的做了,可等待他的又将会是什么呢?瑟瑟冷风吹进,他狂躁的心亦一点点冷却了下来,他似乎觉着一股潜在的、肉眼看不到的却又令人足以窒息的威压缓缓地、不容置疑地向自己侵来。

  淡妆多态,更滴滴、频回盼睐。便认得、琴心先许,欲绾合欢双带。记画堂、风月逢迎,轻颦浅笑娇无奈。向睡鸭炉边,翔鸳屏里,羞把香罗暗解。

  自过了、烧灯后,都不见、踏青挑菜。几回凭双燕,叮咛深意,往来却恨重帘碍,约何时再。正春浓酒困,人闲昼永无聊赖。恹恹睡起,犹有花梢日在。

  笙箫声起,一个女子声气随风隐隐飘了进来。光绪睁大了眼睛望着窗外昏沉沉的天穹:“连材,朕若没听错的话,这……这是你皇后主子的声音吧?”说罢,他挥了挥手趿鞋下了炕。寇连材脸上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微笑,轻咳两声道:“万岁爷听得一点不错,这正是主子娘娘的声音。”他顿了下,扫眼光绪轻叹了口气,“万岁爷。”

  光绪推亮窗凝视着外间,轻轻应声:“嗯?”

  “不……不是奴才多嘴,主子娘娘她……她也真够可怜的。奴才们听说打前次醇王府回园子,老佛爷便要……要娘娘闭门思过,还下令没她的话儿,主子娘娘不得出宜芸馆半步——”

  “这又是为着——”光绪剑眉紧锁,收了口,他心中似乎已然明了。半晌,问道,“你听谁说的?”寇连材咽了口唾沫,上前躬身小心回道:“宜芸馆使唤奴才大半换了,有个把门的奴才先时是老佛爷那边的人,奴才与他交往不错,这都是听他说的。万岁爷,这时辰尚早,您看是不是——”

  光绪手伸半空,犹豫下关了亮窗:“既是老佛爷有话,过去只会与她惹来更多的麻烦。赶明儿你将这次带回来的东西拣些送过去,告诉她,天冷了,多注意身子骨。”

  “嗻。”

  “奴才奕、奕劻奉旨见驾!”在滴水檐下深吸口气定住心神,奕轻轻弹了弹身上积雪,回望眼奕劻,朗声道。

  慈禧太后盘膝坐在炕上,慢条斯理地进着膳食,足足袋烟工夫,方放箸挥挥手,有气无力地吩咐道:“进来吧。”“嗻!”二人答应一声轻步进屋,偷眼慈禧太后,“啪”地打马蹄袖跪了地上,叩头道,“奴才给老佛爷请安。”

  慈禧太后不置可否地轻轻“嗯”了声,接杯“咕嘟嘟”漱了漱口,也不言语,只用嘴努了努案上《新学伪经考》一书,示意李莲英递与奕劻。奕劻满腹狐疑地望眼慈禧太后,瞅瞅身边奕,迟疑着伸手接了过去。

  “你觉着这书写得如何呀?”慈禧太后面露微笑地悠然剔着牙缝,盏茶工夫,慢吞吞道。

  “回老佛爷,”奕劻只扫眼书名心里便全放在揣摩慈禧太后心思上面,这书他也看过,非只如此,便他书房里亦放着本。闻听慈禧太后问话,奕劻干咳一声小心回道,“此书意在黜君权,伸民力,实大逆不道之作。”

  “是吗?”慈禧太后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奕劻,“如此说这书当禁毁的了?”

  “老佛爷所言甚是。”

  慈禧太后脸上泛起一丝冷峻的笑意,不冷不热道:“只我不晓得私下议论这书的人该怎生处置,依你看呢?”这若也治罪,只怕京城这牢房挤破了也不够用。奕劻心里寻思着,只却不知如何回奏是好,偷偷移手捅了下身旁奕。

  “我这问你话呢!”

  “是是。”奕劻身子抖了下,忙不迭伏地道,“依奴才意思,私议禁书者都该逮狱严惩,只……只现下京里议论这书的……”

  “衙门里人议论呢?”慈禧太后冷冷道。

  “衙门职司所在,若……”奕劻心里结了冰一般,哆嗦着嘴唇道,“若也相与议论,少不得免了差使——”慈禧太后突然仰天大笑,声音又犀利又尖锐:“说得好,说得妙!”说着,她止笑盯着奕劻,阴森森道,“回头将你那差事都交了奕。天冷了,你也上岁数的人了,回府里好好养养身子骨!”

  仿佛一声炸雷,惊呆了所有的人。殿中成十双眼睛都盯向奕劻,仿佛在看一个鬼怪一般!连奕也张大了口,不知慈禧太后竟这样突然发作奕劻。

  “老佛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奕劻方略略恢复了神智,伏地叩头颤声道,“奴才……奴才不曾私里议论这事的……奴才虽说也……也看了这书,只那都为着……”“为着什么?为着这社稷安危,是吗?!你可真不愧是爱新觉罗家族的孝子贤孙呀!”慈禧太后蓦地顶了回去,“那些奴才们呢?他们也是为着这社稷吗?我好心栽培你,将总署这般重要的衙门交与你,可你将它给我弄成甚样了?便把门的奴才都议论着维新呀变法呀!他们要维的什么新?变的什么法?还不是看我不顺眼,想把我赶了下去?!”

  “老佛爷息怒。”奕扫眼奕劻,心里泛起一丝怜悯之情,莫论平日怎样,只究竟同是爱新觉罗子孙,遂轻咳两声小心道,“这事儿奕劻是有失职。只目下各衙门并不比他那好,且奕劻这阵子忙于战事,有所疏忽也……也是难免的事儿。老佛爷就念他素日做事尚算谨慎,与他条后路,容他——”

  “罢了!忙于战事?他忙得好呀!”慈禧太后冷哼了声。

  “奴才对老佛爷绝无二心的。奴才——”

  “闭嘴!亏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与皇上信儿,皇上会着急上火地往回赶?!”

  “奴才——”

  “道乏吧!”

  “嗻——”奕劻身子如秋风中的树叶价瑟瑟抖着,爬起身,脚似灌了铅般沉重躬,身退了出去。奕呆呆地望着,一股莫名的渗骨寒意打心底深处油然而生,正自混混沌沌走神间,慈禧太后冷笑着开了口:“起来坐着说话。莲英,给你六爷端碗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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