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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臣(下卷)》 作者:马蒙

第18章

  此时此刻,王宗佶的府上却是灯火通明、觥筹交错。酒席宴间,高朋满座。避难西蜀的王公贵戚、衣冠士卒、文人墨客、高僧仙道无不高谈阔论、把盏言欢。或许这时的成都,只有老迈病危的张琳还在与蜀王谋划着三川真正的出路。

  王宗佶坐在主席,一面招呼着贵客,一面赔笑着。他脸上的肌肉显得有些抽搐,好几次,笑得极不自然。

  如茵娴静地侍奉在韦庄的身后。能够在这里见到西蜀众多的才子诗人,平和的满足充盈其内心。在这里,她仿佛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侍女,但是却亭亭玉立地守在文誉天下的韦庄一侧,她自感有种莫名的光环萦绕她窈窕的身躯。

  众多宾客,安坐上首的是宗弼、宗侃等几名位高权重的蜀王义子。韦庄一左一右入座的,是诗僧贯休和孟彦晖,他与这二人在江南相识相交,最终同仕蜀王,可谓是缘分殊甚了。坐在韦庄正对面的是张格、冯涓、王锴。冯涓能出席这样的场合,多少让韦庄有些意外。这个性格不合群的老头有时就连蜀王召唤也是托词不去。而王锴则是刚来成都不久,韦庄并不熟识。

  王宗佶的目光一刻也未远离过韦庄。他见韦庄的目光在四处搜寻着,便道:“今日诸位有幸,能一举尝尽我三川美酒——有忠臣堂、锦江春、枭花堂、刺麻酒、竹叶青、至喜泉,还有琼波、东溪、香桂、银液、仙醇、香糜、法醮……”宗佶摇头晃脑地数着各种美酒的名字。在座宾客不由得兴奋起来,纷纷议论。现在成都虽俨然太平盛世,谁家橱柜里还不珍藏几坛好酒,但是一次性能品齐如此众多的美酒,确实是十年不遇的良机。宗佶见韦庄也融入和乐的气氛,这才长出一口气。想来,今日这席鸿门宴倒是缘于一个偶然……

  就在不久前,蜀王向小徐妃延珞询问成都才子当中,谁能堪当第一。延珞笑道:“妾才疏学浅,岂敢妄自评论西蜀的名流才子,倒是姐姐很是推崇韦大人。”王建点头称是:“韦端己一文《秦妇吟》名扬天下。想当年在洛阳的时候,多少人争相传抄啊,一时间弄得洛阳纸贵。只可惜,斗大一箩筐的字,我识不得几个,至今不知道这传世之作妙在哪里。等有时间了,倒想好好让你给我讲讲这篇《秦妇吟》。”

  延珞掩面扑哧一乐,打趣道:“大王现在整日里和我在一起,时间充裕得紧,要是诚意向妾请教,哪会等到现在。”她见王建笑而不语,这才收住了玩笑话语,正经言道:“大王您真有福分,身边能有像韦大人这般胸怀天下、满腹锦绣的奇人。您该多和韦大人待在一起,让他亲自给您讲讲这《秦妇吟》中的故事,或许您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延珞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曾想到,一旁的小太监很快便把她与蜀王的谈话告诉了王宗佶。

  得到密报,宗佶似如遭当头一棒。王宗弼早就提醒过他,李师泰、张劼死后,他的头上已经没有了保护伞,倘若当年那些事情果真被蜀王知道,一旦翻起旧账,对他来说便是一世浩劫了……

  宗佶偷眼看看韦庄,心里狠狠道:韦庄,不是我要害你,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韦庄见王宗佶老是盯着自己,笑道:“太师怎就不饮酒?”

  “哦……”宗佶惊醒过来,“咱们这般饮酒也无趣,我看,不如行个酒令如何?”在座纷纷应和。

  宗佶侧身手指王锴,主持道:“王司空新至成都,我看,便让他提个酒令。诸位大人都是才华横溢之士,谁先对出酒令,自可罚其余诸位每人一樽美酒,诸位以为如何?”大家一听,没有对出酒令的人还有美酒,自然纷纷笑着赞同。

  王锴见宗佶抬举自己,便接令道:“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我举一令,唤作‘一字三呼,两物相似’,让大家见笑了。”

  贯休道:“既如此,司空请出令。”

  王锴放下手中的茶碗,用洪亮的声音道:“乐乐乐,冷淘似馎饦。”

  贯休见并无多大乐趣,便不言语,独自品茗。韦庄轻蔑一笑,正要张口对令,却见对面的冯涓目不平视,一幅自命清高的模样,心里没好气道:这个冯涓,倒是一肚子才学,就是与世事格格不入。平日里狂妄得很,今日倒要看看你能把这个平淡无趣的酒令对出几分新意来。想罢,便道:“都闻冯大人才思敏捷、不落俗套,不知如何对令啊?”

  冯涓哈哈一笑,倒也不客气,张嘴便道:“已已已,驴粪似马屎。”

  四下里一片哗然,许多人笑得前仰后合。却唯独冯涓不笑,用一种轻蔑的眼神扫视着四下的这些“凡夫俗子”,冷冷道:“诸位‘才子’,饮酒吧!”

  宗佶见气氛活跃,众人目光都聚在冯涓身上,便不失时机地喊道:“来人,给各位大人上三十年的锦江春佳酿!”众人又是一阵喧哗。

  便见几个黑衣侍女手托银盘,盘托精致的瓷壶,一一给在座的斟酒。

  想到这个怪异的老头多年与自己不能融洽,但却能与周庠成为挚友,韦庄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与众不同的冯涓身上,全然不在这酒上。甘露般的佳酿如清泉一般斟在韦庄面前的酒樽中,却好似一滴滴鲜血滴在如茵平静的心湖中,溅起一圈圈浑浊的波浪。

  众人纷纷举杯相和,韦庄一面想着,一面也举起了酒樽。而此时此刻,宗佶的眼睛一刻没有离开过韦庄手中的这樽酒。就在韦庄把酒快要送到嘴边的时候,身后的如茵忽然伸出一只手,缓缓温柔中却带有千万般不可抗拒的力量,将这樽酒从韦庄手里夺了下来。

  宗佶大惊失色,俨然被扒光了全身一般窘迫,有点语无伦次道:“这……韦大人,你怎能不认罚?”

  韦庄本被如茵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又见宗佶指责自己逃避罚酒,笑着一面应道“非是不认罚”,一面伸手去拿如茵手中的酒樽。如茵端起酒樽灵巧地退后一步,不慌不忙朝坐在主席上的宗佶道:“我家老爷本就对出了酒令,只是没有说出来,算不得输了。”

  宗佶心中怦怦乱跳,顾不得让眼前这个小姑娘说出韦庄所对的句子,便呵斥道:“本太师宴请宾客,小丫头怎敢搅扰?”

  韦庄疑惑如茵举动这般异常,却又不好多问,怕得罪了宗佶,便解围道:“这是在下的姬妾,也是孟三爷的侄女,她不懂规矩,太师不要见怪。”

  宗佶一听这小女子竟然是孟彦晖的侄女,不由大吃一惊。孟彦晖曾经是蜀王的救命恩人,如今又是蜀王的亲家,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他纵然是王建的最长的义子,也得看在这一层面子上礼让三分、不敢轻易得罪,只好搪塞道:“哦,既如此,刚才多有得罪。只是,酒令的规矩不能坏了,这酒,韦大人还是必须喝的,不然也枉费了我的一片好意啊!”

  韦庄也觉得宗佶说得有理,本还想转过来责怪下如茵的无理,却见如茵举起酒樽,用一种敌视中带着些许轻蔑的眼神瞪了宗佶一眼,冷冷道:“王太师,这酒,我替我家老爷喝了!”说罢,白皙的手臂微微上扬,将满满一樽酒吞入肚中。

  宗佶眼见着这个自己惹不起的女子喝下了这樽酒,吓得脸色霎时苍白。

  韦庄自然蒙在鼓里,一旁的贯休,其实早已经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但他见如茵这个弱小的女子竟然这般慷慨激昂却又面不改色,心中好生佩服。他闭上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站起身来对宗佶道:“贫僧是出家人,不能饮酒,这般告退。”说罢,起身,给还在疑惑中的韦庄使了一个眼神,便若无人一般,扬长而去。韦庄见此,也明白了一二。他匆匆别过宗佶和众大臣,便领着如茵和一旁的孟彦晖快步离开……

  王宗佶万万没有想到,设计得完美无缺的计划,却在最后一刻坏在了一个女人手中。他很是佩服这个女子,为了韦庄竟然不顾自身安危。此时,他已经顾不得怎样除掉韦庄,眼下当务之急是怎样在这个乱局中先保住自己安危。

  韦庄一行人方离开宗佶府上,早已经支持不住的如茵猛然倒在了韦庄的怀中,嘴角流出一行殷红的鲜血。韦庄惊愕万分,疾呼如茵的名字。

  伊人面色苍白,呼吸急促。抬眼见到韦庄悲切的眼光,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神情坦荡地说了声:“老爷,那是转壶……如茵誊抄你的《秦妇吟》为你惹的祸,如茵代你……”一句话未说完,这位绝色才女便重重地倒在韦庄的怀中……

  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 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

  黄昏风雨,残菊飘零,伊人已去,凄辞空吟。这分孤寂袭来,令韦庄内心如泪雨霖霖。他放下那支宣笔,笔头卧倒在宣纸的怀抱,浓浓墨迹浸润在纸上悠然荡开。轻盈的字体情深语秀,读罢宛如弦上黄莺语。或许,如茵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了一个依旧桃红柳绿的清平世界。而他,自顾在杜甫草堂寓居,相见永远无期。曾经的爱恋,在这一刻换回了从此殊途的悲怆;无数美丽的回忆,都只能更加残忍地划破脆弱的心灵。而今的他,无暇欣赏自己的佳作,只把伤感化作内心的自责:倘若自己没有“秦妇吟秀才”这一空名,又怎会招来杀身之祸,如茵又怎会香销玉殒。

  是啊,一切都是空名。为了一首想要流传百世的作品,而在此生遭到这般劫难,韦庄,你这是何苦呢?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翻出所有书有那首长诗的书稿,轻描淡写地,付之一炬。

  韦霭想要阻止,却感到任何劝阻和安慰都是徒劳的。他眼见着兄长就这样一件一件销毁了几乎所有这篇传世长诗的痕迹。当他看见韦庄打开他编纂的《浣花集》要撕去那文时,惊愕道:“兄长,此集录你平生所著,怎可轻易付之一炬?”

  “从此以后,《浣花集》里没有这篇《秦妇吟》,你们也不许再垂《秦妇吟》障子。这篇诗只要还在,就会生出更多的祸端。如茵已经走了,我不愿意看到我别的亲人因为这首诗而遭难……”韦庄转过身,目光停留在墙上那幅装裱精致的卷轴。他稍稍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狠下心来,摘下卷轴,便要扔向一侧的火盆——

  老仆杨金一脚刚跨进书房的门槛,见此情形,惊慌地跑过去一把抱住韦庄的双腿:“老爷,使不得,使不得啊!”望着老迈的杨金,韦庄心中一阵难过。他放下这卷诗卷,扶起老仆人,道:“老哥哥何必如此!”

  “老爷,这可是孟小姐留下的不多的墨迹,您怎就忍心将它烧了去?”

  “这东西但要留在西蜀,永远是个祸害。我如今与这些诗中所述之人同朝为官,《秦妇吟》尚在,他们就会不依不饶……死我一人事小,只恨苦了我的亲友,甚至也会连累你的!”

  杨金苦笑着摇头:“我一把老骨头,侍奉老爷大半辈子,老爷怎么会说出连累的话?您是菩萨心肠、慈悲为怀,对我这个下贱的仆从有如兄弟一般。在您府上这几十年,我没有吃过一丁点儿亏,老了干不了活了,您还赏赐我金银、许我和儿女回老家养老!我杨金死多少次也报答不了您啊!我是甘愿被您连累呢!”

  “老哥哥,怎说出这般傻话。前些日子,我既许你回乡,索性这几日你便起程吧。”

  杨金老泪纵横,请求道:“老爷既怕这《秦妇吟》连累全家,不如让老奴带回故里!老奴虽然不识字,但知道这首诗可是您一生的名誉啊!多少人都是因为这首诗才知道了老爷您的大名。况且,这是孟小姐的手书,小姐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它化为灰烬!老奴家乡远在漠北,那里荒凉无比,不会有人追问这诗中写了什么。交给老奴,也算这诗有个归宿,不至于千百年后失传哪!”

  老仆的话语情真意切,让韦庄无法拒绝。他用颤抖的双手把卷轴卷起,递给杨金:“好!老哥哥,我就依你!倘若百年之后,后人还能读到此诗,全拜老哥哥所赐!”说罢,他后退一步,深深给杨金一拜……

  在美丽的成都平原西边,有一处历史悠久、风景如画的地方——这便是邛州。邛州的治所为临邛县,出临邛县城往西南八十余里地,有一县,因出火井闻名。当地人利用火井炼铁、煮盐,使得这里很早就成为来往客商的聚集之地。世道安宁下来,邛州成了当地各民族交流通汇的集所,来来往往的马队驮着蜀地的茶叶、丝锦,有的运往大理国,也有的运往吐蕃。而番外的马匹、银器、砖茶也在这里交融汇集。很快,这里便成为邛州治下较大的贸易聚集地。每日,县城熙来攘往,城中横竖交错的青石板铺陈出一路沧桑。北进西蜀、南下大理的马帮在这里伴着有节奏的铜铃声踩踏出一串历史中独特的斑痕累累、深浅不均和凹凸不平……

  县北十余里,有一小镇。在这里,此时寻不见县城的繁华,仿佛隔绝人世一般的清平和安静。

  邛州刺史王宗瑶单骑一人又一次踏上去往这个小镇的道路。虽然,他是管辖七县的堂堂刺史,而他前往拜访的不过一小小知县。可几次奔波、几番折返,他却没有见到想要参访之人。天底下,有这般架子的知县恐是寥寥无几了。

  小镇西边,有一座独门大院。宗瑶下马,前往叩门。不多时,门吱吱打开。开门的是个不足二十岁的青年,生得面似白玉、目若朗星。西川本是出美女的地方,但十七八岁的后生生得这般俊俏倒是不寻常见。

  这青年认出了宗瑶,连忙行礼,口尊:“刺史大人远道而来,晚辈失礼了。”

  宗瑶恍然明白,眼前的后生不是别人,正是周庠的长子,唤作子鸣。

  “博雅先生可在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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