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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之殇:晚清三十年金融战争》 作者:李德林

1883金融风暴

1883金融风暴

1882年2月4日,黄浦江的一股寒风刮进了招商局办公室。

茶叶大王、地产大王、上海滩巨商、轮船招商局会办徐润浑身打了一个寒战,双手搓了搓,口里的热气迅速雾化,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让徐润顿感寒意尽除。徐润笑眯眯地抓起了桌子上的报纸,上海知县莫祥芝要重新丈量土地,这个莫祥芝看样子又要捅大娄子了,重新丈量土地,那岂不是要从上海英国、美国、法国、德国这些租界豪强虎口中夺食吗?自己已经屯地三千亩以上,这一次重新丈量土地是一个绝对的好消息。

徐润反复地斟酌莫祥芝出具的政府告示:沿江一带滩地曾于咸丰八年奉委勘丈,至今20余年,有无续涨必须复丈,并分别追缴租息地价,造册请求升科。曾经的荒芜之地上海外滩一带现在是商家越来越多,左宗棠庇护的巨商胡雪岩在淮海路一带委托老情人购买了几十亩的商铺用地,汇丰银行、怡和洋行等外资金融机构也在这一带购置不动产,莫祥芝这一次重新丈量土地的最终目的是征收地税,填补地方财政赤字。这样一来地租价格一定上涨,之前一年自己的三千亩地地租收入差不多十二万两以上,莫祥芝这一次的行动无疑推动了地租上涨,也增长了自己的财富。想到这儿,徐润嘴角不禁露出灿烂的微笑,以莫祥芝的性格,这项重新丈量土地的工程肯定很快进行,自己的财富指日可待。

莫祥芝可是晚清为数不多的几个刚直公务员,出生书香世家,其父莫与俦为“影山文化”开山掌门,五哥莫友芝为西南巨儒。徐润对这个莫祥芝的根底摸得很清楚。在1850年的时候,一介书生莫祥芝就跟贵州的贵东道员韩超跃马驰骋,镇压桐梓县杨隆喜领导的农民起义。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之后,在一片尸横遍野的战场上,莫祥芝接到了朝廷的嘉奖令,军功擢升县丞。1860年千里奔袭,随着曾国藩的浩浩湘军一路杀到了南京城下。沉溺于王杀王集权的上帝之子洪秀全谋划天京政变,诛杀不知天高地厚的土鳖东王杨秀清却引狼入室,北王、燕王、东王一颗颗价值亿金的热血头颅高悬金陵,上万上帝子民的灵魂在血雨腥风之中飘然而逝。曾国藩调兵遣将再围天京,莫祥芝望着森严的南京城思绪万千,这个王者之气萦绕的城池曾经令无数英雄疯狂,巍巍紫金山埋葬了热血男儿的梦幻。元气大伤的太平军最终没有抓住辛酉政变的机会直捣龙庭一举夺取天下,反而犹如天体坠落一般,在腐化之中堕落沉沦。一场场你死我活的争夺之后,尸横遍野饿殍千里,抹掉脸上溅满的鲜血,莫祥芝操刀而立,死原来如此的简单而华丽。平灭太平军后,莫祥芝擢升两级,终于将头上顶了十年的县丞帽子给甩进了历史的垃圾桶。杀人如麻的莫祥芝在两江地界如同掉入一个魔咒的漩涡之中,最高担任大仓知州,后来莫明其妙地一直头顶县令的帽子直到死。徐润太了解莫祥芝的个性了,可能是书香门第熏陶出了问题,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的莫祥芝天不怕地不怕、一根筋,在两江地界可是什么人都敢拉到自己的县衙大堂上打屁股。曾国藩手握重兵,荣封一等勇毅候,这是大清帝国自鸦片战争以后获此殊荣的第一汉人,在大清帝国曾国藩是位高权重,处于人生的巅峰,连慈禧太后都要惧怕三分,莫祥芝却是理都不理,还曾暴揍过曾国藩贪赃枉法的女婿。在两江地界,莫祥芝刚直不阿,谁敢跟王法过意不去,那就是蔑视国之利器,不管你是谁,大板子打屁股不论你职位高低背景厚浅,从不手软。

莫祥芝一则短短的县衙公告在上海滩犹如一把利剑。上海滩在鸦片战争之后由英国上尉领事巴富尔与当时的上海道宫慕久以每亩年租金一千五百文的超低价格将830亩土地租借给了英国人。英国人将租界地搞成了国中之国,大搞房地产开发,将租界地的价格每亩炒到万元英镑以上。英国人的疯狂吸引了世界上最冲动的资本涌入上海滩,到1875年琼记洋行的老板候德因为加入旗昌、怡和轮船与招商局的价格战而迅速崩溃,旗昌破产被招商局收购,琼记洋行也在香港宣布破产。这个候德一直在上海投机房地产,犹太富商沙逊家族接手候德拥有的上海外滩“候德”地产的时候,总成交价格达到白银八万两,当时的“候德”地产“连同地上所有房屋、建筑物、附属物、滩地权以及其他权利”全部让渡给新沙逊洋行,现在的和平饭店就是沙逊家族修建的沙逊大厦。洋鬼子在跟大清朝廷打交道的时候都是坑蒙拐骗,当初英国人圈定的上海外滩租界就是蒙了当时的上海道宫慕久,后来洋鬼子在上海搞地产也是能蒙就蒙,将租界的管辖权弄到自己手上,土地租金也就没人能管,地价是一个劲地飙升,财政却一个子没有进,银子全让洋鬼子稀里糊涂地给赚走了。莫祥芝丈量土地无疑就是要在洋人们虎口中拔牙,徐润分析了莫祥芝的目的就是要提高租金增加地方财政收入,当初的宫慕久都奈何不了洋鬼子,每亩才一千五百文,现在一个小小的县令莫祥芝要想搞清楚外滩一带的土地面积,洋鬼子还不找麻烦?

公告一出,上海滩哗然。手中握有资金的富商开始吸纳土地,利用政府丈量土地期间进行倒卖,这样一来租界地价迅速上涨,杨树浦一带每亩由七八十银元涨到二三百银元;新闸一带由一百两涨到五百两。

“恭喜雨之兄,你的地皮现在可是大赚了,日进斗金,我听说胡雪岩的老情人也在淮海路买地皮,这个胡雪岩一直跟洋鬼子打交道,是不是他们从洋鬼子那里得到了什么内幕消息?”盛宣怀拍了拍徐润的肩膀,“我听说洋鬼子为了哄抢地皮,将英国领事馆的人都搬出来了,莫祥芝是条好汉,洋鬼子的屁股打了,还让英国佬心服口服。他们这一次冒着打屁股的危险争抢土地,说明上海的土地还有更大的升值空间。”

徐润呵呵一笑,自己早在宝顺洋行打工的时候就盯上了上海滩的地皮生意。当时宝顺洋行的行主韦伯跟徐润喝酒聊天曾说,“上海市面,此后必大,汝于地产上颇有大志,再贡数语,如扬子江路(今外滩)至十六铺地场最妙,此外南京、河南、福州、四川等路可以接通新老北门至美租界各段地基,尔尽可有一文置一文”。在韦伯的蛊动下,徐润只要有机会就从银行钱庄拆借银子收购地皮,到现在徐润名下已经购地三千亩,已建筑楼宇的有三百二十亩,造洋房五十所,楼房、平房、临街馆房等两千余间,年收资金十二万余两,在个人资产中,房地产的比例高达百分之六十五。

就在一个星期前的一个黄昏,华灯初上,徐润端着茶杯喝茶,小老婆在身后给自己捏肩膀,突然有仆人说门口有一个洋人求见。洋鬼子进了客厅,徐润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这个家伙是和记洋行顾林,是个英国爵士,自己在宝顺洋行打工的时候两人就认识,顾林的眼睛跟狐狸眼睛一样,只要转巴转巴就是鬼点子,在上海洋场是出了名的英国老鬼。

顾林一进门就搂着徐润的肩膀:“徐老板,现在地租一个劲地上涨,你那些空着的地皮实在是太可惜了,莫祥芝这一次丈量土地就是要整治你们这些空占地皮不开发的商人。”

徐润冷冷一笑:“顾爵士,你们英国人空占地皮不开发的比我还多吧?莫大县令把你们那个抢占地皮的老乡给打得皮开肉绽,现在地产热得发烫,你们英国人面对诱惑不怕皮肉之苦。”其实,顾林的话让徐润心里也是颇为不安,现在地租上涨,自己的房产开发进度太慢了,空着地皮一样缴纳税赋,这样下去成本很大,长此以往不利于进一步的扩张壮大。

顾林的脑子灵活,一杯清茶下肚点子就出来了:“徐老板,我觉得你做房产的思路不对劲,你完全可以将手上的地皮分期开发,一期卖完了,再用这些资金开发二期、三期,这个过程之中你还可以用赚取的资金购买新的地皮,这样一来你的开发就具有可持续性。”

徐润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房地产的开发需要大笔的资金,就是一期一期的开发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徐老板,你手上有那么多地皮,我有一个好办法,你可以整合你旗下的地产资源,成立股份制公司,对外发行股票募集资金嘛。”顾林乐呵呵地说。

徐润现在心里犯嘀咕的是,山东山西、黄河沿岸的天灾不断,长江流域也出现灾情,长江黄河沿岸的经济形势日趋紧张,尤其是消费能力的降低,招商局、怡和、太古三大运输巨头在齐价合同破裂后价格血战不到一年就明显出现颓势,现在三家又坐在一起商谈稳定齐价运输,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1872年大清帝国的萧条一旦在十年后重演,上海这个靠着外贸兴盛起来的城市将受到严重的打击。徐润从莫祥芝公布丈量土地公告后的第二天就在忙一件事,那就是积极开发手上地皮,扩大房地产的利润。通过公开发行股票募集商股的路子,徐润不是没想过,但是资产评估却是个大问题,英国、美国的地产商拥有租界的绝对优势,对自己手上的地皮垂涎三尺却不肯出价。“顾爵士有何高招?”徐润倒是想听听这位英国爵士的高招。

“对了,这就是我今天找你的主要目的,我们可以合作,你将公司章程交给我,我回到伦敦不出三个月就能将股票销售出去。”顾林满脸笑容。

徐润太清楚顾林现在的处境,莫祥芝丈量土地进一步将租界的土地卡严了,外国地产商要想拿到土地一定要通过政府一级级审批,外国人为此将支付更高的拿地成本。如果中外合资,中方地产商出地皮,外国人出钱,那样就可以解决外资拿地难,中方资金难的问题。“顾爵士对股份有什么打算?”徐润先试探试探顾林的底牌。

顾林耸了耸肩:“这个就要看徐老板你手下的地皮资产状况了。”

徐润一直跟洋鬼子打交道,洋鬼子一旦掌握了公司的控制权,自己就真的成了陪嫁的丫鬟,得不到什么好处。“顾爵士果然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在合资公司中中方必须控股百分之五十五以上,中方除了用地皮入股外,不足的股本可以自行筹集。”徐润琢磨了一下,现在手下的地皮价值在一百五十万两左右,如果顾林持股百分之四十五,自己不添加资金的话,顾林能带来的也就一百二十万两多一点,这一点资金根本无法启动将近两千七百亩地皮的房产开发。他快速地在心底算了算,说:“顾爵士我看这样,我们成立一家资金四百万两的公司,你负责筹集一百八十万两,我用地皮入股,不够的我填上现金。”

顾林已经对徐润的地皮摸清了底牌,徐润要想凑足二百二十万两股本,至少还要花七十万两购买地皮。

徐润与顾林签订了合作意向书,决定成立宝源祥房产公司,顾林为了打消徐润的顾虑,特意在协议中写明用自己在伦敦的资产作抵押贷款,年息四厘五,二十年期的贷款两百万作为合资公司的股本金。徐润心里那个激动啊,协议签订后掏出一万两银子作为顾林回英国融资的路费开支。

一个月过去了,徐润没有等到顾林的任何消息,立即发了一份电报到伦敦,还找英国的朋友打探这个顾林是不是骗子,骗自己的一万两银子作为回国的路费。徐润已经将汇丰银行洋买办古应春拉入局中,古应春筹集五十万两银子已经买成了地皮,徐润知道这个古应春跟大商人胡雪岩是哥们儿,古应春的资金一旦出现问题,一直跟洋商打交道,尤其是跟汇丰银行这样的外资银行打交道的胡雪岩,可能就要出现资金链危机,胡雪岩一旦倒下,后果将不堪设想。

徐润是一封又一封电报,伦敦就是没有一点音讯,古应春倒是很快打探到了顾林的消息,这个爵士老鬼回去就参加了英国女王维多利亚举办的一个王室聚会,顾林喝了一点洋酒在马背上发羊癫风迷迷糊糊摔了下来,脑子摔坏了,王室派了两个最好的脑外科医生,命是保住了,就是一直疯疯癫癫的跟神经病一样,两百万两股本是不可能筹集来了。徐润一怒之下用旗下房产做抵押,在二十二家钱庄贷款二百五十万两银子准备自己大干一场。徐润坐在办公室规划自己未来的房产帝国的时候,一纸国外的电报让其惊得一身冷汗,电报是正在美国出差的唐廷枢发来的。老朋友唐廷枢说一场巨大的阴谋正像一张大网一样朝大清帝国铺天盖地扑过来。

巨大的阴谋?徐润有点儿懵了,问题到底出在什么环节?

盛宣怀这个时候正坐在招商局的办公室看报纸,突然一个电话让盛宣怀兴奋起来,电话告诉盛宣怀一个足以要很多人性命的消息。

左宗棠当年西北用兵的军饷是通过胡雪岩在汇丰银行贷的款,现在到了还款期,五十万两现银左宗棠的陕甘总督衙门出具了“印票”,具体的银子是各省交上海道代收的协饷银,上海道是李鸿章的心腹道员邵友濂控制的,胡雪岩正在积极联系上海与江浙的生丝商人,联合起来抬高生丝的出口价以打压洋鬼子长年累月低价控制江浙生丝的局面,而胡雪岩囤积生丝的银子就是邵友濂筹集来的军饷贷款。电话里,有人打包票说这一次胡雪岩豪赌的对手主要是美国人和英国人。

盛宣怀突然呵呵地一阵冷笑,看来这一次是徐润和胡雪岩他们自己在找死。盛宣怀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从头到尾好好梳理了莫祥芝丈量土地到顾林出现的整个逻辑,这是洋鬼子多么完整的一场阴谋。莫祥芝丈量土地推高了地租价格,增加财税收入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问题出现在洋人的资本方面。顾林跟古应春是老朋友,他们在汇丰银行的时候就关系不错,顾林这一次找上门跟徐润合作的醉翁之意不在房地产,而在古应春。盛宣怀越来越相信顾林脑子摔坏是个假消息,意在打垮古应春在外资金融界的信用,那么胡雪岩通过古应春这一条通道与外资金融机构建立起来的同盟就会迅速土崩瓦解。顾林将徐润当成了中外丝绸生丝较量的棋子,地租价格的飙升只是一场资本导演的泡沫游戏,洋商抢占地皮激怒莫祥芝只是一场纷纷扰扰的表演。

一直游走在商场与官场的盛宣怀暗暗地佩服这些洋鬼子,有样学样还比较快,洋鬼子跟徐润与胡雪岩是玩了障眼法、请君入瓮、围魏救赵三招,莫祥芝就是有打曾国藩女婿屁股的胆子,但将洋鬼子锁在县衙大堂上打屁股那可是要引发国际纠纷的,尤其是在洋鬼子将上海的租界当成了国中之国的情况下,英国领事馆居然对莫祥芝暴打洋鬼子屁股的行为忍气吞声,看来英国人就是要给上海滩造成一种地产将继续升值的假象,将更多的中国资本卷入到地产这一项不容易轻易抛售变现的不动产投资之中,上海滩的地产价格拉升得越高,入局的资金越多越难以短时间套现。顾林这个时候入局,有三千亩大盘的徐润对于金融买办古应春来说,面对不断上涨的地租价格,那是相当具有诱惑力。房地产开发具有周期性,只要入局,资金一年半载是根本不可能回笼,顾林跟徐润签约之后,自然就套住了古应春,古应春的资金要么是从钱庄拆借而来,要么是从外资银行贷款而来,还款压力非常大。顾林上演人间蒸发之后,彻底将徐润伦敦融资的梦想破灭,已经套牢古应春的徐润是骑虎难下,要么变卖地皮归还古应春的资本,要么从钱庄贷款继续将宝源祥房产公司运作下去,面对蹭蹭上涨的房租,加上韦伯之前的谆谆教诲,徐润是不可能放弃宝源祥房产而变卖地皮的。徐润继续运作房地产项目势必大量拆借资金,加之胡雪岩豪赌生丝支付蚕农订金又花去一大笔银子,那么上海滩的现金势必就高度紧张,左宗棠在汇丰贷款的军饷是按期要归还的,不能还贷款那就是贪墨侵吞公款,当初贷款就遭遇李鸿章的非议,这一次一旦李鸿章发现胡雪岩挪用还贷款的官饷做自己的生意,胡雪岩的脑袋就比较危险了,徐润套牢了数十家钱庄的贷款银子,胡雪岩想在同行业进行拆借都拆借不到现银,还款期一到,胡雪岩只有抛售生丝还贷,这样一来胡雪岩挪用还款饷银豪赌生丝的资金链就要彻底断裂。

徐润的脊背慢慢地渗出一层细汗,冰凉冰凉地沿着脊柱往下流。他有一种跌入黑匣子的感觉,没有一点阳光,整个人犹如在九天漂浮一般。

一道县衙的整顿公告引发了火箭一般的地租泡沫游戏。一个美好的伦敦融资蓝图,一笔五十万的融资买卖,一场隐秘的布局,将原本没有任何关联的上海滩两大富豪的命运牢牢地拴在了一起。徐润在反复地权衡,到底是卖地将银子还给古应春以及钱庄,还是继续做下去?黄河发大水,黄河沿岸是饿殍遍野,大清帝国的经济进一步恶化,整个国家都将1882年的希望寄托在江南,胡雪岩重仓豪赌生丝,只要这一次洋鬼子认栽了,生丝贸易的控制权又将回到中国人手上,江南的生丝将带动纺织业与种植业的全面复苏。

徐润这几天一直在琢磨唐廷枢所说的阴谋到底是什么阴谋,盛宣怀这个家伙也挺有意思,到上海转悠了一圈,突然玩起了失踪。徐润翻了翻招商局的账本,现在宝源祥已经抵押贷款了两百五十多万两银子,如果半途而废的话,自己抵押的三千亩地皮可能就悉数落入他人之手。徐润左思右想,决定跟唐廷枢与盛宣怀商量商量,从招商局拆借一点银子,挺一挺可能就过去了,宝源祥房产就能迎来春天般的温暖阳光。徐润点着桐油灯查了一整夜的帐,唐廷枢居然挪用了七万多两招商局的银子,会办张荣禄也挪用了一部分。

第二天一大早,徐润揉了揉红肿的双眼,将招商局账目上的十六点二万两银子划拨到了宝源祥房产公司。划拨完银子,徐润给古应春打了一个电话:“应春,顾林的脑子摔坏了,我们宝源祥指望不了伦敦的银子来修房子,现在宝源祥的周转资金我正在想办法筹集,我想跟你进一步商量一下我们对外招股的问题,你跟那些外资银行的关系好,我想能不能从你的老东家汇丰银行那边拆借一部分资金,十六铺那边已经很成熟了,一把火候的事情了。”

电话那一段传来古应春焦急的声音:“雨之兄,别提了,这一次我们都被人暗算了。”

徐润被古应春这一句话给整懵了:“被人暗算?谁暗算?”

“山西票号和外资银行这几天已经只收不贷,不拆借资金了,胡雪岩的盟军金嘉记丝栈这两天被钱庄的人把门都封了。”古应春非常无奈地告诉徐润,“这一次上海的地租是洋人们做的局,他们抓住了莫祥芝重新丈量土地的机会,故意将房租炒作上去,然后就是那个英国爵士顾林出来找到你合作,设计了一个完整的套牢迷局,你是大清帝国在上海滩最大的地产商,只要抓住了你,设计一个庞大的投资计划,这样一来上海滩其他房产商就一定会将资金纷纷砸进来,这样一来流动资金就迅速变成了不动产,顾林就开始上演人间蒸发,最后干脆编造了脑子摔坏的骗局。雨之兄,你已经上马宝源祥项目,退出就意味着大量地皮落入洋人甚至是对手之手,不退出一定会在钱庄、银行拆借资金,而胡雪岩跟洋人的生丝赌局已经开始,胡雪岩控制的阜康集团资金都压在生丝收购预付款上,根本抽不出流动资金,这样一来只要外资银行一收缩贷款,山西票号也就会跟着紧缩银根,不能拆借资金的钱庄就面临挤兑风险,金嘉记一破产,胡雪岩的生丝赌局就跟着完蛋,上海就会发生连锁的金融风暴,宝源祥还能去哪里贷款?”

徐润一听惊出了一身冷汗,当初唐廷枢已经告诫自己一个阴谋正在朝大清帝国扑面而来,难道洋鬼子这一次是要拿自己跟胡雪岩开刀?为什么呀?

金融风暴正在以火箭般的速度朝大清帝国第一房产商徐润袭来,一直对金融风暴没有任何危机意识的徐润,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古应春说的金嘉记丝栈挤兑风波这个问题的严重后果。胡雪岩一直做生丝生意,一直被英美洋商压价。跟左宗棠做生意财大气粗的胡雪岩在收复新疆之后,慈禧太后在暖心阁亲自召见了这位收复新疆的后勤保障功臣,赏穿黄马褂紫禁城骑马,这是何等的荣耀,李鸿章的一秘盛宣怀一直在招商局折腾,还没有享受过这种光宗耀祖,连一品大员都很难享受到的崇高礼遇。在商人如同妓女的岁月里,胡雪岩登峰造极,俨然成了大清帝国举世无双、前无古人的商界圣人。让胡雪岩一定要跟洋鬼子在生丝上大干一场的直接动因,是英国那个老寡妇女王维多利亚照会了大清帝国的总理衙门,说英国的丝绸商人成本越来越高,没什么钱赚,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大清政府的茧捐太高,导致收购生丝的成本太高。这他妈的也太欺负人了,生丝生意本是商人市场行为,关那个老寡妇什么事情,她居然找总理衙门来为商人降低成本,太过分了。大清帝国权力中枢的那些掌权者也是怂包软蛋,维多利亚一发话,这些大老爷们就吓得尿裤子,不尿裤子也不行呀,英国人的战舰就在大门口虎视眈眈。既然英国老鬼走政治路线,那中国商人也不是吃素的,生丝产在江南老家地盘,有偌大的阜康钱庄支持,还怕跟洋鬼子贴身肉搏不成?胡雪岩联手江浙跟上海的丝绸商家,结成了联盟,洋鬼子的纱厂绸厂主要靠中国的生丝加工,一旦中国商人联手起来囤积,洋鬼子买不到生丝空手回去,他们的厂子只有关门,看你们还能怎么办?

这两天,南浔大丝绸商——金嘉记丝栈的老板金桐是焦头烂额,钱庄票号排着队催收贷款资金,这些王八蛋之前都是求着自己贷款,现在丝绸一囤积,这些王八蛋就赶着催账,真是婊子有意,商场无情。南浔的丝绸质地举世无双,是中国丝绸的重要市场,金桐的金嘉记丝栈成为胡雪岩对赌英美丝绸商生丝交易的同盟军。金桐和胡雪岩有相同的出生背景,都是在店里面当伙计学徒出身,骨子里具有盲目狭隘的爱国主义激情。

1883年1月12日,北风呼呼地狂卷着窗外的枯枝败叶,大清帝国的上空阴云密布,黑云压城,已经经历两天讨债风潮的金桐起了个大早,希望自己今天亲自出面能够让钱庄的朋友看一点薄面,渡过年关了手上的生丝就能抛售给那些憋不住的英国人了。

洗漱完毕,金铜就在柜上盘算起生丝的价格,生丝盟军已经悉数将江南的生丝收光,几乎没有一斤生丝流到外国人手上,憋不住的英国人已经向胡雪岩手上的一点四万包生丝加价一千万两银子全部收购,胡雪岩倡导盟军再熬一熬,过了春节英国人就顶不住了。

金桐的心里有些没底,昨天晚上有一个朋友告诉自己,英国人给胡雪岩加价是一个烟幕弹,故意作出加价的姿态,让胡雪岩的盟军继续收购中国的生丝,并将中国的生丝价格越炒越高,胡雪岩与其盟军的资本全都砸进生丝里面,英美商人不会真正加价收购,甚至会继续熬鹰,要将胡雪岩及他的生丝盟军完全拖入失去资金流动的泥潭。外资银行已经全面只收款不贷款,而上海以及山西的票号钱庄都是跟着外资银行的思路运作,国内的票号钱庄加入催收行列,这样一来就彻底切断了胡雪岩生丝盟军的资金链条。朋友说,英美商人这一次就是要跟胡雪岩玩下去,因为欧洲的生丝丰收了,英美丝绸商有的是原材料,胡雪岩越是使出坚壁清野的策略跟英美丝绸商对抗下去,资金链断裂得就越快。

手指头在嘴皮上舔了一下,沾了一点口水便于翻看账册,现在金嘉记欠钱庄的贷款达五十六万两银子。金桐的算盘珠子还没有扒拉清楚,呼啦啦一路账房先生带着算盘一拥而上,金桐被眼前黑压压的人群给围住了。伙计点了点人数,给金嘉记丝栈贷款的四十家钱庄全部到齐了。“金老板,你们现在还蒙在鼓里,英国人跟美国人不可能给胡雪岩多加一千万两银子买走他的一点四万包生丝的,你这样屯下去就把我们给拖垮了。”一家钱庄的小伙分开人群,情绪很激动,“金老板,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你无论如何也得在年前将我们的那一笔款子给结了,不然我们就太紧张了,东家今天说了,我收不回去就卷铺盖卷走人。”

金桐联想到昨天晚上朋友的信息,看着眼前这个小伙,心里一酸,自己也是当伙计一路走过来的,快过年了卷铺盖卷走人这年还怎么过。金桐怎么都觉得这件事情背后有点蹊跷,胡雪岩是这一次跟英美人对赌的最大庄家,他们怎么不去催胡雪岩要钱,并且胡雪岩的阜康票号是能让他们过一个安稳年的,这些票号跟开了会似的,一窝蜂全涌到了金嘉记丝栈。金桐隐隐感觉这一次是来者不善,背后一定有人在捣鬼搞阴谋,但是眼前黑压压催债的已容不得金桐去细细琢磨这背后的玄机,整个丝栈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

金嘉记丝栈破产之说犹如病毒一般迅速在上海滩扩散,金桐无奈之下只有宣布金嘉记丝栈破产清算。短短几天之内,上海滩有二十家商家关门破产,钱庄票号追债的人整天在街上穿梭。

古应春三天催问一次徐润何时变卖地皮房产,自己的那五十万两银子全是从钱庄融资,自己都已经没有办法待在上海过年了。

徐润正着急上火的时候,唐廷枢从美国回到国内,还没有等徐润跟其汇报招商局的情况,唐廷枢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雨之,我们完蛋了。”徐润对唐廷枢这句话太有感受了,宝源祥挪用了招商局十六点二万两银子,唐廷枢挪用了七万两,现在招商局、开平煤矿的股票跟拉肚子似的没完没了地下跌,长江沿线发生水灾,大清帝国的经济陷入萧条期,招商局的业务受到很大影响,开平煤矿的煤炭市场萎缩严重,钱庄、票号以及外资银行收缩银根,李鸿章肯定要在这个时候对招商局的账目进行清查。招商局和开平煤矿的股价涨得实在太离谱了,招商局的原始股每股为一百两白银,按照当时的粮食价格以及人工工资进行核算,一两白银值人民币六十元,招商局每股的发行价高达六千元人民币,堪称古往今来真正的中华第一股。到了1882年,招商局的股票上涨到每股二百六十五两白银,相当于人民币一万五千九百元一股。招商局股票的狂涨跟并购旗昌轮船有很大关系,并购旗昌之后的招商局拥有轮船数量高达三十艘以上,无论是单家轮船数量还是吨位数,招商局都占据第一位,成为大清帝国掌控航运权的垄断企业,这一次股价快速下跌到每股一百两左右,抛售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涌现。

唐廷枢更为撮火的是开平煤矿的股票:“现在英国人是要做空大清帝国的股市,意在打垮我们刚刚兴办的洋务实业,我就说这一年来我们的股票怎么一个劲地上蹿,跟吃了春药似的。我回国路经香港的时候得到一个消息,开平煤矿的股票扶摇直上的背后隐藏着一个阴谋,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搞鬼,但依我看现在的股市一定要出大问题。”

“景星,别提了,上次你从美国给我发电报说的事情,我他妈就怀疑这一次是英国人在背后捣鬼,那个买办顾林,还他妈爵士,我看整个英吉利都是骗子。我就纳闷了,大清的商人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洋人欺负我们,朝廷还这捐那税的,生怕一下整不死商人似的。”徐润重重地敲了敲桌子,“对了,孤拔那孙子已经将军队开进了红河州,现在国内到处是灾情饥民,饿殍遍野,朝廷怎么打仗?”

拿破仑的侄儿路易·波拿巴刚刚坐上法兰西第三帝国的皇帝宝座,看着英吉利那个胖寡妇维多利亚整天呼风唤雨,指挥着英国人的战舰横行全球,法兰西在遭遇滑铁卢战败耻辱之后,扩张的步伐已经远远落在维多利亚的屁股后面。法兰西帝国拿破仑三世路易·波拿巴决定拿越南开刀,将大清帝国的藩国越南纳入到自己的殖民地范围之内,从大清帝国的西南撕开一个缺口,那是一片西方列强还没有糟蹋过的处女地。在消灭了法兰西驻越南支那海军司令部,包括司令员李维业、副司令员在内的全部精锐之后的1882年8月25日,路易·波拿巴终于如愿控制了整个越南,当一纸《顺化条约》送抵紫禁城光绪皇帝的案头,在帘子后面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怒火中烧,一把从后面抓过条约草本撕了个稀巴烂,这波拿巴哪里是照会,简直就是强盗耀武扬威。波拿巴还担心慈禧太后乖乖地认怂呢,没想到慈禧太后这个老娘们沉不住气,跟维多利亚相比实在是差远了。波拿巴感觉到有点太小儿科了,等的就是慈禧太后这一招,不然怎么攻入大清帝国的西南领地呢?

1882年10月25日﹐法国东京海域分舰队司令孤拔受命为北越法军统帅,这个孤拔一接到波拿巴的任命,立即马不停蹄地跑到越南挂帅,心想终于可以为之前被大清王朝黑旗军刘永福的部队打死的支那海军司令员李维业报仇,一雪法兰西海军在支那的耻辱了。孤拔动作很快,当年12月初,孤拔就率领浩浩荡荡的法兰西军队向红河三角洲中国军队防地发动攻击。孤拔疯狂了,路易·波拿巴疯狂了,慈禧太后在紫禁城也疯狂了。

左宗棠、张之洞等主战派主张痛击孤拔,让其到阴曹地府去跟李维业喝茶,掌握外交、军权的中央领导人李鸿章认为孤拔为人凶残,兵锋甚烈,完全没有必要正面交锋,可以通过第三中立国进行斡旋和谈,这下子就难住了领军机大臣恭亲王奕。从辛酉政变之后,奕就一步步抓权,令慈禧太后很是不爽,法国人的嚣张让慈禧太后火冒三丈,奕组阁的军机处迟迟拿不出是战是和的决策。慈禧太后一拍桌子指着老情人奕的鼻子说:“法国老鬼孤拔都打到云南的红河州了,是不是要打到紫禁城你们才有决断呢?是不是还想让洋鬼子将我们孤儿寡母赶出紫禁城呢?”奕一听吓坏了,当初自己的哥哥咸丰皇帝逃跑到承德,害怕自己在紫禁城登基,联手洋鬼子夺天下,现在慈禧太后又这么说,看来自己在军机处继续待下去脑袋都保不住了。在边陲隆隆的炮声中,一场不可思议的夺权变局发生了,慈禧太后盛怒未消,一声令下,剥夺了恭亲王奕的所有权力,仅保留亲王的勋爵与俸禄,同时大清帝国的最高军事决策机构军机处全体解散,领军机大臣奕回家面壁思过,大学士翁同龢好好地教小皇帝光绪读书吧。中法全面开战一触即发。

“第三方调停?亏李鸿章想得出来,美国人英国人都等着大清帝国打败仗,到时候他们好来趁火打劫,美国人说我们大清到他们国家的劳工太多,让他们国家的工人失业人数大大增加,都已经在酝酿通过一个排华法案,英国人更他妈的不是东西,现在已经深陷生死危机漩涡之中的胡雪岩还蒙在鼓里。”唐廷枢摇了摇头,“英国人处心积虑,实在太坏了,法国人要的是殖民权,英国人和美国人却从经济上打垮大清的商业,那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全面掌控大清帝国的经济命脉,这一招实在是狠毒。”

“景星,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阴谋,我还是有点稀里糊涂。”徐润怎么都没有整明白。

“这是一场资本阴谋。”出国转悠了一圈,唐廷枢对洋人操纵大清帝国资本市场的道道总算有点明白了,洋鬼子通过高抛低吸的策略,先买入一定数量的股票,然后将股票价格拉升,拉高到一定高度,刺激了股民的信心,就开始抛售,让大清的股民接盘。洋鬼子的一般操作思路都是找大盘蓝筹股、绩优股、分红慷慨的股票来进行炒作,这些股票的市场形象不错,炒作起来容易吸引市场跟风,在煽动股民情绪方面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股民短线炒作的心态决定了高位急于变现的炒作手法,将大清帝国的股市推向了暴跌的深渊。唐廷枢明白,没有资金接盘,帝国股民手上的股票根本无法变现,急于变现的股民就会不惜血本降价抛售,这样一来就引发了市场抛售的恐慌心理,抛售的人越多,市场的抛售压力越大,市场资金转移得就越快。大清帝国的股票一旦下降,公司的股东就会为了不赔本而抽逃公司股本,这样一来大清帝国辛辛苦苦兴办的洋务企业就会深陷资本抽逃的泥潭,洋鬼子趁机就能把已经被大清帝国通过兴办企业收回的市场控制权,再借机夺回去,洋鬼子处心积虑的目的就是要卷土重来。

“通过股票炒作来打垮大清的资本体系?”徐润现在是火烧眉毛,哪有心思去琢磨洋鬼子的阴谋,自己还是不明白洋鬼子这样做跟自己现在陷入破产边缘有什么关联。

唐廷枢从徐润的眉宇间看得出来,这个家伙还是关心自己破产的事情,可能是急晕了头,这么简单的道理,徐润都没有想明白。洋鬼子导演了一场惨烈的资本阴谋,帝国子民的盲目贪婪给了洋鬼子一个绝佳的机会。1882年6月9日的《申报》刊发了股票价格,当天还发表了评论文章,评论说“现在沪上风气大开,每一新公司起,千百人争购之,以得股为幸”。当时有媒体进行了详细的统计,“自春徂冬,凡开矿公司如长乐、鹤峰、池州、金州、荆门、承德、徐州等处,一经准招商集股,无不争先恐后,数十万巨款,一旦可齐”。不难看出,帝国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对股票这个新生事物的适应能力是惊人的,他们还具有相当的研究能力,之前洋鬼子在大清设立的外资股份公司营业发达,利润优厚,炒股票能发财,发大财,这是大清子民的梦想。这不,当时先知先觉者都成了富豪,唐廷枢、徐润就是那一波靠着炒股票发财的帝国子民,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更何况在一个炮火连天、饿殍遍野的时代,富豪简直就比八股科举更具有榜样力量。那一波行情是已经错过了,现在大清帝国自己发行了股票,官督商办的轮船招商局没几年就将控制大清帝国航运权的旗昌给干掉了,不仅长了帝国的面子,更是让帝国在商战中再现天朝上国的威风,这个招商局还是一只下金蛋的鸡,从成立的第二年起便按照章程规定每年发放百分之十的股息,并且此后不管经营状况如何,股息都无例外地照章发付。这简直就是包赚不陪的买卖,前面有榜样已经富有了,现在有不断分红的帝国自己的企业,此时不买入更待何时呢?大清帝国的官员与百姓疯狂了,招商局这样的大盘蓝筹一票难求,开平煤矿在上海一开盘就超过面值一百两,大盘蓝筹难以求购到手,就留给了新发行的中小企业股票一个巨大的市场需求空间,已经完全神话了股票赚钱效应的大清股民,无论是政府官员还是普通百姓,在他们的眼里股票就是只赚不赔的买卖,一时间只要是股票就竞相争购,即使向亲戚朋友借钱也在所不惜。

徐润一愣:“洋鬼子操纵了大清的股市?他们自己的股票旗昌都让招商局给并购了,还怎么操纵大清的股市呢?”在并购旗昌轮船的时候,唐廷枢与徐润联合利用内幕消息在低位买入了大量的旗昌轮船股票,获利不菲,刘坤一甚至跳出来找招商局的麻烦,从那以后大清帝国关系国计民生的资源类股票、运输类股票都严禁卖给外国人,否则以叛国罪杀头。唐廷枢是不是转了一圈美利坚合众国脑子也坏了?在有杀头的危险下,谁还敢将股票卖给洋鬼子?洋鬼子怎么可能操纵大清股市呢?

“雨之兄还记得莫祥芝的土地丈量公告是什么时候发布的?”唐廷枢这句话让徐润感觉有点莫名巧妙,莫祥芝这个书香门第走出来的马上县令可是将自己推向了风口浪尖,这一下又将自己无形之中逼到了生死边沿,怎么可能忘记他的那则县衙告示呢?唐廷枢从公文包里摸出一份《申报》:“雨之兄,你看看这份报纸,看了这报纸就能明白洋鬼子是怎么玩弄我们大清股市的。”

徐润哗啦一下展开了《申报》,1882年1月27日,《申报》刊登一篇作者署名“旁观不平人”的文章《招股不公》,文章很有意思:

怡和洋行新设保险公司,专保海险,于西历一千八百八十一年十二月二十日,即华十月廿九日出有告白,招集股份一万股,每股二百五十元,先付五十元,欲入股者,每股付定洋十元,先为挂号等语。怡和向来名声最好,故中外诸商咸思入股,照其告白先付定洋,或数十股,或数百股不等。满望得附股份将来可以得利,并可各为招罗,乃近日竟有回绝,将定洋退还者,中外诸商客洋以去而不得入股者甚多。据闻此次招股,本拟上海招集二千股,合挂号付定者,闻有二万股之多。徜以十中得一而论,亦应附股二千。设云小股不能派着,顾何以三五股者或尚得附股,而数十股及百股者反致向隅,殊不可解……按定银之多寡均派股份之多少,如此则人心悦服。且既能付以定洋,则必非无业之人,乃竟予以退还。各商不但定洋空付,而拆息亦折耗不少。况以前并未声明,揆之情理。似欠公允。

徐润呵呵一笑:“景星,这文章为何怎么看都像是广告稿呢?这不就是说怡和保险很抢手,大清人都买不到,这样不是变相吹嘘怡和的信誉、实力吗?”

“雨之兄,这可不是广告稿,这背后是大有文章。”唐廷枢指着另外一份报纸,“再看看这个,也是《申报》,你看完了就知道是不是广告,洋鬼子在玩资本方面那可是猴精猴精的,他们的计划一步步将整个大清帝国的子民都给卷入了他们编制的漩涡之中。”

徐润打开报纸,又是哗啦一声,1882年6月9日的《申报》简直就是一张股票专业报纸。在《股价须知》一文中非常具有煽动性地指出:

至今日而风气日开,华人皆知股分之益,不但愿附西人之股,且多自设公司,自纠股分,大有蒸蒸日上之势。招商轮船局为之创,自是而后,保险、织布、电线、煤矿,以及采铜、采锡,莫不踊跃争先。除竞附股分而外,又以股分票互相卖买,其行情亦时有涨跌,逐日不同。

事实上这篇文章就是为《申报》推出的股市行情栏目打广告,因为当天还有一则消息宣布,《申报》“特日为探访(股市)真实行情,排录于本报附张内,以供众览,庶卖买股票者皆得以先睹为快”。

“雨之兄,你不觉得这些很奇怪吗?我总觉得这背后有人在操纵媒体舆论,在西方,舆论是可以影响政府内阁,影响一个国家的总统决策的。”唐廷枢指着四天后的一份《申报》,“你看看这个,如果说之前的《招股不公》是个序幕的话,《股价须知》就是一个诱惑人的钩子,眼下这一篇文章就是一场激动人心的演说。”

1882年6月13日《申报》显著的位置刊登了一篇演说文章《劝华人集股说》:

自招商局开之于先,招集商股,创成大业。各商人亦踊跃争先,竞投股分。自是而后,百废具(俱)兴,仁和保险公司即相继而起,获利亦颇不赀,投股益加众多。至今日而开平煤矿、平泉铜矿、济和保险、机器织布,与夫纸作、牛乳、长乐之铜矿、津沪之电线、点铜矿,无不竞为举办,蒸蒸然有日上之势。即西人创开之公司,华人亦有投入股分,并有因不得投入而心滋不悦者。如自来水公司、电灯公司,华人皆愿入股。去年怡和洋行之新设保海险公司,华人以投股而不见收入,颇有后言,可知华人近来亦知此事之大有裨益。且不仅投股而已,又有以股分票互相买卖者……泰西以有此一法,而诸事易于开办,是以握致富之原。中国未知此法,因而无致富之术,此其所关甚大,非特为商局起见,即国家气运所系焉。今者风会渐开,咸知趋向……不但投股者多,而且卖买股票者亦不胜踊跃。此法既行,吾知中国之各商人无论大小,必皆不难获利,而且中国之美利亦将日事开拓,易见兴行……深愿此法之愈推愈广,而华人致富之术无异于泰西诸国,则由富而强,又何外侮之足虞乎哉!

洋洋洒洒,令每一位读到此文的大清子民激动得热泪盈眶。这是大清帝国自鸦片战争以来出现的声音最洪亮的一次呐喊。唐廷枢看了这样的报道却胆战心惊,不是洋鬼子的枪炮无情,也不是洋鬼子的资本凶悍,上帝要想让一个人灭亡,必让其先疯狂,这是洋鬼子的逻辑,他们正是在运用这样的逻辑让大清帝国的子民,大清帝国的资本疯狂,如同英国人饲养的疯牛一样。

高潮还在疯狂中继续亢奋地上演。1882年8月24日,《申报》在发表《劝华人集股说》相同的版位发表了更为煽情的文章《公司多则市面旺论》,洋洋洒洒,激扬文字抒胸中豪气:

泰西各国凡经营贸易,往往资本巨万,夫岂一人一家之财力哉。大都皆集成股份,纠约同志共为襄助,而后可以相与有咸……中国向来未开风气,并不知有公司之说……至于今日则风气大开,公司众多,自招商局开其先声,而后竞相学步,仁和保险公司继之。人见公司之利如此其稳而且便,遂莫不幡然改图,一扫从前拘墟之咸见。于是济和保险、开平煤矿、平泉铜矿、机器织布、机器缫丝、长乐铜矿、池州煤铁,与夫自来水、电气灯、赛兰格之锡矿、鹤峰之铜矿,莫不争先恐后,踊跃投股……中国之有公司不过近数年之事耳,顾招商局一经开创,而继武(足迹相连)者竟尔纷纷。目下则咸以购买股分票为市面生意之时派……上海近来公司之多如此,则将来隆隆日上,夫岂让于泰西哉!

唐廷枢突然站起来,双手背在背后,在办公室走了几圈:“洋鬼子思维缜密,你现在应该明白大清帝国股票扶摇直上,帝国子民疯狂炒卖股票的原因了吧?招商局、开平煤矿这些航运、资源类股票固然是前景远大,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公司一发股票也疯狂,《申报》就透露出玄机了。”

“《申报》的文章在很大程度上对大清的企业是爱护的,鼓励民众购买大清的股票,里面没有你说得那么玄啊。”徐润再次仔细看了看《申报》的几篇报道,还是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申报》是1872年宋晋掀起废船风暴后的第三个月兴办的,这个《申报》的老板安纳斯脱·美查是个英国人,贩卖茶叶和棉布,听说是亏了不少钱后,他的买办陈庚莘说《字林西报》的中文版《上海新报》很赚钱,这个美查很快就拉了三个美国人伍特华、蒋莱亚、麦基洛合伙,每个人出资四百两银子,后来这个茶贩子将美国人的股权悉数收购,成了《申报》的唯一股东。这一次英国人正是通过操纵《申报》来操纵大清股市的。”从美国回来,唐廷枢就在不断地琢磨大清帝国股市疯狂背后的逻辑,《申报》犹如一朵绚丽的牡丹,无论是《申报》的股东背景还是文章的逻辑,完美而富有激情的表演让唐廷枢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慢慢的,一个可怕的操纵阴谋令唐廷枢不寒而栗。

唐廷枢耐心地给徐润分析洋鬼子的阴谋:“美查是《申报》的老板,首先他是一个英国人,《申报》专门以捅大清的内幕消息著称,以前乡试榜文甚至要十天半个月才能传开,不久前顺天府乡试的榜文头一天发布,第二天《申报》就刊登了,全天下哗然,我为什么判定这一次是洋鬼子操纵媒体操纵股市呢?第一,《申报》上关于股市的文章非常具有煽动性,几篇文章分时很有逻辑地推出来,不断地刺激大清子民购买股票的欲望,从正面看是为大清的企业发股票鼓与呼。报纸作为舆论平台,按照西方人的规则是惩恶扬善、公正透明的,《申报》无论是老板还是主笔都是受过西方新闻影响的人,新闻的规则他们完全清楚,而《申报》的文章不仅仅忽悠的是大盘蓝筹股,什么乱七八糟听说过没听说过的都忽悠,良莠不齐。在信息闭塞的今天,炒股只能看报纸,看着报纸上说炒股是一本万利,是富国强民的伟大实业,人们只能是按图索骥,逮什么买什么。但既然是为大清股市,为大清洋务发展鼓与呼,为何文章作者匿名?除了文章作者匿名显得不光明磊落有见不得人之处让人产生怀疑外,从这些文章中的观点也可以看出是有人在幕后操纵,不排除是洋鬼子捉刀代笔。第二,英国人要想从经济上打垮大清,股市是最好的突破口,当股票在不断地拉升之中吸纳越来越多的民间资本,当股市再也没有资金支持的时候,大清帝国的金融系统就面临崩溃的危险。金融系统一旦因为股市引发恐慌,大清帝国的洋务企业也就彻底地陷入资金链断裂的漩涡之中,别说发展了,保命都很难,房地产、生丝什么的统统都会因为流动资金出现问题而破产。”

当人疯狂到极致,就失去了理智,大清帝国在洋人掌控的媒体的蛊惑下,疯狂地陷入了股市发财的梦幻之中不能自拔,尤其是开平煤矿的股票在半年之内狂涨百分之百,创下每股二百四十五两的历史性记录,让整个帝国都疯狂了。唐廷枢看着坐火箭一般的开平煤矿认定这是一场阴谋,阴谋的背后注定是一场触目惊心的灾难。商人的成功必须具备智慧与眼界,当初李鸿章引入唐廷枢到招商局执掌大局,这是李鸿章一生明智的决策,为大清帝国,为中国资本的发展奠定了不可磨灭的不世根基。

唐廷枢担心的事情已经在大清帝国发生了,一个可怕的现象出现了,《申报》报道说“每逢年节,各钱庄清帐之秋,藏票者或力量单薄,不得不贱售以清庄款”,股市有风险,入市须谨慎,炒股票就是在风口浪尖上进行不见血的血腥博弈。当股价上涨的时候股民永远看到的是光闪闪的银子在眼前晃来晃去,欲望充斥着人的整个灵魂,大清帝国的官员跟百姓已经疯狂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投资股市一定要用闲钱的谆谆教诲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一个轻浮的思想犹如魔咒一样,凝固在帝国子民的脑子里,反正炒股票是不赔钱的买卖,没有就贷款,一大批穿着马褂拖着长辫子的帝国子民排着长队从钱庄、外资银行透支炒股,已经成了帝国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提着贷款踊跃买入股票已经成为帝国最为时尚的职业。

游戏规则在慢慢地将时尚的帝国子民逼向残酷的悬崖。钱庄和外资银行是有结算周期的,尤其是逢年过节柜上都是要清账的,贷款炒股的股民一到节假日之前就要抛售股票,这样更大地刺激了股民对盈利的欲望,股票上涨得越多越快才能越赚钱。

机会往往都是留给那些善于观察的人的,1882年10月24日,《申报》开辟了一个新的栏目“平准公司各股份市价”,也就是股票交易行情变化,这个新栏目的背后隐藏着一家图谋赚更多钱的公司“上海平准股票公司”,注册资本金十万两白银,公司董事数人,正副执事二人,公司和现在的交易所性质差不多。之前大家炒作股票,交易多在茶馆酒肆,上海四马路和大新街转角处的惠芳荣楼就是股民经常集中交易的场所,交易起来非常的不方便。现在平准股票公司是提供股票交易的专门平台,对于各种股票市价,每日公决后,即写出挂水牌.告之于众,凡在该公司买卖股票,由该公司给予发票,三个月后,凭发票至公司扣还回拥百分之二十。平准股票公司还瞅准了股民透支炒股这项业务,提供股票质押贷款业务,很快在《申报》上的广告就刊登出来了:今有平准公司可以押银,则渡过年关价仍复旧,不致受人挟制。不过这项业务有点霸道,“给予收照一纸,以一个月为期,期满不赎,照市出卖,除去押息,盈亏向原主结算”,平准股票公司怎么都不亏本,到期不赎回抵押的股票,公司就直接强行按照市价平仓了,扣完了利息之后,平准股票公司还要找抵押人结算。平准股票公司为更多的投机者提供了一个直接的交易平台,也为洋鬼子实施阴谋提供了一个更好的舞台。

疯狂之后必然是粉身碎骨。

洋鬼子的操纵正在一步一步实现,神话破灭之后就是死亡的恐惧来袭。

拉升之后就要打压下来,让股市崩盘成为压在大清帝国股市上的最后一根稻草。1882年9月2日,英国人美查控制的《申报》发表题为《购买股分亦宜自慎说》的长篇大论唱空大清帝国股市。这份曾经蛊动帝国子民积极炒股的《申报》极尽嘲讽之能事,尖锐指出帝国子民炒股是东施效颦,帝国的股市很快就要完蛋,文章指出:“西人实事求是,欲集一股份,必先度其事之可以有成,业之可以获利,而后举行。虽或时事不齐,亦有未尽得法之处,然断不至全系脱空,一无影响。华人则不然,竟有所创之业一无头绪,绝少依傍,而预先张大其词,广集股本,以为即日可以创成大业,而其实则全属空谈。”《申报》的唱空文章为了彻底地击垮股市的信心,还进行了一番调查,在文章中举出了让帝国股民全都傻眼的证据,在疯狂的股市中骗子公司大行其道,业绩造假造得离谱,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夫招股开矿,未始非生意之一道,乃有假开矿为名。以招股为利。矿苗之旺盛与否犹未可知,而股票已遍行于沪上。指一矿地,延一矿师,乌有子虚,毫无实际,虽甚慧黠,亦多有受其欺而被其害者。卒至一败涂地,不可收拾,而公司股份之法遂不复行”。

无耻的新闻操纵终于露出了洋鬼子的阴谋嘴脸,打压股市的目的显露无遗。当初为了拉升股票,《申报》是一篇又一篇的文章蛊动帝国股民买入股票,并且在文章中点股招商局等股票,现在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抨击招商局等年年分红的股票,说什么西方公司发行股票是“人之集公司也,专志于公司,其股分亦有涨跌之时,而全以公司之盛衰为转移。故西人在外,贸易多年,所获既丰,倦游而返,则择公司之稳妥者,购取股分若干,什袭(重重包裹)珍藏,以为娱老之资。初不闻其互相卖买,即有之,亦不多见也”。在抨击公司虚假发行、业绩造假、无度分红之后,操纵者将打击的重心进行了转移,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卫道士,道貌岸然地教训起年轻的帝国股民。《购买股分亦宜自慎说》严厉地批评帝国股民的无知,甚至将帝国股民炒股当成笑料:“卖买股票,无异乎卖空买空,并不问该公司之美恶及可以获利与否,但知有一公司新创,纠集股分,则无论何如竞往附股……至于该公司之情形若何,则竟有茫然不知者,抑何可笑之甚也。”

面对新生事物,面对股市的诱惑,欧美人也经历过漫长的阵痛,康乾盛世之后的大清宛若一条到处漏水的破船,一直在风雨飘摇中苟且求活,民不聊生。由此可以想见,老百姓对金钱的渴望近乎痴狂,连大清帝国的皇帝都在梦想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大清股民怎么可能识破洋鬼子操纵股市的阴谋呢?面对扶摇直上的股价又怎能拒绝诱惑呢?为了明明白白击碎帝国股民年轻而脆弱的心灵,《申报》通过新闻这把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一刀又一刀地对股票的涨跌进行了鱼鳞刮刑一般地解剖:“一公司甫集,不问其事业成否何如,一鼓作气,争投股挂号。俄而号额已满,欲购不得,则先放盘以求必得。一人增价,步其后者更不乏人。风声一出,而股票因之而飞涨。还问该公司,则固本(未)曾动手也。其有股份虽已集成,而公司一时未能遽开。或购办需时,或缔造不易,或数月,或年余,尚无开办获利信息,则又深恐该公司之或有不妙,而急欲推而出之,情愿减价以售于人。一人减价,则又以为该股分跌矣,遂致减价而亦无人承受。”

呜呼哀哉。帝国的股市在经受暴风雨一般的拉升与打压,帝国的金融上空一片黑云压城。

“雨之,洋鬼子在低价位买入高价位抛售走人,他们操纵股市搞垮帝国股民的信心,将民间资金深度套牢在股票之中,这仅仅是他们阴谋中的一步棋。地产是他们的另一步棋,莫祥芝丈量土地消息一出来上海地价呼呼上涨,顾林的突然出现让你一直梦想的地产王国终于有了一个更好的机会实现,伦敦外资一旦进入,你的地产王国就建立起来了,可是顾林脑子坏了,你拉古应春上马了房地产项目,在多家钱庄拆借了资金,就在这个环节,洋鬼子的第三步棋已经悄然落定,那就是生丝赌局。胡雪岩跟英美商人赌生丝,也在钱庄占用了大量资金,现在上海滩可以说已经没有现银了,洋鬼子故意给胡雪岩出高价,并不是马上就真要接盘胡雪岩手上压的生丝。你跟胡雪岩看上去没有关系,事实上顾林的出现已经将你们的命运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唐廷枢挠了挠头皮。

目前胡雪岩生丝赌局已经败相显露,1882年9月,上海一级生丝价格已高涨至十七先令四便士,而在伦敦交易所的价格仅为十六先令三便士,国内价格反超国际期货价已经非常的不正常,胡雪岩却整天拿着欧洲天灾的情报资料实行坚壁清野一概收购的策略,殊不知欧洲的生丝获得丰收,尤其是意大利的生丝奇迹般地在天灾年月大获丰收,盲目豪赌的胡雪岩还被蒙在鼓里大肆收购,到了1883年8月,胡雪岩前后投入资金超过一千五百万两,胡雪岩几乎将全部身家都赌进去了。

唐廷枢很无奈地说:“胡雪岩的生丝情报资料是赌局的决定性因素,这份资料事实上就是英国人提供的虚假情报,这是设局让胡雪岩钻笼子,股价、房产、生丝这就是洋鬼子的三簧戏。地产的变现能力非常的差,拉升地产价格,可以套牢更多的钱庄资金,欧洲生丝丰收,英美人还要给胡雪岩开高价却不真正接盘,洋鬼子是要继续豪赌生丝将上海江南的钱庄资金压在胡雪岩收购的生丝上,顾林拉入古应春这个汇丰银行老买办,就是要在金融圈通过你的宝源祥资金紧张来击垮古应春的资本信誉,外资银行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缩银根,国内的票号钱庄也就自然会跟着外资银行的思路走,只收不贷。套牢资金最多的房地产和生丝一破产,势必引发恐慌,已经被洋鬼子操纵,股价拉升的大清股市因为票号钱庄催债,不少股民只能恐慌抛售还款,甚至出现抽逃实业资本的恶劣情况。”

操纵舆论、哄抬股价、哄抬地产、豪赌生丝、抽空现金,这一切的一切看上去毫无关联,洋鬼子却在非常有逻辑地达到一个目的,那就是搞垮帝国的金融链条,进一步击垮帝国新兴的洋务,将整个帝国推向更加贫弱的深渊。

徐润终于明白唐廷枢一直说的这是一个阴谋,一张阴谋大网铺天盖地朝整个帝国掩杀而来,徐润哪里知道唐廷枢心里的痛苦。

唐廷枢已经完全掌握了洋鬼子通过操纵股市房地产搞垮帝国金融、实业的确凿证据。从美国回国途经香港,唐廷枢获得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英国怡和洋行手中持有大量的开平煤矿股票,开平煤矿股票从一百两到两百五十七两一路飙升的背后,就是怡和洋行在幕后坐庄炒上去的,现在怡和洋行已经成功抽身。让唐廷枢撕心裂肺的是怡和洋行操纵开平煤矿股票是经过自己哥哥唐廷植之手完成的,一旦这个把柄让盛宣怀知道,自己的招商局督办的位置肯定会被李鸿章拿下,自己辛辛苦苦一手创办的开平煤矿也将拱手让与盛宣怀。唐廷枢一直出差在外还没有清理招商局的账目,还不知道徐润挪用招商局资金填充宝源祥房产公司资本金的事情,心里更加提心吊胆,盛宣怀一旦发现自己占用招商局资金,自己旗下的产业肯定会被盛宣怀给夺了。唐廷枢现在更加担心开平煤矿的股票继续下跌,失去理智的股民可能就直接找到公司退股,一直很文雅的唐廷枢嘴里憋出了一句脏话:“他妈的王八蛋,下手太狠!”

“将开平煤矿的股票全部抛售,一股不留。”坐在办公室看报纸的怡和洋行上海总办、唐廷枢的大哥唐廷植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听声音是怡和洋行香港大班威廉·凯瑟克。

威廉·凯瑟克是怡和洋行创办人威廉·渣甸的侄女玛格丽特·渣甸和庄园主托马斯·凯瑟克之子,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将怡和洋行另一创办人麦地逊的外甥亚历山大·麦地逊给赶出了公司权力中心,并逐渐取代渣甸和麦地逊家族在怡和洋行的控制权。这个凯瑟克跟他那王八蛋大伯威廉·渣甸一样混账,都是想方设法从大清帝国榨银子,可以说是敲骨吸髓。林则徐在1839年实行禁烟时,威廉·渣甸亲自在伦敦游说刚刚登基的年轻英国女王维多利亚与大清帝国开战,力主从大清帝国手中取得香港作为贸易据点。混账的威廉·渣甸将向大清帝国倾销鸦片视为发财的营生,还率先在香港购买地皮,到了1844在上海购买土地,成为大清帝国第一位外资地产商。

已经独霸怡和洋行大权十年的凯瑟克讲究人才策略,看准了大清帝国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让帝国商人不堪重负,于是大胆吸纳帝国商人的资本金。唐廷枢家族一直是凯瑟克拉拢的重点对象,当唐廷枢从怡和洋行回到帝国的怀抱时,凯瑟克将唐廷枢的大哥唐廷植升任怡和洋行上海分公司的总办,上海的一切事务委托给唐廷植办理。

唐廷植曾是一腔热血欲报君恩,在英国人赫德掌控的帝国海关表现出色,为了获取更高的平台展现自己的才华,花钱捐了一个五品同知的官衔,很快就有人打小报告说唐廷植利用海关职权敲诈勒索,更高的官位没有搞到手,连捐来的五品衔也给革了,还被抓进大牢关起来。1873年怡和洋行上海总办唐廷枢向新上任的凯瑟克递交了辞职报告,凯瑟克一看这家伙要去帮助李鸿章办轮船招商局,这对怡和洋行将来是个很大的威胁,凯瑟克想到了曾经被诬蹲过大牢的唐廷植。唐廷植这段时间正窝火呢,这个凯瑟克一会儿让自己买入开平煤矿,一会儿让自己卖出,他娘的简直就是玩过家家游戏,把自己当成一个股票操盘手了,开平煤矿是自己的弟弟唐廷枢辛辛苦苦创办起来的,股价拉升便于融资,现在大清帝国的股市已经非常的脆弱,一旦将龙头大盘股开平煤矿打压下去,股市马上就崩盘。唐廷植一直不敢将凯瑟克操纵开平煤矿股价的事情告诉唐廷枢,一旦今天听从凯瑟克的命令,开平煤矿的股价就会下跌,甚至会出现退股狂潮,整个开平煤矿可能陷入抽逃资本的泥潭。

“凯瑟克大班,开平煤矿的股价已经从二百四十五两以上下跌到一百多两,如果我们现在全部抛空,整个大清的股市就完蛋了,大清是一个封建集权的国家,朝廷的保守派一直对股票这个东西是非常反感的,一旦开平煤矿这样的公司垮了,股市肯定关门,也许我们将会失去更多的投资机会。”开平煤矿当初募集商股自己一直帮着在上海销售了一百万两的股票,自己的弟弟唐廷枢不仅仅是开平煤矿的创办人,更是大股东,一旦开平煤矿出事,除了身上仅剩下的十二万两银子,弟弟唐廷枢就会面临破产的危机,唐廷植希望能通过长远的策略说服这个凯瑟克,给自己的弟弟唐廷枢留一个机会,也给大清帝国年轻的股市留一个机会。

“唐总办,我知道你是要给你弟弟唐廷枢留一个机会,但是上海的大丝绸商金桐已经完蛋了,那么多钱庄跟着破产,清国的金融风暴已经来临,我给了唐廷枢机会,我自己就要吞下金融风暴的恶果。”凯瑟克突然语气提高了八度,“资本的残酷在于不给任何人后悔的机会,法国人已经跟大清开战了,路易·波拿巴走马换将,是不会给清国机会的,你必须马上抛光开平煤矿股票。”说完,凯瑟克啪的一下挂断了电话。

唐廷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给弟弟唐廷枢打个电话吧,刚抓起桌上的电话又放了下来。他抓起桌子上的茶杯,茶还没有喝进口里,买办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经理室。

“总办,出大事了。”买办神色紧张,“大清帝国还汇丰银行的军饷贷款好像出了问题,还不上银子了。”

“你说什么?”唐廷植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你再说一遍?”

“大清帝国归还汇丰银行的钱还不上了,好像是胡雪岩用还银行的银子去收购了生丝,生丝一直压着,现在外国人就坐在胡雪岩的阜康钱庄等着划银子呢。”买办一脸的紧张,“现在大街上消息满天飞,听说阜康钱庄门口都跟赶集似的。”

唐廷植再也坐不住了,胡雪岩的阜康集团看来是发生了挤兑,上海的金融海啸来了。

“抛售我们手上所有的股票,通通抛光。”唐廷植向买办下令。说完,抓起衣架上的礼帽匆匆出了门,坐上黄包车直奔上海道衙门,刚到衙门口,就被告知道台大人到江宁出差去了。

唐廷植心里咯噔一下,胡雪岩归还汇丰银行的战争贷款一般都是由上海道凭着官票到各地收协饷银,然后统一将银子在还款期前两天划拨到胡雪岩旗下的阜康钱庄,阜康钱庄给汇丰开出银票。这几年上海道一直嚷嚷协饷银难收,一到还款期,胡雪岩就要找左宗棠出面协商,上海道的道台邵友濂是李鸿章的人,跟李鸿章的第一秘书盛宣怀是莫逆之交。唐廷植对盛宣怀与胡雪岩的恩怨那是一清二楚,当年盛宣怀在湖北开矿,胡雪岩就假手朝廷官员弹劾盛宣怀浪费国家资源,不懂开矿,李鸿章不得不关闭了湖北矿务局,将盛宣怀一顿臭骂。几年前左宗棠平定新疆阿古柏之乱回任两江总督,胡雪岩打探到盛宣怀想在上海架设电报,胡雪岩立即告诉左宗棠,希望左宗棠能在赴任两江总督之前说服慈禧太后拿下上海电报项目,作为赴任两江的第一份大礼。结果朝堂上对这西方的玩意儿大势争吵,盛宣怀对一直在筹备从洋人那里购买电报设备的胡雪岩恨得咬牙切齿,并提出三倍价格购买同样的设备,至此胡雪岩跟盛宣怀的梁子越结越深。唐廷植前几天听说有人将生丝悄悄卖给英国人美国人,洋鬼子给胡雪岩出高价只是逗着胡雪岩玩的吊胃口游戏而已,现在邵友濂在还款的关键时刻消失,到底是胡雪岩挪用还款银子做生意还是邵友濂扣押了还款银子?这里面肯定出了问题。唐廷植突然心里一阵绞痛,他娘的,都什么时候了,这一帮愚蠢的政客是要将大清帝国推向覆没的深渊哪。

一场血雨腥风的生死博弈正在惨烈地上演。盛宣怀却悠闲地坐在沙逊大厦的汇丰银行经理办公室喝茶,神情自若颇有几分书生风韵:“哈代先生,汇丰银行的贷款是以胡雪岩的名义担保贷款的,所以八十万的贷款银子你暂时只能找胡雪岩要。”

洋鬼子经理哈代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胡雪岩帮助左宗棠从外资银行借的军饷一直是自己办理的,当初买办古应春一直说胡雪岩富可敌国,能买下江浙一半的地皮,加上当时这笔贷款的竞争者多,利息颇高,哈代才在古应春担保的名义下将银子贷给了胡雪岩,现在听盛宣怀这么一说,如果大清帝国不认账的话,贷款可就有坏账的可能,自己就很难向董事会交代了。

盛宣怀从哈代惊恐的眼神中摸准他心里的恐慌,决定再捅一刀子,撒一把盐刺激刺激眼前这个焦虑的洋鬼子:“胡雪岩跟你们英国的丝绸商人豪赌生丝,大量收购了江浙生丝,实行了坚壁清野,你们的商人买不到便宜的中国生丝,只有高成本购买欧洲的生丝,听说你们的女王维多利亚很生气。我从胡雪岩的生丝盟军那里得到准确消息,胡雪岩敢跟你们国家的商人豪赌,就是挪用你们的贷款,在大清帝国这叫以夷制夷,这是爱国行为,所以江浙生丝商人同仇敌忾。”

哈代再也坐不住了,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办公桌上的茶壶震得哗哗响:“你们清朝的商人怎么能做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胡雪岩贷款的时候说是要用各省的协饷银来还,他怎么敢挪用呢?不,我得马上向上海领事反映,向维多利亚女王反映。”

盛宣怀轻蔑一笑:“当初胡雪岩是拿到了各省协饷银还款的尚方宝剑,可是连年的战争赔款,大清的国库已经空了,各地的财政更是入不敷出,不少地方官员了解到胡雪岩挪用还贷银子炒生丝,非常的生气,所以即将到期的协饷银一直拖着不上缴。”盛宣怀放下茶碗站起来,抖了抖长袍,“好了,亲爱的哈代先生,我回去跟中堂大人说一声,让李大人帮忙催催,不过可能要二三十天吧,现在胡雪岩的阜康钱庄外面排着长队挤兑,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就看胡雪岩的造化了。”

望着盛宣怀消失的背影,哈代一脸茫然,很快回过神来,再不行动,渣打银行它们会将阜康钱庄给分光了。

停止贷款,终止汇票,索要贷款,这一切让身价超过两千万两银子的胡雪岩焦头烂额,生丝由于从1881年底开始囤积,不少已经发黄,加上金嘉记丝栈的破产,上海钱庄一片风声鹤唳,钱庄倒闭,资金无法周转,之前提高一千万的英国买家突然消失了,有两个美国人一张口就把胡雪岩差点给气晕了,开出的价格简直就是跳楼吐血大甩卖的价格,一下子胡雪岩的生丝亏损就高达一千万两银子。汇丰银行的经理坐在阜康钱庄不走,上海道邵友濂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胡雪岩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盛宣怀正抿了一口茶,笑眯眯地给邵友濂密授釜底抽薪之法:“法国的军舰已经开进吴淞口,这些洋鬼子说是检查过往船只,事实上就是明目张胆摸查大清帝国在北洋的布局,洋鬼子已经放出狠话要攻击江南制造局,这可是李中堂的北洋命脉。”盛宣怀附在邵友濂的耳朵边轻声说,“中堂大人已经向醇亲王承诺在旅顺创立军港,拱卫京畿,旅顺军港将由醇亲王来指挥,一旦江南制造局被法国人给打烂了,中堂大人在醇亲王那里不好交代。”

邵友濂没有明白,盛宣怀这话跟胡雪岩催命一般让上海道拿出各地协饷银归还汇丰银行贷款有什么直接关系:“杏荪你明示,法国佬将军舰开进吴淞口跟胡雪岩现在的绝境有什么关系?”

“我的道台大人,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一旦中法全面开战,在吴淞口的法国军舰第一个轰炸的就是北洋的命脉江南制造局,江南制造局没有了,北洋就如同被法国人给关了禁闭,中堂大人提出的海防策略如同空谈。现在恭亲王奕和醇亲王都不希望国家打仗,他们都是皇族的代言人,不言而喻他们背后的慈禧太后内心也是不希望打仗的,所以中堂大人是希望跟法国人化干戈为玉帛,为大清帝国化解一场不必要的灾难。”说着,盛宣怀突然一本正经地问邵友濂,“道台大人你是中堂大人的得力干将,你说怎么才能跟法国人和平交涉?现在主战的阵营有两江总督左宗棠、两广总督张之洞、兵部尚书彭玉麟、云贵总督岑毓英,他们都是湘军的骨干,岑毓英远在云贵好处理,张之洞属于高谈阔论的清流派,经验不足,也不足虑,彭玉麟现在来劲是有左宗棠这个收复新疆的大功臣支持,有句话叫做擒贼先擒王。”

邵友濂两手一摊,很是无奈:“你知道官场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四月份的时候朝廷命令中堂大人赶赴广州督办对越事务,中堂大人来上海统筹全局,左宗棠破口大骂中堂,他当年抬着棺材进新疆,他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说这个时候我们怎么擒王?”

“道台大人,你还记得我前两天给你的书信吗?暂缓二十天交付归还汇丰银行的贷款协饷银,我们就能成功擒王。”盛宣怀咬了咬牙,一想到当年自己在湖北开矿被胡雪岩指责,电报局也被胡雪岩从中作梗,心里就来气,“胡雪岩的生丝已经开始发黄烂掉,亏损巨大,加上不能按时还贷,外国人视信誉为生命,胡雪岩旗下的钱庄票号遭遇挤兑,看到效果了吧?没有了胡雪岩这个富豪财神支持搞贷款买枪买炮买机器,左季高他能收复新疆,能兴办洋务?能跟越南人打仗?”

邵友濂恍然大悟,端起茶杯:“杏荪老辣,来来来,喝茶喝茶。”

洋鬼子连环套处心积虑,盛宣怀心狠手辣步步为营,这一仗胡雪岩必死。阜康集团遭遇挤兑,一项项罪名在朝堂上被罗织到一代巨商胡雪岩的头上,上海滩的钱庄受到胡雪岩的牵连,纷纷关门,上海滩呈现一派股市崩盘、钱庄倒闭、企业破产、哀鸿遍野的惨烈局面,猛烈的金融风暴正以势不可挡之势席卷脆弱的大清帝国。

1883年10月29日,怡和洋行上海总办唐廷植收到了一封来自香港威廉·凯瑟克的亲笔信,威廉·凯瑟克在信中非常深入地向唐廷植分析了上海金融风暴的根源:“最主要的原因是全部外国资本退出香港和上海的中国钱庄。近年外国资本借放钱庄的总数,平均随时都有二百万两。中国商人在这里(香港)投机地产,在你那里(上海)投机矿务企业失败之后,接着这一批资本撤出,这就足够解释生意为何一蹶不振了。”

忙于军务的左宗棠四处筹措跟法国人打仗的银子,眼看胡雪岩的银子都买成了生丝,自己想救都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胡雪岩就这样轰然倒下,一病不起,大清帝国的朝堂上也是云诡波谲。

上海滩的血雨腥风让帝国的实际主宰慈禧太后大为错愕,李鸿章“急入内,奏上”,将上海滩的金融危机向慈禧太后禀报,慈禧太后大发雷霆。李鸿章将地产泡沫、股市疯狂以及胡雪岩的生丝赌局进行了详细的分析,慈禧太后一甩手:“李鸿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让你去广州给我盯住法国人,你不去,你去了上海,现在上海搞成了烂摊子,银行都不给贷款,钱庄都关门,江南、长江一带的危机将不断蔓延到全国,你说这怎么办?”一生戎马驰骋的李鸿章手心不停地冒汗,胆战心惊之余,只能不断向慈禧太后承诺严查金融风暴的始作俑者。

徐润气急败坏地将一纸电报递给唐廷枢:“景星,这个盛宣怀也他妈的太不是人了,这一刀子下去简直就是要了你我的命。”

“雨之,我从美国回来就预料到这一天早晚会到来。现在朝廷已经下发圣旨,要抄胡雪岩的家。”唐廷枢摇了摇头,“胡雪岩被盛宣怀给玩死了,阜康已经被提空了,大清的金融业完蛋了。”

一场席卷胡雪岩的暴风雨过后,上海滩金融一片血雨腥风,徐润在不断地奔走化解危机,一直担心挪用招商局的那十六万两银子出事,现在盛宣怀果然将这事给捅到李鸿章的案头。唐廷枢细细看了看盛宣怀写给李鸿章的信函:惟雨之将家产抵还庄欠二百余万,以赊抵现,不倒之倒,并闻局款尚有私挪。恐此后各商以不信唐、徐者不信商局,殊多窒碍。华人办事,贻笑外人,可慨。徐润愤愤不平:“借端发难,个人具禀南北洋大臣,以该局本根不固,弊窦滋生,几难收拾。”徐润咬牙切齿大呼盛宣怀落井下石。

一直盯着徐润地产生意的盛宣怀,早已将宝源祥房产公司的资金状况摸清楚了,宝源祥为了筹措资本开发房地产,已经将动产与不动产悉数抵押给钱庄,现在钱庄纷纷破产,徐润根本没有钱还挪用招商局的公款。盛宣怀抓住这个时机立马给李鸿章再发电报:“徐道向左相禀借不允。徐私欠百余万,钱庄皆不允转,拟书产交抵,声名大裂,局欠益难,人情汹汹,势甚危岌。”

李鸿章正苦于无法向慈禧太后交差,赶紧将盛宣怀的电报呈交上去,严厉指责徐润“假公济私,导致亏钱局款,实属瞻玩”,徐润一举成为招商局股票暴跌的元凶,也成为大清帝国1883年金融危机的始作俑者,被迫离开招商局,徐润不得不将手上仅有的八千多两银子交给招商局,并从朋友处借了八百八十三股招商局股票抵债。盛宣怀一直盯着的十六铺地产,也被强行抵给招商局,盛宣怀终于如愿以偿。同样有挪用公款嫌疑的唐廷枢离开招商局专办开平矿务局。徐润、唐廷枢两位帝国资本功臣悲怆出局结束了这一场惨烈的金融风暴,大商人、大作家、《盛世危言》作者郑观应应邀入局会办招商局,盛宣怀如愿坐上招商局督办的宝座,成为帝国金融风暴的最大赢家。资本成为权柄的博弈筹码,正在将帝国推向更可怕的深渊,一场更大的危机随之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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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之殇:晚清三十年金融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