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帝国之殇:晚清三十年金融战争》 作者:李德林

帝国汉阳谍战

帝国汉阳谍战

1901年11月18日,初升的太阳穿过日本的海湾,一缕金黄色的朝阳洒在喧闹的福冈县八幡村。日本首相桂太郎代表明治天皇率领总理内阁大臣、参议院、众议院全体议员驻足耸入云霄的熔铁炉前,望着烟尘滚滚的上空,桂太郎满脸笑容。

桂太郎侧身看了看老首相伊藤博文,伊藤博文的脸上满是期待,今天是官营八幡制铁所采用欧美现代化开炉冶炼钢铁的第一天,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日子,伊藤博文努力了二十七年,等待了二十七年。桂太郎的微笑中有几分得意,之前一直被伊藤博文吆五喝六,甲午海战之后把自己扔到台湾,从台湾总督位子调回东京依然受制于这个老头儿,凭着在甲午海战以及台湾的刀光剑影中立下的赫赫战功,伊藤博文算是可怜自己,赏了他一个陆军部大臣的头衔,听上去风光无限,事实上整个日本内阁仍然把控在立宪派的元老手上。桂太郎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傀儡,几个月前伊藤博文内阁内讧,给了他一个拿下立宪内阁的绝佳机会。坐上首相宝座的桂太郎遭遇以伊藤博文为首的元老们的嘲笑,内阁被讥笑为“垂帘听政内阁”,伊藤博文这显然是在侮辱自己是个无能的儿首相,因为邻居大清帝国就是慈禧太后垂帘,无能的光绪皇帝坐在帘子前面只是一个摆设。今天是八幡制铁所开张的日子,桂太郎是特意将伊藤博文给抬到八幡村,要让伊藤博文亲眼看看他自己二十七年苦心筹谋的钢铁计划怎样在我桂太郎手上实现的。伊藤博文斜眼看了看桂太郎,知道旁边这小子心里的得意,怎么说八幡制铁所也是我伊藤博文二十七年努力的结果,今天熔铁开炉,你这个儿首相好好看看帝国元老们为你留下的基业。

“老首相,马上就开炉了,我大日本帝国钢铁进口的日子今天起终结了。”桂太郎看了看怀表,又看了看旁边的伊藤博文,久米邦武说得很对,一个国家的强盛有一个重要的指标,那就是看这个国家的钢铁产业的发展。1871年,明治天皇派出以右大臣岩仓具视为首的大型使节团出访欧美,考察资本主义国家制度,当时遣欧使节团成员久米邦武在那个让大清帝国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英国外交官巴夏礼(就是那位无依无靠,在1856年代理广州领事期间制造亚罗号事件,挑起第二次鸦片战争的英国孤儿,在1860年通州阻击战中被蒙古王爷僧格林沁抓获。疯狂的英法联军一把大火烧了圆明园,愤怒之极的留守京城收拾烂摊子的恭亲王奕差点将这家伙抓出来剁了脑袋,没想到这个大难不死的孤儿,于1862年被那个疯女人英国女王维多利亚亲自赐封爵士,从1865年开始担任驻日本公使)的陪同下访问了纽卡斯尔、谢菲尔德等新型城市,爵士巴夏礼很炫耀的告诉久米邦武:“英国是欧洲边陲的一块贫瘠土地,无论怎么劳作都不可能得到丰富的产出。但是,自从产出了铁,制造机器,借助蒸汽的力量,兴起了工业,就成为了富裕国家。”巴夏礼的话不仅仅刺激了久米邦武,也刺激着伊藤博文,更刺激了儿首相桂太郎。桂太郎今天就是要让伊藤博文为首的元老势力看看,伊藤博文二十七年没有实现的宏伟计划,能让日本帝国真正崛起的炼铁重工业怎样在自己的手上实现,自己要在改革开放历史上取得决定性的突破,我桂太郎不仅仅是一位跃马疆场的帝国武士,还是一名拥有资本智慧的帝国领袖,八幡制铁所将在今天终结日本内阁元老势力的真正控制,让日本从贫困走向划时代的富强。

伊藤博文没有理会一脸得意的桂太郎,这家伙今天就是想在自己面前显摆、六月份刚刚坐上首相的位子,就大刀阔斧削弱明治维新元老势力,将甲午海战的日本驻华公使、大间谍、战争狂人、他最忠诚的伙伴小村寿太郎给拉到他自己的周围,将外相的重任交给了小村寿太郎,桂太郎拉拢小村寿太郎的真正目的就是要瓦解伊藤博文的元老阵营。没等伊藤博文反应过来,桂太郎就唆使新上任的小村寿太郎提出,与远在欧洲的英国结盟以牵制俄国在大清帝国的势力,这与伊藤博文联盟俄国钳制大清帝国殖民最大利益国英国的策略南辕北辙,小村寿太郎硬着头皮试图说服元老重臣伊藤博文以及伊藤博文政治上的心腹盟友、伊藤博文内阁财政大臣井上馨等元老势力,很快井上馨被小村寿太郎与日本外务省顾问、英国人丹尼斯攻破心理防线,成了英日结盟的主力拥护者,并积极充当桂太郎的说客,最后除伊藤博文外的所有日本帝国元老都站到了桂太郎一边,伊藤博文成了日本权力中枢真正的孤儿。官场没有永远的朋友,政客联盟在利益面前总是那么脆弱无情,伊藤博文此刻的心境,毫不亚于当年李鸿章从日本马关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还带着屈辱的枪伤回到紫禁城时的不安与孤独。现在伊藤博文只想看到八幡制铁所的熔炉里面流淌出绚丽的铁水来,摸出口袋里的怀表看了看,伊藤博文的脸上明显浮现出焦灼,只见远远地传来哇啦哇啦的吼叫声,伊藤博文的心里一沉,难道是熔炉出现了问题?

参议院、众议院的议员们开始骚动,伊藤博文紧紧地咬着嘴唇,桂太郎脸上一直保持着的笑容也突然间消失了。十二天后的《东京经济杂志》非常精彩地记录了当时的场景:“熔铁炉的炉门打不开,熔融的铁不能流出,失败,两院议院、当局大臣等都目瞪口呆。”日本人真正的强国梦想在那一刻凝固、冷却,冰冷到极点。伊藤博文和桂太郎相互尴尬地对望了一下,两人低头转身走了。早在1874年2月15日,身为工部卿也就相当于现在建设部长的伊藤博文就提出了炼铁的国产化计划,并向执掌日本权力中枢的内务卿大久保利通提交了一份详细的计划书,尖锐地指出“铁道、船、一切铁制品都有必要自立制造”。大久保利通对伊藤博文的计划很感兴趣,同意伊藤博文执掌的工部省建设官营釜石制铁所,经历了六年的艰苦试验,1880年9月,釜石制铁所试生产出铁成功,可是釜石制铁的冶炼依然采用比较落后的日本土炼方式,加上同时上马的洋务企业非常多,对铁的需求很大,釜石制铁根本无法满足日本资本建设的大跃进。

一个可怕的问题出现了,那就是洋务企业在跑步进入资本主义的指导思想下出现政绩工程、形象工程的浮夸现象,上马企业多,关门的企业天天有。一个经济改革的悖论出现了,工业建设需要大量的铁原料,而企业的失败,尤其是国有控股企业的失败加速了政府的财政恶化,反过来就导致进出口贸易的恶化。内务卿大久保利通已经无法驾驭财政危机,这个时候士族的反叛复辟势力猖獗,大久保利通希望通过战争来转嫁财政危机,尤其在1877年爆发以西乡隆盛为首的鹿儿岛西南士族叛乱,稚嫩的明治维新政府财政进一步迅速恶化,愚蠢的内务卿大久保利通慌乱之下狂印纸币,导致日本剧烈的通货膨胀,维新政权陷入破产的危机。1882年日本出现明治维新以来破产的高峰期,全国成立的3336家公司,其中破产金额高达5470万日元,接任大久保利通烂摊子的伊藤博文启用大久保利通的门客松方正义担任主管财政金融的大臧卿,松方正义上台就提出了紧缩财政,官办的釜石制铁所是国家投入,自然会受到控制,而日本推行的铁路、造船等重工业需要大量的铁,毫无冶炼技术优势的釜石制铁所就在控制投入进口洋铁的双重挤压下而濒临破产。到了1890年,日本爆发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剧烈的金融危机,釜石制铁所在金融危机之中未能幸免,宣告停业破产。甲午海战,伊藤博文甚至不惜通过盗窃大清帝国密电码的无奈手段,从大清帝国诈了两亿两白银的战争赔款,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金融危机带来的财政压力,随着大清帝国赔款银子的陆续到账,已经第二次担任内阁首相的松方正义在伊藤博文的提议下,向帝国议会提交了成立国有八幡制铁所的议案,议案中详细阐述了釜石制铁所失败的根源,新成立的八幡制铁所只有成套引进国外的设备和操作人员,才能取得决定性的成功,日本也只有在制铁方面成功了才能真正步入强国的行列。

伊藤博文怎么也没有想到,成套的英国设备,最尖端的欧美冶炼人才,在日本参议院众议院所有官员的注目下,居然连个熔炉门都打不开,实在是太丢脸了。大清帝国驻日本公使蔡钧应邀出席参观了八幡制铁所开炉仪式,目睹了桂太郎和伊藤博文满脸沮丧的尴尬情形,内心是相当的激动。回到使领馆,蔡钧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立即向帝国政务大臣、湖广总督、汉阳铁厂创始人张之洞,汉阳铁厂督办盛宣怀发了一封电报,将八幡制铁所制铁失败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回国内。就在十一天前的1901年11月7日,大清帝国政务督导处大臣、辛丑议和大臣、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盛宣怀的老上司老靠山李鸿章,因在《辛丑条约》上签署赔偿四点五亿两战争赔款,被帝国臣民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吐血而亡。盛宣怀还沉浸在极度的悲伤之中,突然之间犹如高空的自由落体,自己的一切都在快速地与自己的身子脱离,不,无论是招商局还是汉阳铁厂,都是自己多年的心血,李鸿章死了,盛宣怀要抓住张之洞这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赶赴津门吊唁老领导的盛宣怀搀扶着张之洞走进李鸿章的灵堂,张之洞将手书的斗大“奠”字亲手贴到李鸿章的巨幅遗像下面,张之洞默默地为这位明里暗里斗了几十年的官场老对手深深地三鞠躬,不禁老泪纵横感慨万千。早已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盛宣怀刚刚搀扶着张之洞走出灵堂,大商人、招商局会办、大作家、汉阳铁厂的总办郑观应就揣着蔡钧的电报找来了。

张之洞脸一沉,在李鸿章的灵堂之外,郑观应满面喜色实在是有失体统。“陶斋,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张之洞一脸愠怒地盯着郑观应:“你什么都先别说,先进去吊唁李中堂。”郑观应乖乖地给李鸿章三鞠躬,张之洞和盛宣怀一直等在外面。郑观应一出来,就将蔡钧的电报递给张之洞,张之洞一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而将电报递给了盛宣怀。盛宣怀点了点头:“香帅,伊藤博文那老贼今天肯定肺都气炸了,八幡制铁所这炉子都打不开,肯定炼铁没戏了,他们修铁路造轮船,需要的是铁轨、钢板,我们汉阳铁厂的机会来了。”郑观应冷冷一笑:“香帅,汉阳铁厂在1899年2月27日与八幡制铁所长官和田维四郞签订的《煤铁互售合同》可以暂时不执行了,日本人炉子都打不开,自然没必要从大冶铁矿买矿石了。”张之洞摇了摇头:“陶斋,看来你还是不了解伊藤博文,在那个挑起第二次鸦片战争的大清帝国的英国罪人巴夏礼的蛊惑下,日本人将炼铁看成了崛起的标志,明治改革政府的功臣伊藤博文早在1874年任工部卿的时候就提出了要炼铁,在日本出现经济危机逼着关掉国有的制铁所之后,伊藤博文怂恿当时的首相松方正义再造制铁所,连他的政治死敌、农商务相大隈重信都不得不向帝国会议提交详细的制铁计划,你说日本人怎么可能因为今天熔炉门打不开而放弃呢?”“现在日本修铁路造轮船,他们需要大量的钢材,所以他们不可能停下来,日本人的武士道精神可怕就可怕在他们永不放弃,这一次的失败他们一定会找到症结进一步提升冶炼技术,下一次开业的时候,也就是我们汉阳铁厂最大的威胁到来之时。”盛宣怀太了解目前自己最大的对手就是八幡制铁所的长官和田维四郞,这个小日本儿机关算尽,就是要插手汉阳铁厂的经营,来实现日本的钢铁强国梦。

盛宣怀身子微微一颤,冰冷的大街上如同李鸿章的灵堂一般阴森,走了,自己半生的靠山带着万民的唾骂、帝国的遗恨走了。大清帝国第一国有企业CEO唐廷枢撒手人寰之后,盛宣怀接过了大清帝国经济改革的接力棒,这位帝国的顶级国企职业经理人一下子陷入了彷徨,八国联军的铁骑还在紫禁城咆哮,流亡的大清帝国内部势力倾轧。帝国的太后在逃亡的路上借用光绪皇帝的名义发布了《罪己诏》,这种亡国时候的《罪己诏》在北宋靖康年间发布过,那是大书画家、浪子皇帝宋徽宗在金兵铁骑围困汴梁的时候发布的,那个时候是帝国皇帝无能,灭亡只是转瞬间的功夫而已。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这一次将帝国的官员出卖了个干干净净,凡是跟义和团有瓜葛的官员一个都不少地附录在《罪己诏》后面,这是为八国联军开列的杀头名单。

一个国家可怕的是管理层没有信誉,更可怕的是管理层出卖自己的管理精英。当然在八国联军的铁蹄踏进紫禁城之前,这些上了名单的管理者早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这些读书人或者在战场上屡建功勋的将帅们,相信人民的力量是没错的,政权从人民中来,依靠广大的义和拳民打一场人民的汪洋战争也没有错,可是将战争寄托在神灵鬼怪上,就实在太愚蠢了。当年宋徽宗搂着汴梁城名妓小情人李师师听闻金军兵临城下,惊吓过度一下子失去了男性功能,慌乱之中起用道士郭京大开城门,郭京没有撒豆成兵,反而因城门大开将金兵引入城内。爱新觉罗的祖先金国人曾经因为宋国信任鬼怪之说而取宋土,快马挥刀杀入城内,文士风流的大宋城破国亡的教训,爱新觉罗家族怎么就忘记了呢?怎么还会那么幼稚地相信义和团的神功呢?如果说慈禧太后的妹夫端郡王载漪是为了借助义和团之手将洋鬼子赶出中国,为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刚刚被慈禧太后选定接替光绪皇帝执掌帝国皇位的大阿哥溥镌扫清障碍的话,那么慈禧太后难道是为了拿义和团的神功,为自己多年来被洋人欺凌出一口恶气吗?《罪己诏》为狼藉的帝国埋下了信用破产的病毒。盛宣怀没有因为桂太郎与伊藤博文梦想破灭而开心,一阵阵的孤独向他袭来,谁能撑起大清帝国这一片乌云密布的天呢?招商局、汉阳铁厂、芦汉铁路、萍乡煤矿,这一系列的帝国重工业全落到了自己的肩上,袁世凯?张之洞?能够鼎力支持自己打理好帝国的经济支柱企业吗?

伊藤博文、桂太郎出丑,盛宣怀却是如芒在背,十年前那一场间谍商业报告引发的帝国天字一号钢铁厂命案如同鬼魅一般,时时刻刻缠绕着他。日本人瞄上大清帝国的铁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1855年咸丰朝的时候,日本商业间谍井上就借着周游中国的借口,沿着长江一路西进,最后进入了古夜郎国首都镇远,到了夜郎国,这个井上就不走了,对镇远青溪的石头产生了兴趣,这个家伙对青溪的地理位置、自然条件、矿石的分布进行了详细的调查,最后揣着满满一口袋石头回到了日本。当时的大清帝国海关官员还嘲笑这个日本倭人脑子进水了,天朝上国有的是奇珍异宝,这个小日本儿什么不带竟要带一口袋石头。井上回国没有多久,一份关于青溪铁矿开采计划的报告流传到国内,云贵总督府一下子紧张起来,原来那个脑子进水的日本人是个商业间谍。大清帝国1883年的金融危机一过,开平煤矿督办唐廷枢就迅速将股价稳住并拉升,矿产资源类股票再度暴热。

1885年贵州巡抚潘霨向光绪皇帝上书,奏请建立青溪铁厂,利用贵州的地下资源,依靠商人资金兴办新式的采矿企业,为洋务派的军事和民用工业提供原料和燃料,以此开辟财源,扭转贵州历来“每岁度支全赖各省协济”的财政困难。潘霨自己不懂企业运作,将办铁厂的重任交给自己的弟弟上海制造局候选道潘露。在中国历史上一直都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潘霨的弟弟潘露却是个技术人才,小伙儿留洋三十年,曾经跟随左宗棠奏派办理金陵、上海两局的制造事务,是大清帝国不可多得的留学生。潘露希望青溪铁厂完全按照西方资本化运作模式进行招股,当然由于大清帝国的市场化程度比较差,产品的销售通过官场走门子就快得多,于是跟自己的巡抚哥哥潘霨一合计,提出了全新的“商办官销”的模式。潘露对上海的资本市场很熟悉,派人到上海推销股票,为了提高公司的信誉,动用贵州矿务总局的关系,公开刊发招股说明书《贵州矿务札文》在多家媒体发布,向社会各界宣传办厂宗旨、经营管理及发展前景等事宜,以扩大招股的影响。潘露策划了一下,每股收银一百两,共招三千股,合银三十万两,青溪铁厂就能开工炼铁。为了吸引民间资本的踊跃参加,潘露公开放手青溪铁厂的管理权,股份最多者推为总办,其余一人能集百股者作为帮办。几个月时间过去了,潘露很失望,只销售商股十万两,股票都销售出去了不能退还,巡抚老大哥潘霨一拍胸脯,替兄弟潘露解围,没有汇报也没有请示,直接挪用公款十九万二千两,同时还找关系到法国的银行贷款三十万两来筹建工程,后来又花了三年时间从英国谛塞德厂购到全套炼铁机器进行安装。掏了公款的潘霨突然有点不放心,赶紧派官僚徐庆元、祁祖弈为正副帮办,在汉口上海等销售办事处也安排了大量官员,什么大事小事都得向潘霨汇报请示,更夸张的是潘霨还是担心青溪铁厂出问题,干脆由一管带率领向铁厂派驻清兵三百余人进行武装看护。青溪铁厂开了大清帝国武装商办现代股份制企业之先河,也为青溪铁厂蒙上了一层注定是悲剧的面纱。

盛宣怀无法忘记那个沸腾的日子:1890年7月17日,夜郎国镇远青溪码头上人声鼎沸,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潘露督办挽起马蹄袖亲自开炉点火,大清帝国第一座现代化的炼铁厂很快就炼出了铸有“天字第一号”四个大字的铁锭,青溪铁厂日产生铁二十吨,钢四十八吨,成为大清帝国名副其实的天字一号钢铁厂。很快潘露就遇到了一个致命的难题,铁厂使用的煤是贵州瓮安县兰家关的煤,质量不合格,导致炼铁炉塞事件发生,青溪铁厂在开炉一个月之内不断处于停工检修的状态。云贵总督魏光焘一看潘家兄弟俩的铁厂问题不小,其中大部分费用都是潘霨擅自挪用的公款,这简直就是要自己的命,贵州全省田赋额征十二三万两,加上其他杂赋全年总共不过二十余万两,居全国十八行省之末,而全年支出则为一百万两左右,地方财政一直是入不敷出,依靠朝廷从其他省份划拨官款才得以维系没有破产,现在潘霨挪用的资金超过全省一年的财政收入,而潘家兄弟的铁厂一天不如一天,简直就是一个无底洞,魏光焘有点胆战心惊,拒绝潘霨提出的所垫公款报销的请求,对所借洋款也要铁厂付息。潘霨一看自己的新任上司不支持自己的工作,继续下去烂摊子没法收拾,趁着开业不到一个月,潘霨赶紧将铁厂所存机器煤铁房屋等物品一并抵还公款。潘露一看自己的巡抚哥哥不仅不采纳为了解决煤炭质量问题在黔阳开设分厂的建议,还完全将铁厂资产国有化,出于一时书生意气,在自己的督办办公室吞金自杀,等潘霨赶到工厂早已晚矣,潘霨抱着潘露还带着体温的尸体,像个婴儿般号啕大哭,全然没有了帝国二品巡抚大员的尊严。

一份可怕的商业间谍报告、一座帝国现代化的铁炉、一位满腹经纶的洋务天才、一场潸然泪下的生死哭泣,大清帝国天字一号铁厂在日本人的无形压力之下盲目上马,洋务天才潘露饮恨而亡的悲剧不亚于伊藤博文的忧伤。年轻的生命再也找不回逝去的精彩,而伊藤博文注定不会放弃。潘露的尸体躺在巡抚哥哥的怀里,他是幸福的。李鸿章已经彻底走了,自己的避风港又在哪里?想到这里,盛宣怀的心里一阵阵地紧缩,身子有些冷得发颤,现在的汉阳铁厂一样面临青溪铁厂的致命难题,煤炭、技术、资金犹如三条枷锁,紧紧地勒住了汉阳铁厂的脖子。盛宣怀偷偷地看了看一步钻进轿子里的张之洞,悲从心起,日本元老立宪派势力与军队成长起来的新生派为了一个伟大的复兴之梦在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政治博弈,而大清王朝却是势力倾轧,一场浩大的拯救性经济改革已成为操持权力的手柄,你死我活的商战演变成了政治博弈的筹码,帝国的复兴梦想在看不见的政治搏杀中饮恨而泣。

就在潘露吞金自杀的那一年,刚刚赶赴湖广总督衙门的张之洞就挽起袖子发誓要在荆楚大地大干一场。大清帝国要修铁路就要先设立钢铁厂,张之洞在两广总督位置上的时候就已经购买了一些设备,规划了一块地皮要搞钢铁厂,张之洞调任湖广总督之后,接任两广总督的是李鸿章的哥哥李翰章,李翰章根本就不想要张之洞留给自己的钢铁“遗产”。而在1876年就委派盛宣怀到湖北挖煤炼铁的李鸿章,已经对大规模设立钢铁厂是忌惮三分,加上天字一号钢铁厂青溪铁厂的创办人沦落到吞金自杀的地步,李鸿章自己不愿意趟这趟浑水,也不愿意自己的哥哥李翰章和张之洞这样经常手握经卷喊口号的清流派扯上瓜葛,便给李翰章写信“狂扁”张之洞:“香(张之洞号香涛,人称香帅)复海署,抑扬铺张,欲结邸欢。即准拨部款,恐难交卷,终要泻底。枢廷皆知其大言无实也。”李鸿章告诉李翰章,张之洞给总理海军事务衙门写信吹牛,其实就是想巴结醇亲王奕譞,户部已经答应给张之洞拨款,但是这些款到账,他肯定办不了事情,出问题是迟早的事情,这一点我们大清帝国的第一CEO唐廷枢都看得非常清楚,张之洞除了说大话根本不可能办实事。张之洞与李鸿章一直忙于在潜流中激烈交锋,殊不知此时的日本人早已将阴谋之网撒向了汉阳铁厂。

当年唐廷枢忽悠李鸿章修铁轨拉牛车的结果,就是被慈禧太后下令抓起来给扔进了大牢,为了解救大清帝国肩负经济改革开放重任的职业经理人唐廷枢,李鸿章是费尽心机,甚至将光绪皇帝的老爸醇亲王奕譞给忽悠到开平,乘坐用废旧材料组装成的帝国第一辆动力火车。坐过风驰电擎般的火车,奕譞突然有一种强烈的自卑感,火车真是个好东西,自己简直就跟井底的蛤蟆一样视野狭窄,满清王朝怎么能将这么快捷的交通工具给搁置呢?大开眼界的奕譞在1888年10月给慈禧太后上了一封奏疏,说招商局成立以来,南方的漕粮都是通过海上运输到天津,然后从天津转到通州,水路的运输还是比较慢,如果能够直接从天津修一条铁路到通州,一转眼功夫就到了。好家伙,奏疏一上,帝国哗然,纷纷说修铁路扰民,咣当咣当的声响惊扰皇陵,惊扰地下的祖宗,更夸张地将铁路和通敌联系在一起,说修好了铁路,那些从天津打到北京的洋鬼子可以坐火车直捣皇城,以前大清王朝一两天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修铁路就是叛国,任何一个政权,叛国那都是要杀头的。之前给唐廷枢落井下石的那一帮蠢材一听到火车就鼻涕一把泪一把,甚至有官员在朝堂上是号啕大哭,全然斯文扫地。醇亲王自从儿子当了皇帝,一直就谨小慎微,这一次的上书也是李鸿章在背后撺掇的,没想到反对之声不绝于耳,李鸿章突然也鸦雀无声,醇亲王很没有面子。时隔几个月之后,张之洞就铁路问题又再次上书,从此帝国两位重臣开始剑拔弩张。

1889年3月,张之洞突然上书慈禧太后,说“铁路之利,首在利民,民之利既见,而国之利随之”。在旁边的醇亲王一听高兴坏了,在自己最尴尬的时候张之洞居然站出来帮助自己,这个张之洞并非李鸿章说的那样是只会空谈的清流派吹牛大王,在中法战争中督师两广,尤其是对西南战局的不断支持,取得了鸦片战争后帝国第一次对外战争的胜利。张之洞说着说着话锋一转,说醇亲王修筑铁路的设想是为大清王朝百年大计,国家要真正富强,就得先修路才能真正货通天下,目前在我们的武器装备还没有完全跟欧美国家接轨的情况下,天津到通州的铁路确实存在很大的危险性,京畿完全暴露在洋人的枪口下,但是内地省份水路漫长,陆路可以修建主干铁路,帝国完全可以修建卢沟桥到汉口的卢汉铁路,这条南北贯通的铁路作为帝国的主要铁路干线,其他省份可以在主干基础上修支路,这样一来就形成帝国铁路网,四通八达的交通干线就能迅速激活帝国的商业。慈禧太后一听,张之洞的主意不错,马上下诏津通铁路就不修了,赶紧先修卢汉铁路吧。李鸿章一看不对劲,修铁路是一项功在千秋的大手笔,修好了造福子孙,修不好就会拖垮贫弱的大清帝国财政,一旦失败就成了帝国的罪人,可是两广一把手是自己的总督哥哥李翰章,李翰章一直对洋务不是很感兴趣,如果铁路让李翰章来修肯定问题一大把,杀头都有可能。于是李鸿章又撺掇醇亲王,既然张之洞雄心万丈,胸中自有韬略,干脆将他的位置和李翰章的位置挪一挪。1889年7月,李翰章调任两广总督,张之洞调任湖广总督。可是张之洞一到武昌就遇到问题,卢汉铁路两千多里,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修好?赶紧给慈禧太后打报告,慈禧太后知道醇亲王之前上折子的背后是李鸿章,改了修建计划采用张之洞的建议,有点驳了李鸿章的面子,但是铁路不能张之洞一个人修,只有李鸿章与张之洞齐心协力才行。慈禧太后找到李鸿章,语重心长地对李鸿章说:“你们都是朝廷重臣,国家栋梁,修铁路是发展经济的重要一步,希望你们能摒弃前嫌,携同办理,一个由卢沟桥往南,一个由汉口往北,这条跨越直隶、河南、湖北三省长达两千余里的卢汉铁路一旦修好,功劳不亚于镇压太平军匪乱。”

张之洞马不停蹄,赶赴武昌赴任的途中绕到上海,约见了已经升任招商局督办的盛宣怀,这个盛宣怀是李鸿章身边的红人,之前曾经在湖北到处挖过煤,对湖北的资源状况有详细的资料。尤其是早年李鸿章试图新办钢铁厂,派盛宣怀负责湖北矿务局工作,盛宣怀拿着李鸿章的二十万串饷银,聘请了西洋矿师勘查过湖北大冶等地的煤铁矿资源,要修铁路就离不开这些资源,还有就是盛宣怀搞过不少企业,有着丰富的经验。在上海豫园,张之洞与盛宣怀“连日晤谈,详加考究”。张之洞此行还有一个目的,之前更改修路计划让李鸿章很没有面子,李鸿章是慈禧太后的老乡,从马背上一路杀出自己的仕途,是大清帝国的拯救者,连慈禧太后都要忌惮三分,以后要想通力合作还要盛宣怀这个李鸿章的近前红人从中穿针引线方可。在此之前,在李鸿章面前一直是小弟弟的张之洞多次给李鸿章发电报商洽修路,但他的热脸很快就贴到了李鸿章的冷屁股上。有一天,坐在办公室的张之洞突然收到李鸿章的一份电报,拿到电报还满脸笑容的张之洞看完之后是满脸的愤怒。李鸿章的电文很短:“调公创办铁路,闻由邸主持,非鄙意也。”这下好了,李鸿章说得很清楚,皇帝给你张之洞下调令到湖广总督的位置上,不是因为你张之洞之前在湖北工作过,而是专门调你修铁路的,既然是你张之洞主持,我掺和个什么劲儿?李鸿章压根儿就把慈禧太后的谆谆教诲给丢到后脑勺去了,张之洞啪的一下将电文拍在桌子上,冷静地想了一会儿,提笔给慈禧太后写奏疏:“储铁宜急,勘路宜缓,开工宜迟,竣工宜速,宜以积款、采铁、炼铁、教工四事为先。”张之洞提出了十年完成修路的计划,李鸿章知悉张之洞的奏疏之后,依然是一句话,吹牛说大话,修路牵涉到铁轨、测量、技术等等问题,张之洞一样都没有,这是压根儿就不可能的事情。李鸿章还不知道张之洞的十年计划内情,张之洞决定前六七年主要做好采矿炼铁、制钢轨、派学生出国学习铁路技艺、勘测路线等准备工作,后三四年开工修路,两端并举。

张之洞面临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无论是修路还是炼钢,都苦于没有银子,于是张之洞跑到了醇亲王府,醇亲王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张之洞一阵嘘寒问暖之后转入正题,提出要户部划拨官款作为修铁路的专款,醇亲王对李鸿章临阵看笑话的事情很撮火,尤其是李鸿章兴办了江南制造局、招商局以及开平矿务局之后,势力如日中天,把控着直隶总督兼北洋集团,在英美各国都被叫作大清帝国副总统。醇亲王已经给两江总督刘坤一下了话,让自己的狗腿子张翼办洋务,最好能够去招商局、开平矿务局这样的大企业历练历练,醇亲王一是希望自己的人掌控这些大企业分解李鸿章的北洋集团洋务势力,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自己的儿子一直被老太太慈禧太后压制着,如果醇亲王府不能掌控一些实体企业进一步掌握改革开放的帝国话语权,可能醇亲王府就要在自己一命呜呼之后快速衰败。醇亲王看着眼前这个雄心勃勃的汉族官员,脸上浮现出微笑,凭他自己的直觉,大清帝国最后能跟李鸿章抗衡的唯有张之洞。醇亲王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香帅,铁路专款我去太后那里争取,每年给你拨两百万两,现在时局艰难,你们一定要注意开源节流。”

醇亲王的谆谆教诲犹如一枚钢针刺在李鸿章的心脏,将张之洞和李鸿章推向了更为尖锐的对立面,也埋下了一个致命的地雷。李鸿章一听醇亲王这老爷子还真就被张之洞的吹牛之术给忽悠了,立即给两广总督李翰章电报,让他把张之洞在两广任上购买的铁厂设备统统还给张之洞,让铁厂这个无底洞先将张之洞给缠住。张之洞当年在广州通过大清帝国驻英国公使刘瑞芬,在英国购买了熔铁炉两座,和潘露督办的青溪铁厂一样都是在英国谛塞德公司买的,日产能力100吨,还有炼熟铁、炼钢各炉、压板、抽条、制轨各机器,一共花去十三万两银子。李鸿章在写给哥哥李翰章的信里对张之洞一通嘲笑之后,决定找醇亲王好好商量商量,要给先炼铁的张之洞来个釜底抽薪。

到了醇亲王府,李鸿章跟醇亲王一番寒暄之后,提起了津通铁路的事情,李鸿章故意长叹一口气:“若非确有利益,断不能上欺殿下,殿下非见其确有利益,亦不能轻信鄙言而以之上误圣听。微臣一片苦衷,倘竟置之不论不议,知者以为优容,不知者且以为认错,以此海署所奏文件,竟不足轻重矣。”醇亲王奕譞一开始是想通过张之洞来牵制李鸿章,怎么一听李鸿章这话不是个味,李鸿章挑拨奕譞,津通铁路的否定,看上去张之洞是为醇亲王遭遇反对派夹击解围,实际是夺权揽功,否定津通铁路的修建不是否定我李鸿章,而是否定了醇亲王的奏疏,天下人不知道的肯定说王爷在朝廷无足轻重,修建卢汉铁路是张之洞提出来的,但是王爷的海军衙门还帮着在户部给张之洞要银子,修好了功劳是张之洞的,修不好还说户部资金有问题。醇亲王奕譞恍然大悟,看来张之洞不仅仅喜欢吹牛,而且还挺有心计,忙问李鸿章有何对策。“王爷,我得到情报,沙俄已经通过决议,修建西伯利亚大铁路,铁路的终端是东北,东北是大清王朝的龙兴之地,一旦沙俄人将铁路修到东三省,对帝国的威胁就太大了。还有日本人一直对朝鲜王国虎视眈眈,我们应该先修关东铁路,以抗衡沙俄和日本对东三省的渗透。”李鸿章看奕譞表情凝重,继续说服醇亲王,“王爷是否还记得左宗棠当年提出的塞防,我们现在的陆军依然靠步行和骑马,我们北洋的海军再强大也只能是沿海线,一旦沙俄和日本从东三省陆路进攻,等我们的部队开赴前线,可能要塞早已被敌国军队占领,关东军情紧急。”奕譞一听李鸿章说得在理,现在自己是海军总理衙门大臣,一旦东三省出事,北洋水师可能被敌国军队从陆路偷袭,到时候他张之洞蜗居在荆楚,倒霉的是自己。奕譞第二天一大早就给慈禧太后上了一个折子,要求暂缓卢汉铁路的修建,将户部调拨的铁路专款转拨到关东铁路上面,两广辖区每年上缴十万两铁路银子。

庞大的帝国铁路网计划突然之间取消了,每年两百万两的银子也没有了,张之洞抚摸着刚刚从广东运到武昌的炼铁炉是火冒三丈。李鸿章为了自己面子的一己之私对张之洞来了个釜底抽薪,正是这背后的一招为张之洞的大工业梦想埋下了资金链断裂的祸根,也为日本人乘虚而入,通过资本霸占大清帝国铁矿石留下了绝佳的机会。正在张之洞火冒三丈的时候,德国使馆的时维礼·沙伊特魏勒普找上门来,张之洞了解这个日耳曼人,在使馆工程司工作,还没有等张之洞开口,时维礼·沙伊特魏勒普很礼貌地将一份铁路计划书递交到张之洞的手上。看了看时维礼·沙伊特魏勒普的卢汉铁路修建计划书,张之洞无奈地摇了摇头:“时维礼先生,卢汉铁路已经被朝廷下令缓修,谢谢你的计划书。”时维礼耸了耸肩:“难道这就是你们大清帝国文人常说的朝令夕改吗?”张之洞对这个洋鬼子对成语运用得如此娴熟颇有几分意外,刚才还憋屈的心里一下子放松了许多,朝时维礼点了点头:“时维礼,你在使馆做工程设计,我想开办钢铁厂,你有什么好建议?”时维礼呵呵一笑:“总督大人是要顾问我?”张之洞一看这个德国人还挺鬼,经过几天的交谈,确信这个德国佬在重工业方面颇有建树,决定聘其为工业顾问。时维礼一听高兴坏了,回到使馆就将工程司的差事给辞了,跑到张之洞的府上当幕僚。

张之洞交给时维礼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拿着一份《捷报》去大冶县勘查铁矿,当初张之洞去上海找盛宣怀的时候,就听说大冶县的铁矿石质量非常不错,后来醇亲王又私下告诉张之洞,要修铁路炼铁轨千万别放弃大冶县的铁矿石。张之洞当时留了一个心眼,找到了一份捷报,《捷报》的文章说:“英国煤铁最富,然而湖北省所雇用的外国矿师则认为中国的铁矿比英国为尤富,大部分的铁很纯,即可制成器物与铁轨。”张之洞还搞到了一份绝密的报告,当时李鸿章派盛宣怀到湖北考察煤铁,英国矿师郭师敦在勘查之后出具了一份非常煽情的勘矿报告,报告说:“大冶县属铁矿最多,各山矿脉之大,惟铁山及铁门槛二山为最。验诸四周,矿石显露,足征遍山皆铁……净铁质为60%-66%,若以两座熔炉化之,足供一百余年之用……”郭师敦的夸张报告也是大冶铁矿石成为全球关注焦点的一个重要原因,甚至成了西方列强议会上重点讨论的霸占议题。拿到《捷报》的时维礼一时激动坏了,立即就要动身,张之洞一把拉住时维礼,就时维礼现在的一身打扮去大冶县矿山,当地的县令不拦他,老百姓也要用臭鸡蛋烂菜叶子把他给轰出来,赶紧找出一身长袍马褂,还有一根假辫子给他。

日耳曼人时维礼戴着假辫子穿着长袍马褂高高兴兴跑到大冶县,结果一到大冶县就被当地的老百姓给暴揍了一顿,鼻青脸肿的时维礼爬起来拿出张之洞的手谕,老百姓才放了时维礼。在大冶县考察完毕回到武昌,时维礼一见到张之洞便眉飞色舞地将大冶县的矿山再次夸张演绎了一番:“每年开采一万吨,可供开采两千年。”这个时维礼比郭师敦还能吹,坚定了张之洞开厂炼铁的信心,你李鸿章不让我修铁路,我炼铁轨,你关东铁路难道非要用外国人生产的铁轨不成?张之洞是摩拳擦掌要跟李鸿章赌一赌,找到丰富的铁矿石,张之洞又派出七路人马找煤。很快在大冶县一个叫王三石的地方找到煤矿,调查报告送到张之洞手上,张之洞一看煤矿含煤丰富,也是那种一铲子下去就是精煤的好矿。张之洞的高兴劲刚上来,一份紫禁城总理衙门的电报就送到了张之洞的手上,一看到电报张之洞大怒,狠狠地将电报给扔到了地上。“这肯定是时维礼干的好事。”张之洞咬牙切齿,大冶县的煤矿是时维礼带队勘查的,现在德国人向大清帝国的总理衙门交涉,希望大清帝国将大冶煤矿的开采权让给德国,总理衙门将这么重大的责任推到张之洞这里,让德国人找张之洞协商。张之洞已经意识到时维礼是德国使领馆派到自己身边的经济间谍,利用顾问的身份将大冶煤矿的情况摸查清楚后,将详细情况向自己汇报的同时抄送了一份给德国政府,这一次德国政府通过外交手段直接索要大冶煤矿的开采权,看来他们是已经充分掌握了大冶煤矿的商业机密并且谋划周全了。张之洞根本就没有考虑总理衙门提出的跟德国人商量的事情,直接给总理衙门回复了一封只有四个字“绝无可能”的电报。

铁矿石、煤炭都找到了,铁厂建在何处呢?嘲笑张之洞为吹牛大王的李鸿章没想到抽掉了庞大的资金支持,张之洞这一次好像还真能折腾出一点动静。李鸿章马上给张之洞发了一封指点江山的电报:“西洋各国多以铁就煤,无运煤就铁者,铁厂应当设在煤矿附近。”让张之洞困惑的是李鸿章的秘书,国有企业职业经理人盛宣怀曾经详细调查过湖北的资源状况,他给张之洞的建议是湖北大冶盛产铁矿石,铁厂宜设在黄石,以便就近取用大冶铁矿。张之洞对这个问题确实不怎么懂,咨询了总工程师卢森堡人欧仁·吕柏,欧仁·吕柏告诉张之洞也不一定非要什么铁就煤,煤就铁的,主要看资源的交通与成本是否最经济。按照欧仁·吕柏的说法,张之洞综合考察了铁矿石以及煤炭的分布状况,发现铁矿集中而煤矿分散,铁矿离省城近而煤矿远,这样运煤就铁比较好,而且铁矿离省城近经营起来也便利得多。张之洞决定采用盛宣怀的建议,可是让张之洞失望的是,道员徐建寅率领一帮洋工程师前往黄石勘察厂址,洋工程师一个劲地嚷嚷:“NO!NO!”洋工程师给了张之洞一个结论,黄石港地势太低,大厂没法建,但可以设立小厂,可大冶的铁矿石那么多,建立小厂实在是浪费资源。

张之洞更加犯愁了,坐在总督府里冥思苦想,望着窗外滔滔的长江水,突然一拍大腿,对欧仁·吕柏说:“干脆煤铁两不就,直接把铁厂设在武昌城外,就在总督府附近找块地方,还可以亲往监督,管起来也方便些。”张之洞就是要在总督府就能监督铁厂,每天可以透过窗户望着窗外的高烟囱,浓烟滚滚,好不气派。张之洞在汉阳大别山北麓登高望远,发现这地方简直就绝了,南靠大别山麓,北滨汉江,面临长江,与总督府所在地武昌隔江相望,长有六百余丈,宽有百余丈,正是建厂的好地方。张之洞一阵叫好之后当场拍板:“就这里,就这里!”欧仁·吕柏很谨慎地对兴高采烈的总督大人提醒道:“总督大人,你现在是站在台子上的,这个地方太低了,江水一涨上来,工厂就要被水淹。”张之洞呵呵一笑,这些洋人就是死脑筋,大清帝国什么都少,就是人多,在战场上一拨又一拨挥舞着大刀长矛的帝国将士,用胸脯挡洋鬼子的长枪大炮都能将敌人的火力给耗光,低洼怕什么?填土筑堤,筑到水淹不着的位置不就行了?回到总督府,兴奋劲还没过的张之洞提笔给总理衙门写报告:“今择得汉阳大别山下有一区,面临大江,运载极便,气局宏阔,亦无庐墓,与省城对岸,可以时常亲往督察,又近汉口,将来运销钢铁货物亦便。”报告的结尾还附上了一张详细的工程预算表共计二百七十九万两。

张之洞很快就为一时的拍脑袋付出了代价,填土方修堤坝的银子就花了一百多万两,设备、人工费用只有一百多万两。张之洞已经不指望总理衙门能够给自己争取一些费用,将自己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到当铺进行了典当。八股科举正途出身的探花郎张之洞在资金最困难的时候也干了带有诈骗性质的典当融资。张之洞在典当家里字画的时候了解到当铺有一个潜规则,武昌的几家大字号的当铺在收总督府的皮箱典当的时候,从来不打开箱子进行验货,更不敢问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当铺都是按箱子交割,每口箱子两百两银子,到次年开春后银根有所松动时,总督府再拿银两来赎回这些原封不动的箱子。张之洞一看这办法不错,派手下人收集了不少的皮箱,上面盖上湖广总督府的关防大印,从武昌的当铺里拆借了不少周转的银子。

1892年5月的一天,张之洞正在总督府数当铺当来的银票的时候,一封举报信送到了张之洞的案头,举报信说候选知县游学诗负责办理大冶道士洑、明家湾等处煤矿,挪用公款,大肆建造楼宇,添置器具,铺张浪费,还虚开工匠工食,多用冗员,妄支滥用。张之洞一看举报信简直就暴跳如雷,立即将游学诗叫来,一番询问,这位候补游知县看张之洞一脸的怒火,知道盖子是捂不住了,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张之洞以“虚糜巨款,均堪痛恨”的理由将游学诗就地免职,并严令游学诗将经手费用核算明白,交代清楚。张之洞意识到可能贪污公款的现象还大量存在,立即派员成立专案组,调查各项工程处所,将一切冗工冗费概行删除,不准稍徇私情,尽力节省建设费用。最后的调查结果让张之洞很是痛心:“厂中共用洋员四十余人,华员数倍之,无煤可用,无铁可炼,终日酣嬉,所费者又不知凡几。”一个更为可怕的统计数据显示,在汉阳铁厂官办期间所耗的五百六十万两白银中,真正用到实处的不过两百余万两,“其余皆系浮费之款,于公司毫无利益”。国有企业在没有实施职业经理人管理的体制下,当整天白花花的银子流进流出,注定滋生腐败,这是集权制度下权力饥渴的产物,也是国有企业可怕的毒瘤。

1894年5月25日,帝国的天空万里无云,武汉三镇人山人海,一大早张之洞就穿上了朝服,在一群官员的簇拥下来到了铁厂,曾经的洼地现在是厂房林立,高炉巍巍,铁路纵横,气势如虹。欧仁·吕柏将火把递给张之洞,张之洞挽起袖子将火把伸到了炉口,熊熊烈火照耀着张之洞笑眯眯的脸庞。慢慢地,滚滚铁流像彩虹般从炉台飞出。张之洞的心情是相当的激动:“今日之轨,他日之械,皆从此出,将来军旅之事,再也不用仰仗于他人。”四年前,在夜郎国,洋务奇才潘露兴奋地点燃熔铁炉的一刹那,帝国也在为之欢呼,今天张之洞点燃汉阳铁厂的一刹那,世人惊叹,已经撒手人寰的唐廷枢九泉有知的话,一定会为自己当年轻视张之洞的言论而内疚。当天应邀出席汉阳铁厂点火仪式的美利坚合众国驻汉领事查尔德感叹道:“这家企业是迄今日为此,中国以制造武器、钢轨、机器为目的的最进步的运动,因为这个工厂是完善无疵的,而且规模宏大,就是走马看花地参观一下,也要几个钟头。”日本驻华记者当天就向日本国内发出了汉阳铁厂点火的报道:“登高下瞻,使人胆裂;烟囱凸起,矗立云霄;屋脊纵横,密如鳞甲;化铁炉之雄杰,碾轨床之森列,汽声隆隆,锤声丁丁,触于眼帘,轰于耳鼓者,是为二十世纪中国之雄厂耶!”正在筹划兵发朝鲜直捣大清帝国北洋水师的庞大作战计划的伊藤博文看到了这篇报道,眉头紧锁,自己创办的日本第一家官营釜石制铁所在通货膨胀的经济危机之中倒闭了,如果不能迅速击败大清帝国,日本就再也没有机会击垮这个邻居了。

潘露的悲剧很快在张之洞身上重演,煤炭成了一个大问题,王三石煤矿挖着挖着就挖出大水,只有在旁边的马鞍山煤矿采煤,结果炼出来的铁轨断裂现象很严重,关东铁路都不给汉阳铁厂下订单。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张之洞看着一块块废钢废铁出炉,加上甲午海战开始,朝廷根本没有银子给汉阳铁厂,张之洞在给慈禧太后的折子上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臣力小任重,时切悚惶,加以督工筹款,事事艰难,夙夜焦急,不可名状。惟以此事为自强大计所关,相机赶办,期于必成,断不敢因工巨款绌,中途停废,以致创举无效,贻讥外国。”甲午海战,大清帝国北洋水师全军覆没,伊藤博文带着羞辱的心态将李鸿章叫到吃河豚的小饭馆,让李鸿章签约赔偿两亿两白银。为了赔款,已经财政破产的大清帝国再也没有资金修路办厂,下令官办企业“招商承办”。1896年,走投无路的张之洞将汉阳铁厂交给了盛宣怀,盛宣怀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工科进士三品郎中李维格带大冶铁矿铁矿石、萍乡煤矿煤焦以及汉阳铁厂钢铁产品,请英国钢铁化学专家史载德化验厂矿产品,一个困扰张之洞多年的难题成为国际笑话在帝国传开了,汉阳铁厂钢铁质量以及数量少的重要原因是张之洞从英国购买炼钢炉时,根本就没有化验原材料情况,所购买的贝色麻炉,是用酸法炼钢,不能脱磷,而大冶铁矿含磷过重,自然生产的钢轨不合格。根据欧洲权威矿师的说法,生产鱼尾板等小件的是马丁炉,属碱法炼钢,脱磷效果好,所炼出的钢材质量优等。找到症候的盛宣怀决定通过发行股票的方式募集民间资金来开办汉阳铁厂,并改组汉阳铁厂构架,将汉阳铁厂改为总厂,大冶铁矿隶属总厂,聘请大商人、大作家郑观应为汉阳铁厂总办。就在盛宣怀准备大刀阔斧地改组汉阳铁厂的时候,日本幽灵来了。

1897年6月,从大清帝国诈取了两亿两白银的日本一下子暴富,决定进行现代化炼铁,但是官营八幡制铁所一开工建设就遇到一个致命难题,福冈县八幡村附近有丰富的筑丰煤矿,可是整个日本铁矿资源贫乏,根本找不到理想的矿石。伊藤博文突然想起1855年派出去的间谍井上带回来的报告,大清帝国有丰富的矿产资源,欧美也报道过,在汉阳铁厂点火的时候,日本的记者也发回了报道,伊藤博文通过外交的手段让八幡制铁所技师西泽公雄当上了大清帝国实业顾问,西泽公雄以顾问的身份,到大清帝国各地考察,西泽公雄肩负着伊藤博文交付的一个秘密使命,那就是私访矿产资源。西泽公雄很快就摸准了大冶铁矿的情况,在写给伊藤博文的报告中称大冶铁矿石品位高、储量极其丰富。西泽公雄向八幡制铁所建议日本钢铁工业以取得中国原料为上策。伊藤博文迅速将西泽公雄的建议上报帝国议会,这个建议最后成为日本发展钢铁工业的国策。1898年9月,正当康有为一帮激进知识分子天真地以为杀两个反对变法的二品大员,就能变法成功的时候,伊藤博文大张旗鼓地来到了紫禁城,康有为一行为伊藤博文的到来欢欣鼓舞。伊藤博文哪有心思理会康有为他们,整天盘算着怎么跟张之洞谈生意,见到张之洞,伊藤博文试探性地对他说:“日本神户船厂能够炼出上等焦炭,可以考虑运到湖北,直供汉阳铁厂,回船时代销大冶铁矿石,岂不两全其美?”盛宣怀刚刚在萍乡找到品质优良的煤,还没有来得及开采,听伊藤博文这么一说,张之洞还真有点动心,但是当时并没有立即答应伊藤博文,而是推给了盛宣怀。

伊藤博文老贼一见到盛宣怀就一改见张之洞的谦和态度,跟当年德国政府和总理衙门说话一个口气,让盛宣怀在大冶指定一处铁山,划归给日本,由日本直接派人自主开采。盛宣怀之前听张之洞说伊藤博文来谈合作,希望自己能跟这个老家伙聊聊,没想到这老家伙一见自己就盛气凌人摆谱儿。盛宣怀挠了挠头皮,眼前这个老东西把自己的老靠山李鸿章都唬得一愣一愣的,还真不能直接给撅回去,只好很委婉地说:“大冶铁山归华商集股开办,无论何人,不得另行开挖。”伊藤博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两国的战争已经结束,和谈协议都签订了,日本从大清帝国诈骗的银子也陆续到账了,但现在毕竟在盛宣怀的地盘上,伊藤博文盯着盛宣怀一言不发。盛宣怀转念一想,现在跟自己谈生意的毕竟是日本的元老人物,在日本国内具有相当的话语权,现在他们新设立的八幡制铁所就是眼前这个老贼推动的,八幡制铁所是日本振兴经济的重点国有企业,这将是跟一个国家做生意。盛宣怀脑瓜子咕噜一转:“如果由华商公司将所挖矿石售运日本,尚可商办。”伊藤博文带着盛宣怀的这句话,还有变法失败惨遭杀身之祸的康有为回到了日本。盛宣怀将与伊藤博文的会见情况向张之洞进行了详细地汇报,张之洞之前和伊藤博文见面后就对日本的制铁进行了摸底,对伊藤博文提出的合作开始产生怀疑,令盛宣怀积极筹措资金。盛宣怀不断地和英国、比利时金融机构进行接洽,按照开发萍乡煤矿、大冶铁矿以及设备改造的资金缺口,汉阳铁厂已经商洽向英国银行借五十万镑、向比利时银行借四百万法郎。盛宣怀和英国、比利时银行秘密谈判的一举一动很快就被日本商业间谍掌握。

1898年12月18日,外务次官都筑馨六就将一份密报交给伊藤博文,电报是日本驻上海总领事小田切万寿之助发的。小田切万寿之助在密报中告诉伊藤博文一件非常重要也非常紧迫的事情,接手张之洞的盛宣怀将汉阳铁厂改为商办,虽然有郑观应这样的大商人出面主持大局,但是资金非常的紧张:“近来我国制铁所与汉阳铁政局和大冶矿山的关系,日渐密切,我相信此际由我国提供此项资金,将铁政局和大冶铁矿管理权,掌握到我国手中,实属极为必要之事。”小田切万寿之助在密报上详细阐述了操控大冶铁矿对日本钢铁复兴以及日本民族复兴的四大划时代意义:一、有运出日本焦煤运回矿石生铁之利;二、有在中国扶植日本势力之利;三、有东方制铁事业由日本一手掌握之利;四、有使中日关系更加密切之利。小田切万寿之助甚至向日本帝国议会提出:“鉴于我国经济现状,如资本家自己不愿投资,则希望帝国政府予以相当援助,使能提供资金,以不失此大好机会。”

小田切万寿之助的密报在日本的内阁犹如一枚炸弹,内阁的官员情绪高涨,跃跃欲试,伊藤博文越来越意识到小田切万寿之助提出的掌控大冶铁矿的建议对日本复兴的战略意义。1898年12月27日,奉伊藤博文之命令,日本外务大臣青木周藏找到了正在全权负责筹建八幡制铁所的农商务大臣曾袮荒助,商谈小田切万寿之助密报提出的帝国重要战略项目,尤其是盛宣怀与英国比利时的银行借款一旦达成协议的话,那么日本就将处于被动局面,甚至伊藤博文在与盛宣怀见面时谈到的铁矿石与煤炭交换的生意,可能也要受到英国与比利时人的诸多限制。青木周藏最后提出:“此与购买大冶铁矿石一事有关,有对小田切复电指示之必要。”第二天,曾袮荒助以机密函件的方式向青木周藏表达了农商务省的决定:“提供此项资金,系两国交际上之善策。”就在当天下午,曾袮荒助将八幡制铁所的一把手和田维四郞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千叮咛万嘱咐,让和田维四郞立即动身到上海找盛宣怀,想方设法一定要赶在盛宣怀同英国、比利时银行签订借款合同之前,将大冶铁矿的铁矿石合同签订下来。曾袮荒助还特意与和田维四郞分析了盛宣怀所处的尴尬境地,现在的盛宣怀已经不是几年前的盛宣怀,李鸿章这个靠山签订完《马关条约》回到国内就被慈禧太后骂了一顿,然后被调到两广总督的位置上闲置起来,盛宣怀只有投靠张之洞,李鸿章在卢汉铁路上给张之洞来了个釜底抽薪,两人关系剑拔弩张,盛宣怀接手汉阳铁厂名义上是商办,事实上盛宣怀对张之洞这个靠山还是不放心,所以他会在生意中做到让自己利益最大化。曾袮荒助最后还特意叮嘱和田维四郞签订合同期间要对汉冶厂矿进行深入仔细地调查,以便日本帝国议会做出向汉阳铁厂贷款的决定。

和田维四郞带着拯救日本钢铁的重大使命来到上海,与盛宣怀进行了秘密的会晤。一见面,和田维四郞就搬出伊藤博文与张之洞达成的口头合作意向,盛宣怀一听就知道和田维四郞是要拿张之洞这个总督来压自己,这个小日本儿深谙大清帝国官场那一套政治派系博弈的严重后果。盛宣怀这个时候没有闲工夫跟和田维四郞较劲,一通废话之后,和田维四郞提出:八幡制铁所向汉阳铁厂所属大冶铁矿购买铁矿石,第一年定买5万吨,第二年以后所需数目,于本年3月议院议准后订定,至少为5万吨;汉阳铁厂从日本购煤至少三四万吨,价格面议。盛宣怀对和田维四郞提出的条件答应之后,和田维四郞变本加厉地提出具有垄断性的附加条件:大冶铁矿所产矿石,除汉阳铁厂自用外,日本制铁所订购在先,如有别项销路,必须先供给日本每年5万吨,决不短缺,如日本要加买矿石,必须照办。盛宣怀似乎要为大冶铁矿争取独家垄断八幡制铁所这个大客户,向和田维四郞提出八幡制铁所也不得于大冶合同之外,于中国各地及岛屿的其他矿山,另行订购买铁矿石的合同,大冶铁矿也不得将铁矿石卖给在中国有外商股份的铁厂。盛宣怀甚至有点得意找到了一个稳定的合作伙伴,于1899年2月27日,与和田维四郞在上海签订了《煤铁互售合同》。盛宣怀与日本人签订的这个愚蠢的秘密协议成了日本人垄断操控大冶铁矿的卖身契。

和田维四郞拿到《煤铁互售合同》之前,盛宣怀遭遇了日本人的夹击,和田维四郞明面上和盛宣怀谈判合作,背地里却派商业间谍西泽公雄深入到大冶铁矿进行调查。而日本驻上海总领事小田切万寿之助天天威胁盛宣怀别跟英国、比利时的银行签订贷款协议,现在大清帝国赔偿的战争银子已经划到了日本账户,日本有的是银子跟大清帝国再打一仗,现在汉阳铁厂与日本的商人合作,这不仅仅是企业之间的双赢,更是两个国家的双赢。这个小田切万寿之助甚至放出话来,盛宣怀与英国、比利时银行的借款绝无成功的可能。盛宣怀无奈,只有和小田切万寿之助商洽在日本银行借款的事项,盛宣怀盘算了一下,借一笔十年期的贷款足以,小田切万寿之助却看上去很大方地提出借款二十年期都没问题,还可以更长时间,盛宣怀知道小田切万寿之助是想通过借款来控制大冶铁矿。威逼利诱之下,盛宣怀无奈地跟和田维四郞签订了矿石协议,第三天,也就是1899年3月1日,小田切万寿之助不无自豪地向外务次官都筑馨六发了一封机密函:“资金贷借事件,系由听到盛氏与英、比商人借款后,本领事即进而劝诱盛氏,宣扬向我国资本家借款之利而开端者。”小田切万寿之助在给都筑馨六的密电中特别强调,政治靠山的摇摆不定,导致盛宣怀做事非常的谨小慎微,“为人猜疑很深”。在贷款方面还不能直接由政府出面,以免盛宣怀怀疑日本政府“有何计谋”,尤其是中日甲午战争之后,大清帝国向日本支付了两亿两白银的赔款,这个时候日本政府给汉阳铁厂贷款,一来是用中国人的钱给中国人贷款,二来是用中国人的钱帮日本政府控制中国人的资源,盛宣怀在失去李鸿章转而投靠张之洞还不牢靠的时候,是不会轻易接受日本政府贷款的,即使盛宣怀为了眼前利益同意贷款,一旦贷款消息传到紫禁城,大清帝国朝廷“亦必引起同样怀疑,而危害本案之成立”。

小田切万寿之助的密电在日本内阁再次引起了高度重视,大藏大臣松方正义立即下令正金银行准备派代表就贷款案进行谈判。1899年3月1日,大藏省、外务省、农商务省三大部委的部长向内阁首相伊藤博文提出具体的贷款计划书:年利5厘,汉厂营业利润的1/4,或以冶矿销售日本矿石利润的全部或半数至少1/4以上,作为“贷款报酬”;汉厂冶矿管理全权须归于日本指派的人员;以汉厂全部地基、机器、建筑物和冶矿全部矿山作为经济抵押,湖广总督承认、清中央政府批准。这个完全掌控汉阳铁厂的贷款计划不仅将汉阳铁厂的利润全部侵吞,日本人企图将铁厂的管理权、产权全部把控。但是长江是英国人的势力范围,日本通过民间银行向汉阳铁厂贷款,即使有机会实施三大部委制定的垄断操控计划,英国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肥肉被他们叼走。为了实现这一目的而杜绝英国人插手,日本内阁的官员们想破了脑袋。

一个阴毒的计划出现,那就是在银行贷款的签字上大做政治文章,盛宣怀必须以大清帝国的官员身份与日本银行签约,在合同中必须注明“须经总理衙门批准”,只要大清帝国的总理衙门一批准,这就是大清帝国在跟日本的银行做生意,是一项重要的政治性贷款,英国人就是想干涉也拿日本人没有办法。就在当天,这个阴毒的贷款计划得到了日本内阁议会的批准,并由外务大臣青木周藏通过密电的方式发给了小田切万寿之助。小田切万寿之助接到内阁密电后立即找到盛宣怀,说日本的正金银行马上就派代表到上海跟汉阳铁厂谈具体的借款事项。事实上借款的条约日本内阁已经拟定,只要盛宣怀按照日本内阁的要求履行手续就行,盛宣怀很无奈地告诉小田切万寿之助,由于刚刚化验出萍乡煤矿的烧焦问题,汉阳铁厂按照《煤铁互售合同》从日本进口煤已经足够汉阳铁厂用了,所以现在汉阳铁厂没有扩产的需求,资金需求也就不大,贷款只能暂时搁置。到嘴的肥肉一下子飞走了,小田切万寿之助气得牙根痒痒,贷款失败的小田切万寿之助立即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将担任大清帝国实业顾问的西泽公雄调回了上海,让西泽公雄辞去所有职务,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进驻大冶铁矿,担任日本驻大冶铁矿监督。

盛宣怀很是惊讶,日本人看来是不占有大冶铁矿不死心,贷款取消了,居然通过《煤铁互售合同》将大间谍西泽公雄给派驻到大冶铁矿,等盛宣怀恍然大悟时已经晚了。日本的理由很充分,为了确保合同的正常履行,派人进驻铁矿的要求无可厚非。1900年6月,在八国联军紧逼紫禁城的紧要关头,小田切万寿之助得寸进尺,指令西泽公雄和盛宣怀协商在大冶石灰窑江边修建一个专门办公的办公室。到了7月,石灰窑江面突然出现德国军舰,军舰上的枪炮射击诸元对准正在修建的西泽公雄办公室,西泽公雄不动声色,暗中了解到,张之洞一到武昌,就聘请了一个德国间谍时维礼·沙伊特魏勒普德当顾问,时维礼·沙伊特魏勒普利用当顾问的机会,受张之洞之命勘查大冶铁矿的具体情况,勘查结束之后,时维礼·沙伊特魏勒普将大冶铁矿的调查报告通过密电发送回德国政府,德国人试图通过大清帝国总理衙门来控制大冶铁矿,结果被愤怒的张之洞一口给拒绝了,德国人失去了对大冶铁矿的控制权。为了平息德国人的愤愤不平,张之洞决定在德国商人手上采购大量的开采设备,并聘请了大量的德国工程技术人员。一直对大冶铁矿垂涎三尺的德国人看到日本人后来居上非常撮火,在得知日本人要在大冶石灰窑江边修建办公室后更加生气。德国政府气急败坏地决定开军舰到石灰窑江面向日本人示威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导火索,那就是八幡制铁所派饱浦丸等船只一次性从大冶铁矿运走铁矿石1600吨。眼睁睁看着日本人运走大冶铁矿的铁矿石,而且这一切都是德国技术人员在操作。德国人已经找到大清帝国总理衙门进行交涉,这个时候德军总参谋长瓦德西元帅正挂帅八国联军进兵北京的盟军统帅,德国人在大清帝国的势头正旺,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派军舰到石灰窑江面将日本驻铁矿厂的西泽公雄给吓走再说。德国军舰整天在石灰窑江面拉着警报长鸣,扬言要西泽公雄立即从大冶铁矿滚蛋。

西泽公雄没有跟嚣张的德国人正面冲突,而是将大冶铁矿的紧张局势通过密电向日本外务省进行了汇报,为了保卫日本政府对大冶铁矿的控制权,为即将点火开炉的八幡制铁所拿下大冶铁矿这个强有力的铁矿石基地,西泽公雄请求日本政府派海军第三舰队赶赴大冶。日本首相山县有棚立即下令日本联合舰队派战舰开赴大冶。德国战舰的将士们一大早醒来,突然发现战舰已经被挂着日本膏药旗的战舰给包围。德国人非常了解日本第三战舰的底细,这支战舰部队在甲午海战之前基本属于老朽的二线沿岸防备部队,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双方屯兵大冶石灰窑江面,展开一触即发的紧张对峙。两军对垒大冶江面的时候,大清帝国的皇帝和太后正一路狂逃,瓦德西率领八国联军在紫禁城疯狂抢劫杀人,要为不久前刚进北京就被义和团给杀了的日本使馆书记杉山彬、德国驻华公使克林德复仇。一通狂杀乱抢之后,德国人和日本人觉得大快人心,马上笑眯眯地坐在一起商谈怎样共同瓜分大清帝国利益,一直在大冶对峙的德国军舰和日本第三舰队得到北京谈和的信息,当天双方就罢兵而去。

德国人并没有真正放弃对大冶铁矿的控制企图,汉阳铁厂在战争的阴影下举步维艰,被日本人搅黄了的向英国和比利时借款失败之后,加上战争已经中断了大清帝国在建的铁路工程,汉阳铁厂生产的铁轨堆积在仓库,导致汉阳铁厂的资金积压,而盛宣怀已经发现了萍乡煤矿,煤质优良,正谋划从萍乡修一条专门运煤的铁路,可是钱又是一个问题。八国联军正在北京密谋瓜分中国,得到盛宣怀借款这一绝密信息的德国人再次找到了盛宣怀,提出只要以大冶铁矿为担保,德国可以借银五百万两,盛宣怀一听高兴坏了,五百万两简直就可以再造一座汉阳铁厂。间谍西泽公雄得知德国人和盛宣怀秘密商洽借款之后,立即密告日本外务大臣小村寿太郎:“借款之举,吾日本能著先鞭,是为上策。”西泽公雄详细地向外务省阐述了自己的担心:“第一次正金银行贷款终止让日本人已经失去了一个通过资本控制汉阳铁厂的机会,尽管与中国签订了《煤铁互售合同》,但双方如果因矿石成分与价格达不成协议,合同就有可能失效,要想实行对大冶铁矿的完全控制,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贷款给汉阳铁厂,使汉阳铁厂的资产变成日本的资产。”

小村寿太郎电令日本垄断资本企业大仓组和日本驻汉口总领事,一定要抓住机会拿下盛宣怀的这一笔贷款。盛宣怀派出自己的侄儿、已经接任汉阳铁厂总办位置的盛春颐出面,跟大仓组驻汉口代表日本东肥洋行的橘三郎与日本驻汉口总领事濑川浅之进行接洽,汉阳铁厂要贷款三百万日元。1900年11月,橘三郎回日本向日本外务省以及农商务省将大冶铁矿抵押贷款的谈判细节进行了汇报,当天橘三郎还跟日本制铁所长官和田维四郎与三菱洋行门司分行经理高田政久两人进行过洽商。1901年5月,日本驻汉口总领事濑川浅之进密电日本外务省新任外务大臣加藤高明,就大冶铁矿抵押贷款一事向外务省请示,并进一步向外务省建议贷款的抵押物可以追加萍乡煤矿及贷款即将用来修建的铁路。密电中濑川浅之进指出:“若从在湖南、江西两省建立扶植帝国势力之基础而言,萍乡之矿山和该地之铁路,相信亦属大有希望之抵押品。”濑川浅之进的密电发回日本没几天,伊藤博文内阁倒台,日本内阁企图迅速组建以填补权力真空,一场全球性金融危机狠狠地打击了日本的造船、铁路等重工业,以伊藤博文为首的元老立宪派势力组阁失败,日本政坛陷入混乱状态,日外务省总务长官内田康哉给八幡制铁所长官和田维四郎写了一封非常无奈的私信,“贷出三百万元,颇有困难”。半个月之后内田康哉给濑川浅之进也写信诉苦:“对贷款做出决定,实系最不适宜。”

资本控制大冶铁矿的阴谋计划两度搁浅,已经从大冶铁矿拖回铁矿石的八幡制铁所已经承担起日本振兴重工业,挽救经济危机的复兴历史性任务。伊藤博文机关算尽,在下台后的第二十二天,日本陆军司大臣桂太郎夺走了政权的指挥棒,伊藤博文费尽心机将大冶铁矿的矿石拖回八幡制铁所,等着开炉冶炼,也只有空留给桂太郎内阁实现钢铁强国的梦想。没想到1901年11月18日,日本遭遇了一个低级的错误,世界性的尴尬。盛宣怀很快就得到消息,伊藤博文为了找出熔炉门打不开的技术问题,将因污职辞职的原东京帝国大学教授野呂景义招回八幡制铁所。在明治维新初期,为了打击贪污腐败,不管你贪污款项多少,只要属实就没得商量,无论是维新元老还是政治新星,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下课走人。日本的严刑峻法之下依然有教授贪污,所以张之洞用空皮箱蒙来的典当银子被手下人贪污也就再正常不过,腐败哪里都有,更何况集权专制体制下的权力饥渴还会直接刺激权力寻租呢?野呂景义对伊藤博文的特赦感激得一塌糊涂,一出来就整天埋在实验室搞科研找问题,很快野呂景义还真找出了问题的症候,伊藤博文跟张之洞一样犯了一个低级错误。也许是日本人的贪婪让他们吞下了恶果,八幡制铁所采购的英国熔铁炉和当初汉阳铁厂采购的一样,愚蠢的伊藤博文派出的间谍居然没有将这么低级的错误信息回馈给八幡制铁所,用了从大冶铁矿运回去的铁矿石,熔炉门打不开也就在情理之中。伊藤博文是有苦难言,还不好意思找大清帝国的麻烦,但转念一想,设备的投资是固定的,而大冶铁矿的铁矿石含铁量那么丰富,只要改进熔炉,就能长期霸用大冶铁矿的矿石。

八幡制铁所的失败让日本内阁非常的恐慌,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日本与汉阳铁厂签订的《煤铁互换合同》的一期时间为五年,从1899年4月签订之后原本是十五年,张之洞从中干涉将其修改为一期五年,也就是说五年之后合同对汉阳铁厂再无约束能力。1902年12月27日,当时的日本外务大臣小村寿太郎给日本驻上海总领事小田切万寿之助发来密电,八幡制铁所的问题还没有彻底排除,合同五年到期的话,之前的合同就跟废纸一样,日本的制铁所事业必受大挫,所以希望在商定期限届满前,日本能够继续掌控大冶铁矿的权利。小村寿太郎再次提出通过贷款的方式掌控大冶铁矿,政府会全力支持。1903年3月初,大间谍西泽公雄得到绝密消息,盛宣怀在和德国金融机构洽谈一笔四百万马克的借款,德国人胃口太大,要盛宣怀将招商局、汉阳铁厂、大冶铁矿三处资产进行抵押,盛宣怀一直没有点头。

小村寿太郎接到密电一下子就跳起来,德国人看来一直对大冶铁矿没有死心,三年前在石灰窑江面甚至不惜调动军舰要驱逐大间谍西泽公雄,之前主动提供给萍乡煤矿五百万马克的贷款授信,这一次八幡制铁所已经跟汉阳铁厂签订了煤铁互售合同,德国人却提出要大冶铁矿抵押贷款,这显然是挑衅,要打击日本制铁业,钳制日本民族工业复兴。庚子年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时候,愚蠢的德国人冲向大清皇帝的龙椅,要过过当皇帝的瘾,又是参观又是照相的。务实的日本军人在大间谍、日军司令官福岛安正的菊花刀指引下,直奔大清帝国户部藏银子的库房,将二百五十万两雪花银三下五除二就给抬到日本人的军营,白花花的银子摆在军营里,心里踏实,现在那些银子还在大藏省的库房里躺着。大清帝国的官员们不是一个劲地嚷嚷“以夷制夷”吗?现在我就要用你大清帝国的钱来给汉阳铁厂放贷款,还要你把汉阳铁厂、大冶铁矿一干钢铁产业抵押给我,二百五十万两大清帝国的银子足以灭掉日耳曼人那四百万马克。小村寿太郎打定主意后赶紧召集内阁成员以及八幡制铁所的官员磋商贷款问题。

小村寿太郎是铁了心要通过贷款套牢汉阳铁厂,派出小田切万寿之助与日本驻华公使内田康哉分别在上海、北京两地对盛宣怀进行轮番轰炸。日本政府愿意出面做通银行工作,让其对汉阳铁厂贷款三百万日元,但是汉阳铁厂除了铁矿之外,其附属铁道、建筑物及机器等一切物件也都必须作为借款抵押,贷款期三十年,在贷款期内贷款方不得再抵押与他国政府或私人。大清帝国总理衙门已经改组成外务部,政务督导大臣奕劻一接到盛宣怀与日本人的谈判汇报,看到要将矿山以及机器什么的都抵押了,奕劻刚刚收到袁世凯反映的开平矿务局龙旗事件,心里根本就没有底,于是马上将盛宣怀叫到跟前,对盛宣怀说:“矿山运路作为担保,甚有流弊。”外务部不同意,盛宣怀只好立即找到小田切,说政府不同意抵押,我们的借款可能不行了。小田切万寿之助一听是大清帝国的外务部不同意,顿时来了精神,给盛宣怀大讲国际惯例,说一般几万元都要担保,而这一次汉阳铁厂是借三百万日元,只随便指一座山来担保,你们大清还要怎么样?你们1883年金融危机的时候发现的很多矿山根本就是假的,我们还没有提出抵押物风险大,你们倒担心起来。退一万步讲,德国人的四百万马克还要你们拿招商局的产业同时抵押,我们日本的资方已经非常的宽容,你们外务部的人懂不懂抵押贷款的规矩?小田切万寿之助态度坚决:“恕难遵删。”盛宣怀担心这样自己最后到外务部不好交差,现在汉阳铁厂确实需要一笔巨额资金来运转。张之洞一听德国人和日本人盯上大冶铁矿石,知道自己如果一时书生意气,盲目上马好大喜功,已经投入五百多万两银子的汉阳铁厂要是真的在自己手上垮掉,自己就成了大清帝国真正的罪人。甲午海战之后,清流派张之洞在朝野的分量越来越重,盛宣怀之所以拉出张之洞当挡箭牌,是因为无论是张之洞对汉阳铁厂的情感,还是他个人在帝国的威望,都能够应付外务部的那一帮官老爷。盛宣怀思前想后,特意找到张之洞请示,张之洞根本没有想到日本人的借款抵押是一个侵占大冶铁矿的圈套,经过盛宣怀一通忽悠,就告诉盛宣怀:“凡借洋款,必须作保,况得道湾山厂运路,系商购开,虽指山作保,亦与大局无妨,更无窒碍。”有了张之洞的话,盛宣怀再次上奏外务部,奕劻也只有勉强同意。

日本人在年限问题上做了手脚,企图一改之前的五年期限,提出铁矿石的价格保持期限跟贷款期限一样长,每次都要谈判实在耗费人力物力,干脆就三十年不变吧。盛宣怀稀里糊涂答应了日本人提出的矿价三十年不变,这个方案一上报外务部,刚刚到欧美考察过洋务的奕劻家大公子、御前大臣载振觉得有点不对劲,提醒盛宣怀无论是煤矿还是铁矿,随着开采的时间越长,矿井的深度越深,开采的成本就会越大,三十年价格不变保护了日本人的权益,损害了大清帝国的利益。盛宣怀一琢磨,看来这个浪荡商部部长说得有道理,今后采掘越深,工费越大,与其规定三十年价格不变,不如改为每五年商定一次,他这才向日方提出矿石价格改为每五年商定一次。小村寿太郎不断给小田切万寿之助与内田康哉密电,一定要坚守十年商定一次的底线。盛宣怀只得作出让步,但是日本人还提出了大冶铁矿必须聘请日本技师,盛宣怀深知外国技师有着强大的国家背景,根本无法驾驭,拒绝了日本人的要求。小田切万寿之助忽悠盛宣怀说大冶铁矿聘请日本技师,但是管理权还在盛宣怀手上,盛宣怀这才放心答应下来。几个来回下来,大框架终于搞定,盛宣怀将与日方草签的合同呈送给张之洞,心里还琢磨着每年用六万吨铁矿石还款付息不划算,六万吨只够支付利息,这样一来三十年之后五百四十万日元的利息还了,可是三百万日元的本还没有还,德国的时维礼·沙伊特魏勒普不是说大冶铁矿可以挖千年吗?干吗每年不多卖一些铁矿石给日本,等本息全支付了,大冶铁矿就完全收归大清帝国所有。

日本人一听合同已经草签就高兴坏了。野呂景义已经基本找出了熔炉问题,主要原因是熔炉出现问题。日本人一直筹划着八幡制铁所重新点火之后加大之前每年五万吨的铁矿石的原料采购规模,现在大冶的铁矿石正好能够满足将来八幡制铁所的铁矿石需求。1904年11月28日,盛宣怀与日本制铁所代表小田切、日本兴业银行理事井上辰九郎在上海签订了《大冶购运矿石预借矿价正合同》,汉阳铁厂借款三百万日元。日本人的阴谋终于得逞,日本兴业银行的贷款资金事实上是日本主管财政的大藏省,将日本政府投入钢铁建设的财政资金存到兴业银行而得来的,汉阳铁厂取得的日本银行贷款实为日本政府贷款。1904年7月,日本八幡制铁所改造后的第一号高炉重新点火成功,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野呂景义死后,日本的铁轨大面积断裂,气急败坏的日本天皇命令野呂景义的学生,冒着酷暑奔赴全国查找再次失败的原因。而大清帝国拥有的亚洲第一、世界第二、帝国赖以救国复兴的钢铁企业汉阳铁厂,从此沦落日本人的魔掌之中。

从李鸿章设计了釜底抽薪策略,利用资本空心术与张之洞展开一场政治博弈之后,国有企业汉阳铁厂注定会是一个资本贫血儿,先天性的生理缺陷在德国跟日本秘密间谍战逼迫下,张之洞跑步实施大跃进战略,而集权制造成的权力饥渴大大地刺激了腐败的发生。当张之洞为融资挖空心思,到最后不得不利用典当潜规则(然而令人失望之极的是,用空皮箱从当铺当回来的银子还被一个小小的候补知县给贪污了)的时候,一直虎视眈眈的日本人迅速插手汉阳铁矿,无情地加速了极度贫血的帝国资本的坠落。

w w w. xiaos huotxt .netT xt ~小 说天,堂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李德林作品集
帝国之殇:晚清三十年金融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