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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之殇:晚清三十年金融战争》 作者:李德林

王朝的颠覆者

王朝的颠覆者

1910年9月23日,两江总督张人骏坐在衙门里皱着眉头翻查上海钱庄的账目,上海道台蔡乃煌把《辛丑条约》的两百万两白银存在各大钱庄,现在钱庄陷入了橡胶危机,资金已经被国际骗子给洗劫一空,还有三天就是最后的赔款期限,摄政王载沣已经以宣统皇帝的名义下旨严责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将银子收回来。就在张人骏一筹莫展的时候,甲午科状元、大型企业集团董事长、大清帝国农工商部头等顾问张謇领着一帮美国人闹哄哄地涌进了总督府。

张人骏站起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红鼻子美国人太熟悉了,那家伙是上海大来洋行老板、美国旧金山商会副会长罗伯特·大来,与铁路大臣盛宣怀的关系非同一般,代表美国西雅图西方炼钢公司签订过长达20年的生铁供应合同,一直筹划给汉阳铁厂贷款,这个美国人想打破日本人垄断大冶铁矿的局面。张人骏怎么看这个罗伯特·大来都觉得是个经济间谍,几次三番以商务调研的名义在汉口和上海折腾,这一次这个罗伯特·大来整的动静也太大了,美国海军哈卜上将率领美国东方舰队的五艘军舰载着4名工商企业家、19名商会的会长、副会长、会董和会员以及律师记者一大帮子人组成的美国太平洋沿岸商会访华团浩浩荡荡地开到了长江口,名义上虽是商务考察,还真不知道这一次罗伯特·大来要整出什么么蛾子。

张謇乐呵呵地给张人骏介绍每一位来访的美国人,张人骏强装着笑脸和每一位美国人握手,语言不通只能点点头。介绍完访问团之后,总督府管事人员带着美国人参观总督府去了,张人骏一把拉过张謇的马口袖:“季直兄,这帮美国人现在来的可不是时候啊,你知道现在上海那边都乱成一锅粥了,蔡乃煌已经没有办法将两百万两的赔款银子弄回来,摄政王已经火冒三丈将蔡乃煌的顶子给捋了,这两天各省的咨议局代表都要到南京,这些咨议局代表一旦知道赔款银子被钱庄挪去炒作橡胶股票亏得破产了,那两江总督府还不得被这些咨议局代表给闹翻了?”在清流派叔父、李鸿章的女婿张佩伦去世之后,张人骏对一直嚷嚷立宪的袁世凯、张謇等人心有隔阂,令这位在晚清改革开放方面颇为保守的帝国大员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侄女张爱玲不仅成长为一个个性开放的狂野女人,后来甚至还委身于大汉奸汪精卫的狗腿子胡兰成。这一次张謇带着美国人到南京,张人骏已经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不是一次单纯的商务考察,考察团完全可以只坐一艘轮船,而美国海军哈卜上将却开着五艘东方舰队的战舰而来,这是立宪派要借助美国人的考察给反对派施压,尤其是张謇还邀请了16个省的咨议局代表来南京与美国商务考察团进行商业会晤洽谈。

张人骏比张謇早16年登科,但是张謇是状元,商部头等顾问,在以科举功名论高低的社会,身为两江总督位极人臣的帝国大员张人骏对张謇一直比较客气。张謇太了解张人骏现在的心思,9月15日美国商务考察团就到了上海,上海滩可以说已经乱成一锅粥,大清帝国在经历了1872年、1883年两次金融危机以及1903年的通商银行挤兑风波后,正在面临一场更大规模的金融危机。国际橡胶股价暴跌,两江辖区内共计四千万两银子投入到橡胶股票的炒作之中,大清帝国的上海金融中心成为股灾的重灾区,存放在上海钱庄中用于赔偿《辛丑条约》给外国人的战争赔款的政府公款,已经在国际橡胶股价暴跌的过程之中全部蒸发了。钱庄破产,老板狂逃,以上海道台蔡乃煌为首的官员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张人骏作为两江总督,眼睁睁看着不容有任何闪失的国有资金流入股市毫不阻拦,并且在股市暴跌之初也没有及时果断处理,看着钱庄的资金在风暴中完全蒸发了,9月27日就是交付赔款的最后日子,张人骏就是哭也哭不出二百万两银子。

张謇太清楚这是欧洲人从1903年就开始布下的一场橡胶洗钱阴谋。1886年德国人卡尔·本茨发明了汽车,一个新鲜而又陌生的高科技走入了人们的生活之中,那就是用橡胶制作汽车轮子。汽车的风行使得产商对橡胶的需求越来越大,欧洲的气候制约了这种新型原料的生产,欧洲的商人们将目光投向了热带雨林气候的东南亚。欧洲人在东南亚考察了一圈开始圈地,但是种植需要大量的资金,而当地华侨大多是因为生活所迫流浪到东南亚各地的,要想从这些流浪的商人手上募集资金难度比较大。而当时大清帝国的GDP超过英国,所以欧洲人就将目光转移到了上海这个大清帝国的金融中心,一个可怕的橡胶骗局撒向了大清帝国稚嫩的金融中心。

1903年,犹太裔英国奸商、麦边洋行的老板麦边旗下的麦边轮船公司,在长江航线的价格血战之中败在大清帝国大型航运标杆企业招商局手上,破产的麦边洋行只有将产业卖给日本人进行还债,经历过1883年大清帝国股市疯狂的麦边,决定干一票当年矿产股票造假上市的勾当来空手套白狼。对大清帝国投资者不懂股票却盲目疯狂的赌博心理非常了解的麦边,决定利用帝国比较陌生的橡胶概念大做文章。1903年破产的麦边当年就注册成立了一个皮包公司——上海兰格志拓植公司,宣称公司拥有橡胶园、采伐木材、开发石油等业务,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麦边就在上海租了个办公室开始推销股票。上海人搞不懂什么是橡胶,麦边的股票根本就卖不出去,不过这个骗子商人很有耐心,一直猫在上海等待国际橡胶价格上扬。1908年世界金融中心英国伦敦橡胶价格每磅售价2先令,至1909年年底价格翻了五倍,涨至10先令,足足等了六年的麦边再次在报纸上打广告销售股票,并且通过媒体鼓吹伦敦市场橡胶股票的疯狂。短短几个月,上海滩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40家橡胶公司,麦边秘密召集这些欧美商人,将面值100荷兰盾(白银六十两)的橡胶股票提高价格出售,除了广告宣传以及新闻报道,麦边等人还联手上海滩的洋行,签订了洋行代售橡胶股票的协议。在1909年年底上海滩的洋行门口出现了各种“代客买卖各种橡皮股份”的牌子,麦边甚至直接将兰格志拓植公司的股价抬高到920两白银的天价,15倍的暴涨让整个上海滩沸腾了,兰格志拓植公司的门口出现夜夜排长队等待麦边增发股票的景象。到了1910年,元旦刚过,上海滩的中英文报纸更是报道伦敦市场橡胶价格上涨到12先令,短短几天就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更加刺激了上海滩钱庄老板的心脏。

橡胶神话在轮番的上演,麦边借着伦敦市场的暴涨不断地操纵拉升股价,在麦边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欧洲骗子联盟。在上海成立橡胶公司的欧洲商人压根儿就没有收割到一两橡胶,在东南亚购买到橡胶园种植土地的只有一两家,种苗都没有影儿。绝大部分骗子根本就没有去过东南亚,只是在地图上找到一个地名,学习一些传教士胡编乱造编译的当地介绍风土人情的资料,就开始成立皮包公司,然后就用临时学到的东南亚风土人情资料,结合伦敦市场的橡胶疯狂,到外资银行驻上海分支机构编造故事,一通忽悠之后,骗子公司就和麦加利银行、汇丰银行、花旗银行三家上海滩规模最大、实力最强的外资银行签订了一个授信贷款协议。有了银行的支持,骗子们就开始在报纸上大做广告,编造虚假的美好前景,因为有外资银行的授信,所以投资者可以将股票在外资银行进行抵押变现,同期骗子们还不断将伦敦市场的情况通过媒体来煽动投资者的情绪。橡胶骗子联盟的抱团忽悠很快就将上海滩搅动得热血沸腾,面值百元的股票在发售现场就涨到六千元,久不出门的大小姐姨太太、山西票号的老板、江淮的盐商、南来北往的商贾,只要听说有橡胶公司发行股票,都纷纷提着现银、银票以及金银首饰排队购买,为了抢购到股票甚至出现骚乱。为了引诱投资者,麦边再次做手脚,公开登报发布虚假公告声称公司已经在澳洲新买橡胶园准备扩大再生产,公司决定发行面值300元的股票。麦边发布公告之前,已经和汇丰银行签订了一揽子的合作协议,汇丰银行为了配合麦边发行股票,筹措了大量的现金等着拆借给钱庄,这是麦边与外资银行的终极目标。为了吸引钱庄的参与,汇丰银行同样发布公告:凡持有兰格志拓植公司的投资者均可以按照面值抵押借款。汇丰银行在麦边发行股票的过程中获得发行费用的百分之三十五。为了制造股价普涨的假象,麦边找到了新那旺橡胶种植公司的老板一同发布虚假广告,新那旺橡胶公司声称在马来西亚购买了千亩橡胶园,也要增发新股。一切安排妥当,麦边请枪手撰写了《今后的橡皮世界》一文,在上海滩中英文报纸广泛发表。

这招通过操纵媒体影响市场信心的招数,早在1883年的金融危机中就被洋鬼子用过,遗憾的是帝国的子民们记吃不记打,忘记了那一次股市暴涨背后的阴谋带给整个帝国金融的毁灭性打击,帝国第一CEO唐廷枢在那一次危机之中差点就身败名裂。这一次麦边用了同样的把戏,再次将帝国子民愚弄,甚至史无前例地每周举行一次董事会,在董事会后第二天就将开会的信息、编造的种植园派发来的电报以及虚假的橡胶产量讯息统统在报章上发表。麦边不断利用募集资金炒作兰格志股票,进行低位买入高位抛出的操作,为了一步步推高股价,麦边决定利用募集来的资金进行定期的股息发放,每股12两5钱银子,3个月发一次,《申报》不断报道兰格志等橡胶公司利润滚滚的消息。1910年2月19日,急不可耐的麦边直接将兰格志拓植公司拉升到白银1675两,麦边六年布局等待,60两一股无人问津却暴涨27倍的神话在上海滩犹如美丽的狼毒花绚丽地绽放。

最受刺激的莫过于正元钱庄的老板陈逸卿,这个跟洋人打交道的陈逸卿是茂和洋行、新旗昌洋行和外商利华银行的买办,自己开有庆余洋货号、正元钱庄,还参股了兆康钱庄。陈逸卿亲自拜访了麦边以及汇丰银行的董事们,麦边在地图上给陈逸卿指了指兰格志以及在澳洲的橡胶园,陈逸卿通过利华银行的洋人同事打探了伦敦橡胶行情,得到行情暴涨的确切消息之后,决定发行远期庄票(钱庄起源于钱铺,又称“钱肆”,是中国旧式金融机构,上海钱庄签发或承兑的银票信誉很高,称作“上海寸头”,中外商客颇为欢迎。庄票是钱庄所发行的有价票据,又称“银票”。发行庄票是钱庄的首要业务,钱庄按寄存户存银数额填发存款收据,不记客户姓名,认票不认人,可以在市面流通。过去钱庄只重信用,不重手续,庄票比较粗简,上海的庄票大多是直式,票面直书三行文字,右边为庄票号及印章,中间一行为金额,左边为日期及盖有庄号的印章。庄票用途很广,一般分为即期、远期两种。所谓“即期”,就是见票即付;所谓“远期”,就是要到票面约定的日子才能付款),并用远期庄票到汇丰银行以及宁波帮创办的四明银行进行抵押拆借资金。兆康钱庄的老板戴家宝听说陈逸卿买入了大量的兰格志橡胶股票,赶紧利用自己裕兴洋行买办的身份跟外国人打听,谦余钱庄的老板陆达生也跑到关系不错的麦加利银行打探橡胶股票的消息,陆达生和戴家宝跟着陈逸卿大胆发放庄票。短短两个月之内三家钱庄发行庄票600万两。随着麦边橡胶骗子联盟虚假消息的发布,陈逸卿等人不断地加重自己的股票仓位,买入600万两之后又向森源、元丰、会大、协丰、晋大等钱庄以及四明银行调剂头寸。根据上海地方志的统计,当时上海滩资金砸向橡胶股票总计四千万两左右,上海所有流动资金几乎全部买入橡胶股票。

1906年6月,伦敦橡胶行情走弱,到7月初麦边已经将手上的股票全部抛售,麦边突然消失了。慈禧太后的救驾功臣岑春煊在这个时候揭开了橡胶股票暴涨的惊天黑幕:在帝国花案之中打击袁世凯奕劻联盟之后,岑春煊遭袁世凯算计,袁世凯密令心腹上海道台蔡乃煌在上海找了一家洋人开设的照片冲洗店,将岑春煊和康有为两人的照片进行PS合成处理,很快慈禧太后就收到了岑春煊和康有为笑眯眯地在一起合影的照片,一直深恶痛绝康有为的慈禧太后怒不可遏,岑春煊被赶出权力中心。调任两广总督的岑春煊一直装病逗留在上海,在上海的岑春煊显露出当年“京城三大恶少”的本性,开始在上海滩瞎转悠。转悠期间发现铁路大臣盛宣怀与外国人交往甚密,岑春煊决定秘密调查这个勾结洋鬼子的帝国官员,在秘密调查盛宣怀的过程中,他首先着手调查的是盛宣怀的通商银行。

为了搞明白银行间的运作,岑春煊决定向通商银行的竞争对手,宁波帮兴办的四明银行取经。取经期间发现四明银行给钱庄拆借了不少银子,这些银子都买了兰格志橡胶股票,股价超过招商局的兰格志让岑春煊疑窦丛生,这个橡胶公司生产的橡胶难道比黄金还值钱?搞不懂股票也搞不懂橡胶的岑春煊秘密委托大清帝国驻南洋领事调查兰格志以及新那旺的生产状况,调查的结果发现兰格志和新那旺压根就没有什么橡胶园,麦边就是一个英国小混混而已。陈逸卿得到信息马上去找麦边,发现兰格志橡胶种植公司已经是人去楼空,第二天麦边潜逃的消息迅速扩散,兰格志股票高台跳水,麦边创造的每股1675两的神话迅速化为泡影,105两一股的兰格志橡胶都无人购买,新那旺等橡胶股票也成为垃圾,陈逸卿损失200余万两,戴嘉宝损失180余两,陆达生损失120余万两。1910年7月21日,陈逸卿的正元钱庄、陆达生的谦余钱庄破产倒闭,22日,兆康钱庄以及森源钱庄关门。随后大批钱庄跟着关门。麦边卷着各大钱庄的钱跑回了英国,汇丰银行、麦加利银行等外资银行给钱庄的贷款一下子成为烂账,集体向上海钱庄以及大清帝国的银行追债,由于上海滩的庄票在钱庄中相互拆借形成盘根错节的关系,随着钱庄的倒闭,上海金融已经完全崩盘。

上海道台蔡乃煌顿时慌神了,一个重要原因是蔡乃煌代袁奕联盟控制的《申报》成了麦边的吹鼓手,而因《申报》鼓动而大量买入橡胶股票的钱庄的绝大部分资金,是上海江海关关税以及帝国赔款银子。还有两个月就要从钱庄提取赔款银子。钱庄纷纷破产的蝴蝶效应在1883年的金融危机之中蔡乃煌已经见识过,一旦现在上演蝴蝶效应,上海滩的金融将全部破产,赔款银子根本就提不出来。走投无路的蔡乃煌于7月24日拉上上海商会总理周金箴直奔南京向张人骏求助。蔡乃煌不得不将上海海关关税以及赔款银子存放上海殷实钱庄的事实告诉张人骏,张人骏火冒三丈,蔡乃煌知道自己这一次无法向总督大人交代,就将一个人心惶惶的谣言故弄玄虚地告诉张人骏:“岑春煊一直以养病为名待在上海,实则暗中调查北洋企业以及盛宣怀财务问题,没想到岑春煊最后盯上了麦边,通过向帝国驻南洋领事摸清了麦边的底细,麦边根本就没有什么橡胶园,麦边以橡胶的名义发行股票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兰格志股票能在短短几个月炒到1675万两的高价,是招商局历史巅峰250两一股的六倍多,这样的股价本身就说明麦边的公司不可能存在,但是上海滩这些承揽帝国财政业务的钱庄却在高位接盘了,岑春煊好像已经掌握了一个致命的线索。”张人骏一听立即警觉:“什么线索?”“麦边的骗局可能是为了孙中山一党筹集革命经费。”

蔡乃煌其实也只是听信谣言,在朝局纷乱动荡不安,政府信誉完全丧失,官员已经厚颜无耻之极的时候,谣言最具杀伤力,蔡乃煌将早已编造好的谣言绘声绘色地讲给张人骏:“1906年孙中山在法国人李安利的帮助下发行债券结果并不理想,1907年在越南边界发动武装暴动的时候,孙中山不得不抬着债券上战场,想通过向战士们发放债券进行激励,可是战士们只认银元,孙中山一怒之下将整箱整箱的债券给烧掉,法国政府对孙中山失去信任,越南边界的武装暴动失败。孙中山再次回到南洋募集资金,可是引来的却是暴风雨一般的讨债大军,南洋小商小贩纷纷围住孙中山要求以四倍的价格偿付债券,当初千元面值的债券以及后来百元面值的债券都是打四折出售的,孙中山根本无力偿还。就在这个时候,麦边跑到了南洋,认识了不少支持孙中山的华侨商人,有人将麦边在上海发行橡胶股票的消息告诉了孙中山,几个激进的革命党将麦边绑架,以戳穿麦边皮包公司相威胁,麦边答应提供大部分资金给革命党。”蔡乃煌见张人骏已经是瞠目结舌,继续添油加醋说,“钱庄老板纷纷高位买入兰格志股票,事实上这些钱庄非常清楚资金就是提供给革命党的,钱庄就是要通过高位接盘,将大清帝国的财政资金以及赔款资金通过这种接盘洗钱的方式输送给革命党,一可以缓解革命党的资金危机,另一个更重要的目的是斩断钱庄资金链,抽空上海滩的流动资金,让大清帝国无法按期偿付190万元的战争赔款,进一步挑动列强和大清帝国的矛盾,革命党人就可以乘虚而入颠覆朝廷。”张人骏已经是汗流浃背,连夜给摄政王载沣写奏折汇报上海滩钱庄资金链断裂的情况,希望朝廷能够向钱庄注入流动资金,避免重蹈1883年的金融危机。

谣言犹如一把锋利的刀,向革命党洗钱输送资金蓄意颠覆朝廷,一旦消息坐实,蔡乃煌必定人头落地,张人骏的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的顶子也将会被立宪派给拿下来。写完奏折的张人骏秘密成立了橡胶专案组调查陈逸卿等人购买橡胶股票的违法乱纪情况,陈逸卿刚刚被抓到,美国驻上海使领馆的人马上就来了,要求将陈逸卿给放了,交由美国调查审理,原因很简单,陈逸卿是旗昌洋行的买办,上海道台衙门无权逮捕与审讯。抓人不成,气急败坏的张人骏只得亲自出面和外资银行洽谈政府借款拯救上海滩钱庄,8月4日,汇丰、麦加利、德华、道胜、正金、东方汇理、花旗、荷兰、华比等九家外资银行在上海道台担保的情况下,借给上海道台350万两救市银子。外资银行的借款合同一签,源丰润票号的老板严子均就心急火燎地找到蔡乃煌,希望蔡乃煌能将救市的银子存放在源丰润票号。源丰润是李鸿章的幕僚、通商银行首任总经理,近代大金融家严信厚创办,蔡乃煌与严信厚的儿子严子均是铁哥们,严子均旗下控股的源吉钱庄、德源钱庄投入了超过三百万两的银子投机橡胶股票,而严子均参股的四明银行也拆借了不少资金给陈逸卿等钱庄,现在外资银行已经对大清帝国的金融机构收缩银根,一旦德源、源吉以及四明银行发生挤兑,那么源丰润票号就彻底完蛋。

蔡乃煌因为《申报》成为麦边的吹鼓手已经非常的被动,一旦源丰润破产,自己就真正被逼上了绝路。蔡乃煌向严子均提出了用地契与所持有的股票进行全额抵押,严子均无奈接受了蔡乃煌的条件,蔡乃煌却告诉严子均只有150万两银子,并且银子还要与义善源钱庄平分保存,原因是外资银行的350万元贷款扣除了洋行欠款以及钱庄欠款总计200万两之后,只剩下这么多。严子均顿时心如刀绞,义善源钱庄是李鸿章的侄子、两广总督李翰章的儿子李经楚控股的,也是赔款银子的存储钱庄,这钱自己还真不能吞进肚子里。蔡乃煌担心贷款银子有去无回,决定将道台衙门的银子三百万两再次二一添作五存放在源丰润与义善源钱庄,以期两家公款存储钱庄能独善其身渡过难关。银子刚划到源丰润票号里,陈逸卿被抓的消息就迅速在上海滩蔓延,8月13日,鼎余钱庄经理俞召棠、副经理兼跑街赵久康,携带时利和五金号等户存款与账簿外逃。14日,协丰庄司帐王槐堂因亏空巨款,无法弥缝,携带洋票2万元逃逸;15日,晋大、会大、协大、协丰等四钱庄倒闭。一连串的钱庄倒闭让蔡乃煌犹如烈火喷油一般,道台衙门一帮巡捕快速将四家钱庄经理袁景斋、陈方川、邢承基、连师坤逮捕。17日,元丰、协源、晋源三钱庄倒闭,亏欠华比银行16余万票银;18日鼎生钱庄倒闭,股东严兆澄赴上海县署,控告经理王调甫与副经理赵养田欲携款逃逸,当日,鼎余钱庄倒闭。

病毒一样迅速蔓延的倒闭风潮将大清帝国再次卷入了金融危机的风暴之中。蔡乃煌已经犹如热锅上的蚂蚁,9月27日就是划拨赔款的最后期限,更让蔡乃煌意想不到的是严子均将外资贷款迅速划到德源钱庄与源吉钱庄,四明银行门口整天都是提现的人,源丰润已经没有银子可提,存在源丰润的官款一旦提出来源丰润就将破产。9月18日蔡乃煌致电帝国度支部,请求大清银行调拨200万两赔款银子先行垫付,理由是上海道台刚刚向外资银行贷款拯救了上海的钱庄,现在马上提款,上海滩的钱庄就将面临集体破产的局面。度支部侍郎副部长陈邦润一直和赵启霖关系密切,1907年赵启霖因弹劾商部部长载振嫖娼一案被革职,之后蔡乃煌火上浇油帮助袁世凯诬蔑邮传部部长岑春煊跟梁启超勾结图谋颠覆朝廷,导致赵启霖的后台岑春煊调离中央,陈邦润一直对蔡乃煌的小人行径深恶痛绝,这一次蔡乃煌深陷橡胶风波,陈邦润抓住机会一定要将蔡乃煌搞下课,上书一直和袁世凯集团对立的摄政王载沣,弹劾蔡乃煌在向洋人借救市贷款的时候存在收受回扣的行为,而上海江海关的关税与赔款银子存在上海钱庄到底多少利息,都是蔡乃煌一个人说了算,蔡乃煌和钱庄之间一定还有回扣。现在蔡乃煌不从钱庄提取赔款资金而让大清银行垫付,是想从钱庄拿更多的好处,蔡乃煌现在是拿市场稳定绑架朝廷,实际上是“罔利营私”。陈邦润弹劾措辞严厉,进一步向载沣分析道,一旦蔡乃煌阴谋得逞,那么大清银行垫付的资金就面临很大的风险,既然钱庄无银子可提,那么大清银行的垫款自然是肉包子打狗。载沣也一直对袁世凯的狗腿子蔡乃煌不是很感冒,遂责成度支部给蔡乃煌下令:“倘此次无银应对,外人必有枝节,贻误不堪设想。”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赔款的银子大清银行是不会出的,你蔡乃煌自己想办法,一旦时间错过招惹了外交麻烦,后果相当严重。蔡乃煌等来的不仅仅是陈邦润最后的一闷棍,还有一道免职的圣旨。

张人骏现在已经是走投无路,正在想着上哪里去找190万两银子,张謇带着美国商务团来总督府造访,这简直就是要自己的命嘛。将美国商务考察团带到两江总督府并与16省咨议局代表联谊是张謇筹划的一个迫使张人骏站到立宪阵营的计划。9月8日,云贵总督李经羲通电各省督抚,提议各督抚就宪政根本问题条陈建策,要求朝廷尽早组建责任内阁召开国会,张人骏很愤怒地给家人写信抱怨:“自改变新法以来,民气嚣然不靖。立宪之说一行,其势更剧。近则又有要求国会之说,起于上海,各省风靡。刺无可刺,非无可非。禁之不可,止之不能。祸恐不远。”愤怒之余的张人骏立即以牙还牙通电各省督抚反对李经羲等人开设内阁与国会的主张,尖锐指出大清帝国既不能开国会,也不能设责任内阁,筹备宪政应当避缓就急,当前急务就是“吏治修,则民志安;实业兴,则民生厚。内讧不起,外患可弭。及时修明刑政,整饬戎务,未尝不可为善国”。张謇是立宪派的中坚力量,对张人骏的通电感到很震惊,张人骏在两江任上纵容蔡乃煌,将上海滩的金融几乎搞破产了,大兴实业简直就是空谈说瞎话,张人骏作为与北洋集团对立的南洋一把手一旦继续顽固不化,那么帝国的内阁以及议会成立就还需要漫长的博弈。张謇决定利用美国商务团到上海考察的机会,将16省的咨议局招到南京对张人骏施压,张人骏太清楚张謇的意图,就是要在自己拯救金融危机的紧要关头逼迫自己就范赞成组阁开国会。张謇也并非完全是政治上的胁迫,而是给张人骏吃定心丸,这一次随同考察团来的金融界代表已经与商部洽谈了贷款的事宜,这一次招待好了美国商务考察团,大清帝国还能得到上千万两银子的贷款。张人骏当天晚上在总督府大宴考察团。9月25日,16省的咨议局代表齐聚南京,张謇再次借用张人骏的总督府大宴考察团与咨议局代表。宴会上张謇发表了激情洋溢的讲话:“目前,中国正处在脱胎换骨的新旧交替之中,你们可能已经感受到这种变化。我们所进行的实业改良,与财政、法律、政治制度息息相关,如果政治制度不同时改良,实业制度也不会有大的成效。现在,能够称得上已见成效的改良业绩,就是我们今天欢聚一堂的咨议局。”

9月27日,蔡乃煌强行到源丰润和义善源钱庄提款190万两支付赔款。一个星期后的1910年10月3日,江苏咨议局第二届年会在南京开幕,16省咨议局代表旁听。这一次身为咨议局局长的张謇向年会提交了一个重要的讨论议题,就是橡胶风波发生之后,两江总督张人骏违规用政府的名义给商家贷款归还洋债。会议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咨议局议员严厉质问列席咨议局会议的张人骏:“以往历次与外国所订条约都载明,政府对商家欠洋商之款,只负责代催代追,不担任代偿的责任,身为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的张人骏是明知故犯,对此案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更让咨议局议员气愤的是,如此重大的金融事件,在咨议局年会开始后,张人骏居然默不出声,也不向咨议局提交贷款议案。张人骏一直冷眼旁听,对情绪激动的咨议局议员不予理睬。最后咨议局会议决定向帝国资政院上书,请求朝廷追究张人骏的责任,并给予免职的处分。面对张謇的突然出手,张人骏错愕之余依然我行我素,被免掉官职的蔡乃煌本就撮火,一看张謇等人攻击350万元的外资贷款,这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张人骏已经被张謇等人搞得很被动、很狼狈,一旦张人骏给免职了,自己可能难逃更严厉的处罚。蔡乃煌决定伺机以牙还牙,10月7日,外国银行突然宣布拒收21家上海钱庄的庄票,其中就包括源丰润和义善源钱庄的庄票。

蔡乃煌已经接到严子均最后的摊牌,源丰润已经没有银子了,如果朝廷不继续拯救就只有关门,蔡乃煌一看机会到来,这一次只有彻底将摄政王载沣以及度支部给逼到金融危机的悬崖,让全国性的金融风暴刮起来,朝廷才会掏腰包来拯救上海滩的金融危机,也只有朝廷掏了腰包拯救钱庄,上海道台衙门存在钱庄里的官款才有机会收回来,自己才能保住脖子上的脑袋。当天下午,蔡乃煌决定实施一个自杀式的绝地反击,将源丰润彻底给推向破产的深渊,蔡乃煌立即派人故意拿着七点五万两未到指定日期的远期庄票到严子均旗下的源吉钱庄提现,源吉钱庄已经没有现银可提,加上本来不到提款期限,所以源吉钱庄拒绝了这一笔远期庄票的提现要求。当天晚上源丰润无钱提现的消息传遍上海滩,连夜排队提现的人黑压压地守候在源丰润门口。源丰润一共十七家分号,两千多万两规模,之前蔡乃煌已经提走了几十万两赔款银子,源丰润几十万两库银第二天一开门就被提空,源丰润在挤兑风潮中破产了。

源丰润的破产立即引发了全国性的金融海啸,凡是有源丰润分号分布的城市所有钱庄都出现挤兑现象,更为恐怖的是上海滩物价开始飞涨,尤其是米价翻倍,导致国家公务员吃饭都出现困难。10月12日,北京城13家钱庄同时宣布破产,载沣一下子紧张起来,钱庄破产的一个严重后果是帝国的经济完全崩溃,那么从1901年1月29日宣布的改革开放经济建设成果就会灰飞烟灭,铁矿、煤矿、铁路、航运等等重要工业都将陷入资金恐慌,列强就会进一步通过资本控制帝国的经济命脉,1906年李培仁自杀事件已经是全国震怒,这将给革命党人一个绝佳的武装暴动机会。载沣经历过1883年的金融危机,一旦京城发生金融危机,那么上海米价上涨的恶劣情形将会再现京城,民以食为天,每一个朝代最后的灭亡都是民众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起来造反,孙中山能在战场上发银票和债券,大清王朝的债券已经无人问津,民心在物价上涨之后就会发生变化。载沣通过度支部下令从铁路局抽拨现银50万拯救京城的金融危机。50万两实在是太少了,杯水车薪,天津、苏州、杭州、宁波、镇江、汉口、福州、广州、汕头等埠的告急求助信函犹如雪花般飞向紫禁城。

年轻的摄政王爷看着旁边哭哭啼啼的小儿子,焦急、胆怯、愤怒,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老太太慈禧太后给造的孽,小小的娃娃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地就成了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继位的那天早上,小儿子爱新觉罗·溥仪从家里被抱进幽禁的皇宫,被那几个粗鲁的太监硬生生地给摁在龙椅上,自己在旁边站立着,台下是黑压压的臣工,小儿子看着最前面的奕劻隐隐的笑容,嘴角咧了咧,旁边的袁世凯瞪着大眼睛,小儿子哇的一声就哭了,龙椅上全是尿。自己看着呼呼冒热气的尿心里那个心疼,虽然自己的儿子被推上了皇帝的宝座,但这不是至高无上的尊崇,对于我醇亲王来说就是一种灾难,大哥光绪皇帝多年来与家人遥遥相望却不能说上一句话,自己的老爹跪在下面一个劲地叫自己的儿子万万岁,大哥最后在慈禧太后的阴影下抑郁地死去,他的死亡成了醇亲王家的秘密,也给帝国留下了一个千古之谜,不,可能后人会通过医学的手段破解这一起皇室的悲剧。现在自己的儿子哪里知道自己统治的帝国已经风雨飘摇,立宪派蛊动各省成立了咨议局,选出了各省的人大代表,现在到处都是请愿上书要求资政院成立内阁,召开国会。这不,在两江辖区,江苏的资政院因为橡胶股票风波指责督抚张人骏就整出这大麻烦,一开始张人骏说通过向外国银行贷款,上海钱庄破产的连锁反应已经得到遏制,现在突然之间又哀鸿遍野,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不是简单的经济问题,载沣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这背后的真实原因,但是立宪派的枪口已经再次对准了自己。

摄政王载沣一筹莫展之际,王府管事通报说资政院总裁溥伦求见,一听到资政院三个字载沣就头大。1907年6月30日,时任两广总督的岑春煊上书奏请设立资政院作为立上议院的基础,并以国会代都察院,以各省咨议局代议院。岑春煊作为慈禧太后西逃的救驾功臣,其父亲是云贵总督岑毓英,属于高干子弟,少年不懂事有“京城恶三少”的名号,通过科举走上政坛的恶少成为帝国不可多得的不畏权贵的开明清流派改革家。慈禧太后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一听也觉得这个恶少说的很对,资政院作为将来国会的上议院是得先成立试运行,不然将来会措手不及。当时慈禧太后留了一个心眼,一旦资政院试运行又不伤及爱新觉罗皇族利益,将来的内阁国会就跟日本一样可以让国家富强人民幸福,也就没有反抗战争,那也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一旦出现伤及皇族利益,也是可以修正的嘛。当年9月,帝国的资政院成立了,10月19日帝国宣布各省设立咨议局。千年封建王朝,数以万计的热血头颅,憋屈了千年的封建帝国终于有了一个君臣均等平等对话的机会,在古代只有相当级别的谏臣才能跟皇帝说上话,否则咔嚓就没有了脑袋,谏臣掉脑袋也是比比皆是,现在资政院与咨议局设立好了,到底都干什么?到底什么时候组建责任内阁?什么时候召开国会?帝国的子民们热血沸腾。

1908年8月27日,已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慈禧太后一看立宪拖下去只能给革命党以口实,认为朝廷没有立宪之诚意,赶紧以光绪皇帝的名义下发立宪的诏令。当时光绪皇帝正在瀛台的小屋子里面摆弄钟表,光绪皇帝那时候是相当有成就感,已经将大清帝国代国歌《颂龙歌》以音乐的方式置入到钟表的报时中,这项技术创造绝对超越已经死掉的皇伯恭亲王奕。一曲气势恢弘的《颂龙歌》在小屋子里回响:於斯万年,亚东大帝国!山岳纵横独立帜,江河漫延文明波;四百兆民神明胄,地大物产博。扬我黄龙帝国徽,唱我帝国歌!歌曲还没有唱完,李莲英带着一帮官员推开了光绪皇帝的工作间,光绪皇帝还沉浸在音乐的震撼之中,偌大的帝国,自己是个儿皇帝,只能在胸中梦想锦绣河山、万里波涛,李莲英身后的官员顿时惊呆了,泪水合着苦水深深地咽到肚子里。李莲英将朝臣已经草拟好的《钦定宪法大纲》与《议院法选举法要领》递给光绪皇帝,光绪皇帝细细看了看,预备立宪时间为九年,也就是说1917年自己就能成为第二个明治天皇了,有了内阁与议会的约束,慈禧老太太再也不可能凌驾在自己的头上为所欲为了。光绪皇帝面无表情却内心激动重重地将玉玺盖在上面。九年的预备立宪,慈禧太后却在当年就死掉了,因太担心憋屈已久但毫无政治韬略,遇事毫无决断的光绪皇帝在自己死后盲目改革,就在自己死亡前几个小时,慈禧太后让李莲英强行给光绪皇帝灌了砒霜,再度新政的梦想伴随着一阵阵强烈的胃痉挛彻底地破灭了。光绪皇帝死后不到一个小时,光绪皇帝的弟弟载沣的儿子溥仪在闹哄哄之中被推上了龙椅,大清帝国的第二位摄政王载沣挽了挽袖子走上了大清帝国褪色的舞台。孤儿寡母时代的大清帝国,寡妇老太太强势得让臣僚们胆战心惊,现在是少儿皇帝少年摄政王,立宪派立刻激动起来,袁世凯却异常的担心,自己身为直隶总督兼署北洋大臣,偌大的北洋集团要兵有兵要钱有钱,庞大的北洋产业集团已经成为自己的后勤保障基地,开平煤矿被载沣的狗腿子张翼给卖给英国人,自己的幕僚周学熙又在开平煤矿的旁边开了一个煤窑滦州煤矿,煤炭的质量和开平煤矿毫无二致,招商局的管理权也因巧妙地将盛宣怀调任铁路大臣而收归北洋,现在朝中还有一个和自己一起嫖过娼的铁哥们庆亲王奕劻,在资政院成立之后讨论内阁人选,载沣就非常冲动地把枪顶着自己的脑门子,现在载沣当了摄政王,情形不妙。

1909年10月4日,载沣到张之洞府第看望病床上的张之洞,紧紧地抓住张之洞满是褶子的手表扬了一番,载沣刚刚转身,张之洞望着载沣的背影长叹一声:“国运尽矣。”张中堂话一说完就咽气了,张之洞死后10天,全国各省除了新疆缓开外,都召开了咨议局会议,代表们情绪非常的激动,这下载沣吓坏了,这些将来的下议院代表们纷纷发表通电要求缩短立宪时间,最好是1911年就组内阁开国会,载沣上台还没有整明白治理国家的大道理,哪里还敢轻易让这一帮子人到北京开国会,简直就是开玩笑,袁世凯表现积极,这小子就是想通过内阁限制自己的权力,袁世凯很快就被载沣以腿脚有毛病为由给清理出朝廷了。各地方的代表依然不依不饶,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约定1913年组内阁开国会。载沣是让步了,各地的代表还是态度坚决,1910年1月开始就不断有人递交请愿书,到了5月,各省的立宪社团、商会、学会、华侨商学社会精英阶层联合各地咨议局代表集体到北京上访请愿。就在一个星期之前的10月7日,紫禁城大雨倾盆,请愿团代表孙洪伊联合直隶代表李长生等十七人一行走着方步到摄政王府递交请愿书,请愿书措辞激烈:“国家瓜分在即,非速开国会不能挽救,今第三次请愿势不能再如前之和平。”摄政王载沣外出公干,请愿团坐在王府门前死等,就在大家默默苦等的时候,突然两个年轻小伙儿牛广生和赵振清唰地抽出匕首咔咔两刀各在自己大腿上胳膊上割肉一块,两个小伙儿用鲜血淋漓的人肉在请愿书上一阵涂抹,狂喊“中国万岁!”“代表诸君万岁!”的口号,一时间摄政王府的门前成了泪水的海洋。

见过狠的,没见过这么狠的,载沣现在是焦头烂额,金融危机已经席卷整个帝国,物价暴涨,人们的生活就更加艰难,有了内阁开了国会就能平息金融危机?“王爷,现在各地请愿团已经乱成一锅粥,前几天在你门口那两个小伙儿的事情你肯定也知道,一旦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了,民心就变了,7月4日,莱阳土农民曲诗文一刀杀死妻儿发誓要跟朝廷血拼到底,毫无牵挂的曲诗文带着数万老家农民炮轰县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8月24日日本发生水灾,朝廷派驻日大使汪大燮携10万元助赈慰问,没想到十天后,李大志、张学谦等饥民因为蒙城一带发生水灾,以朝廷救日本不救帝国子民为名联合饥民闹起义,三千人的队伍短短几天就扩大到四万多人,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信号。现在孙文那一帮人在海外蠢蠢欲动,我们不能将改革的民心推向革命党呀。”溥伦也听人说张之洞死前“国运亡矣”这样的丧气之叹,都说死人的口比较灵验,溥伦出过国,了解日本和西方的政体,并没有载沣等人想象的那么可怕,最可怕的莫过于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现在请愿团割肉写血书,证明请愿的社会精英对大清王朝还抱有希望,尤其是当年吴樾在正阳门的一声巨响,帝国的子民将更多的同情与信任偏向了朝廷,爱新觉罗皇族应该抓住这不可多得的民心,一旦这些社会精英在三番五次的请愿甚至流血后都无法实现组阁召开国会的愿望,他们就会失望,他们的心就会背离朝廷。载沣明白溥伦说的这些大道理,可是帝国面临的经济问题更容易激起民变,到时候就不是内阁与国会能解决问题的了。载沣想了想,既然这些请愿团闹得凶,那就赶紧想个办法组建内阁,召开国会。10月22日,全国各地的咨议局代表、民选议员纷纷聚集在紫禁城,大街小巷都是议员在高谈阔论,这一天,议员们的脸上一扫多日的焦愤,资政院大会表决通过了速开国会的议案,资政院总裁溥伦再度拜访摄政王载沣,将资政院表决结果上报。载沣也得到好消息,各地商会纷纷出面向大清银行、交通银行、直隶银行等银行担保借款,拯救辖区内的商业企业,帝国掀起了一股手拉手的商业拯救高潮,钱庄、票号的经营陆续企稳,小小的挤兑也随着贷款的到位而化解。载沣决定在政治体制改革方面大干一场,要进行一场具有大清帝国特色的改革开放。

罢免袁世凯之后,帝国的交通商业一直毫无起色,现在谁能胜任主管交通商业的重任?载沣一直在权衡,之前岑春煊担任过邮传部尚书,1907年岑春煊跟袁世凯奕劻联盟对着干,最后被诬陷逐出朝廷,袁世凯就顺利地当上了邮传部的部长。一当上邮传部部长的袁世凯就将船政、招商局一类的大型企业收归北洋集团手上,简直就成了袁世凯私人家的企业。盛宣怀是跟着李鸿章搞洋务的老手,在唐廷枢死后,大清帝国第一CEO非盛宣怀莫属,但是袁世凯把着邮传部部长的位子,盛宣怀只能屈居副部长分管铁路,担任邮传部副部长兼铁路大臣。载沣摸了摸盛宣怀的底儿,盛宣怀对袁世凯霸占招商局深为不满,尤其是银元局业务争夺掐断了通商银行的垄断业务,让盛宣怀对袁世凯更是深恶痛绝,两人之间的恩怨很深,载沣决定继续实施慈禧太后留下来的宝贵政治钳制术——“以汉制汉”的策略,将盛宣怀提拔担任邮传部部长,让盛宣怀来制服袁世凯盘踞在整个交通系统的爪牙,并迅速提振帝国的商业,只有加快商业建设,帝国的财富才会迅速地增加,人民才能过上好日子,有了好日子就再也不会癫狂地割肉请愿了。

1911年初,请愿团的情绪稍微平和一点,上海滩的金融风暴也慢慢得到控制,载沣以宣统皇帝的名义发布了一项人事任命:盛宣怀调任邮传部大臣。盛宣怀对这个一把手的位子已经觊觎太久了,以前船政招商局隶北洋大臣,内地商船隶工部,邮政隶总税务司,铁路、电政另派大臣主管,那是相当的混乱,现在船政、路政、电政、邮政统统归自己管理,甚至包括交通银行都归自己管。盛宣怀一想起袁世凯担任邮传部大臣就将自己赶出招商局,就恨得牙根痒痒,盛宣怀甚至有点感激一直调查自己的岑春煊,问题没有查出来,反将橡胶股票的黑幕给揭露出来了,袁世凯在两江的爪牙蔡乃煌的顶子也给捋了,简直就是大快人心。上海滩的一场金融风暴差点连紫禁城都给刮翻了,无计可施的摄政王为了拯救京城的金融业,调拨了50万两银子向京城的钱庄进行注资,交通银行在上海,会不会也陷入了金融风暴?蔡乃煌是交通银行的总稽查,这个蔡乃煌和梁士饴一样都是袁世凯的爪牙,他们两个人勾连在一起一定会干出违法乱纪的事情来。盛宣怀上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出秘密专案组调查袁世凯盘踞在交通银行的爪牙梁士饴经手的账目。日本大间谍福岛安正早在三十年之前就说过,“清国的一大致命弱点就是公然行贿受贿,这是万恶之源。但清国人对此毫不反省,上至皇帝大臣,下到一兵一卒,无不如此,此为清国之不治之症”,正在这个时候,四川籍的一个叫邓镕的京官向邮传部举报说,川汉铁路上海办事处的经理施典章挪用了人民的血汗钱炒作橡胶股票亏光了,盛宣怀一听一下子就火了,川汉铁路上海办事处的资金自己刚刚查过,有350万两,这个施典章胆子也太大了,梁士饴是铁路总局的局长,难道施典章挪用铁路公款炒股亏损了他不知道?盛宣怀坚信这个光绪王朝第一个经济特科状元公不会是一个手脚干净之人,尤其是在担任交通局长期间广植党羽,有蔡乃煌这个总稽查罩着,梁士饴在经济上面一定问题不少。

一场已经慢慢平息的金融风暴在声势浩大的立宪请愿之后,更加激发了年轻而不谙世道的摄政王载沣的勃勃雄心,图谋在经济改革方面一干一场,启用大清帝国第一CEO盛宣怀担任邮传部部长,载沣在期待中梦想大清帝国的商业蓝图。一直在李鸿章、张之洞之间游走的官商盛宣怀对袁世凯并不感冒,尤其是李鸿章一命呜呼之后,袁世凯是想方设法将帝国的企业往北洋集团里面拉,两人的矛盾一直在暗暗地滋长,载沣以汉制汉的策略让盛宣怀有了重振自己商业梦想的机会。没有考上举人的盛宣怀在官场上辛苦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对于整人是有一套的,要整人就要先抓住辫子,千百年来一个非常俗套的路数,但这一招却很灵。盛宣怀的人一出京,交通银行的总经理李经楚就吓得一身冷汗,盛宣怀这哪里是查梁士饴,简直就是要自己的命,义善源钱庄有27家分号,密切往来的钱庄多达36家,尤其是与上海滩鼎鼎大名的源丰润钱庄关系密切,严子均控股的源丰润和自己控股的义善源钱庄就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当初钱庄、票号和银行之间,为了相互制约控制风险,避免一家破产整个行业垮掉,晚清帝国的金融业广泛开展了高管人员轮岗监督制度,源丰润的老板严子均是四明银行的股东,四明银行的总经理和创办人是源丰润票号的经理陈薰,义善源票号的经理丁维藩则是四明银行的检查人。这种盘根错节的关系注定义善源钱庄和严子均旗下钱庄有资金上的往来,严子均按捺不住挪用官款参与橡胶股票炒作,和严子均哥们一般的李经楚也动了心,尤其是李经楚身为交通银行总经理,有国家银行支撑,李经楚将义善源钱庄的资金拆借给严子均。让李经楚意想不到的是,被免职的上海道台蔡乃煌为了推卸责任胁迫朝廷投入资金救市,导演了源丰润破产的悲剧,义善源的资金骤然绷紧,李经楚只得利用总经理的职务便利,在交通银行调集了287万两银子应对天津、北京等地分号的挤兑风波。盛宣怀现在要查梁士饴的账目,那么李经楚挪用交通银行巨额资金填补自己控股企业的行为,在大清帝国就属于贪污公款,虽说大清帝国的官员贪婪成性,但是抓住还是要重办,尤其是现在的朝廷穷得叮当响,贪官抓住就是要杀头的。

李经楚连夜将义善源上海总号的银子全部搬到交通银行的银库,可还是还不上交通银行的287万两的银子。李经楚最后咬牙留下了七千两银子,以备义善源钱庄急需。更为要命的是义善源钱庄业务伙伴中有一半都已经倒闭了,拆借出去的银子根本就收不回来,现在没有倒闭的钱庄整天都在催收银子,一旦天亮一开门,义善源钱庄拿不出银子兑现,那么一个时辰不到,义善源钱庄的大门口一定会人山人海。源丰润倒闭了,义善源成为了上海滩最大的钱庄了,老大都拿不出银子兑现,这无疑给上海滩刚刚获得喘息机会的金融业当头一闷棍。李经楚预料的暴风雨第二天终于来了,27家分号催促调拨银两的电报在上海电报局如雪花般飘来。当年胡雪岩的阜康集团遭遇挤兑,全国各地分号催促调拨银两的景观再次在上海电报局上演,正在上海的盛宣怀想起了胡雪岩,想去自己创办的电报局看一看,看看这个紧紧靠着袁世凯的李鸿章的侄子到底怎么应对疯狂的挤兑。漫步在纷纷攘攘的电报局,看着一张又一张的催银电报,盛宣怀仿佛又回到了1883年那段惊心动魄的日子,看着一张张呼救一般的电报,盛宣怀将电报就短暂地扣压了那么一天,再将阜康集团遭遇挤兑的消息散布出去,胡雪岩就被各路逼债人马给围得水泄不通,最后只得遣散了如花似玉的姨太太门,自己一个人在孤独和惊恐中悲惨地死去。现在李经楚的电报不用再扣压,义善源总号已经被提空了,外资银行已经拒绝兑换钱庄的庄票了,全国各地的钱庄票号都在想着法子回收资金,义善源在每个开埠城市都有自己的分号,一大早只要有人提不了现银,义善源资金链断裂的消息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遍上海滩,只要一天的工夫就全国人民皆知了,恐慌犹如病毒一般在整个金融体系快速地奔跑蔓延,义善源之前与源丰润分享的外国贷款资金以及江海关关税银子这些官款立即就会遭遇张人骏的严厉追讨。盛宣怀摇了摇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义善源完蛋了。”

李经楚惊呆了,各地的催银电报堆满了自己的办公室,十万两、二十万两、五十万两,看着一张张的电报,简直就是一把把锋利的匕首。李经楚吧嗒吧嗒地用算盘粗略地算了一下,刨掉固定资产,义善源钱庄的负债高达1400万两,这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就在李经楚焦头烂额无计可施的时候,盛宣怀给摄政王上了一道折子,参奏交通银行总经理李经楚挪用官款无法偿还,国家存放义善源钱庄的银子存在烂账的风险,梁士饴作为帮理纵容李经楚挪用交通银行巨额资金。摄政王载沣对袁世凯的人马心存芥蒂,一看盛宣怀的奏章,这还得了,李经楚头顶朝廷的顶戴,居然挪用国家公款?马上免去一切职务查办,限令李经楚偿还交通银行债务,梁士饴身为帮理与李经楚沟壑一气免去一切职务。有着显赫家境的贵族子弟、曾经的二品顶戴大员、邮传部副部长、晚清著名的金融CEO李经楚头顶上的一切光环随着载沣的一声令下全部消散了。李经楚走投无路,只好向新任上海道台刘燕冀求助,希望能用义善源钱庄的资产以及自己名下持有的企业股票作价抵押,从上海道融资10万两,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刘燕冀看都没有看李经楚罗列的抵押清单,就啪的一下将抵押文稿扔进了垃圾桶。

李经楚走在清冷的四马路上,望着点点灯光,心情冰冷到极点,想想自己的叔叔李鸿章,慈禧太后倚重的中兴之臣,一手撑起了大清帝国洋务企业的半壁江山,自己的老爸李翰章从一个小小的代理县令一直跟随曾国藩南征北战,成为湘军的钱粮大总管,在钱粮盐方面永远是曾国藩最可信赖的人,最后官至湖广总督、两广总督,位极人臣显赫一时,自己却没有获得父辈们马上安天下的将帅基因,也没有继承父辈们方步间再造乾坤的智慧,李经楚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栽倒在自己叔叔的贴身秘书盛宣怀手上,仅仅因为自己跟袁世凯走得太近,政治株连的可怕在于釜底抽薪。已经没有机会的李经楚决定挺起胸膛做一回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回到家里连夜草拟通告,下令将其苏浙各地的典当和地契全部用来抵偿,义善源各地分号加速清理,尽快归还交通银行欠款。最后李经楚清理完所有金融资产,依然无法还清债务,只有将家中的金银首饰变卖还债。盛宣怀看到自己发迹大靠山李鸿章的侄子、两广总督李翰章的儿子李经楚沦落到变卖家当还债的地步,颇有当年胡雪岩败落的神韵。1911年3月义善源钱庄破产了,两年之后李经楚上演了胡雪岩一样的悲剧,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46岁的李经楚孤独而又寂寞地死去。

盛宣怀突然感到很寂寞,李经楚离开了,梁士饴学着袁世凯回老家钓鱼去了,交通银行的管理权抓到了自己的手上,但各个分行的柜台前提现的人越来越多,与交通银行关系密切的宁波帮开办的四明银行陷入挤兑风波,上海滩的钱庄破产的越来越多。这种恶劣的挤兑风潮让盛宣怀回到了1903年那个可怕的春节,日本人带着阴谋引发了通商银行的挤兑,如果没有外务部的帮助,挤兑的风潮会将通商银行给拖垮,现在大清帝国的金融业已经是狼藉一片,源丰润钱庄以及旗下企业成为帝国最大的烂账金融企业集团,破产关门的时候集团倒欠债约有2000万,其中广东海关600万关税银子存款成为最大一笔官款烂账,汉口官款400万,上海江海关关税350万。义善源和源丰润一样官款超过千万两白银,这些烂账根本就没有办法收回来了。更为要命的是现在的交通银行门前已经也是排队提现的人群,汇丰银行、费理银行借给邮传部五百万英镑从比利时人手上回购京汉铁路,条件是贷款必须通过交通银行划拨,交通银行的资金业务主要是邮传部把全国铁路、航运、邮政、电讯的资金业务进行行政划拨。摄政王为了拯救京城的金融危机,已经将铁路局的资金划走了五十万两,现在邮传部已经无可调拨资金,1908年收回京汉铁路那一年,邮传部向主管财政的度支部拆借了五百万两银子,说好是七年结清,摄政王载沣得到了绝密消息,美国亚洲舰队司令频频向美国海军发密电请求增派舰队,日本的联合舰队也在秘密向大清帝国的沿海集结。美国与日本是孙中山革命党活动频繁的国家,孙中山甚至和伊藤博文是故交,与美国国会的很多重量级人物也是老朋友,一旦外国舰队成了孙中山的雇佣军,后果将不堪设想。大清帝国的海军在甲午海战那一年已经被打光,一直忙着修铁路,海军已经荒废,摄政王载沣下定决心重建帝国海军,需要邮传部筹集一千万将度支部的官款还了。现在邮传部哪里有钱?一旦交通银行垮掉,汇丰银行、费里银行一定会通过外交手段找大清帝国还收回京汉铁路的借款。

摄政王载沣一直提心吊胆,整个春节都没有过年的气氛,一直握着两份来之不易的密电不放,山雨欲来风满楼,载沣稚嫩的肩膀上犹如千斤重担。载沣看了看这一份美国亚洲舰队司令哈伯特发给美国海军部的密电,哈伯特在密电之中非常严肃地提醒美国海军部:“我希望海军部注意,中国在不远的将来将发生严重和广泛骚乱或者革命的可能性……日本已经集结了3万人的大部队,一旦大清帝国发生变故,这些日本将士将迅速登陆。”另一份密电是美国驻大清帝国公使嘉乐恒写给美国国务院的报告,报告中特意强调了日本问题:“毫无疑问,在发生动乱事件中日本是只能从中获益的国家,它或者通过动乱获取利益,或者通过帮助中央政府镇压叛乱,从中增强它对北京的影响力。”嘉乐恒对载沣罢黜袁世凯向美国国务院做了阴谋论的判断,认为日本参与策划搞垮立宪派的核心人物袁世凯,袁世凯当年摄政朝鲜让日本人吃了不少苦,从朝鲜回到中国一直在积极地练兵备战,袁世凯打击洋务能手盛宣怀,意在将汉阳铁厂等大型企业收归北洋,这势必影响到日本人的利益。日本人必须清除大清朝廷对日本利益具有潜在威胁的人,现在最具抗日实力的袁世凯被赶出权力中枢,革命党人的成功概率就越大,日本人只要跟革命党重复甲午年伊藤博文与革命党人的合作模式,日本就将成为中国利益的最大占有者。

载沣的手抖得厉害,无论是哈伯特还是嘉乐恒,他们的报告不会是信口雌黄,日本人的三万大部队屯兵海上,一旦成为革命党的雇佣军,那大清帝国就将面临两个敌人,一个是革命党,一个是日本人。如果美国的海军部也要调集战舰来分一杯羹,到时候大清帝国就面临三方作战,那会是一个悲惨的结局。一大早收到两广总督密报,昨天,也就是1911年4月8日黄昏,革命党人温生才被孙中山派到广州暗杀几次镇压广州起义的水师提督李准,没想到温生才不认识李准,错将广州将军孚琦给当场击毙。1910年革命党人派出汪精卫刺杀载沣未遂之后,孚琦成为大清帝国被革命党人刺杀成功的第一高级官员。载沣放下密电,看来美国亚洲舰队司令哈伯特以及嘉乐恒得到了准确情报,资政院总裁溥伦的分析没错,大清帝国的责任内阁一定要尽快成立,国会也不能再拖延了。摄政王载沣嘴角浮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1911年5月8日,摄政王以宣统皇帝的名义发布了一道圣旨:“裁撤旧设内阁及军机处,实行责任内阁制,新内阁一切官制以《新订内阁官制》为标准,责任内阁由十三名国务大臣组成:庆亲王奕劻为总理大臣,那桐、徐世昌为协理大臣,下设外务部、学部、民政部、度支部、陆军部、海军部、法部、农工商部、邮传部、理藩部十部,以梁敦彦、善耆、载泽、唐景崇、荫昌、载询、绍昌、博伦、盛宣怀、寿卷分任各部大臣。”圣旨一发布,各地请愿团一片欢呼,可是掌声还没有持续三分钟,一下子又开始乱哄哄的,当请愿团的代表看清楚了责任内阁的名单,除了梁敦彦、唐景崇、徐世昌、盛宣怀四个汉人以外,其余的要么是皇室贵胄要么就是满族八旗,尤其是皇族成员就有八名,典型的皇族内阁。之前就听闻爱新觉罗成立了秘密的宗社党,就是要在上议院中占据绝对席位以期把控国会,责任内阁名单的公布无疑将宗社党完全暴露了。枪杆子里出政权这是千古绝对军事经典,皇族内阁通过设立军咨府授予皇族“宗社党”郡王衔贝勒载涛、贝勒毓朗为军咨大臣,这意味着太平天国镇压之后,帝国军权纷纷落入地方督抚手上的局面将结束。面对革命党人凶猛的刺杀、武装起义以及美国、日本屯兵枕戈待旦,载沣要在帝国的黄昏通过名义上民主的责任内阁将军权收归爱新觉罗家族,责任内阁之中宗社党一党独大,是真正意义上的党指挥枪。

在当天下午举行的责任内阁首次会议上,身为邮传部大臣的阁员盛宣怀在宗社党的逼债压力之下,赶紧行使自己的权力,向内阁会议提交了一份提案:铁路收归国有。盛宣怀在提交这一提案之前,度支部大臣载泽已经和盛宣怀私下沟通过,表示会在会议上支持盛宣怀。载泽实际上在1909年担任海军大臣,深为资金匮乏撮火,度支部一直以邮传部没有归还借款为由拖欠海军部的军费,载泽就一直催着度支部找邮传部归还赎回京汉铁路的借款,但是京汉铁路忙着应付汇丰银行与费里银行的贷款,根本没有归还度支部。袁世凯被逐出朝廷,载泽看准机会向载沣推荐了理财高手盛宣怀,盛宣怀打击袁世凯的爪牙将交通系统的实权抓到自己手里还没有高兴几天,就被载泽给缠住了。交通银行是不可能挪借出资金还度支部的借款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铁路统统收归国有,然后以铁路作抵押向国外贷款。载泽只管宗社党掌控的海军有钱练兵,铁路抵押最终还是朝廷的,一听盛宣怀提出这个生财发展的计策,赶紧表示支持。责任内阁会议在盛宣怀一番“救亡第一策”的激情演说之下,以绝对票数优势通过了铁路收归国有这一条将大清帝国直接推入死亡深渊的提案。

1911年5月9日,大清帝国发布了责任内阁一号议案决议“铁路国有”上谕:

国家必得有纵横四境诸大干路……从前规划未善……不分枝干,不量民力,一纸呈请,辄行批准商办。乃数年以来,粤则收股及半,造路无多,川则倒帐甚巨,参追无着,湘鄂则设局多年,徒资坐耗。……用特明白晓谕,昭示天下,干路均归国有,定为政策。所有宣统三年(1911年)以前各省分设公司集股商办之干路,延误已久,应即由国家收回,赶紧兴筑。除枝路仍准商民量力酌行外,其从前批准干线各案,一律取消。

令人失望的皇族内阁让天下人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请愿团还没有来得及发动新一轮的请愿上书,帝国责任内阁就开始行使自己的职权。这个铁路国有的议案就是一道催命符,点名批评了粤汉铁路销售股票不力,根本不能造路,川汉铁路通过政府层层征收的民捐居然出现大量倒账,几年才修了15公里,按照川汉铁路的修路进度至少要上百年时间,那样后路修了前路已经烂掉。这道催命符在大清帝国第一次内阁会议上,就有皇族投了反对票,这注定成为大清帝国的一剂毒药。皇族内阁的分歧在5月8日宣布成立的那一天起已经出现,民政部长善耆是帝国第十代肃亲王,第一代肃亲王豪格是皇太极的长子,战功赫赫,在皇太极死后与多尔衮争夺皇位失败,后与摄政王多尔衮结怨被下大狱,顺治皇帝亲政后对多尔衮挫骨扬灰,追谥豪格为肃亲王。善耆是豪格玄孙,根正苗红的爱新觉罗皇族,承袭肃亲王爵,在1910年青年革命狂人汪精卫刺杀摄政王载沣被捕之后,善耆作为汪精卫一案的主审官,在阴暗的大牢里三番五次被汪精卫洗脑,进而开化,倾向立宪组阁开国会。在谋刺摄政王罪该当死,株连九族的年代,善耆却将汪精卫判为无期徒刑,关在大牢里的汪精卫依然不断向看望他的善耆洗脑,善耆不断向载沣提出组阁开国会。不杀汪精卫已经让载沣生疑,各省请愿团起哄架秧子,没想到善耆也不断在自己面前唠唠叨叨。善耆跟日本间谍川岛浪速拜把子,载沣本来就觉得丢了爱新觉罗高贵皇族的脸,没想到善耆竟然被一个该死的刺客给洗脑了,载沣是相当的生气。在川岛浪速的鼓动下,善耆对新权力的渴望也是与日俱增,希望能担任责任内阁的总理大臣,载沣在和载涛等人秘密商议责任内阁人选的时候,一看到那封密电提到日本人陈兵海上就想起善耆跟川岛浪速那个倭奴拜把子的恶心事儿,最后看在善耆是豪格后代的面子上,才让善耆当个民政部长。善耆一听到任命,当时就气坏了,大清帝国到处都是灾难,到处都需要朝廷赈济,民政部长简直就成了灾难应急处理小队长了。盛宣怀提出的铁路收归国有又牵涉到民政部的利益,川汉铁路的资金是当地政府通过行政手段收的苛捐杂税,都是农民们的命根子,一旦将铁路活生生给收归国有了,农民出现绝食逃难什么的,到时候又是自己给盛宣怀擦屁股,这事不能这么干,四川远在西南边陲,很容易闹事,到时候屁股都擦不干净。善耆投了反对票。

盛宣怀的心情不错,提笔给内阁总理大臣奕劻写了一封信:“铁路一事,应全部划归商办,可由中国铁路公司与外国借款公司订立合同,中国政府掌握准驳大权……国家欲保自主权,惟有将各国修筑铁路的申请先交总公司核议,并与之谈判,其有益于中国权利者,不妨借款,只于对方有利却防害中国权利者,即可拒之。”盛宣怀没有细细思量善耆为什么投反对票,只是认为川汉铁路实在是太烂了,收归国有才是真正解救老百姓救亡国家的第一决策,盛宣怀当然有自己的理由充分应对反对者。1903年,四川总督锡良提出“不招外股,不借外债,以辟利源而保主权”,自办川汉铁路。在当时各大铁路纷纷通过借外债修铁路,导致带来主权旁落、利权流失之时,锡良的主张不仅很快得到慈禧太后的首肯,也迅速得到四川人民的拥护。1904年川汉铁路总公司在雍正年间大型文字狱曾静案主角、陕甘总督岳中琪将军的府第成立,章程暂定资本为5000万两,计划5年竣工。有了四川人民的高昂情绪,锡良提出以抽租之股、加征捐厘、摊派认购等筹资方式。公司章程规定,无论是佃农、自耕农还是小债主,凡岁入十石以上的,均须以百分抽三的比例交纳租股。根据1910年大清帝国官方发布的人口调查统计,当时四川7000万人,也就是说无论贫富贵贱,四川人都成了川汉铁路的股东。到了1911年5月,川汉铁路筹集资金总额达到1670余万两,离总资本目标差距很大,但已经是当时商办铁路最大的一笔民间资本。

七年之间川汉铁路在总工程师詹天佑的主持下才修了15公里,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詹天佑没权没钱,川汉铁路的总办督办都是朝廷指派的官员,川汉铁路存放在上海办事处采购设备的资金被上海办事处主任施典章给挪用炒橡胶股票了。盛宣怀刚刚上任邮传部部长,就接到邓镕关于川汉铁路上海办事处资金被挪用的举报,邮传部在资政院的监督下成立了调查专案组赶赴上海,当然这个专案组的部分成员还肩负着秘密调查梁士饴与交通银行的任务。专案组调查结果令人震惊,施典章先后亏挪、侵蚀路款350万两,这些资金分批次倒进了橡胶风暴亏损大户正元、谦余、兆康三大钱庄和利华银行。橡胶风暴的大骗子麦边逃跑后,川汉铁路的资金最后有两百万两已经是泥牛入海。案情查清楚后,资政院议决严惩施典章,依照《商律》追缴充公施典章挪用款项,罚款一万元,并交由案发管辖地两江总督张人骏将其关三年禁闭。张人骏很快就将施典章从北京给提到南京关押,会同上海道、江海关等衙门对施典章三番五次的严刑拷打,施典章就是卖儿卖女也还不上川汉铁路募集来的血汗钱。

血汗钱被挪用了,铁路怎么修?继续通过征收苛捐杂税进行募集资本?邮传部部长盛宣怀对民政部长善耆的反对嗤之以鼻:“如果继续征收苛捐杂税,人民群众的压力会越来越大,川汉铁路七年才修了15公里,不是没钱,而是钱已经被挪用或者贪污了,这样下去人民群众迟早要发火的,这种通过行政手段强行征收的民间资本转化成为产业资本的路子在腐败没有杜绝之前,成功的概率很低,成本很大很大。”盛宣怀在提出议案之前,已经跟英国、美国、德国、法国的金融机构进行了十多轮的谈判,准备用收归国有的铁路作为抵押物进行贷款融资,盛宣怀有一个伟大的梦想,当初京汉铁路就是通过贷款赎回的,现在自己旗下拥有通商银行、交通银行,铁路邮政航运的大权都在自己的手里,经历了金融风暴重创的交通银行只要一两年就能通过自己手中的权力调剂资本业务,让交通银行重现勃勃生机,归还四国商业贷款也就不在话下。盛宣怀在善耆投下铁路收归国有议案反对票的那一刻还没有清醒,他甚至忘记了1903年那个正月初七的早上,通商银行遭遇挤兑风波,更加忘记了1900年日本间谍川岛浪速和大间谍福岛安正带着日本兵抢劫通商银行的悲剧。

就在善耆急匆匆到紫禁城内参加责任内阁会议的时候,川岛浪速正在肃王府手把手地教已经楚楚动人的川岛芳子练习日本武术。盛宣怀的铁路贷款集团里面少了一直觊觎大清帝国的日本人,日本人截获了英国的密电,获悉了邮传部部长盛宣怀正在跟四国洽谈铁路贷款的绝对机密,这一次川岛浪速回到日本国内接受的新任务就是夺取大清帝国铁路权益。川岛浪速并不想大清帝国改朝换代,大冶铁矿的利益一直把握在日本人手上,日本人为了控制山东省,跟俄国人一场火拼,现在美国、英国、德国、法国给大清帝国贷款,将日本人撇开就是要通过铁路控制大清帝国的实体经济。当然,一旦战争开始,日本人的既得利益可能全部灰飞烟灭,尤其是当年日本政府与大清帝国达成协议答应驱逐在日本的革命党,就是希望保住日本在大清的利益。日本人想不通的是美国的亚洲舰队一直在长江沿岸游弋,一旦战争一开,美国人可能借着保护侨民的名义将日本人赶出长江流域。川岛浪速嘲笑盛宣怀鼠目寸光,日本当然希望对大清的地方铁路各个击破,这样才能获取更大的利益。一旦收归国有,日本将同邮传部进行统一谈判。在汉阳铁厂的借款问题上盛宣怀后来感觉到上当了,跟日本人的关系有些疏远,铁路贷款问题若与盛宣怀谈判,日本人的获利空间会压缩。善耆既然无力阻止大清帝国责任内阁做出铁路国有的决议,那就只有争取进入贷款团,川岛浪速同时密电日本海军部,美国亚洲舰队、德国远征舰队已经在向长江沿岸集结,大清帝国的国内形势不妙。德国舰队在1900年为了大冶铁矿已经跟日本舰队炮口对炮口对峙长江,这一次他们一定会借机将日本驻大冶铁矿的监督给赶走。川岛浪速要日本海军部下令联合舰队开拔长江口岸。

国际战舰秘密集结长江沿线口岸,盛宣怀因忙于与四国金融企业家桌上谈判而浑然不觉。大清帝国已经步入宪政时代,那种经济改革只围绕政治需要与皇朝利益需要的单一化政治诉求已经缺乏政治服务工业化的政治理论基础,朝廷要通过对工业经济的控制来维系对政权体系的控制,势必将督抚地方企业的管理权收归中央,宪政的基础是法律,当权力粗暴地凌驾在法律之上,宪政就成了骗局。善耆的反对票顿时激起了资政院、咨议局以及法律界人士的赞同,宗社党一党专政完全违背了《钦定宪法大纲》规定的预备立宪原则“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立法权、财政金融权及发展实业、教育权等“庶政”在推行之前必须“公诸舆论”,铁路的改革在庶政范围之内,在决议与推行两个环节必须经过咨议局与资政院两个人民代表组织进行讨论,以遵奉宪政改革原则。这种缓解朝野冲突的程序被宗社党视为无物,越过咨议局与资政院直接由宗社党几个人在小圈子内讨论一下就布告天下。在违背《钦定宪法大纲》这部宪政基本大法之后,做出了一个违背大清帝国《公司律》关于股权“转股”的法律规定,而直接通过行政命令收股,在法理上得不到支持,铁路收归国有无论是在行政程序还是法理约束方面,责任内阁都完全凌驾于上,大清帝国宪政根基与法律尊严荡然无存。

琢磨明白宗社党独操权柄愚弄宪政,5月15日,湖南湖北人站出来挑战责任内阁的决议,奇怪的是内阁总理大臣奕劻联盟控制的《申报》非常精彩地记录了当时的盛况:“湖北商办铁路公司、铁路协会、咨议局各大团体以商办铁路收归国有上谕近于政府夺民权利,将来输入外债授权他人,殊可惊惧。遂于昨日刊发传单,奔走相告。拟即日开会举代表赴摄政王府第,泣求收回成命,仍准商办。”当天的《申报》还记录了广东凶猛的抗议浪潮:“粤省绅商大动公愤,纷筹对待之法。已决定一面奏劾盛宣怀,一面质问责任内阁总理大臣奕劻以及协理大臣徐世昌。”事实上湘鄂粤三省已经是黑云压城:5月13日,湖南绅、商、学界各团体发出传单,抨击清政府的卖国行径;14日,长沙举行了各阶层人士参加的万人大会,决议拒外债、保路权;16日,长沙、株洲1万多铁路工人游行示威,倡议商人罢市,学生罢课,人民抗租税;18日,湖南各界人士聚集在巡抚衙门前,抗议卖国的“铁路国有”政策。在湖北宜昌到万县之间的筑路工人和商人立即聚集起来与之抗争,清政府调兵前来镇压,数千筑路工人抡起铁锤,挥动棍棒,同前来镇压的清军展开激烈搏斗,当场打死清军20多人。6月10日,广东粤汉铁路股东召开万人大会,一致抗议清政府的“铁路国有”政策,提出“万众一心,保持商办之局”。

生吞活剥的收归国有已经让社会精英阶层怒火万丈,责任内阁已经严重意识到精英阶层的力量,尤其是摄政王载沣深深地佩服美国亚洲舰队司令哈伯特的判断力,盛宣怀愚蠢的收归策略已经全面引发帝国的怒火。一个奇怪的现象是对于湖南、湖北两省的商办铁路公司,因为它们的股票亏损不大,邮传部是按两省民有铁路公司股票的票面价额进行接收;广东省民办铁路公司股票的实际价额已经跌到原有面额的一半,邮传部试图以面额的六成来进行结算,其余四成则发给国家无利股票;而对川中路款,却只对700万两已支现银及开办等费进行全额赎买,对亏空的300多万两,则拒绝偿还。挪用亏空300多万两的是政府指派的官员施典章炒股亏损,却让缴纳苛捐杂税的农民朋友自己买单。关了施典章禁闭却无法拿回自己的血汗钱,情绪激动的四川人民不干了。5月28日,2400名四川绅民黑压压地涌入岳府大院川汉铁路总公司,一起草拟了一份请愿书,措辞相当的严厉,谴责盛宣怀对四川商民置若罔闻,要求严惩贪污腐化的施典章等帝国官员。6月14日,四国银行团借款合同传到成都,这份已经在湖南湖北以及广东引发轩然大波的借款合同一下子将四川人民推到了火山口。大清帝国向英美德法四国借款,还款从两省的百货、盐业税收之中调拨,更让四川人民愤慨的是,将川汉铁路控制权实质性卖给外国人的盛宣怀还要利用职权狂赚银子。当天四川的百年老报《蜀报》发号外,将借款合同批驳得体无完肤,尤其指出盛宣怀作为汉阳铁厂的大股东,却在借款合同之中明确提出汉阳铁厂为川汉铁路以及粤汉铁路的铁轨供应商,这显然是运用帝国公权为私人谋利。

6月17日,四川保路同志会成立,推举咨议局议长蒲殿俊为会长,副议长罗纶为副会长。2000人的成立大会一致推举85岁的翰林院编修伍肇龄为带队人,一行人抬着伍老爷子呼啦啦到了四川总督府,群情激愤,批驳四国借款合同,散发《保路同志会宣言书》。四川总督王人文一听老编修伍肇龄来了吓坏了,这个伍肇龄是道光皇帝一朝的进士,在翰林院待了几十年,又在四川的书院教书育人几十年,门生故吏满天下,有“天下翰林皆后辈,蜀中名士半门生”的美誉,老爷子被乡绅们搀扶着,还杵着拐棍,王人文赶紧上前一把搀住伍肇龄。伍肇龄义愤填膺地将四川保路同志会的抗议书递给王人文。王人文是笑脸相陪,听伍肇龄断断续续艰难地诉说,老爷子嗡嗡地唠叨了两个时辰,听着听着,王人文的眼角落下了泪花,85岁的老翰林了,为了铁路义愤填膺,围在伍肇龄身边的绅民个个垂泪。送走了伍肇龄,王人文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挑灯研究四国银行借款合同,研究着研究着就发现问题了,立即提笔写折子《粤汉、川汉铁路借款合同丧权辱国并请治邮传部尚书盛宣怀误国治罪摺》,指出合同之中“十余年惨不忍闻所谓瓜分之谣传,于此将合力以实践,稍有识者,读此合同,无不痛哭流涕”。王人文还从法理上批驳了盛宣怀勾结度支部部长载泽,越过四川省咨议局,本该四川省咨议局商讨,提交资政院讨论的重大议案,就被责任内阁在违背宪政大法的情况下,武断地“强奸”了民权民意。四川总督王人文的石破天惊迅速得到在京的四川籍官员的强烈支持。盛宣怀依然认为这一切还在自己的预想控制范围之内。

老翰林伍肇龄回家没有闲着,给保路同志会出点子,将四川总督王人文的折子以及官员们的行动以新闻报道的方式向全川的老百姓公布。《蜀报》的新闻一出,全川哗然,四川142个州县的工人、农民、学生和市民纷纷投身于保路运动之中,保路同志会的会员不到10天就发展到10万人。摄政王载沣气得咬牙切齿,立即下令将危急时刻站在人民一边的四川总督王人文就地撤职,将驻藏大臣赵尔丰调任四川总督,这位赵尔丰总督和小品之王赵本山是辽宁铁岭老乡,一直在四川、云南一带镇压会党、土司起义叛乱,1908年率兵进藏镇压英国人挑拨的叛乱分子,为大清帝国挣回了面子。这位爷典型的人格分裂,对逃兵杀无赦从不手软,甚至亲自操刀砍脑袋,人称赵屠夫。赵尔丰走进王人文之前的办公室,细看了王人文之前的奏疏,对这位前任佩服有加。7月31日,载沣严令赵尔丰解散包括保路同志会在内的各种群众聚会,赵尔丰不但没有遵循载沣的皇命,反而以总督身份两次参加川汉铁路的股东大会,在会上高度表扬了四川人民的伟大精神。8月24日,川汉铁路特别股东大会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罢市罢课游行问题,已经免掉一切官职的王人文敲开了股东大会的门,会场人员一看王人文到来,集体起立鼓掌欢迎这位为四川老百姓叫屈而被捋了总督顶子的父母官。第二天成都满大街皆是举着光绪皇帝灵位的游行群众,两天之后的8月27日,载沣严令赵尔丰镇压游行者,赵尔丰以兵力不足进行推诿,直到9月4日,赵尔丰连抗四道皇命,还上书载沣要求严惩盛宣怀,修改合同。

赵尔丰希望朝廷能和四川的集会群众进行公开谈判,铁路大臣端方站出来指责赵尔丰办事不力。端方就是吴樾正阳门轰炸的五位宪政考察大臣之一,回国后调任两江总督、直隶总督,一直跟着袁世凯嚷嚷成立内阁召开国会,在慈禧太后出殡那天,这位爷想用出洋考察买回来的西洋相机将这一场千年罕见的出殡盛况给拍下来,照片是拍了,慈禧太后的尸体一埋完,载沣就黑着脸找到端方,将胶片悉数曝光作废,还以大不敬之罪捋了他的顶子。责任内阁成立,载沣想起了一直窝在家里抱孙子的端方,这位爷执行力强,就让他去修铁路,担任川渝铁路督办,老哥们曾经代理过湖广总督,这一次自己督办的铁路麻烦很大,没有湖广总督瑞澄管辖的轻松,老哥们欲与瑞澄争功,竭力支持盛宣怀的铁路国有政策,一个劲儿在载沣耳朵边聒噪,要像王人文一样捋了赵尔丰的顶子。赵尔丰一听急了,而四川保路同志会的注册人员已经达到10万人,赵尔丰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大压力,湖广总督瑞澄也要用警弹镇压,这一下子更让端方嫉妒,直奔湖北插手新军,期冀载沣捋了赵尔丰的官帽,自己带领新军入川镇压。

9月7日,四川总督赵尔丰担心端方入川,决定诱捕咨议局正、副议长蒲殿俊、罗纶以及保路同志会和川路股东会的负责人。全川哗然,总督府外哗啦啦跪满了请愿的群众,情急之下曾经满脸笑容参加川汉铁路股东大会的赵尔丰突然满脸横肉,近乎癫狂地命令军警向手无寸铁的群众开枪,当场打死30多人。成都血案发生的当晚,保路同志会的成员曹笃和朱国琛共同裁截木板数百块,上写“赵尔丰先捕蒲罗,后剿四川,各地同志速起自保自救”字样,然后将木板涂上桐油,投入江中,顺流而下,木板水电报迅速在四川南部、东部地区流传开来。8月4日,四川同盟会会员龙鸣剑与王天杰邀请哥老会首领秦载赓、罗梓舟、胡重义、孙泽沛和张达三等在资中罗泉井召开秘密会议,把“保路同志会”改称为“保路同志军”,推定秦载赓和张达三分别负责川东南与川西北的起义工作,起义领导总部设在新津和华阴。9月8日,保路同志军进围成都,几天之内队伍发展到20多万人。9月25日,同盟会会员吴玉章、王天杰等宣布荣县独立,建立成都东南反清武装革命政权。到10月上旬,同志军起义的烽火已燃遍了四川全省。摄政王载沣电令端方从湖北带新军日夜兼程入川,并命令曾担任四川总督的岑春煊前往四川,会同赵尔丰办理剿抚事宜,还从湖南、广东、陕西、甘肃、贵州、云南等省派兵前往四川增援。10月10日晚,留守武昌的新军工程第八营突然传来一声枪响,革命党人吴兆麟趁武昌新军调往成都镇压起义,兵力空虚的大好机会,率领新军兄弟夺取位于中和门附近的楚望台军械所,缴获步枪数万支,炮数十门,子弹数十万发。10点30分,起义军分三路进攻总督署和旁边的第八镇司令部,并命已入城之炮8标在中和门及蛇山占领发射阵地,对督署进行轰炸。湖广总督瑞澄打破督署后墙,直到天亮革命党人占领了督署和镇司令部,湖北军政府成立,黎元洪被推举为都督,改国号为“中华民国”。

大清帝国在武昌起义的一声枪响之中急速滑落,资政院已经炸开了锅。1911年10月25日下午1点45分,大清帝国责任内阁资政院召开第二次会议。议员牟琳和易宗夔将严惩盛宣怀的提案提交会议讨论。两位议员轮番上阵控诉盛宣怀在法律与政治大义上的失败,指责他为一己之私利而引发武装暴动颠覆朝廷,强烈要求政府仿效汉景帝遭遇七国之乱时临阵腰斩推行推恩令决策的帝师改革家曹错之,果断决策将盛宣怀“明正典刑”,杀他一人而谢天下苍生。两位议员打击盛宣怀不得要领,把旁边的另一位议员刘荣勋给急坏了,看着台子上的牟琳和易宗夔,刘荣勋也不顾读书人的斯文,疯狂冲上讲台演说:“朝廷自从下旨要实行君主立宪,革命的言论一日少似一日,突然帝国纷乱,革命党揭竿而起,盖因盛宣怀提倡铁路国有,民心丧失殆尽。”刘荣勋讲到最后还高喊口号:“盛宣怀其罪当诛。”议员黎尚雯也跑上讲台高呼:“盛宣怀罪大恶极,应该依法绞死。”议员汪荣宝更是声嘶力竭要让盛宣怀自己来资政院进行答复。顿时整个资政院成了菜市场,人声鼎沸,泼妇骂街。

邮传部特派员陆梦熊奉命旁听资政院会议,议员们说到激动的时候开始围住陆梦熊拉拉扯扯,甚至指着陆梦熊的鼻子破口大骂邮传部误国。陆梦熊刚要开口说话,立即有议员气急败坏,上前就是一个大耳刮子,资政院变成了演武场。提案议员易宗夔决定和盛宣怀来个你死我活的火拼,扬言一弹不准,就再弹之,再弹不准,就三弹之,不扳倒盛宣怀,誓不罢休。吵吵嚷嚷的议会持续到下午4点25分。陆梦熊一散会就直奔盛宣怀府第,陆梦熊带来了资政院的四宗要命的指控:“违宪”、“乱法”、“激兵变”、“侵君权”。打发走了陆梦熊,一阵阵孤独、恐慌朝盛宣怀袭来,十年前自己的靠山李鸿章北上抚局与八国联军谈判的时候摇头叹息:“和约成,我必死。”今天,盛宣怀已经感受到了末世的孤独,1885年胡雪岩躲在茅棚浑身颤抖的时候,肯定也是寒冷而又寂寞。就在几个月前,李鸿章的侄子李经楚被自己逼上绝路,变卖家当寄人篱下,也一定很恐慌无助,今天在资政院声讨自己的有曾经的同事,也有曾经的朋友,世态炎凉,人生如梦啊。

从1872年通过发行股票办轮船招商局,同洋人争夺航运权开始,大清帝国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商业战争挽回了战场上难以挽回的尊严。这是一条坎坷而又漫长的资本险途,在洋人的恐吓、诈骗、甚至武力威胁之下,大清帝国试图通过资本手段崛起。这是一个庞大的梦想,帝国在艰难地前行,他成就了落魄书生盛宣怀落地八股也入阁的梦想,也成就了李鸿章、左宗棠、袁世凯、光绪皇帝、慈禧太后一大群帝国权力中心的梦想家利用资本操持权柄的阴谋。悲剧从一开始就注定,在没有为资本服务的相应政治基础条件的情况下,资本只能是集权者的治世工具,它只会如同病毒一样加速脆弱集权的消亡。

1911年10月26日,整夜未眠的盛宣怀接到了一纸圣旨:革除邮传部大臣职务,永不叙用。一朝梦破,盛宣怀怆然泪下。10月27日,盛宣怀慌慌张张地连夜逃离了北京。12月31日,在飘向日本的大海上,盛宣怀远远望见站在夹板上神采飞扬的孙中山。再也不用扛着债券回国,用来在战场上发债券当银票鼓励士兵坚强战斗的孙中山,乘着轮船正直奔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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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之殇:晚清三十年金融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