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镇火锅 ( 独幕剧 )

冰镇火锅 ( 独幕剧 )

人物：接待员（女）、商人、拳击手、少年、妇女

第一场

接待员、商人

[一间按中式复古风格布置的宽敞的办公室，墙上装饰着宝 剑、八卦、罗庚、黄历等物。女接待员席地坐在一张几案前， 捧着一部线装的《庄子》随手翻阅。她看上去很漂亮，但也可 能并不漂亮。几案上摆着一部红色的老式电话。几案另一头摆 着插满各种鲜花的花瓶。地上并排搁着三张大小不一的沙发， 沙发靠垫散乱地扔在地上。办公室的门敞开着。

［商人上，边走边打手机。

商人 ：这里手机信号不好，所以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好好聊聊，你的声音我听不清楚，所以你说话最好要小声再小声， 速度加快再加快。我很忙的，我真的很忙的，我每天都得日理 万机，还要忙中偷闲唱卡拉 OK、喝咖啡、泡桑拿。再过一会儿 我还要赶回公司去签一份几千万的合同。我实在是太忙了，忙 得都没有时间和你说再见了，再见，bye-bye。（顿）或者，永 别了，我的朋友。（收线。把手机放在口袋里，他搓着双手站在接待 员面前，接待员继续翻书，视若未睹。）

［静场。

商人 ：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请问现在几点？（以下接 待员一直不理会他）我是来早了还是来晚了？先知已经来了还是 已经走了？我这人平时最准时不过了，对我这种商业巨子来说 时间就是金钱。你懂吗？时间就是金钱！不是我爱管闲事，你 看你，年纪轻轻就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真的可惜啊！你简直 就是在糟蹋自己的青春和生命。让我猜猜你多大，我的眼光一 向很准。我看你最多只有十八岁，要不就是三十七岁。我猜对 了吧，你瞒不过我的。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已经赚到第三个 一百万了。你应该出去闯一闯，外面的世界多宽广啊！我来的 路上一连吃了九个红灯，在吃第九个红灯时，我把车停在十字 路口，心里想，这下车总不会翻掉吧？嗨，事情往往就是邪门 得很，叫你不认命都不成。好端端的平地上，我连车带人还真 的就翻了个底朝天。旁边的人都傻了眼，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可谁也不肯帮我。他们认为是我故意把车子弄翻的，他们等着我再把车子翻回来呢。对不起，我想我是来晚了，实在惭 愧惭愧，我自罚三杯。（模拟饮酒状）这下你总可以通知先知我 来了吧。我赶时间，我赶驴子上架，我赶飞机，我赶庙会，我 赶一切可赶的东西。我要见先知，就是现在。

接待员 ：你可真会吹，废话一大堆，坐一边等着吧！想见 先知？还没来。

商人 ：还没来？还——没来？怪了，还是谁，谁是还？谁 会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张三李四王还，哈哈，我知道了，王还， 就是这小子，准跑不了，在我家楼下卖报的一个有趣的家伙。 他前阵子大出风头啊，因为有一部电视剧还专门借用了他的名 字，那部电视剧叫《还珠格格》。你真聪明，你要是不说，我还 真把王还给忘怀了呢，谢谢你，让我又多认识了一位故人。请 告诉我，还既然没来，那还什么时候来？还到底还来不来？他 还欠我一只会下蛋的公鸡呢。

接待员 ：是先知还没来，等着吧！铁棒磨成针，功到自然 成！我正在看书，请你务必保持安静。

商人 ：（挑了正中间的沙发坐下）等就等吧。麻烦你给我倒杯 咖啡。

接待员 ：加几颗糖？ 商人 ：两颗半。 接待员 ：加几勺奶？ 商人 ：一勺三。

接待员 ：（拿起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哨子猛吹，然后高声喊叫）自己倒！

［商人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回到沙发上坐下。拳击手穿着汗背心和弹力贴身短裤，气势汹汹地上，头上戴着抢劫用的 黑色面罩，整张脸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巴。

第二场

接待员、商人、拳击手

商人 ：你是来抢劫的吗？英雄。

拳击手 ：不错。—— 今天天气真不错。

商人 ：你要真是来抢劫的话，你一定是走错了地方，隔壁 才是银行。况且你又没带枪，虽然穿了件背心，可是又不防弹， 所以奉劝你一句，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现在世道这么 乱，千万千万要注意安全。让我猜猜你多大，我的眼光一向很 准。光看你的左眼，你应该有十八岁，再看你的右眼，你应该 是三十七岁，我猜对了吧，你瞒不过我的。我告诉你，我在你 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赚到第三个一百万了。你不会真的是 来抢劫的吧？

拳击手 ：请叫我英雄。

商人 ：是的，英雄。如果你不是来抢劫的话，我一定会忍不 住告诉你我有很多很多钱。其实光看我的样子，我的名牌西装、 名牌皮鞋、名牌手表、名牌发胶，就知道我一定是个大富豪。

（自己鼓掌、尖叫）谢谢，谢谢大家多年来对我的关心和支持，谢 谢大家。不能告诉你这些，我很难过，而且嗓子疼得厉害。

拳击手 ：咳嗽两下会舒服点。（商人咳嗽）感觉怎么样？

商人 ：感觉好多了。嗓子更疼了。

拳击手 ：是的，有时候会这样，慢慢习惯就没事了。你一定是对空气过敏，尽量深呼吸。深 —— 呼 —— 吸。 商人 ：（深呼吸）你是我的英雄，你是我的恩公！ 拳击手 ：你想得可真周到。

商人 ：可天气并不冷，也没有穿堂风。

拳击手 ：你犯规了，被罚出场，虽然我们素不相识，可你 总能够让我心烦意乱，搞得我没办法上场比赛，你被解雇了。 欢迎下岗！说实话，要不是我们那么熟，我老早就一拳把你打 个稀巴烂。（数秒）1、2、3、4、5、6、7、8，咦，你还很坚强 地站着，真让人感动啊，要知道，我可是专业的拳击手。我不 会滥杀无辜的，你慢慢喝你的水吧！别呛到。

商人 ：我要纠正你一下，我喝的是咖啡。

拳击手 ：明明是水。

商人 ：看上去是水，其实是咖啡。

拳击手 ；你真可怜。（他离开商人，走到接待员跟前，前后左右 绕着她转了一圈。）美女。

接待员 ：你叫我吗？

拳击手 ：不，我不叫我吗，我在叫你呀。我是来求见先知 的，要和他讨论重大的问题。

接待员 ：所有来这里的人都是来见先知的，而且都自称是 来讨论重大问题的。对了，你刚刚管我叫什么？

拳击手 ：哦，美女啊！

接待员 ；你怎么知道我是美女？

拳击手 ：我先用眼睛看，然后眼睛告诉大脑，大脑再告诉 嘴巴，嘴巴就按大脑的吩咐开始说话，它说——美女！（和商人 击掌庆祝。）

接待员 ：在这个过程中你确定自己没有作弊？

拳击手 ：没有！绝对没有。

接待员 ：你这个人智商一定有问题。你看我坐的位置，大 有玄机。我坐在这个房间的正东面，也就是太阳升起的方向， 你在现在这个位置看我，正好是逆光，你是根本看不清楚我的 脸的。你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可以包治百病，所以你就绕着我 转了一圈，希望换个角度来观察我，可是你别忘了，你绕我转 了一圈，就像地球绕太阳转了一圈，这就叫公转 ；同时你的大 脑也转个不停，想对我动些歪脑筋，这就叫自转。公转加上自 转，你就把自己给转晕了，试问，一个转晕了的人，又怎么会 得出我是美女的结论呢？所以，你这个人智商一定有问题。

拳击手 ：可是我转得很慢啊。

接待员 ：越慢就越容易晕。

拳击手 ：我收回我前面说的话，你不是美女。这总行了吧？

接待员 ：太晚了，来不及了。（拿出一根稻草抽打拳击手，拳 击手满面笑容。）

商人 ：既然今天大家都这么高兴，我就破例插一句话。

接待员 ：不许插一句，要插就插两句。

商人 ：好，那我就插两句。

接待员 ：好，谢谢，你可以坐下了，你已经成功地插了两 句话。

商人 ：可我还没有说到正题呢。 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接待员 ：一言为定，不准反悔！

商人 ：你刚才犯了一个最最简单的逻辑错误，你根本就不是 太阳，所以你接下来的推论就全部不能成立。我来的路上还看见 太阳稳稳当当地挂在天上，孤零零地发热发光。作为一个懂得感恩的人，请允许我以咖啡代酒，敬祝太阳身体健康，万寿无疆。

［接待员举着稻草，满场追打商人，接待员不断后退，商人 不断前进，像凑上去找揍一样，给观众以镜头倒放的感觉。

拳击手 ：嘘，有人来了。

［妇女和少年先后上，妇女一头黄毛，身材肥胖。少年戴着 耳机，摇头晃脑。

第三场

接待员、商人、拳击手、妇女、少年

妇女 ：我还以为就一个人呢，原来不是。

商人 ：你来干什么？如果我可以问你问题的话。

妇女 ：我是来找先知的，你呢？

商人 ：我也是，我们狼狈为奸，天生的一对。可是他还没 有来。

少年 ：（说唱）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我们走到了一起。我 们聚在这里，等待一个人的出现。他会指引未来，他能祛邪消 灾。可是他还没有来，可是他还没有来。既然他还没有来，我 们就必须再等待。

接待员 ：你说得真好，大家都应该以你为榜样，向你学习， 向你致敬。

少年 ：也向你学习，也向你致敬。

妇女 ：先知什么时候来？

众人 ：对，先知什么时候来？

接待员 ：（吹哨子）人都到齐了，我随便说几句。虽然你们 大家来自各行各业，有着不同的阶级和立场，有各自的家人和 朋友，经历不同，思想各异，或贫或富，或美或丑，或善或恶， 或老或少，或男或女，非奸即盗，从城市的各个旮旯里涌现出 来，这都无所谓。你们一旦来到这里，就有了同一种身份，都 是等先知来的人，不分彼此，完全平等。而且，我预先声明一 点，我将运用我所有的权利和义务来阻止你们互相歧视、钩心 斗角、挖墙脚、使绊子。这是你们抛弃过往、重新做人的大好 时机，敬请珍惜。你们将在今天见到你们期待已久的先知。为 此，你们不远万里，含辛茹苦，付出了对你们来说空前昂贵的 代价，终于走到了这一步，盼来了这一刻。（众人互相击掌庆祝， 拥抱、分开。）至于大家想问先知什么问题，想从先知那里得到 何种利益，请大家放心，先知早有准备，并绝对能让诸位满载 而归。从你们的脸上看得出来，你们很兴奋，很紧张，毕竟， 从明天开始，你们的人生就将整个改观，你们看待事物的方式 再也回不到从前。如果有谁对此心存顾虑，或者没有下定最后 的决心，或者认为将来会后悔莫及、泪流满面的，要么现在就 站出来，要么就永远别站出来。（众人不动。）很好。既然没人离 开，谁又舍得离开呢，就你们四位了。你们刚才一直在问先知 什么时候来，我只能很抱歉地告诉大家，先知神通广大，行踪 飘忽，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说不定他正在迈阿密海滩上 唱歌听戏，也说不定他早就来了，正在某个地方看着你们呢。 他要试探你们、考验你们，你们今天的表现将会影响你们的一 生。祝大家好运！过一会儿，那部专线电话响起的时候，就是先知召唤你们的时候。而在先知召唤你们之前，我想该决定一下去见先知的先后顺序。其实谁先谁后并不重要，该来的总会 来到。至于先后顺序，完全由你们自己决定，我绝不加以干涉。 我是说真的。

妇女 ：我们四 位？自己决 定？我想当然该是我排第 一。 Lady first，女士优先嘛，做人的基本道理，社交的第一准则。 三位男士应该不会表示反对吧？

商人 ：你说不反对我们就不反对？你未免太天真了，此路 不通。女士优先是说女士优则先，至于女士不优呢，当然只能 不优则后了。请原谅我咬文嚼字，我就有这种癖好，谁鄙视我 我跟谁急。你认为自己是一名优秀的女士吗？

少年 ：合格也称不上。

拳击手 ：叫你女士都显得牵强。

［妇女装哭，拼命用手擦眼角处并不存在的眼泪。

商人 ：再看看我，一表人才，仪表堂堂，什么叫成功人士，

我就是成功人士。我是商业巨子、杰出人物。我有的是钱，而 且我忙得很，日理万机还要忙中偷闲唱卡拉 OK、喝咖啡、泡桑 拿。我提议我排第一，因为我赶时间，况且我排第一是为了大 家着想。我替大家打头阵，是福是祸我全认了，舍小我为大家。 如果这些理由都不足以说服大家，我就只能拿钱砸大家了，我 一砸一个准，一砸一个狠，砸到你们全体表决通过为止。大家 都谈谈。来，大家都谈谈。

拳击手 ：有钱又怎么样？有钱就可以抄近道了吗？没门！ 没戏！拳头才是硬道理，你敢跟我单挑？再给你十个钱包你也不敢。在座的又有谁敢跟我单挑？不是我恃强凌弱，而是天生神力难自弃，不用怪可惜。一口价，我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少年 ：你们这些人都有病，像一群野狗争来抢去，也不知 道争抢的是不是一块肥肉，我年纪最轻，本来是有资格获得特 殊照顾的，可我不想提出这点，我不想让我们大家的决定存在 那么多人为因素，人为因素越多就越不公平。大家开开心心， 不得心存怨恨，既然大家都来找先知，看来也是相信命运之人。

即使怀疑命运，那也只是相信命运的另一种表达方式。我们四 个人，抛开性别、种族、财力、暴力等乱七八糟的约束，让天 意来决定我们之间的顺序。抽签，最公平的解决办法。

商人 ：这个方法真不错，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我是个好人！

妇女 ：我也投赞成票，上帝创造夏娃。

拳击手 ：虽然我明知道你是因为抢不过我才出这么个馊主 意，不过却是个好主意。准卿所奏，钦此。

少年 ：那位美女正好给我们做裁判，就像流口水一样的自 然而然，无可挑剔。

［接待员拿出一副纸牌给大家抽签，整个过程严肃庄重。接 待员宣布抽签结果，每次演出时的赢家都不一样，大家轮流着 赢，赢家和输家都面无表情，即不高兴也不沮丧。

［静场。

妇女 ：我强烈要求，现在就要见先知，约好的时间都过去 了好半天，人也到齐了，签也抽罢了，他还没出现，太不讲礼 貌了。忍心叫我一个如此端庄的女士等他这个迟到大王，实在是没有半点绅士风度。

商人 ：对，我严重支持你，居然叫我一个有钱人在这里干 等，实在是太没经济头脑了。我有钱没地方花啊！

拳击手 ：太对了，我带病赞同两位的意见。胆敢叫我一个 拳击手在这里等，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的拳头 直痒痒。

［短暂的静场，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少年。

少年 ：看我干什么？等我表态支持你们啊？我偏不，心急 吃不得热豆腐，等不及就走吧，门在那边，没人留你们。

妇女 ：我是该走了，我的小情人还在等我共进晚餐、制造 浪漫呢。各位，再见了。

商人 ：对，我也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忙得很，日理万机还 要抽空唱卡拉 OK、喝咖啡、洗桑拿。时间就是金钱。很高兴认 识大家，后会有期。

拳击手 ：好，我跟你们一起走，我明天还有比赛，现在就 得回家休息去了。

［四个人坐回沙发上，开始以缓慢的节奏分拨交谈，商人和 妇女交谈，少年和拳击手交谈。以下所有的对话都按既定顺序 进行，前面一句说完，才能接下一句。当这一对人在说话时， 另一对人可以随意做动作，但不能发出声音。

商人 ：呀，你脸上有这么大一颗痣，我刚才怎么没发现，

失敬啊失敬！

妇女 ：以后注意，千万不要去游泳，淹死了我可不负责。

少年 ：你为什么蒙住脸？不难受吗？还是被人泼了硫酸？

拳击手 ：我蒙上脸你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商人 ：你可真有意思。

妇女 ：我对你没什么意思。

少年 ：我本来就不知道你是谁。

拳击手 ：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我坐在你眼皮底下而你却 不知道我是谁。

商人 ：我可以摸一下这颗痣吗？

妇女 ：请随意，别客气。

少年 ：你不想被人认出来吗？

拳击手 ：当然了，我有权保护自己的隐私，我可是一个拳 击大明星，美国有泰森，中国就有我，当然，我的名声可比泰 森清白多了。所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过这里，你要为我 保守秘密。

商人 ：（摸痣）手感真不错，软软的，硬硬的，滑滑的，糙 糙的，我发誓我可以摸上一整天而不厌倦，不吃饭也不睡觉。

妇女 ：你真懂得欣赏，对女人你可是个行家。

少年 ：我不认识你，再说你的事我根本就不感兴趣。

拳击手 ：别装蒜了，你们全都认识我的，我是体坛明星， 拳击健将，你们经常在电视上看见我的，所以，小心为妙，我 必须捍卫自己的隐私。

商人 ：（摸痣）真希望我也能长这么一颗痣啊，我死也甘心。 妇女 ：（把痣从脸上抠下来放在商人手里）你拿在手里慢慢摸吧。 拳击手 ：下次我给你签个名，合影留念，你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少年 ：（讽刺性地重复拳击手的话）下次我给你签个名，合影留念，你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商人 ：你真慷慨，让我感动得想哭。

妇女 ：不许哭，你会把我的痣哭脏掉的。

少年 ：你有多厉害？我们四个人加起来打你一个人，你能 不能打赢？

拳击手 ：就凭你们？我自废武功再挥刀自宫，揍你们依然 轻松。

商人 ：好，我不哭，我回家再哭，你要监督我。

妇女 ：我会的，小心破伤风。

少年 ：我纳闷，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揍我们？你太应该 揍揍我们的。我们四个人坐在这里，对你难道不是一种难以抗 拒的诱惑吗？你就不想猛扑上来吗？

拳击手 ：我是明星，不是打手，你再说这些我就生气了。

商人 ：（把痣还给妇女）还给你，你真是一个幸运的人。

妇女 ：（把痣再贴回脸上）下次你要是看见我，就会发现这颗 痣换了个地方。人生就这点特别美妙。

少年 ：你的胳膊和脖子怎么受伤了？红肿之处，艳如桃花呢。

拳击手 ：别担心，你眼神不好。

商人 ：我们以前见过面。

妇女 ：我深有同感，不如你留下来吃晚饭吧，我们叙叙旧。

少年 ：是真的，不信你自己看。

拳击手 ：谁是凶手？

商人 ：（拥抱妇女，分开）我很忙的，不能陪你吃晚饭，而 且，我已经吃过晚饭了，再说，这儿又不是你家，所以，晚饭 就不存在。瞧，我思路多清晰啊，我真佩服自己。当然，我也佩服你，因为你长了如此完美的一颗痣，简直就是人间奇迹，我真担心你会因此嫁不出去。

妇女 ：我已经结婚了，这颗痣倒是结婚后才长出来的，所 以，你的担心非常非常有道理。

少年 ：对啊，谁是凶手呢？

拳击手 ：他的动机是什么？

商人 ：我想起来了，三十年前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见过。 我记得我当时走在一条小巷里，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它围绕 着我，我突然就不顾一切地发起羊癫疯，小巷里没有人，连狗 也没有一只，我发了一会儿羊癫疯后，心情有所好转，就步行 去了医院，这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发生的全部事情，充满了 离奇与惊险，如今回想，恍若隔世啊。

妇女 ：（勃然大怒）我在哪里？你的故事里根本就没有我。

少年 ：为什么找你？

拳击手 ：具体的作案时间？

商人 ：哦，乖，先别发火，故事还没开始讲呢。我还没进 医院大门，刚好发生地震，医院成了废墟，我冲进废墟里头救 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你啊。后来你还给我写了封感谢信， 可惜我没有收到。

妇女 ：原来是你，我可找到你了。（拥抱，分开。）怪不得我 一看到你就觉得面熟，像遇见亲人似的，原来你就是我苦苦寻 找多年的救命恩人啊！

少年 ：一个人干的还是团伙作案？

拳击手 ：用什么凶器？

商人 ：不是我谦虚，这点小事我是从来不放在心里的，举手 之劳而已嘛。救你跟没救你对我来说没什么分别。（拥抱、分开。）

妇女 ：你放心，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商人 ：你想得美。

少年 ：第一现场在哪处？ 拳击手 ：第二现场在何方？ 少年 ：不如报警吧。

拳击手 ：怎么说我也是个明星，有身份有地位，这么隐私 的事情怎么能让警察知道？警察知道就等于记者知道，记者知 道就等于全国人民都知道，这责任你负得起吗？总之不能报警， 只能报仇。我要报仇。

［商人和妇女交换位子，商人坐到了拳击手的身边。

商人 ：我知道谁是凶手。

拳击手 ：先不要告诉我，让我猜。

妇女、少年 ：（合）让他猜，让他猜，猜错了活该，猜错了 活该。

商人 ：（指接待员）是她干的，她拿一根稻草抽你，我全看见 了。我前不久也差点被她打到。

拳击手 ：是吗？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商人 ：我从不骗人。

拳击手 ：我相信你。（两人久久地握手。）

接待员 ：（吹哨子）肃静！肃静！

［静场。

接待员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谁叫你们肃静的？请自由发言。

妇女 ：说真的，我再也等不下去了，我觉得自己很傻，你们比我更傻。

商人 ：（指接待员）说不定先知已经来了。说不定她就是先知。

众人 ：她就是先知，先知才看庄子。

接待员 ：我不是。

拳击手 ：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

接待员 ：我不是，我还巴不得自己是呢。我根本就不知道 他长什么样，我只不过为他工作而已。依我看，你们当中的某 一位才是真正的先知。

拳击手 ：你想栽赃陷害？小心我跟你合影留念，再给你签 个名。

众人 ：这样对她太残忍，丧尽天良没人性。

少年 ：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先知很可能就是我们当中的 一个人。

接待员 ：会是谁呢？ 妇女 ：会是谁呢？ 商人 ：会是谁呢？ 拳击手 ：会是谁呢？

［短暂的静场，互相打量。

少年 ：我年纪这么小，不可能是我。 商人 ：如今世事难料，有志不在年高。 少年 ：我没痣，（指妇女）有痣的是她。

妇女 ：我一个妇道人家，你们可别冤枉我，我可是费了九牛 二虎之力才坐到这里来的，要找先知的人太多，我妈妈在我还没出生时就已经为我挂号排队了。为了见到先知，耗尽了我家两代人的青春光阴，终于等到今天，何等的不容易。我不是先知。

商人 ：你那点代价算得了什么，跟我比都不能比！为了见 先知一面，我捐出了一半的身家。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你们不知道。我现在只能开两个轮子的汽车了，我当然不会是 先知，我要是先知，我就不会让你来见我，因为我们三十年前 已经见过一次面。

拳击手 ：你跟我比惨，你大不了损失些臭钱，再赚回来不 就行了。而我失去的东西，可能今生今世也无法找回，为了见 先知一面，我毁掉了自己的名誉，我本来在拳台上是百战百胜 的，最近我却连输了十场比赛。报纸、拳迷、电视台都联合起 来骂我，骂我是个废物，他们忘了当我百战百胜的时候他们是 怎样巴结我的，这些势利小人！他们认为我已经完蛋了，该退 出江湖，不该再出来丢人现眼。现在只要我一出门，就会有些 狂热分子朝我扔鸡蛋、鲜花、钱、大炮、百货公司、热水袋、 象棋、钢笔、碟片、大提琴、篮球、茶叶、健身房、葵花宝典、 杭州西湖、自行车、毕业证、莎士比亚全集、面条、云彩、缝 纫机、麻醉剂、芝加哥、伦敦、巴黎、火车时刻表、橡皮筋、 假发、发明专利、信用卡、尿布、花生、席梦思、指南针、鞋 垫、提线木偶、鲜可奶包、总统套房、手套、邮包、避孕套、 火药、核按钮、假肢、马杀鸡、欠费通知单、固体胶、老虎凳、 万金油、如意金箍棒、七侠五义、打气筒、故事会、动物园门 票、腊肉、香蕉、中东和平路线图、相对论、论相对论、论论 相对论、香奈尔五号、屠宰场五号、卧薪尝胆、干将莫邪、不 违神剑、藏宝图、粉红色内裤、拖鞋、肥皂、肥皂剧、南方周 末、袁大头、东南亚、海参、纳斯达克一日游、天气预报、国库券、飞镖、王水、漏雨的灯、五线谱、电视机、微波炉、瑞士军刀、成人高考、太空穿梭机、通行证、抵押贷款、貂皮大 衣、空气清新剂、牙膏牙刷、转身跳投、临门一脚、孙子兵法、 NBA 首轮选秀权、秦时明月汉时关、陶瓷花瓶、兰亭集序、木 棉袈裟、圣经、随身听、煤气灶、公司章程、满汉金席、狼牙 棒、西瓜刀、樱桃小丸子、骷髅头、锦旗、红头文件、编钟、 黄酒、托盘、溜冰鞋、太阳眼镜、敞篷跑车、金发女郎、电视 连续剧、游艇、护照、戒指、莫扎特第四十一号交响曲、古巴 雪茄、天山雪莲、金华火腿、爱国者导弹、生化武器、催泪瓦 斯、黑匣子、消息树、木鱼、榔头、锤子、瓦罐、鼻息肉、疝 气、青春痘、汉堡包、一号电池、单位介绍信、二氧化碳、伏 尔泰头像、直布罗陀海峡、人体炸弹、寻人启事、番茄酱、马 蹄莲、裤腰带、樟脑丸、双节棍、托马斯全旋、千斤顶、一指 禅、水龙头、裹脚布、铜版纸、生日蛋糕、婚纱照、骨灰盒、 千年人参，等等。我走到哪里，他们就扔到哪里。所以我只能 昼伏夜行，戴上面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试问，你们谁付出 代价有我惨痛，像我这样忍受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少年 ：想不到你有这么悲惨的往事，请你一定要坚持住。

妇女 ：别听他一面之词，反正咱们谁也没见过，长在他的 脸上的他的嘴巴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依我看，他说的每一个字 都值得怀疑。

商人 ：（对少年）你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少年 ：死水湖边的芦根、经霜三年的甘蔗、秋在的梧桐叶、 一对原配的蟋蟀、平地木十株、破旧鼓皮一张。

妇女 ：言归正传，我们要揭露真相，看到底是谁偷走了邻 居家的三百两银子。

商人 ：对不起，打断一下。

妇女 ：好，看来你有话要说，请讲，洗耳恭听。

［商人沉默，面无表情。

妇女 ：你倒是说话啊，要不然当初就不该打岔。

商人 ：我只是打断一下，并没有任何发言的意思，你随时 可以把你想说的话说完。

妇女 ：气死我了。我决定保持沉默。

［短暂的静场。

接待员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来给大家分析，到底谁是先知呢？每个人都有嫌疑。我刚才听了大家的言论，大受启 发。大家都说话了，这就证明大家都不是哑巴。先知有很多很 多客人，虽然收费是因人而异，有多有少，然而日积月累，水 滴石穿，可以肯定的是。先知一定是个有钱人。当然，这位口 口声声说自己很忙管自己叫商业巨子的朋友正好就是一个有钱 人。所以他的嫌疑相当大，但是他又在三十年前跟这位黄毛妇 女有过一面之缘，甚至还救了她一命。我们知道任何人都没有 机会连续两次见到先知的。所以他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请注 意我的用词，基本可以。我们再往深一层想，每个人都有胳膊、 腿、肚子、脖子这些器官，但最重要的是都长了一张脸，有很 多人就是靠它混饭吃的。我们判断一个人是否认识，主要就是 根据脸上的状况，身份证上贴的照片照的是人身上什么地方？ 就是脸啊！为什么不贴一张胳膊或肚子的照片呢？你们想过这个问题没有？你们不觉得这样很古怪吗？在座的有一个人，我不说你们都猜得到，他用面罩蒙住了他的脸。为什么呢？我问 自己。为什么呢？我问你们。这其中大有名堂，他想隐藏某个 秘密，而且这个秘密跟我们大家都很有关系。我的推论不一定 正确，但绝对错不了，如果有漏洞的话，那也跟我没有任何关 系。因此拳击手的嫌疑最大。不过，你并不是毫无机会，只要 你脱下你的面罩，就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你愿意脱下面罩让 大家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吗？

拳击手 ：大家给我点面子，让我留点隐私，难道不好吗？ 我不是先知，先知也不是我。

妇女 ：做人别那么小气，你把脸露一下，我保证大家看完 了，不管满不满意，都还是会再归还给你的。

拳击手 ：请大家鼓掌，欢迎我的脸出场。

［众人鼓掌，拳击手脱下面罩，面罩后面又是一层面罩，仍 然看不清楚脸。

接待员 ：你认为这样很好玩吗？真不害臊，接着脱。

［拳击手脱去面罩，终于露出了脸。正式演出时，拳击手也 可以在此处表演四川变脸绝技，变它个十次八次，烦死人为止。

接待员 ：坦白交代，你有没有戴人皮面具？

拳击手 ：没有。我就这模样，爱看不看。

少年 ：（揪拳击手的脸，捏他的鬓角和脖子）报告，这是一张真 脸！就算是假的，那也假得够真。

接待员 ：如此看来，拳击手也基本可以无罪释放了。请注意我的用词，基本可以。这表示并不是百分之百。接下来就是 这位妇女。刚才你说不要冤枉你一个妇道人家，就是说先知就 应该是个男人，而且必须是个男人。这显然是想当然。同志们， 想当然是会害死人的。谁说先知就不能是个女人。依我看，先 知是个女的比是个男的可能性反而更大。谁又知道呢？反正我 是在瞎蒙，而你们也不反对，处于默认状态。因此你同样也是 嫌疑大大的。不过幸运的是，这位有钱人的证词对你相当有利， 三十年前你们见过一面。但是谁又能保证你们不是串通一气、 互相包庇呢？真是讨厌，我分析不下去了，真相大白的那天， 请大家一定要到我的坟头烧三炷清香，磕十个响头，以慰我在 天之灵。我说什么大家千万别当真，越是美丽的女人就越会骗 人。好，先把这位女人放在一边，再来考察这位小朋友。按正 常思维，小朋友完全可以排除嫌疑，因为六七百年前先知就已 经名满天下，人所共知了，他的年纪据保守估计也该在四位数 上下。但是先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谁也未曾见过他，对他 也缺乏了解。留给我们想象的空间令人愤怒的巨大。我们怎么 知道他不是孙悟空，会七十二般变化？我们怎么知道他不会返 老还童，就像这位小朋友这样？因此，小朋友的真实身份也成 问题。不瞒各位！我连自己也怀疑。刚才这位有钱人没头没脑 的就说我是先知，我当时大吃一惊，心脏整整停止跳动三十秒。 如果我不是先知，我为什么要大吃一惊呢？这不是一个局外人 该有的正当反应。我完全可以面不改色心照跳啊！所以，我可 能就是让你们望眼欲穿的先知，嗨！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 我是第一个到这房间里的人，你们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我，你们 这么干吧。我把自己给弄糊涂了。（从花瓶取出一枝玫瑰，数其花瓣）我是先知，我不是先知，我是先知，我不是先知……

商人 ：（抢过玫瑰花，用脚乱踩）你必须停下来，我们要联合 起来，一致对外。因为我很忙，这事越早解决就越对我有好处。 当然，我也并不反对一直等下去，你们可以浪费自己的生命， 难道我就不可以吗？我也跟着浪费，哈哈。浪费生命真简单， 我不用学也会，说不定我一出生就会呢。

少年 ：这桩事情彻头彻尾就是个阴谋。

拳击手 ：你懂什么？

妇女 ：别危言耸听。

接待员 ：我可以做先知的，只要我愿意。

商人 ：姑且言之，姑且听之。

少年 ：相信大家都还记得来这里的目的。为了这样一个共 同的目的，我们走到了一起，我们都是来见先知的。先知是 谁？不是你，不是我，不是他以外的任何人。先知就是先知， 他知道一切，通晓一切，我们在这里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 逃不出他的意料。就算先知真的与我们同在，我们互相猜疑其 实也毫无意义。他全都知道，他知道过程，也知道结果，而这 个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就是笃定我们只能原地踏步，打死也猜 不出。如果结果是被他猜了出来，然后斩首示众，他又怎么会 那么傻，非要夹在我们中间不可呢？所以，最好我们什么都不 要做，老老实实地待着不动，想跳舞的跳舞，想跑步的跑步。 因为我们做什么都是徒劳。没有意义，没有乐趣。我们在做我 们自己，但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仅仅满足先知的窥阴癖， 让他验证自己的预测能力，仅此而已，所以为了减少损失，免 伤自尊，就该修身养性，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商人 ：虽然你的意见是免费的，但依然令我不爽。

妇女 ：童言无忌，就当它是一阵风，像风一样从我们耳边吹过。

拳击手 ：我代表先知，对你表示分分秒秒的不同意。

接待员 ：可我认为他说的既有歪理，又有正理，还是挺好 的一次演讲。

少年 ：继续等待吧，先知知道的结果和我们即将知道的结 果是同一个结果。因此，大家不必急躁。先知会来的，到时一 切都将水落石出。何必为自己增加烦恼呢？一切都是徒劳。

众人 ：（和）不管怎么着，终究是徒劳，有人早知道，有人 晚知道，笑不比哭好，笑笑也得老。谁也跑不掉，谁也逃不了， 不管怎么着，终究是徒劳。

［少年，拳击手，妇女，商人欢欢喜喜地下，接待员收拾几 案，拿起挂在墙上的背包，把《庄子》放进包内，背着包走到 门口，回头看看房间，再按一下门口的开关，熄灭了房间的灯。

［人去屋空，长时间静场。

［几案上摆着的红色的老式电话突然响起。

［幕落。电话铃声亢奋地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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