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小说 > 《鸦片战争》在线阅读 > 正文 连家兄弟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鸦片战争》 作者:陈舜臣

连家兄弟

    连维材闭上了眼睛。

    他的背后有着夺目的荣光,可是先驱者的道路是孤独寂寞的。

    苏州的周严来信,说他担心三儿子哲文沉湎于绘画。维材想到这里,低声地自言自语说:“也许老三是幸福的!”

    1

    连家的二儿子承文已经二十岁了。他从苏州游学回来,又被关进厦门的飞鲸书院,有时还让他到店里去实习具体事务。对他来说,这种生活简直像在地狱里受煎熬。

    鸦片无法抽了,可以溜出去钻鸦片馆。可是厦门到处是熟人,很快就会被父亲知道。夜里必须睡在有严格的舍监的飞鲸书院里。那里当然不能玩女人。

    有一天,他正在码头上查点船上的货物,工作实在无聊,恰好金丰茂的连同松从这里经过。同松是承文的伯父。

    “承文,有空上我那儿玩玩去。”同松跟他搭话说。

    同松虽是伯父,但和承文的父亲不是出自一个娘肚子,而且谁都知道彼此的关系不睦。这样的伯父竟然亲切地跟他搭话,连承文也感到诧异。

    “伯父那儿我还没有去过哩!”

    “不必有什么顾虑。谁都知道我跟你老子不睦,这跟孩子没有关系。不管怎么说,你是我喜欢的侄儿。”同松笑嘻嘻地说。

    “是呀……”承文在犹豫。

    “我说,你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你还年轻,会有一些不能跟父母说的事。你老子也太严厉了,我很同情你。有事可以跟我商量商量。”同松说后就走了。

    承文望着伯父的背影,歪着脑袋想了想。

    要说困难,有的是。而且都是不能跟父亲说的。

    现在他收买了飞鲸书院看院子的,利用他的小屋子偷偷地抽鸦片。可是近来这个看院子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他说:“少爷,要是叫你父亲知道了,我的饭碗可就砸了。你就戒了吧。”

    不仅收买的钱拿不出来了,连买鸦片的钱也发生了困难。弄得他走投无路,竟偷偷地花了店里的钱。事情虽然还没有败露,但最近就要结账,败露只是时间的问题。

    困难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些事既不能跟父亲说,也不能对店里的人说;鸦片断绝的恐怖一刻一刻地在逼近,发鸦片瘾时的痛苦,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伯父说有事跟他商量,何不到他那儿去一趟呢。”

    人一旦沾染上抽鸦片的恶习,廉耻可以不要,连普通的常识也不懂了。

    伯父长期抬不起头,最近突然抖起来,看来他也发迹了,人们传说他发了鸦片财。“他说我是他喜欢的侄儿,去求求他,说不定能给我一点鸦片哩。”

    承文第二天去了伯父家。他连脸面都不顾了,厚着脸皮跟伯父说:“伯父,给我一点鸦片吧!”

    “要鸦片,可以买嘛。”同松苦笑了笑说。

    “没有钱。”

    “去弄点钱嘛。”

    “弄了不少啦。这话只能跟伯父说,连店里的钱我也花了。这事儿最近可能要败露……”

    同松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承文,但很快变成一种怜悯的眼神,说道:“你这么下去怎么办呀?”

    怎么办?承文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唉!”他只能用叹气来回答。

    “你认识过去在飞鲸书院待过的一个混血儿吗?”同松转了话题。

    “混血儿?啊,是简谊谭吧?”

    “对,叫谊谭。他跟你的年纪差不多大吧?”

    “是。”

    承文以前和谊谭很要好。他们都是调皮鬼,彼此很投机。四年前,不知什么原因,谊谭突然在飞鲸书院停了学,进了金顺记的广州分店。承文只知道谊谭很快就跳出了广州分店。以后情况如何,他没有听说过。

    “听说谊谭现在广州独立做买卖,混得很不错。”同松说。

    “哦,他?……是呀,他会这样的。”

    “我可不是随便说别人的事情。”同松这么一说,承文感到莫名其妙。他还不能完全理解这话的意思。同松继续说:“这里有我的一个很好的榜样。大概你也知道,你父亲是姨太太生的,培养的方式从小就跟我不一样。他是经历过辛苦的。可是,现在怎么样!?我是无忧无虑、逍遥自在地长大的,……说起来也真惭愧,叫你父亲给拉下一大截啦!刚才说的那个混血儿谊谭,他是金顺记收养的。可是你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苦,将来说不定他还在你之上哩!总而言之,你跟谊谭,将来会像现在的我跟你父亲那样,有这么一段差距。你明白了吗?”

    “嗯,是。”承文点了点头,其实他并没有完全明白。

    “年轻的时候一定要吃点苦。这我是深有体会的。你父亲比你还年轻的时候就已经独立了。谊谭也是这样。我劝你要吃点苦,要独立!”

    “啊!独立?”

    “对,你应当独立!”

    “可是,独立要有资本呀。这……”

    “你父亲没有资本就独立了。谊谭不也是一样吗!”

    “可是,……”

    “已经有了榜样嘛。比如谊谭就是你的榜样。你跟他谈谈怎么样?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承文又点了点头,定神地瞅着伯父的脸。

    独立!——这意味着要摆脱父亲的干涉。如果能独立,那该是多么好啊!承文一面听着伯父的教训,一面在脑子里描绘着摆脱父亲的愉快图景。对他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有吸引力的想象了。可以自由地飞翔!——想一想都会叫他高兴得浑身发抖。

    他从伯父那儿拿了半斤鸦片,回到了飞鲸书院。他只是不喜欢搞学问,其实并不傻,毋宁说是一个十分机灵的青年。

    他面带笑容,钻进了被窝筒,认真地考虑起来:干他一家伙吧!……就要结账了,只有干,没有别的出路。大丈夫,一不做,二不休!

    三天以后,飞鲸书院和金顺记因承文的失踪而大大地闹腾了一番。认真地一查,发现店里的现银少了五百多两。

    2

    “你恐怕早就知道承文抽鸦片吧?”连维材把小儿子理文叫到望潮山房问道。他几乎不看儿子的脸。他把一只白鸽抱在膝头上,不时地用食指抚摸着鸽子的脑袋。

    “是的。”理文毕恭毕敬地回答说。

    “这样的事为什么不跟爸爸说呢?”维材的声调很温和,并不是责问的语气。

    “爸爸很忙,我觉得不应该让爸爸为不必要的事操心。”

    “小小年纪,还装着很懂道理的样子哩!”

    “是吗?”

    “你有个毛病,有点自以为是。不爱说话倒不要紧,可不能遇事都自作主张。你应该想想你的年纪还轻。”

    “嗯,快十六岁了。不过……”理文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父亲,爽快地回答说,一点儿不发怵。

    “行啦行啦。关于承文的事,应该怎么办,你考虑过了吗?”

    “是的。”

    “那你说说看。”

    “我想首先要没收鸦片。已经知道是在看院子的郭爷爷那儿抽的,所以我已经跟郭爷爷说了,今后不要再提供抽鸦片的地方。哥哥就没有其他地方可抽了。”

    “嘿,你是想一步步来追逼自己的哥哥吧?”

    “是的。”

    “有点残忍吧!”

    “那也没有办法。”

    “听说他经常偷店里的钱,你知道吗?”

    “知道。不过,很快就要结账了,反正哥哥已经走投无路了。”

    “嗯,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我看爸爸出面也成,不出面也可以。”

    连维材仍然用食指抚摸白鸽的脑袋,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看来你最像我啦!”

    维材也早已知道承文抽鸦片。而且他也和理文一样,想对承文步步追逼,让他自己去冲开一条血路。至于今后下场如何,尽管有点残忍,也只好让他自己去选择。如果他自甘毁灭,那就让他去毁灭。他对孩子的教育就是坚持这样的方针。他心里想:“理文可能已经了解我的想法。”

    “承文的事就谈到这儿吧。”维材盯着小儿子的脸说。

    “好。”理文点了点头。

    他的个子已经长得和父亲差不多高了。身躯当时还是个少年。溜圆的肩膀,聪明的额头,高高隆起的鼻梁,他的相貌看起来比他父亲还要英俊。

    “不知不觉就长成大人啦!”连维材很难得地感叹起来。回想武夷山中,理文拼命背诵诗的样子,宛如昨天一样。

    父子相对,好一会儿都默不作声。但理文很快就露出忸怩不安的样子。在这些地方还留下一点孩子气。

    连维材看出理文可能有话要说,但他不想主动问。他心里想:“让他自己说!”

    他眯着眼睛望着儿子,过了好一会儿,理文好像下了决心,喊道:“爸爸!”

    “有事吗?”维材故意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说。

    “再过两年,也让我去苏州吗?”

    “是这么打算的。”

    “我不想去苏州,想到别的地方去。”

    “什么地方?”

    “北京。”

    “哦!”维材睁大着眼睛问道,“为什么想去北京?”

    “北京是国家的政治中心。而且我想拜北京的定庵先生为老师。”

    “你那么了解定庵先生吗?”

    “我读过先生的著作,……”

    “读过什么著作?”

    “书院里有的,我全部都读了;反复读了好多遍。”

    “不过,定庵先生不会收你这个弟子吧。”

    “不当弟子也没有关系,当仆人、当清扫夫也可以。……”

    “当仆人?”维材放声大笑起来,“看来你是迷恋上定庵先生了。可是,一旦见了面,也许你会感到失望啊。世上的事情都是这样的。再说,你只是通过书本来了解定庵先生的。”

    “不,先生的情况我很了解,连他和女性的关系也……”理文说到这里,不觉脸红起来。

    维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庵与女性的关系,是不会传到厦门这样的地方来的;尤其是同默琴女士的关系,因为涉及军机大臣,就是在朋友之间也是保密的。维材向屋子里扫视了一眼。白鸽已离开维材的手,满屋子走来走去。

    “我不在的时候,你来过这山房吧。”

    “是。”理文低着头说,“请爸爸原谅!”

    这座山房里保存着吴钟世送来的报告。报告上经常写着龚定庵的情况。定庵的爱情秘密,如果不是从维材的嘴里说出去的,那就只有从这座屋子里得知的。

    “这事就算了。”维材平静地说,“让你去北京!”

    “真的吗!?”

    理文面露喜色,孩子气十足。而维材却板起面孔说道:“不过,不必等到两年以后。”

    “啊?”

    “要去北京,马上就去。什么时候想走就走。”

    理文听了父亲的话,心里一惊。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下来,深深地点点头说:“好,马上走。”

    他自以为很了解父亲的心情。他认为父亲是要他走自己的路。今天,他自己也觉得有点狂妄自大。他认为父亲的意思是:“小子,要走就快点滚!”因此他说:“好,马上走!”

    那种孩子般的稚气,从他的脸上一下子消失了。维材带着信赖和伤感的心情凝视着儿子的脸。龚定庵具有一种奇异的力量。

    二十世纪初叶,古文派巨头章炳麟在《说林》中贬低定庵说:

    ……多淫丽之辞,中其所嗜,故少年靡然风向。自自珍(定庵)之文贵,则文学涂地垂尽。将汉种灭亡之妖邪也!

    本世纪的启蒙学者梁启超,也在评清末学术思想的文章中说:

    ……一时期一般人皆崇拜龚氏。初读《定庵文集》,如遭电击。但稍有进步,则了解其浅薄。

    近代的学者对定庵抱有反感,但也不能不承认他抓住了年轻人的心灵。

    不少人因沾时代的光而显赫一时。相反,能把光明带给时代的人却罕见。定庵就是这种罕见的人。

    他本人就是一个发光体。龚定庵作为一个经学家,对他有种种评价;他的品行也很难说多么好,尤其是跟女性的关系上存在着弱点。他既不是学者,也不是圣人。他的真正精髓是他那耀眼的诗人气质。不,也许应当称他为预言家。

    定庵在一篇题名《尊隐》的文章中写道:

    日之将夕、悲风骤至……灯烛无光,不闻余言,但闻鼾声。夜之漫漫,鹖旦(黎明时啼叫的山鸟)不鸣。则山中之民,有大音声起,天地为之钟鼓,神人为之波涛矣。……

    有人认为这篇慷慨激昂的文章,预言了鸦片战争、太平天国###以后的农民革命。这种说法也许有点牵强。不过,他的思想放出的光芒,尽管他本人并不知道,但确实是照耀了时代。

    人在年轻的时候才容易遭到“电击”。如果长于世故,恐怕就难以用纯朴的心灵来承受定庵发出的电光。连维材之所以要十六岁的理文立即去北京,就是出于这种想法。

    “那么,你准备吧!”连维材这么说着,站起身来。

    3

    暂且给它起个名称叫“衰世感”吧。当时中国的知识分子恐怕或多或少都怀有这种“衰世感”。

    到处飘溢着鸦片烟的气味,亡魂般的鸦片鬼,被排挤出农村、充溢着街头的贫民和乞丐。——看到这样的情景,怎不叫人有衰世之感呢!

    乾隆的盛世刚刚过去,道光的衰世当然显得更加突出。

    奄奄一息的人群,喧嚣的市井,像杂草一样一有空隙就要生长,刺鼻的体臭。——这些都是在中国人口由二亿一下子膨胀到四亿之后形成的。

    不要说“太古之民”,就是在乾隆以前的中国人也不是这种样子。

    痛感到这种衰世的人们,他们的生活道路也各不相同。有的人勇敢地站起来,企图拯救这个衰世,如公羊学实践派的那些人。也有许多人在这个衰世中寻找心灵的支柱。正在苏州游学的连哲文就是其中一个。

    有一天,他通过一个朋友的介绍,去见了一个名叫昆山道人的老画家。昆山道人提起笔尖蓬乱的画笔,画山、画水、画牛。哲文凝视着这支画笔的移动。那里出现了一个世界。——一个与现实毫不相干的世界。哲文感到这里有着什么。从第二天起,他经常上昆山道人那里去。他对林则徐有抵触情绪,对昆山道人的画笔却无反感。因为他认为这里有着心灵的自由。

    每天有老师到哲文那里去讲课。曾在飞鲸书院待过的周严教他实用的尺牍和英文。此外周还负有监督哲文的责任。他捋着白胡子,看了看哲文的书架,伤心地摇了摇头。书架上尽是《重编图绘宝鉴》、《画尘》、《东庄论画》、《海虞画苑略》、《苦瓜和尚画语录》之类的书。

    “这样还算不错哩!”周严转念想。在送到苏州来的连家的儿子中,哲文是第三个。最大的统文虽善于交际,但不太用功,最喜欢呼朋邀友,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架势。第二个是承文,他是一个豁出命来吃喝玩乐的浪荡公子。跟这两个相比,周严一向认为,哲文是个学习优秀的少年。可他不知什么时候竟迷上了绘画。

    “连家的儿子都有点不正常。不过,喜欢绘画总比沉溺于女人、鸦片要好些吧!”周严心里想着,咳嗽了一声,打开了尺牍的教科书,问道:“上次教到哪儿啦?”

    哲文也翻着自己的教科书,可是他那翻书的手没有一点劲。

    周严在讲课,哲文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在靠运河的青楼的窗户下,结实的舢板船,破草席的船篷,撑着竹竿的少女,她那挑衅般的大眼睛里投射出一种热烈的眼光。——这一切能不能成为绘画的素材呢?哲文心不在焉地听着周严讲课,心里却在描绘那个少女船老大的形象。

    “明白了吗?书翰文是有对象的,要看对象来写文章。这也是经商的一条经验体会。”

    老师的这些话断断续续地进入哲文的耳朵里。“哟嗬!”少女向对面的小船打招呼。——这种清脆的少女声的幻听比现实的讲课声更加清晰。

    ……那少女的船没有画舫那样绚丽的色彩,是一只没有任何修饰的破旧的小船。装载的货物也不是苏州的丝绸之类的高级品,能装点蔬菜、鱼虾等还算好的,一般都是装运猪饲料。

    有一次,青楼的鸨母叱责这少女说:“臭死了!划到那边去!”而少女却挺起胸膛,回敬鸨母说:“这儿的河是你们家的吗!?你们家脂粉臭、酒肉臭,我还忍着哩。我还要你搬搬家哩!”

    这里面有着什么!哲文感到好似有某些与生活直接联系的东西在等待着他去表现。他幻想的画笔在少女的眼前彷徨徘徊。——他一直在拼命地寻求着什么。

    “你明白了吗?!”周严发现哲文在发呆想事情,他的声音不觉严厉起来。

    哲文清醒过来,视线回到老师的脸上,他看到的是悲伤的衰老的皱纹。他突然这么想:“这也是一幅画啊!”4

    这时候,连家的大儿子统文正在武夷山中的茶城崇安饮酒喧闹。一大群帮闲围着他。他兴高采烈地给大家劝酒说:“喂,喝吧!”

    他只有二十二岁,却蓄着胡子,装着一副英雄豪杰的样子。

    “好,好,喝。”

    那些帮闲都是为喝酒而来的,津津有味地畅饮着不要钱的酒。

    父亲是为了惩罚学习不好的统文,而把他打发到这个城墙上长着荠菜的山城里来的。

    可是,统文却毫不在乎。他这个人对任何地方、任何人都能很快地适应。即使把他流放到当时重罪犯人的流放地——新疆的伊犁,他也会马上把当地的人众邀集在一起,干杯痛饮。这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总之,他很缺乏严肃紧张的劲头。

    “喂,咱们今天晚上喝它个通宵吧!”统文用当地的土话说道。

    他能很快地学会方言土语,这也可以说是他的特殊本领。到苏州去的时候,学问是一点没有学到,而苏州话却很快地学会了。

    “少爷,不能这么喝呀,明天还有事情吧!”拐角里有人这么说。话声里带有很远的什么地方的乡音。崇安是各地茶商会集的地方,外地的方言在这里并不使人感到奇怪。

    “嗨,事情很简单。”统文举起酒杯,神气十足地说,“明天不过到隆昌号去一趟,把仓库里的茶叶统统都买下来。”

    “哦,买隆昌的茶叶,……那可是很大的数量啊!”

    “不管它有多少,我们全部买下。今天我老头子来信了,信上就是这么说的。我们不露出一点想买的神色,而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杀它的价钱。我们一定要把它买下来。”

    统文这家伙没有一点警惕性。在座的就有好几个不明来历的人,甚至还有在隆昌号茶叶店里干鉴别茶叶工作的人。这个人第二天一清早就会向他的老板建议说:“提高价钱,金顺记也会全部买走咱们的茶叶。”

    隆昌号的店员还算不了什么,还有更危险的人。这人就是刚才说话带外乡口音的那个。他说的是广东口音。

    他的名字叫郭青。他是公行的领导人之一——广利行卢继光的亲信,正在暗中进行活动。他一面冷静地侧目看着洋洋得意地大口喝酒的统文,一面在考虑对策。他心里想:看来连维材是要囤积茶叶。一旦拥有大量的存货,就可以用它作为武器,操纵市场,搞垮公行。——连维材的做法可能就是这样。

    为了同金顺记的连维材对抗,首先要不引人注目地购进茶叶;然后给广州去信,要公行暂缓同外商订立合同。

    连维材的脑子里,早已把二儿子承文失踪的事丢在一边。他静静地坐在可以俯瞰厦门港的望潮山房里。桌子上摊开几张信纸。其中有崇安方面负责人的来信。信中报告统文已受到卢继光派出的人包围,卢继光的一帮人似乎已悄悄地四处抢购茶叶。

    其实金顺记的收购工作早已结束,目前已处于往外运出的阶段。往福州运出八百担。上海方面也即将有大批茶叶到达。连维材提笔在纸上补写了几句:“伺机在各地一齐抛出。价格猛跌,公行的人四出抢购,将会大吃苦头。”

    连维材绝不是对公行的商人有什么个人的怨仇。一定要打倒旧的权威!——这种本能的战斗意志在促使他这样做。

    他是一个以全部身心来接受时代要求的人;他的行动是把时代的浪潮作为动力。而这个时代恰好又是一个疾风怒涛的时代,它蕴藏着无穷的巨大的力量。而他本人又准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因而产生了一种可怕的信心。

    他是光荣的先驱者!这也可以说是使命感吧。在这样一个伟大的使命面前,儿子们的事情只不过是细微末节的小问题。

    “统文嘛,他不过是一个抛出去的诱饵!”跟统文同样的人物,维材还可数出几个。比如余太玄就是其中的一个。这家伙只不过是工具。他们本身并没有动力,只有装上像连维材这样的发条才能行动。

    连维材闭上了眼睛。

    他的背后有着夺目的荣光,可是先驱者的道路是孤独寂寞的。

    苏州的周严来信,说他担心三儿子哲文沉湎于绘画。维材想到这里,低声地自言自语说:“也许老三是幸福的!”

w w w. xiao shuotxt. n et>T<>xt<小<>说<>天<>堂<>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陈舜臣作品集
青山一发鸦片战争大唐帝国之隋乱唐盛三百年龙凤之国甲午战争中国历史风云录春秋战国:戈马钟鼓杀与盟红黄相间的画笔两宋王朝:奢华帝国的无奈门阀乱:且说魏晋南北朝帝国的软肋:大汉王朝四百年